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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怡,据皇上刚才的判断,我们在河北少有指望,皇上把希望寄托在守黄河!”杨贵妃正肃地说。
“国忠事先也有些准备,他说,有密札付太原守将杨光翙,还有几个城的郡守,着他们密切注意安禄山的动态,一旦有变,闭城坚守待援!”杨怡对军事发展并不太悲观,她又说:“没有人会自愿随这胡儿反的,闭城坚守,总可以阻遏安禄山一个时期吧!”
“我对这些不知道,只是听皇上说,河北局势一定是会很糟的!唉,很烦人!”
此时,内侍张韬光和谢阿蛮同时到来,张韬光报告紧急朝议的情形——宰相杨国忠于报告安禄山反之后,声言朝廷已有部署,安禄山的叛乱,声势虽大,必不得逞,短期内就可以设法敉平。
杨贵妃感到意外,但她没有细问。
又不久,皇帝回来了,虢国夫人和谢阿蛮料到今日必有许多事,她们回避了。
皇帝于初闻急报,再主持紧急朝议到现在,连续工作了两个多时辰,他有些倦,回来后,命备酒,杨贵妃劝他睡一觉,李隆基苦笑着说:“此时睡不着的,真糟,太平长久了,朝中竟无知兵之人,唉!这局面,只怕真会很难处!”
“宰相说短期内就可以敉平叛乱?”杨贵妃淆惑地问。
“这是我命他如此说的,安定人心而已!”李隆基饮了一口刚送上来的酒。
杨贵妃也陪着饮了几杯酒,她再劝皇帝在榻上休息,李隆基虽然在心事重重中,为了身体,强自克制着,合上眼皮养神,贵妃静静地守在旁边。
不久,高力士出现了一下,贵妃向他作了一个手势,高力士就退回外间去。又不久,杨国忠也到了,和高力士在一起等待皇帝。
长生院中,一片静肃,贵妃伴着君王。
在外面,此时却很闹——在紧急朝会中奉命的两位大臣,匆匆办手续,赶在当日出发,那是官特进的毕思琛,赴洛阳;金吾将军程千里,赴河东,他们奉命便宜行事,募集兵队抵抗。
此外,山区和长安城之间,车骑往来不绝。
在值院中的恒王李瑱,本身不兼职务,在这个时候,闲人有特别的用处,太子李亨见到这位弟弟,邀往,派他即刻返长安,担任联络工作——在山上,有职务的人,除了奉皇命之外是不能擅自离开的。
黄昏时,皇帝和杨国忠、高力士以及监门将军宦官边令诚等人商议告了一个段落,召入荣王李琬,一起吃晚饭,杨贵妃也被邀参加。
这是一个很特别的晚饭场面,皇帝、贵妃、宰相、皇子,加上两名宦官,在体制上是不妥当的,但多年为帝的李隆基,不理会体制,他只图处事的方便。
在黄昏之前,由边令诚派遣了宦官,三路出使,一路赴安禄山军,设法求取罢兵,一切免究;另外两路宦官是奉命向河北、河东各地传命,坚守并设法策动安禄山部下的将领倒戈反正。
这是秘密使命,由高力士交付边令诚选派人员兼程出发的,他们对此并无多大期望,但尽人事而布下棋子而已。
在晚饭时,杨国忠把初步拟定的防守和征讨计划报出,包括在河南可以动用的钱粮数目在内。
他们研讨着人员的调配,之后,皇帝向与会的儿子李琬宣布,将以他为元帅,领兵东征。
李琬对这任命感到惶恐,但也默默地接受了。
“丞相会选一个适当的副手给你,”李隆基看着儿子说,“局面很严重,但对外不必如此说,你自己作一番准备,至于你的副元帅人选,现在还不能决定,明后天就会选下的,我原来打算后天回长安城,刚才商量下来,再等两三天,在山上把大事决定了,回城就执行!”皇帝缓缓地说。
这是得知安禄山叛变消息的第一天的情况,这一天中,在骊山华清宫的皇帝,收到由七处发来的急报,共十一封。
骊山,在浮动式的杂乱中过了这一天。
夜,北风呼呼,即使是温泉区,除了室内,外面也很冷,但是,今夜的卫士却加多了。高力士偕同龙武大将军陈玄礼,亲自出来巡查了一次,再回入——高力士又派了三个人出去察看。
在夜色茫茫之中,云开,月亮出来了。虽然是十六,从地面向上看,月亮依然是圆的。高力士在华清宫内苑门外阶前看着月亮出神,此时,大唐的宰相自里面出来。高力士知道,杨国忠于晚饭之后,到上清殿的侧殿中办事。
他们彼此招呼了一下,杨国忠继续向外走,但走出几步,又回转来,两名内侍和两名随从则站在原地等他。
“高翁曾在军中,看情形,我们在河北岸守点的希望如何?”
“我这个大将军对正式打仗是不在行的,前方的情形如何,我们所知太少了,要再看几天才能判断,第一,希望太原守军能认真打一仗,此外,寄望河东兵自侧面进击!”
“说客的作用——以我去职为辞,是否会有效?”
“杨公,这不能寄望,明目张胆地造反了,岂是说客能说得下的?安禄山宣称讨杨,只是借口,兵已出,决无自休之理,我只指望我们派去的说客能发生另外的作用,如果拉过老崔的一支兵,安禄山的声势就会削弱。”高力士举头看月,“丞相,我想,我们大约有一个月的时间,一切都要在一个月内布置妥当——封常清几时可到?”
“应该在前两三天到的,我发出密召,已有十八日,想不到变起仓促,可能,此人启程迟误。”杨国忠说着,一拱手又走了。
高力士依然在出神。
在内寝,皇帝睡不着,和杨贵妃闲谈军事地理,有一幅临时绘制的河北地图,用屏架支持,立在长几的左侧,皇帝在说话中,时时指点地势。
杨贵妃是完全不知兵的,她只是倾听,到后来,她有着倦意,但在朦胧中,依旧哦哦地漫应。
于是,大唐皇帝苦笑着,命她先上床,意儿和阿芳两名侍女服侍贵妃上床。皇帝独自对地图出了一回神,觉得室内太暖,他出去——在内寝的廊下,皇帝看到月光满地,也举头望月,喃喃地说:“这回,居然没有天象报警,今夜月,一片澄澈,不象有兵灾的征兆啊!”于是,他回忆到自己发动玄武门兵变之夜,曾看到不少流星,后来,史官的纪录谓:“天星散落如雪”,那是夸张,他为之苦笑了。
次日,十一月十七日,皇帝在花清宫的正殿举行大朝——在平时,避寒山居,虽有朝会,但不用大朝的仪仗。
宰相杨国忠把昨天在紧急朝会上的报告重复了一遍,加上今日一早得到的消息,然后,把可以公开的措施宣告了。随着,又由次席宰相韦见素奏告已经进行的一些事,包括毕思琛和程千里昨天启程,通宵行进在内。
今早的消息,已有了安禄山叛部的大致人事:随安禄山出兵的主要人物,以严庄、高尚、孙孝哲、高邈为军中主谋,领兵将领已知的有阿史那承庆、安忠志、崔乾祐、田承嗣、张孝忠、蔡希德、李归仁、张通儒、史思明等人,胡汉相杂。
同时,安禄山起兵的口号:“申讨杨国忠,清君侧”也公开了。杨国忠奏请运用此一口号,下诏责安禄山,令其回兵,许以不咎既往,这是官式,也用以掩饰已派了宦官出发的事。
在这些报告之后,朝中议论纷起了。
李隆基用心地倾听,但他很失望,因为没有切中的建言。
就在大朝进行中,安西节度使封常清赶到了。
封常清是西北军中少见的汉人名将,为高仙芝的旧部。高仙芝是高丽人,但已完全汉化了的,他内调先擢为右羽林军大将军,再转金吾大将军。杨国忠常与之商量安禄山的问题,高仙芝推荐封常清,杨国忠便密召他入都城。封常清昨夜到长安城外,和杨国忠的人联络,便直赴华清宫。
身材矮小,一足微跛的名将封常清,没有将军的威风,但他有战功,又能治军。因此,人们并不因外形而看轻他。他上殿,立刻对安禄山的叛变事件发言。
封常清已得到杨国忠的指示,他当殿请缨杀敌,简单明快地指陈形势,自请到洛阳开府库募兵,可以很快地击破安禄山的部队,他指出:天下升平长久,人民虽怕兵,但也同样厌乱,因此,安禄山声势虽大,但人心不附,要击破他并不困难。
朝议纷纷中,只有封常清的陈词慷慨激昂而充满信心。皇帝对之表示嘉许,命他先退朝去休息,再候命令。
接着,又由韦见素提出一套在大河南北招兵的计划,又有不少人对此计划发言,大朝拖到近午时才散。
一上午的大朝会,不曾作出具体的决定。
散朝后,杨贵妃已在内殿门车上等皇帝了,她请皇帝上车回内院吃饭休息。李隆基稍为犹豫,终于上了车,但在上车之后,再召高力士来,着他在内殿主持。
当李隆基回到内苑,换了衣服,还没有吃饭,杨国忠和高力士已到来了,他们报告最新的消息:北京副留守杨光翙被诱俘,太原城陷落——他们曾指望大唐皇朝发源地的太原能打一仗的,只一夜,幻灭了。
十一月十八日,又是大朝会,听取各部首长的报告,讨论动员计划;皇帝任命封常清为范阳、平卢节度使,即日乘驿赶赴洛阳募兵。
除了这一项任命之外,其他拟定的措施,都没有发布,这是闻讯的第三日,虽然有了太原陷落的消息,但朝廷中的人心,反而较当日和次日为定,也许由于封常清的陈词和出发所影响,也许由于皇帝表现的从容。
总之,在山上的朝臣忽然不十分慌张了。
实际上,皇帝是在忧心忡忡之中,高力士曾调看了军事档案,他奏告皇帝,河以北,除了杨光翙之外,其他城市并无可战之兵,再者,在编制上,安禄山兼领河北道采访使,河北诸郡都归他统领,州官也不易抗拒。如今只能希望河东的军队出击,以及河北城市的地方兵自发性的抗战,而两者都是近乎渺茫的。
皇帝对此无话可说,高力士建议立刻在长安地区募兵,李隆基认为尚可再等待几天,他不愿都城中因此而混乱。
杨贵妃是清楚皇帝在忧惶中的,但她又有莫名其妙的希望,皇帝会告诉她,已派人去游说张通儒,崔乾祐等人的兵,只要有一两支兵反正,回击安禄山,那末,大局就能扭转,皇帝对拉人反正,有相当的信心。
于是,在兵烽战火弥散中,大唐皇帝从容地自骊山避寒行宫回长安城,那是十一月二十二日,丙子。距安禄山起兵反,足十二日,从得到消息计,今天是第七日。
车驾自华清宫回到城内的兴庆宫。
皇帝在下车之后不久,便偕同贵妃到花萼相辉楼,眺望长安市区——长安城与平时一个样子。兴庆宫附近的居民、行人,于是知皇帝在花萼相辉楼后,都到街上来看,朝拜皇帝。
李隆基再偕同贵妃到城上,于近距离与百姓相见,然后,他回到花萼楼的东厅,接见宰相以及留在城内未上山的大臣,其中有几位是退休了的大臣。之后,皇帝吃了午饭,就在花萼楼休息。
杨贵妃没有午睡,她约虢国夫人于下午来——在骊山时,贵妃就托妹妹入城后设法打听一些民间的消息来相告,现在,她静静地等待着。
七天来,杨贵妃的不安在加深,似乎,多过一天,和皇帝多谈一次,她的忧虑就深一分,虽然皇帝也时有乐观的表示,但她总觉得皇帝的乐观很空虚。
对封常清的驰赴东都募兵出战,她完全不看好,她虽不知兵,但有常识,认为临时募集的兵必然不能抵挡久经训练的正规部队。
不久,虢国夫人到了,她告诉贵妃,长安的平民对安禄山的造反,一些也不关心,一般人对于发生在遥远的河北的事,不以为是严重的。至于士人,议论杂乱,有不少人批评杨国忠无能,致使边将生变,也有人为安禄山起兵而兴奋,他们幻想着从立兵功而取富贵。
“长安人不以为这是严重的?兵凶战危——”杨贵妃说了四个字,苦笑着,“一般人不知道朝廷在河北无兵,在河南也没有兵,唉!这也难怪他们!”
“太平时日太久了,贵妃,你可知道,我们大唐皇朝有多久没有在内地打过仗?”虢国夫人说,杨贵妃摇摇头,于是,她又接下去说:“我的孩子记下来,你看!”她取出一张纸,交给贵妃。
大唐皇朝自开国时代内战十年,在太宗皇帝贞观二年讨平梁师都以后,就不曾有真正的内部战争。其间,武太后临朝时,有徐敬业在扬州起兵反,那是发生在光宅元年的事,又只是局部的小地区战事,很快敉平叛乱。此外,一城一地的小乱子也曾有过,但都不能称之为战争。自贞观二年结束真正内战到如今,已经一百二十七年没有真正的大规模内战。
对外战争虽然经常不断,但惊动都城,劳扰天下的大征伐,也只是在太宗皇帝朝,贞观十九年,皇帝亲征高丽,五月渡辽,十月班师回,这也是百年以前的大事。其后对高丽,对突厥,对其他的外族作战,都由将军统兵,长安和洛阳地区的百姓,并未受到战争的困扰。至于宫廷由权力斗争而起的兵乱,大致在一两天中即告平息,根本算不得是战争。
自李隆基嗣位为帝之后,四十四年来,物饶民富,连传统的府兵也等于废弃了。对外战争只在遥远的边境,大多在异族的土地上进行,偶然有两三次征役,规模均极小,人民,这一代和上一代,似乎都不知道兵戈之事。
杨贵妃看着虢国夫人儿子的纪录而出神。她恨安禄山扣动了一条动乱的琴弦——她们姊妹在谈话中,张韬光来报告:宰相到了。杨贵妃问明了杨国忠是和一批人来见皇帝的,她就不欲与之相见,邀了虢国夫人到飞霜殿去,她也吩咐内侍,请皇帝于会见宰相后到飞霜殿。
她们自北边的门户出花萼楼,乘了宫车赴飞霜殿。虢国夫人于陪贵妃入内后,便辞出。
杨贵妃自山上下来至此刻,才换衣服,斜卧榻上休息和再看那一面纪录动乱的纸。
皇帝回城的第二天,大唐皇朝应付叛变的各项措施的诏令正式宣布了。
以儿女众多而出名的荣王李琬,担任东征军的元帅,自右羽林大将军转右金吾大将军的高仙芝,为副元帅,诏出内府钱帛,在长安地区招募十万人从军,并且预定了名号,称为“天武军”,此外,以右羽林大将军王承业为太原尹,就地招募及指挥兵将,又任命尉卫卿张介然出任新设的河南节度使,以陈留为首邑,节度使领十三郡。调回胡将安思顺出任户部尚书,任命郭子仪接任朔方节度使。又以凡是当兵的各郡,添置防御使。
接着,因群臣的坚请,把在长安任太仆卿的安禄山的儿子安庆宗杀了,安庆宗的妻子荣义郡主赐自尽。
所有的诏命都立即付诸执行。
新设的河南节度使署,也立刻治印,委派佐贰。皇帝要在一天中办完手续,经费则先由少府垫支,再转政府——少府是皇帝的财务部,可以不必经过政府手续而立刻支取的。
皇帝在张介然出发以前,特别于内宫召见,叮嘱他从速募集兵卒防守河南,皇帝暗示了河北全境皆无可恃,河东、朔方虽然会发兵出击,但在时间上不易阻止安禄山南进,皇帝切实地命张介然注意,竭尽所能守卫河防,阻安禄山兵过河,以待封常清组成新军和天武军赴援。李隆基又告知他,封常清募兵的情况很好,估计,在长安地区募兵,也会很理想。
在张介然走后,皇帝伸舒双臂而入内,内起居间中,谢阿蛮陪着贵妃在闲谈。
谢阿蛮自梨园子弟那边得到一些消息:有无数长安人参军。皇帝听了,只是苦笑。杨贵妃问他情况,李隆基长长吐了一口气,靠在榻上说:“刚才得知,长安募兵很理想,但据说,应召而来的新兵,素质并不好,我已下令作一番选择,不一定要人多,兵士素质差,多了也没用!”
“兵多,总是威胁大,有什么不好呢?”谢阿蛮跪下去为皇帝脱靴,换上毡鞋。“兵多,要有将统领的,我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