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皇帝对杨贵妃的一个妹子神往,有时会说出来——做皇帝的人,又有什么不敢说的呢?
谢阿蛮早就留心着投皇帝所好。她一说,皇帝为之大笑,杨贵妃询问,皇帝坦然说了,杨玉环先打谢阿蛮,阿蛮逃掉了——这位名满宫廷的第一号舞伎,几乎被宫中所有的人所宠,她时时会在不论什么场合便一溜而走,还可能一溜就一两天不见面。
皇帝从来不斥责她,贵妃更加不——到骊山之后,谢阿蛮曾经留在贵妃床上,和皇帝和贵妃同睡一夜,她吵闹不休,使皇帝贵妃无法真睡,然后,在天明时,她溜掉了。
对这样一个女人,谁又能管束呢?
但对这样一个女人的提议,却引起了皇帝的荡漾。杨贵妃看出皇帝的心意,于是,在温泉的榻上休息时,她说:“花花丧夫未再嫁,她自称是小寡妇,你有意,把她弄进宫来好了,我不会妒忌的!”
皇帝只是笑,而杨玉环,在两日后真的把杨怡约了来,在内宴中和皇帝相处,李隆基大胆地调笑,大唐天子的小阿姨,一些也不顾忌,她当着贵妃的面而和皇帝偎依——皇帝发现,抱住小阿姨的味道又是不同。
于是,老去的生命开始了新的泛滥,不过,天子的小阿姨和谢阿蛮不同,她只有限地和姐夫调笑,她毫无进宫的兴趣,虽然杨贵妃愿意她入宫作一名妃子,但杨怡正经地拒绝了,她坦然相告,至多只能作皇帝的情妇,决不担任何的名份。她告诉姐姐,作一名有钱有地位的小寡妇的许多好处。
杨玉环惊异着,问她是否就此过一世?杨怡又坦然说:“我现在不去想将来的,也许有一个男人使我想到嫁他,但现在还没有,至于进宫,那是最没趣的,我现在的身份,既可作皇帝的情妇,又可以弄皇子、皇孙来作情夫,还可以任我发展,玉环,别为我愁,我自己有打算的。”
这是杨氏家族的一个女人,性情和杨贵妃完全不同的。但是,皇帝对小阿姨却有特别的兴趣。
于是,早时迟迟才行的恩典,如今推广给予杨氏家族中的女性了。
杨贵妃已故的二伯父追赠工部尚书。原来,她已故的大伯父追赠兵部尚书,已故的生父则追赠太尉齐国公。杨玉环一门直系的三位已故的长辈,都有恰如其分的追赠。
在追赠杨玄珪工部尚书的同时,贵妃的三位从姐妹,也得到了封爵,上一次追赠杨玄璬时,她们只获得赐宅第和钱帛,这回是正式颁赐爵位,为国夫人:贵妃三姐妹中嫁给崔氏的封韩国夫人;嫁给柳氏的封秦国夫人;那位自称大唐天子小阿姨的小寡妇杨怡,封虢国夫人。
对杨氏的封赐,以三位国夫人为最特出,同时,又另赐宅第。长安的官员们为此而错愕着,何以杨氏的男性没有得到爵位,连死去的上一代只有一个追赠公爵?人们也想到服丧将满的杨鉴,那是贵妃的亲哥哥,又尚郡主,照宫廷习惯,这样大封赐,应等到杨鉴服丧满后一起颁布的,杨鉴也应该得一个国公的爵位。
然而,事实却出乎人们的意料之外。
还有出乎人们意外的是:三位国夫人的封赐,没有举行大宴会,只她们三姐妹入宫谢恩而已,此外,在皇室来往中,也有些乱了辈分的尴尬事,封秦国夫人的贵妃之妹,独到太子那儿去谢恩,照她自己和杨贵妃姐妹行的辈分,她比太子高一辈,可是,她的丈夫柳澄之的弟弟柳潭却婚太子的女儿和政郡主。从夫的辈分,她又比太子低了一辈。秦国夫人为了给予丈夫体面以及为柳氏家族着想,便去东宫谢恩,太子李亨为了辈分上的大混乱,只好不见,由东宫的官员接待。
在封杨氏三姐妹时,宫中另一位特殊人物高力士,破例获得特擢,皇帝予高力士以从一品骠骑大将军衔。武官二十九阶,以骠骑大将军为最高。大唐皇朝正一品官阶的只有三师、三公,由此,可见高力士地位的特出。
在大封赐之后不久,大唐天子的寿辰到了。
这回,皇帝过生日是由杨贵妃亲自主持筹备工作的,协助她的是谢阿蛮,她们合作着进行各种游乐,到处告诫,不许先向皇帝透露节目,连高力士也在内,而且,高力士还承担了一项巨大的工作,他从北门禁军和闲厩中调出四百多人交杨贵妃调遣。
寿辰大典分作两个地方举行,先是在大明宫的含元殿,早朝,受百官朝贺,大朝仪完毕,皇帝先退,接看,百官分从通乾门和观象门而入,经过宣政门的左右城门,再由宣政殿两边入内,穿着锦衣的内侍引百官分自东、西阁门过,进入有一百二十名仪仗队守卫的紫宸门,到紫宸殿。皇帝在紫宸殿又受一次朝贺,这回的规模更大了,除百官之外,皇族中人,命妇,都来见驾拜寿。
紫宸殿内演奏了一套雅乐,又北上,皇帝和贵妃在蓬莱殿以南台阶上设座,皇族和妃嫔命妇分侍两侧,有高级爵位和官位的也在两侧和两边设席,其余百官则在紫宸殿以北的廊间设席,两殿之间的大片空地,东西两面都盖有长条彩帐,但空出很阔的通道。这大片空地,是供表演用的。
传统仪队奏乐巡行之后,是内外两班合奏寿乐,这都是典丽庄重的节目。
但在寿乐合奏之后,赐酒时,外面忽然有了鼓声,一通鼓罢,有方响的轻鸣,接着,一骑马自西面承欢殿那边穿过锦帐而入广场,马上的人戴了大面具,直驰到中央,勒住马,倏地站立在马鞍上,向皇帝拜舞祝寿。
大唐皇帝向身侧的高力士询问,旁坐的杨贵妃笑说:“现在不要问,你猜猜是谁?”
也在同时,着了彩衣的马僮牵了身上披锦的马匹分东西入场,每边同时进入两匹马,马匹一入场内,马僮就离开了马,马匹自动排列,一共进入百匹马。分两行排列,没有人指导,但排得很齐。
于是,原先骑马而入的人,策马退到一边,取号角一吹,那一百匹马齐一地稍屈前膝,作拜状,又接着,号角吹出不同的声音,一百匹马在原地摇头摆尾作舞蹈之状,马的动作整齐而健美,又接着,号角和两种乐器合奏,一百匹马的舞蹈姿态变了,它们由原地而移步,自行组成一个圆圈,在走动中舞蹈。
一百匹马自行舞蹈,那是从来没有过的,皇帝为之大乐,他接连着叫出赏赐,又命画工们把今日的马舞画下来。
当百马舞蹈这一个前所未有的大节目完毕时,百官命妇自动地高呼万岁。而杨贵妃则命人召戴面具的骑士入觐。
皇帝在群呼万岁声中,饮尽了一杯酒,连忙问:“那戴面具的是谁?”
此时,戴面具的人已由东面上阶,左右为之除了骑服和面具。于是,皇帝看到了,那是谢阿蛮!在大欢喜中的皇帝赐一杯酒给谢阿蛮,问她训练舞马的人是谁?
“马是从节度使安禄山、高仙芝两人所献者群中选出来的,出主意的是贵妃和我,训练马的人是高公公设法调集的!
他们日夜辛苦,三四个人服侍教导一匹马,训练了几个月才成功!”谢阿蛮说完,再向皇帝和贵妃拜寿。
“玉环,赐她些什么啊?”
“也赐一个国夫人吧!”杨贵妃俏笑着说,再撩起自己的袖子,露出一只红玉的臂环,褪下少些,再向皇帝说:“这是你送我的,你说是外国进贡来的宝物,转赐阿蛮吧!这小鬼还没有丈夫,总不能封国夫人。”
皇帝褪下贵妃的红玉臂环,转而套入谢阿蛮的手臂。谢阿蛮看看左右,道谢之后,低声问:“皇帝,贵妃,好象有一位国夫人没有来?”
“嗯,是虢国夫人,贵妃说她不肯早起——”皇帝笑着回答,“早知有马舞可看,她一定会起个早的!”
在马舞的大场面之后,又是奏乐,赐宴也开始了,皇帝和贵妃依例至三献后退席——那是为了让百官可以自由自在地吃喝。
当皇帝和贵妃才退入蓬莱内殿时,宫门内侍奏:虢国夫人到——皇帝在欣扬中,随口说:“我们去迎迎这位迟到的客人!哦,传命,许虢国夫人骑马入宫门!”
依例,命妇入苑后不得乘车,但可乘步辇,但至内宫门外而止。皇帝正想着马舞,就说出准许骑马了。
杨贵妃淡淡一笑,再说:“应该让花花也参加舞马的,和阿蛮配对!”
皇帝捏着贵妃的手,于嬉笑中徐徐起身,他真的要出迎了,两班执事内侍迅速地通知外面。
在辇路上,虢国夫人骑着马,缓缓地到殿阶,又缓缓地下马,上阶后再拜见君王。
今天的杨怡,一身紫和绯相配的长衣,没有画眉,也没有施脂粉,但是,她和浓妆的女人们在一起,自有一股清媚与明艳的风韵!皇帝又为此而笑,杨贵妃也赞美她本色的艳丽——而这,成了大唐的历史:舞马的姿态被画出和雕刻在器皿上,而虢国夫人的不施脂粉,赢得了两句诗:“却嫌脂粉污颜色,淡扫蛾眉朝至尊。”
淡扫蛾眉的大唐天子小阿姨使得大唐天子意思浮动,老去的男性生命,有着飘然乘风的想头,他忽然觉得自己有似一只阔口兽,可以把杨氏姐妹并吞下去。
杨贵妃看出皇帝的神往,当杨怡和玉真公主在酬酢时,她拉过皇帝,悄悄地问:“三郎,不该封花花为国夫人的,是吗?”
“哦,哦——”皇帝支吾着,终于,坦然说:“我想,还是让她作国夫人的好,有时,有时——”皇帝眯了眼,不再说下去了。
可是,杨贵妃却不放过他,追问:“有时怎样?”
“有时,名和实不必一定要连在一起的,譬如阿蛮……”
“那是要我再作成你?”
“这个,贵妃想来会有分寸吧——”大唐天子笑说,“我变得很贪心了!”
杨贵妃对皇帝的“贪心”有不满,每一个女人,都会有同样的心理的,不过,由于对方既是皇帝,又对自己坦白,她只能把自己的不满收敛了。
但在这一瞬,她又想到了寿王,自己和寿王作夫妻时,寿王从不会有这样的话出口的,而且,她也知道,当自己为寿王妃时,寿王的确只有自己一个女人。
当杨贵妃思念流转之时,淡扫蛾眉的虢国夫人又到了他们的身边,她再一次向皇帝拜,讲了祝寿的话,同时谢恩。今天的宴会是为皇帝祝寿,同时,兼为封三位国夫人补行贺宴——封三位国夫人不举行大仪式,是杨贵妃听从杨钊的建议而请皇帝不铺张的。
虢国夫人仪态万千,在皇族中人之间走来走去,也和命妇酬酢。人们私语:今天,妹妹的风华把姊姊比了下去,但是,又有些人以为,妹妹虽然俏丽明秀,总是缺少贵妃那种雍容的、柔和而自然的气度美。
女人批评女人,有时是别有立场的——大宴会在一套《紫云回》的乐曲后,皇帝和贵妃依例先退了——他们入休息室,只一转就乘宫车转赴兴庆宫了。
虢国夫人和姐妹及皇族中的女人们在一起,直到大部分宾客退去之后,她们才上车,转赴兴庆宫。
今天的宴会的最后一部分,是在南内,那是小规模的宫廷内宴。
一长列宫车载着华贵的皇家和外戚中特出的女士们,向兴庆宫去,车没有上篷,宫中人员可以看到车上的每一个人,他们注意着杨氏三位国夫人,以及在诸王眷的车队中的寿王妃韦氏,那是由于杨贵妃的缘故而看韦氏的。
寿王李瑁今天也来拜寿的,但他只在含元殿早朝,没有参加宴会,宫内宴会,便由寿王妃韦氏代表。
在兴庆宫,皇帝和贵妃先从宴会中退出——皇帝需要休息,他在飞霜殿内寝侧室,除了袍服靴带,躺在榻上受按摩和假寐。
这是一个老年人所必需的中途休息。
杨贵妃在内寝,因为热,她沐了一个浴,再更衣和重新打扮,打扮后,她也曾洗净铅华而对镜,但她认识到:自己不施脂粉是比不上妹妹的。
她对镜,刻意化妆,妆成,缓缓地到侧室,她看了躺在榻上的皇帝一眼,皇帝一双裎裸的小腿,肌肉并不松弛,通常,老年人总是瘦削和松弛的,但李隆基似乎是得天独厚,他在这年纪,既不发胖,也不消瘦,体态与七八年前没有什么区别。
她自宫人的暗示中得知皇帝已睡着,于是,她静静地在旁边坐下来。
皇帝并非真正睡着,他在朦胧了一阵之后,当贵妃坐下时,发觉了——虽然他戴上了黑眼罩,但还是能知进来的人是谁,他叫了一声:“玉环——”她笑问:“你不看也知道是我吗?”
“那还用问,能进入此地的人,除你,还有谁?”皇帝取下眼罩,欠伸着肢体说。
“那也不见得,小鬼就会闯进来,可能在不久之后,还有人会闯进来!”杨玉环移近了说,微带悻然。
“玉环,多年了,我的鼻子也能嗅得出是你,来,不要讲别人——呵,如果阿蛮进来,她会让我躺着,自己会坐在旁边等吗?”
“那样说,我还有一些好处!”
“玉环!”李隆基捏握了她的手:“不可如此说,我有时想狂一次,癫一回,但我的心中只有你一个人的,我们是正正式式的,象寻常百姓家的夫妻,那回事件,只是夫妻吵嘴,我知道,你心里头还有芥蒂——”
她摇摇头,低说:“没有了。”但接着又说:“不过,那次事件使我明白,皇帝总和平常人不同!”
现在,皇帝坐了下来,明快地说:“玉环,以后我会记得,和你在一起的时候,我一定做到象平常人一样,象市井汉一样,一有不对,就动手打老婆!”
杨玉环嗤地笑出来,说:“好了,也该起来啦,我想大伙儿已经来了。”
皇帝又出现在内廷宴会中了,这和刚才的宴会不同,皇帝与贵妃都只穿了便服,也没有繁文缛节,在休息室中和贵妃讲了一些私话的李隆基,以为自己的感情已经净化,但是,当再见虢国夫人时,欲望又浮了起来,他想:这女人,总要弄到手一次……
他曾经在调笑间下过功夫,然而,杨花花若离若合,总不让皇帝真正获得,也因此,皇帝的欲望也越来越强烈,同时,他也自喜于有欲望——人们说,男人们到了他这样的年纪,已不会再有大欲,而他有,他以自己不老而喜悦,他冥想着自己可能再有十年好风光……
皇帝的强烈欲望,总会达到的——这年的冬天,在骊山温泉,杨花花终于和皇帝在温泉共浴。
那又象是蛇蜕脱了一层皮——大唐天子忽然间精力充沛起来,在雪后晴日,他带了杨氏姐妹乘雪车出游。
为了花花,皇帝做出了特殊的赏赐,他赐一所在温泉区的宅第予虢国夫人。杨怡以为这太突出,要求皇帝赐三所宅第,杨氏每一个国夫人各一所,皇帝欣然答允了。
当开春后再上山避寒时,心旷神怡的皇帝又赐杨锜、杨铦二人各一所温泉住宅,至于杨钊,虽未获赐宅,但在政治上却有了发展。
杨钊和宰相李林甫交结上,他协助李林甫把隋皇帝的直系孙杨慎矜一伙彻底消灭。当年和杨玉环家联宗,着实亲近过一下,又是决定杨玉环命运的一户人,三兄弟同时被杀,这一案下来,又接着有一案,把名臣李邕等人处死。杨钊成了李林甫所器重的人员,由宰相任命,他多兼了两个差事。
杨钊的官品尚未到大臣级,但他兼的事多,却已是大臣身份了。不久,当群臣上皇帝尊号为“开元天宝圣文神武应道皇帝”时,杨钊获得了次级大臣的衔位,官给事中,兼御史中丞,专判度支事,此外,他又兼领了十五个使职,其中如关内道京畿采访使,本来应由一级大臣兼领的,而杨钊却越位兼了许多使职,有的名高,有的名低,如木炭、宫市专使,地位较低,是杨钊早期的兼职,他擢升,原兼职并不放弃。这样的财务和货用的兼职,他有好几个,而他的表现,据说都不错,隋皇帝的后裔被杀后,杨钊又代理太府事物和管理粮仓。
皇帝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