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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玉环,不要负气,我听人说了经过,阿钊客观地判断,这件事原是你做错了,落入人们布好的圈套,如果在当时冷静一些,不会出事,现在——阿钊说,你要设法把局面挽回!”
“皇帝把我赶了出来,我有什么办法挽回?”杨玉环负气地说。“我也许有错,可是,皇帝也有错啊!他气势汹汹来欺侮我,我为什么要受他的?”
“玉环,现在不要说气话,我想,你和阿钊谈谈,我们有一句老话,在人矮檐下,不得不低头,你低头一次,上表认罪……”
“不,我决不!”她几乎是尖叫出来。
“好了,我不懂这些的,你和阿钊谈谈吧,低头不低头,等你听了他的再说!”杨怡笑着说出。
杨玉环没有拒绝,于是,杨怡在不久之后出去,邀杨钊和杨玉环到一间小客室私谈。
玉环和这位流浪在巴蜀地区的再从兄是很陌生的,杨钊到长安后,他们虽然见过,也在宫廷内宴时相会过,但在心理上,杨贵妃对被人称为能干的再从兄依然有距离,可是,杨钊却有办法使得陌生人和自己熟悉。
他们在私室中很快地进入深谈了。
在宫中,大唐皇帝因杨贵妃的事而大发脾气,依例,一个悖逆到如此地步的妃嫔应予处死!可是,李隆基爱她,根本没想到处分她,他散朝后匆匆来质问,因为事出突然,他必须弄明白内幕。而质问,也不是为了降罪,反而是为了化解。因为,李隆基不相信杨玉环私出是为了会寿王,他和杨贵妃相处的时间也不算短了,他知道这个女人的本性,喜动,好欢乐,但对政治是没有兴趣的,此其一;其次,他认定自己是以情感化而取得她的,不是强夺儿子的妻子。他以为玉环和故夫间情分已断。
然而,事出意外,温存的杨玉环居然会以乖戾的态度相对!使他在不能自忍中发了皇帝脾气。如今,他暗有悔意,但潜藏的悔意在表现时却是无比的忿忿不平。
他绕室彷徨,他向所有向他来请示的人发怒,自然,他没有吃午饭。
高力士在午后到了,内侍密告皇帝的情况,这位帝皇家的老奴忖度情势,最后,决定不和皇帝相见。他嘱咐了左右小心侍候,自己到内侍省相候,查问经过。
他已到过内侍省,叮嘱小心看守王利用,暂时不可盘问。
老练的高力士明白,王利用的背后,必有一个阴谋集团在,事件的牵连可能很大,因此,他不愿先予审讯。
再到内侍省时,袁思艺独自在发怔,高力士问了几句,就进入自己的治事所,于是,有一名精干的内侍李守静来晋言了。
李守静的阶位不高,但有办事能力,高力士时时派他作一些私事,原来,李守静只是管马厩的内侍,高力士有一次巡看马厩,发现李守静养马有过人之处,和他谈话,又发现他读过书,乃擢用于内侍省,为他改名为静忠,但内侍省人多,李守静并无表现自己的机会。
现在,他来见高力士,提出了一项严重的问题,李守静以为王利用这人是不能审问的,如果问出与太子或其他的王或大臣有关,那会引起大狱,使大唐皇家出现一次可怕的骨肉相残之事。
高力士耸动了,他问李守静是否已有所知,李守静肯定地回答没有。接着,他再衡情析理:寿王绝无可能派王利用入宫,同时,他又指出,据记录,王利用出身内廷,外调,流转公主府和王府,个人关系相当复杂。
经过他的陈说,高力士领悟了,他在思索了一些时之后,命李守静领人负责监守王利用。
接着,高力士又赴内寝,侍从报告:皇帝饮了酒,大约睡着了。
于是,高力士又退出,另外派人去寿王府打听消息。
寿王李瑁有似热锅上的蚂蚁,他得知的报告并不完全在无限惊惶中,又有谣言传入,他无法找人商量,但他认为自己会难逃一死!他也以为,自己被判罪而死,还会累及儿子们,于是,他想到自杀,在事发前畏罪自杀,那末,父皇可能不穷究此事,大约,儿子们可以免受牵累。
他将自己的主意告知了王妃。
第二任寿王妃韦氏性情平和,她的婚姻并不幸福,但她又获得丈夫的尊敬,她知道丈夫的故事,甚至也明白丈夫和已为贵妃的前妻旧情未了,于是,当丈夫提出自杀时,她和泪说出,愿意相从地下。
韦氏出身名臣之家,她晓得政治上的风暴到了使一位皇子非自杀不可时,作王妃的人若不相随,他日也极可能被赐死。
但是,他们夫妻的自杀意图被侧妃魏来馨赶回来阻止了。
魏来馨所知较多,她告知寿王,王利用被人收买,已露出破绽,事件会很快揭开的,如果自杀,那反而落入人们的圈套。她再相告:杨贵妃和皇帝之间,估计必会和好。随后,她建议把府内和王利用来往密切的人悄悄监视起来,以静待变。
一个紧张、充满了危险的下午过去了,在太华公主府的杨贵妃,与再从兄杨钊谈了几乎一个时辰,她的气忿平息了,在杨钊建议下,她赶在宵禁之前移居杨铦的住宅——那是杨氏直系的长房。
至于在宫中,皇帝饮了酒,一觉睡醒,已近天黑,一名宫女来请示晚饭,被李隆基喝退。睡了一觉的皇帝余怒未息,喝退了宫女,独自走出,到花萼楼去,没有人敢和失常的皇帝说话,袁思艺奉高力士之命相侍皇帝,也不敢说话。
皇帝在花萼楼的楼上长廊踱步了些时,很晚才吃饭,不过,在晚饭时,他的情绪似很平静了一些,饭后,他召来梨园子弟奏乐,高力士曾想进入,但是,著名的舞伎谢阿蛮悄悄地劝阻,她告诉高力士:据乐工马仙期的观察,皇上的情绪依然没有稳定,因为皇帝点选的乐曲与平常不同,有些是具有杀伐性的,有些是威严的,她解释,自音乐可以见到一个人的情绪。
高力士对音乐没什么造诣,但他的世故使他接受。他笑斥谢阿蛮:“你小心些,今天的事闹出来,你也会没有命的!”
谢阿蛮如一溜烟地逃开了——听了将近一个时辰音乐的皇帝,好象平静了,他回内寝之时,曾经自言自语:“没有她,我一样能过日子!”
侍从内侍把皇帝的自语报告了高力士。
——从杨贵妃被逐出宫以后,皇帝发了一天脾气,直到此时有一句及于贵妃的话。
高力士体味着,他肯定皇帝未曾忘情。
不久,李守静来了,悄悄地报告了一些事,高力士点点头,然后,他去睡了。
第二天,大唐皇帝依然赴早朝——高力士得知皇帝其实一夜未眠。
早朝,与平时一样,没有特别的事故,自然没有人提及宫中的事,虽然百官们都已得知杨贵妃被逐出宫的事,但皇帝不曾有任何表示,自然没有人会提出。
朝散后,宰相李林甫想打听一下消息,借故入内殿奏事,但是,皇帝又没有提。当李林甫退出时,高力士施施然而入了,皇帝看着他,忽然笑斥:“我以为你死了,去了什么地方,怎的不见人?”
“老奴守在内侍省,昨日闻皇上大振乾纲,天威莫测,未奉召唤,不敢入觐——”高力士故意以轻松的口气说。
李隆基听到大振乾纲四个字,在有些尴尬中失笑了:“杨妃太嚣张,不懂规矩,事关纪纲,我不能不斥逐她出宫!”
“是,陛下——”高力士拖长声音应着,但不再往下说。
“你来为她求情?”皇帝耐不住而问。
“老奴不敢——只是,有几件事涉及老奴职掌,应宜奏闻。”他稍顿,再说:“寿王邸内侍王利用,被留宫中,昨夜自缢而死,寿王邸内侍总管呈报,从未派王利用入宫,特为呈明——监守王利用者,已收禁,据报,王利用可能在后半夜自缢的!”
李隆基稍稍感到震动,以他为皇帝四十年的经历,凡是这样的事,必然包含有政治阴谋在内的,不过,此时的他以事涉贵妃而不愿向这一方面询问,便哦了一声,再说:“我知道王利用这人,要查明他!”
高力士应了是,又说:“有关人等已交讯问,宫门状报,局丞状报已经对证,王利用在两处所说不同;再者,王利用有内苑出入牌!”
皇帝皱了一下眉说:“前时所发内侍入苑牌一概收缴,不得再用。”他稍顿,终于耐不住了,自行询问出:“贵妃被逐后,可有状闻来?”
“据内侍省承事例报,贵妃为上命所逐,入驸马都尉府邸,后来发现与制度欠合,即移居长房——”
“长房?她的长房是谁?”
“贵妃长房从兄殿中少监杨铦!”
皇帝又哦了一声,等待,见高力士没有下文,他心知杨贵妃没有谢罪的奏启,有些失望,哼了一声,说出:“她很倔强啊!”高力士很乖巧,应了一声,随说:“有时,皇上宠纵,亦有因——”
皇帝又哼了一声,再说:“宠她,规矩总要懂的啊!”
“那也是,听说,昨日早朝未散时,王利用来,贵妃和舞妓谢阿蛮在一起,就此召车出宫——谢阿蛮此女,在宫中是最不守规矩的,梨园告诫过,她总是不听,由她陪侍贵妃,可想而知,此女应惩戒!”
皇帝本来有些沉滞的面色,此时现出了一丛幽秘的笑容:“谢阿蛮——”他道出这个出色的舞伎的名字,自我联想,不久之前吧,和杨贵妃在一起,谢阿蛮也在,贵妃说谢阿蛮是一个软骨人,皇帝曾说不信,杨贵妃把谢阿蛮推入皇帝怀中,要皇帝抱抱就会知道,他抱了——其实,这不是第一次,有过一次,贵妃不在,谢阿蛮在舞蹈时,他也曾因势抱过她,这名舞女,的确柔若无骨的,而宠纵谢阿蛮,让她到处乱走,其实出于皇命。但此时的他,不便承认。不过,他内心又好过了一些,他想:贵妃即使是私赴寿王邸,至少还有一个不相干的人相偕行。
只是,皇帝为了自己的尊严,不愿多说,他徐徐地起身回内苑,内殿门阶有车,可是,皇帝没有乘车,他缓步向内走,高力士很知趣,相随入内苑门时,请皇帝上步辇,大唐皇帝摇摇头,但走出几步,他还是接受了,高力士在告退时,忽然提出:“陛下,贵妃被放,据闻是只身出宫……”
“哦——我不知道她怎么走的!”
“陛下前时放出宫人,许携其本身所有,并赐钱帛——”
“那就把她的所有送去也无妨——”皇帝说,在步辇徐徐行进中,又道:“力士,回头来和我一起吃饭!”
这一席话使高力士明白了事态已不严重,他赶回内侍省公廨,处理有关王利用的报告,他不愿因此生出大事,将报告细阅,修改了按语。
接着,他又派了人去整理出杨贵妃一些衣服用具,以装两辆大车,两辆小车为度,由十六名内侍和八名宫人相从,送到杨铦住宅去。
现在,他肯定皇帝会再召入杨贵妃的,因此,他的送出贵妃用物,只是象征式的,至于派内侍和宫女,那是他留下的,他不便私通消息,可是,他又相信,有了这样的场面,杨贵妃必能体会到。
不久,他陪侍皇帝午餐了——近来,皇帝平常吃饭,大多和杨贵妃在一起,高力士陪侍,也都有贵妃在场,今午少了贵妃,气氛显然不同了。再者,皇帝昨夜不曾安眠,精神差,胃口自然也差了,他抱怨今午的菜做得不好——老去的皇帝忽然稚气地说:“御膳房的人该受罚,他们以为贵妃不在,我连菜的好坏都吃不出来了!哼,岂有此理!”
“陛下,送几样菜让贵妃去评评如何?”
皇帝懂得高力士的用心,但是,他又觉得自己还应该维持面子,倘若公开命赐食,那无异是自己向悖逆的贵妃屈服了,因此,他又故作无所谓地说:“任你,我总不会小气几式菜!”
高力士又把握了机会,含笑命人撤席,送膳赐贵妃,同时,又命人再嘱御膳另外作菜。
“不必另作,留下两三式供我们吃就是!”皇帝的胃口欠佳,而且已吃了一些,他有些倦怠,不欲再等待了。
御膳送出,应有一套仪式,内侍撤席后,并未立刻就送,而膳房则已得到通知,另外加做菜肴。高力士于侍食出来,吩咐内侍张韬光送出,暗示贵妃上表谢恩和悔罪——这是杨贵妃出宫之次日的午刻。
在宫廷中,皇帝在和高力士谈话及吃过午饭之后,气忿平了不少,他命人去找谢阿蛮——谢阿蛮很狡滑,她又勾通了内侍,请他们回奏:谢阿蛮因昨天出事,害怕了,溜回大明宫梨园。其实,谢阿蛮仍在兴庆宫躲着。
皇帝笑了,他以为谢阿蛮被看管了起来,随口说:“不关谢阿蛮的事,仍旧让她进来好了!”
李隆基原想再抱抱那个柔若无骨的舞伎,但谢阿蛮在大明宫,来回路远,他只得放弃。一夜未安眠的他,此时心情比较松弛,有了睡意,他在寝殿的廊外踱步了一些时,便上床午睡。
在杨铦住宅的杨贵妃,也一夜没有睡好,杨钊的开导虽然使她心气平和,可是,她对皇帝的处置自己,总有着悻然的不平,此外,杨氏族人在忧愁紧张,也使她为之不满,她觉得自己的亲人并无与自己祸福与共之心,他们没有一些承担力。爱情不可恃,亲情也不可恃,她为此而觉得空虚。
午前,她的衣物由宫中送来,仪仗甚盛,杨铦喜洋洋地来报闻时,她的反应很冷淡,接着,她吃完午饭,就独自入房去了。
但是,宫使致送衣物的消息很快传开,杨锜先来了一次,接着,杨明肃和贵妃的两名从姊妹也来了,又接着,杨钊和杨花花同来,花花又把杨玉环从房中拉了出来。
杨氏的族人向玉环道贺,她一些也不以为喜,勉强敷衍着,而张韬光率领一队内侍赐食,到来——这比送来衣物更加重要,张韬光转达了高力士的致意,杨玉环当着自己的亲人,也兴起了面子观念,她故意作出不在乎的神气,淡淡地说:“我知道了,你回去上复高公公,我谢谢他——”
杨贵妃故意不提皇帝,张韬光着急了,在旁的杨氏的家族中人也着急,他们觉得贵妃太不知好歹了,但是,他们又不敢在此时发言。
“贵妃,高公公指示,贵妃对皇上——贵妃似宜有所表示,皇上怀念……”张韬光尴尬地说。
杨贵妃作了一个手势,她自然不愿把局面真的弄僵,不过,她又不肯在家族中人面前低头,因此,她强笑着说:“韬光,我知道了,你先歇歇吧,这也不必急!”
杨钊似乎很了解贵妃的心事,她轻松地请杨铦接待张韬光和外面随行的内侍,接着,他使了眼色,遣开其他的人,才和缓地向杨玉环说:“贵妃,无论如何,总得给回皇上体面——”
“他把我赶出宫,赐食,有什么了不起?”杨玉环冷冷地说,“我回头命张韬光致谢就是了!”
杨钊仍然和煦地笑着接口:“贵妃,皇帝这样做,已一再表示让步了!昨天,我说过……”
贵妃没有接口,在旁边未曾走开的杨怡插嘴说:“玉环,该有些表示了,不然,连高力士也难做人!”她一笑,“皇上大张场面派人来,接连两次,那等于向你道歉了,是吗?”
杨玉环低喟着,转向杨钊:“你看着,为我上书谢——”
杨钊应着是,劝贵妃入内休息,同时向杨怡使了一个眼色,杨怡送贵妃入内室之后出来,杨钊和她密商,再由杨怡入内劝贵妃——这位小从妹佻巧地说:“玉环,我要强迫你做一件事,对你,对我们这些人都有好处的,连你从前的丈夫也在内!”
“什么事?”杨玉环听提到寿王时,喟叹了。
杨怡自怀中拿出一把剪刀,笑着说:“我要剪下你一绺头发派用场。”
杨玉环茫然相看,而杨怡却不待同意,徐徐上前,在贵妃的左侧选择,剪下一小绺头发,她的动作很快。
“噢,花花,你怎么啦,剪掉我一大把头发!”她在惊异中叫出,有不满,但一绺头发已在杨怡手中了。
“贵妃,并不多,只有这些些,看不出的——”她说着,小心地用预备好的丝带把一小绺头发束紧。
“你要作什么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