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褚云驰笑了:“房子和邻居总还在。从根儿上掰折了,再辅以其他证据,便是到了郡里都没人敢给他说情。”
若是寻常人,还会思量思量,这么办了会不会得罪了举荐之人,褚云驰却是全然没放在眼里。
办完了这一桩,褚云驰又嘱咐曹猛:“与半戟山罗氏知会一声,去查探胡商底细的人手一回来,立即报我,只要能审出与陈家有关,下手就容易多了。”
曹猛应了一声,便去寻罗绮了。
可这一次,却出了个大岔子。
那胡商是个捕鹅人,家人早叫陈家派人给拿下了,本以为坑了半戟山一次就能将家人赎回来,不想陈主簿也是倒霉,正巧碰上褚云驰回来。这胡商既是陈主簿捉来做证人的,见此事行不通,便对他没那么上心。这捕鹅人到底还有几分水边儿打猎的身手,竟逃了出来。
半戟山的人去他家中寻他,却见他家半片屋子都叫人烧透了,里头空无一人,也是十分沮丧。不想也是巧,捕鹅人赶回家中,正撞上了!
这队人中有护送过商旅的,正巧认得这捕鹅人,欣喜若狂地将他抓住了。
这捕鹅人见自己跑不掉了,跪地嚎哭,说自己愿意帮半戟山洗清冤屈,只求他们能救出家人了。这捕鹅人有一妻两子,都在陈家手里呢。
半戟山人也是热血,便替庄尧答应道:“我家大王定会护你家人平安。”
庄尧还不知道自己被“保证”了,罗绮带来了杨氏的田产分布图,好大一卷子。
因有这些事分心,庄尧也过得松快些。罗绮细细地解释着每一片地都是什么情况,她就时不时应两声,又指着卷子上的一处标记问道:“这有波浪纹,是湖还是湿地?我记得没有湖吧?”
罗绮也没去实地考察过,便道:“听说是片水沼,也不知道成没成湖。”
庄尧道:“这个还是要看看才好,这卷地图画得太粗鲁了些,楚玄若有闲,叫他替我去看一看,每一处的地形是什么样,若能画下来最好?”
罗绮应道:“好。不过,恐怕得几日功夫。”
庄尧戳着那一卷纸:“我左右无事,这几日先想想如何处置这块地。”
“大王预先没有谋划过?”
“倒是有个想法。”庄尧认真地提笔勾勒,“此处低洼,多水沼,可挖池养鱼,上头还能放些鸭子。矮丘亦可种植些果树……余下的,还要再想想。”
罗绮道:“只怕我们山上没那么多人手。”
庄尧笑道:“我知道,我也没打算要山上的人下来经营此处。只消卢大带上些人,按时雇佣农人即可。我知许多农人田亩不够,还有些老弱不擅耕田,看看鸭子和鱼却总是行的。”
基本上就是现代农场的生产方式,资本集中,雇佣劳动力。罗绮虽不懂,却是一点就透:“这是个好主意。”
庄尧颇有些心不在焉,嗯了一声也没再说话。罗绮心道她许是憋闷坏了,却又不敢说什么,只希望调查胡商的人快些回来,好叫她少受点儿罪。也省的她憋不住了,再把宁远县衙闹上一场。
愁完了庄尧,罗绮还得愁楚玄。楚玄原本对褚云驰的印象,因一次醉酒掰回来不少,听说他扣下了大王,又开始看他不顺眼了。
罗绮去找了楚玄,告知了庄尧交代他的事,心中便有些犹豫要不要告诉他真相。说了呢,自己也能多一个帮手,可又怕知道的人太多了,不小心叫庄尧看出端倪来。最后还是含糊地嘱咐了一句:“楚郎君若是见着大王派去探查胡商的人手,且先带回山上来再处置吧。”
楚玄嗯了一声算是应下了,似乎也没怀疑什么。再有,罗绮也觉得不能那么巧,那队人能恰巧叫楚玄遇上。
☆、第 69 章
令庄尧颇有些意外的是,平日里素来没个空闲的罗绮,连着两三日都下山陪她说些琐事。
暮春时节,从南方运回来的新茶卢大还没来得及分装摆卖,庄尧与罗绮已经煮上了。
煮茶一道,罗绮是个行家,什么样的火候,什么样的器皿,都十分讲究,庄尧倒也不全是个伸手党,将褚云驰院子里一树桃花折了一枝插了瓶,还有些细碎的花瓣洒在天青色葵口摆盘里头,浅浅地汪了半盘水,也是素雅。
这两个女人在一处,也不弄针线,也不谈诗赋,只就着好茶说家常,罗绮便说起来幼时陪祖母去乡下庄园里散心的事情来。
罗绮的身世,庄尧知道的只是泛泛,倒是头一回听她主动提起。
许多年过去,罗绮提起旧时生活,倒也算是平和,手指揉弄着几朵乍开的桃花:“我母亲去的早,继室虽慈和,也有自己的子女,还是阿婆将我带大。所幸家中出事时,阿婆已经去了,不至受那折磨。我在京中亦无什么牵念,唯独惦记庄子上那一片桃林,阿婆喜欢赏桃花,我那时小,只惦记着吃桃子。”
说罢自己也笑了起来。
庄尧也不知该怎么安慰她,想了半天,才干巴巴地道:“杨氏的产田,正要建个庄园,果木也是少不了的,种些桃树可好?”
罗绮噗嗤一笑:“桃树之类,咱们山上也是有的。不过庄园……杨氏那片下等田,不适宜种植,倒可以垫起来盖房子,也不算亏。”
“还有得赚呀。”庄尧一笑,掰着指头算,“这块地,是上等田的一半价钱。除了盖房子,这块地我还有大用场,是要动一动的。”
罗绮向来觉得庄园产业不过是副业,是个填头,半戟山不缺钱,也没太放在心上。
庄尧也不是很在意,倒是提起另一件来:“庄园是小事,要紧的是那一批棉花……”她不会纺织,还得靠罗绮。
罗绮却笑道:“我这里,正有个好手弄这些。”
“谁?”
罗绮卖了个关子:“说来这人,离大王倒是住得近。”
“褚云驰?他会这个?”庄尧随口问道。
倒是罗绮顿了一顿,不知道怎么接了。好半天才解释道:“是曹主簿家那位胡娘子。”
听了这话,庄尧才啊了一声,觉得自己有点儿失态了。
她跟褚云驰只隔着两道院子,竟从未再见。庄尧一开始还觉得有些微妙,然而褚云驰关她的理由也算正当,她这个人,对亲近的人也不多计较,也不曾责怪过褚云驰,只是——这点儿微妙的感觉叫她有些没底。竟在自己不知道的时候,把这个人划到了十分亲近的范畴里了。
这种略有些失控的感情,说不好,却也没那么遭,只是有些不自在罢了。
再抬头看窗外的天,不知几时变得乌沉沉的,叫谁打翻了砚台一般,连风也大了起来。
罗绮不明就里,接着道:“胡娘子是个能干的,不如咱们请她来帮忙。”
庄尧这才说:“你若与她相熟,你便去说,若是不方便,就叫我阿娘去。”
罗绮道:“那日在王夫人府上,没能说上话,若是夫人去,就最好不过了。听说夫人说,那是个爽利人,又懂许多京中的新式绣法,倒是叫人想见一见呢。”
庄尧也是安心地放手给她做:“这些我不懂,你去弄就是。”
又细细看了罗绮一眼,打趣道:“你今天是来瞧我的,还是想找那胡娘子的?”
罗绮吃吃笑起来:“各有一半。”
庄尧顿时佯怒,手边插瓶用的桃枝上剪了不少多余的枝桠来,她捡起来就拿去丢罗绮,罗绮边躲边笑:“大王可饶了我,还不许人说实话了么……”
正笑闹间,窗外一道闪电打下来,不久后又传来雷声,暴雨顷刻而至,二人也叫这突如其来的暴雨吓了一跳,又觉不过是打雷,对着彼此笑个不停。
这时节的雨,临窗赏玩还算有趣,可对那些正在外头忙活的人来说,就是个麻烦了。
楚玄应了庄尧,今日便下田里丈量土地去了。因为要到田间地头上去,路十分不好走,车自然是进不去的,马也不堪折磨,便叫人牵了头耐性好的驴子来,慢悠悠地晃,他的马自有人收拾好了,安排到里坊的马厩里去。
此处离宁远县城很近,官面儿上叫个顺德里,这边的住民却都只唤村名,叫杨家庄,听名字便知道,此地人多姓杨,这里的里长也姓杨,与搬走了的杨氏有着十分遥远的亲戚关系,属于犯罪也牵连不到那种,杨氏走的时候,留下了个同姓杨的老仆,就与里长挨着住,杨氏田庄的发卖,都是由这老仆处置,里长也帮着张罗一二。
如今大部分地产都卖出去了,两下里也是轻松不少,又见来巡视的是位年轻公子,更是放下一颗心来。先头来的半戟山的管事颇为精明,很是难缠,没少叫他们犯愁。
杨家老仆很是客气地将楚玄请了过去,连驴子都是他给找的。谁想到溜达了一大半骤雨忽至,荒郊野地也没个躲雨的去处,很快田埂就叫雨水冲得十分泥泞,连驴子都不乐意走了。几个跟着楚玄来的随侍更是深一脚浅一脚地泥里蹚,弄得十分狼狈,楚玄活这么大,从未遭过这个罪,又湿又脏的,还挺冷。
侍从远远地瞅见个亭子,便对楚玄道:“郎君不若去那亭子里躲一躲?”
楚玄对地势颇为敏感,点了点头,又问杨家那老管事:“前面那处,也是契书上划定了的田产吧?”
“啊……这个……”老管事支支吾吾,半晌才道:“……是哩。”
楚玄心下奇怪,急着赶路便也没多问,不想,去亭子这一歇,倒惹出一桩麻烦来。
陈杨何吕四姓人家,放在郡府里不过是尘土,在这边远之地,却颇有些势头,自从杨氏叫褚云驰给端了,剩下几家虽说老实了不少,也不过是在面上功夫,其中吕氏在四家里看着最弱,连生意都叫半戟山挤对得不行,放在乡下却也是敢欺男霸女的人家。
吕氏现在当家的是吕弘,他妹子正是陈贺成的续弦吕氏。这四姓人家联姻颇为繁密,可虽说是亲戚,自打杨家走后,余下这几户,说不想瓜分一下杨氏遗留下来的产业那也是假的。陈家相对势大,又有做官的族人,也不知用了什么手段,逼迫杨氏低价卖了许多好田来。
吕弘听他妹子说了这事,便对陈贺成颇有些不满,陈贺成也不想撕破脸皮,便出主意:有一大片下等田,虽不怎么适宜种植,却是十分广阔,叫吕弘去与杨氏交涉一番,胁迫着杨家卖了就是。
奈何吕弘心狠,压的价太低,一来二去地扯皮,惹恼了杨氏,无论如何都不肯卖了,偏巧赶上半戟山想买,就便宜了半戟山。当时恰逢狮虎山闹事,又不是适宜的季节,这块地便一直荒着没动。
吕弘胆子却十分大,加上没占着便宜的这口气咽不下去,便偷偷霸占了些。直到近日半戟山要动这块地,吕弘才有些着急起来。
吕弘有一个妾,正是姓杨,却不是杨家的女儿,她爹只是杨家一个管事。因生得妩媚,叫吕弘看上了,与杨家说了说,便纳了。杨氏的爹以前便打理杨家的产业,杨氏从小便知道不少事情。
得知吕弘苦恼,杨氏便大着胆子出主意:“这地种不得什么,人家也不见得稀罕,不如咱们随便插几根苗儿,再围起来,若他们不依,就支使佃客去闹。他们有几个人?总还要人种地的,总不能挨个把佃客都给治死了。”
吕弘一听,觉得很有道理,这个妾不愧是混过基层的,懂得多,于是立即叫人去办了。
楚玄来到的这块地,正是被吕弘圈了的那一块。这片地本该荒着的,可如今一看,竟稀稀拉拉地种了不少秧苗,田里还有几个农人冒着雨在拾掇庄稼,田边几个破旧的篓子里不知装着些什么,散发着不堪的臭味。
见楚玄一行人过来,陆续有人他停下了手中的活计,挑着粪篓子浇田的一个壮汉见他二人来了,连忙放下篓子,脸上带着些敌意地看着他。
杨管事不等楚玄过问,竟先走过去对他说了几句话。楚玄因被那篓子熏得要死,离得远了些,没能听清,却忽见那大汉暴起,一把将杨管事推倒在地上,怒吼道:“我这庄稼都种下了!你们这些天杀的是要逼死我!”
杨管事年纪也不小了,被推在地上半天都没起来,那大汉还不解气,抬脚要踢。楚玄也顾不上臭,连忙催马上前阻拦:“快住手!”
说着拔出了腰间的佩剑。
那大汉先是愣了一愣,随即竟暴怒,跨过杨管事,冲上来要夺楚玄的佩剑,口中还道:“你今日便杀了我!反正也不给我们一条活路!”
楚玄到底是练过,总不至于叫个农人给打了,可要命的是,那汉子竟也不顾自己死活,楚玄总不能杀了他。又有田里其他耕作的农人,远远地都跑过来了。
再回头看杨管事,已经远远地躲开了。
☆、第 70 章
楚玄被一个壮汉拉扯着立在雨里,人也好,雨也好,都是想躲躲不得。
这头土驴也不耐拉扯,有些焦躁起来。驴将脚下的泥踩得稀巴烂,溅了楚玄一身泥点子。他这会儿也顾不上一旁看热闹的杨管事,控着这头跟他不怎么熟的驴子,眼见着三五个庄稼人陆续赶过来,心里也焦急起来。
楚玄并不是独自来的,跟着他的人一看有变故,都抽了刀要逼上来。
这些侍从自然是忠心,只是他们一抽刀,却叫这些农人都惊怒起来,一个身材短小的男人干脆跑过了来,边跑还边喊:“杀人啦!!!!!!”
他手里还扛着一柄锄头,跑过来不去敲楚玄,反倒绕了背后去砸那驴腿。
楚玄不想伤人,刚喝住了侍从:“把刀收了!”他整个人就摔在了泥里。
杨管事见状也觉得不好,他本来还看着热闹觉得有趣儿,不想这些人是有弄死楚玄等人的心,再这么下去,只怕他老命也难保,心下不由惊慌,急忙跑去叫人——吕弘是个没分寸的浑人,他只想保住自己偷占的田,招来占田的佃户都是走投无路活不下去的,事先叫杨管事与他们说了,这田与山匪有关,敢来的不收租银。杨管事方才与壮汉嘀咕的,正是说半戟山来收回田产了。
只是吕弘到底低估了这些人,或者说他本也不在意——他不过是挑起事端,好叫两方争斗起来,他坐收个渔利——不想这些人被逼得狠了,没了田,饿死是死,逼急了杀人是死,于是就将锄头指向了楚玄。
杨管事刚跑了两步,那矮个子却是眼尖,喊道:“逮住他!”
便有个壮硕的汉子去追了,他本人却是抡起锄头逼近摔在泥里的楚玄。这下楚玄的侍从再顾不上楚玄的嘱咐,拔刀来救。
眼看也要来不及了,楚玄竟十分难看地滚开了,堪堪叫那锄头落了空。
楚玄擦了擦脸,还有心思开玩笑:“这躲得不好看,师父看了怕是要嫌弃我。”
说着迎上那矮个子男人,三五招就将他拿住了。
这人一看就是农人当中的主心骨,其余几人见状,皆不与侍从打斗了,只退着,焦急地看着他。
一开始与楚玄冲突的汉子还道:“你欺人太甚!快放了他!”
楚玄不为所动:“这是半戟山的田产,是谁让你们种的?又是谁挑拨你们闹事?”
这会儿追杨管事的壮汉也回来了,见矮个子被楚玄拿住,气得狠踹了杨管事一脚,道:“放了我们哥哥,不然我把这老头儿打出屎来!”
这回吓坏了杨管事,一把鼻涕一把泪地说清了事实,两方人都傻了。
这些农人终于知道,吕弘将地白借给他们种,是打得这个主意,一时间都扑上去揍杨管事了。楚玄虽觉得坏事的是吕弘,却也不愿拦着他们打杨管事这么条狗腿,只示意侍从看着点儿不要真打坏了。
那矮个子这回也没了脾气,脸上颇有些几分尴尬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