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楚玄一脸苦笑道:“也是猜着了。”
何功曹也叹道:“可惜没能早些防着了。”又安慰道,“皮货却是无妨,只怕那宁远县想拿人,也是要在那胡商身上做文章,此事需趁早。还是你早早去一趟灵泉县,与那县令说上一说。宁远县中自褚令走后诸事繁多,我实在走不开,只遣一老仆为你引荐,你备着钱帛,看能不能说动那灵泉令。”
楚玄也觉得唯有如此了,带着那老仆又去找了卢大,一路上套好了说辞,护卫人等只带了三五人,轻车简从地便往灵泉县与那县令说话。
到得灵泉县,有那老仆引荐,果然得见灵泉令,灵泉令与那老仆还寒暄了几句,便遣走了他。
灵泉令是个四十余岁的中年人,生的不算粗鄙却也是其貌不扬。都是做县官,官和官也是不大一样。灵泉令显然就没有褚云驰那么大的排场,并没有几个差役,连县中吏曹也算不得齐全,只一个主簿并一个自家老仆跟在身后,连宅子都比宁远小了不少。
楚玄也没带几个人来,毕竟崔四等人还扣在他们手里,把人家得罪了,只怕是不好。好在这灵泉令也是颇为和气,一种底层气质扑面而来。就连他背后的主簿,都比他有气派几分。楚玄冷眼看了那主簿一眼,总觉得他目光在自己身上扫来扫去的不大舒服。不过只有一瞬,楚玄也没多想,只与灵泉令寒暄了几句,便道明了来意。
灵泉令只是呵呵笑,握着楚玄的手道:“不过是有人报官,我身为一县长官,总不能放任不是?我看公子也是个体面人,若是体面生意,说清了来龙去脉,自然是会放人的。”
楚玄一听这话似乎有戏,心里也是一松,忙笑道:“皮货等,都是边地牧子出采买来的,那牧子还在路上,只怕他太慢耽误了事,我才先过来了。至于其余胡货一类,亦是在边内采买的,此事见着的人也是有的,我们山上也有人可以作证。”
一番话也是滴水不漏的,又有宁远县里那位老仆说和,灵泉令点了点头:“也罢。”
回头望了他县中主簿一眼:“既是个误会,也不必过堂了。”
主簿却咳嗽一声,道:“几位稍安,还容我们郎君思量一二。”
灵泉令便也点头:“正是。”
楚玄还纳闷儿呢,这不都说好了吗,还思量什么?也不好阻拦,便同意了。
也不知灵泉令与他那主簿说了些什么,这一等,直等了一个下午,直到晚饭时,灵泉令留他们吃饭,也没出来见他们,只派人说:“还在商议,且再等等。”
“我见他也不是个难缠的,怎么要商议这么久?不是说,来龙去脉弄清楚了便无碍了么?”楚玄一脸纳闷儿地问卢大。
卢大脸色却是不大好,皱眉道:“恐怕有些不对劲。这灵泉令看着和气,说的话却都是些场面话,叫人摸不着实在的东西。”
又压低了声音道:“你可见他总回头看那主簿不曾?我总觉得有些古怪。”
楚玄一听他说那主簿,也是警醒了起来:“卢先生这么说……我倒也觉得。他们见了钱帛便眼前一亮,如今却又不肯放人,是不是嫌我们给的少了?”
卢大却也没底了:“这……有些贪得无厌了吧?”
正说着,听见许多脚步声,二人忙住了口。
楚玄一抬头,却是十分震惊——来者皆是些壮仆,差役打扮,手里拎着棍棒铁链,二话不说就扑了进来。这客室窗子小,逃跑是来不及了,且卢大也不会什么功夫,楚玄本事也不算好,没挣扎几下就叫人锁住了。这回楚玄总算知道了他们商议那么久是为着什么了,怕就是召集了人手把他们一举扣下呢,不由心中生恨,却又无可奈何,与卢大对视一眼,不甘心地一道被拉扯着走了。
宁远与灵泉挨着,如今狮虎山又没了,路途并不算远。半戟山这边等到了一宿也没个消息回来,庄尧有些燥,在厅内转来转去:“楚玄又不是独身去的,怎么不打发人回来送信?”
罗绮却紧拢眉头:“大王,我总有些担心……既然背后之人能勾结胡商,那灵泉令会不会也被他买通了呢?”
庄尧转圈的脚步就这么一下子停了:“你是说——”说到这,她却说不下去,细细琢磨了一刻,才缓声道,“若真如此,我们先前也太大意了。只是……我半戟山到底能与什么人结了仇?”
“左右不过是哪家商户吧?”
庄尧却摇了摇头:“哪家商户能买得通县令?就算他们出得起钱,就不怕我们出价高过他们?若你猜的不错,只怕背后的人,是与那灵泉令有些瓜葛的!”
这两人胡乱猜着,也不敢与苍莩说,哪想翌日一早,苍莩打听了楚玄没回来,还是一身披挂地过来了:“楚玄怎么还不回来?我去接他!”
庄尧本也没个主意,叫她这么一闹,便一狠心道:“你且住!我亲自去。”
“那我跟阿姐一道!”
庄尧也头疼,对罗绮使了个眼色,罗绮急忙去隔间带来了阿冉,把苍莩给缠住了。
罗绮便趁机对庄尧道:“大王,总是以和为贵。”
庄尧勉强一笑,心道,若真是罗绮猜的那样,只怕是和气不了了。
到得灵泉县,正撞见急得团团转的何家老仆。
这老仆也算是有脸面的人物,可自从把楚玄引荐过去,就再未见他们出来,再想见灵泉令,人家铁门一关,差役板着脸不搭理他了。
可把这老头气坏了,心道我连郡里的大官儿都见过,你们这些差役倒横起来了?可他也没有办法,叫人将了一军,后头半戟山再追究起来,他就里外都没脸了。
正煎熬着呢,半戟山来人了。
庄尧倒也没打算埋怨这老仆,只听他说明了情况,便叫人去叫门。
老仆见庄尧身后只跟了几个布衣兵勇,忙道:“娘子带的人不多,只怕他们有鬼祟……可要万事小心哪。”
庄尧一笑,答了句:“知道了。我是怕人太多了,他们不敢开门。”
老仆不吱声了,心道,你现在口气大,真遇着事儿了别怪我没提醒你。
庄尧头一回进县衙,不想竟是灵泉县的。规规矩矩地投了帖,里头没多久便开门了,呼啦啦一下子出来数十差役,可仔细一瞧,前头穿了一色制服却只有十几二十人,后头虽也是些壮汉,却多是仆从模样。
庄尧看在眼里,嘴角笑了笑。
灵泉令矮胖的身子塞在条案后头,板着脸做出一副威严姿态,问道:“你可是半戟山王氏?”
“正是。”庄尧也不扭捏,规规矩矩行了个礼,道,“郎君审问我山上商旅,我派人来与郎君交涉,久不见归来,是以亲自来赔罪了。”
灵泉令不意她竟如此好说话,姿态越发抖了起来:“交涉?!哼,是来交涉,还是来贿赂本县?实话告诉你,人,我扣下了另审!你们山上一向作恶多端,如今又私通外敌,这等大罪你还想交涉?”
庄尧倒还是好脾气地道:“通敌大罪,恐怕不是郎君一言便能定了的,郎君总要审一审吧?我山上也有人证,证实他们确实不曾通敌,郎君一审便知。至于贿赂……”庄尧一笑,“贿赂又从何说起呢?楚玄贿赂了郎君什么?赃物何在?”
灵泉令虽说扣下了楚玄,钱帛却也收了起来。见庄尧是个女子,便以其不懂律法,糊弄道:“赃物自然罚没了。实话说与你吧,你们山上行事不端,虽不曾在我灵泉县惹事,却早已激起民愤,如今你写下一纸契书,与本县约定再不染指商务,并将山下邸店充公,此事还有一丝转圜的余地。”
“那请问,罚没的赃物是在县中的公库里还是郎君的私库里呢?”
庄尧一句话把他问得脸色一白,她便实在忍不住笑了起来:“我也实话告诉郎君,若郎君愿意好好审一审,我半戟山贿赂一事,便也认下了不提。若郎君非要逼迫……恐怕这通敌的大案到了郡府,郎君也不好看吧。”
这话说的并不是灵泉县出了卖国贼不好看,而是说,这一桩栽赃陷害,到了郡府恐怕有翻案的可能。灵泉令想不到这女人竟不好糊弄,头上便冒了一丝儿汗,下意识地回头看了看一旁陪着的主簿。
那主簿挤眉弄眼地摇头,灵泉令便脸色一沉,道:“我看,要不好看的是你!来人!”
一声令下,门口晃进来个差役。庄尧回头看了一眼,笑了。
灵泉令还不明白怎么回事,下令道:“把这目无王法的刁民捆了!”
庄尧却道:“郎君,我劝你一句,放了半戟山的人,我回去,此事不再追究,如何?”
“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
“李惑。”庄尧叫了一声。
答应的竟然是门口那个“差役”!灵泉令这下傻了。
李惑道:“已经围住了,并不曾惊扰女眷与孩童。”
庄尧一扬下巴,对灵泉令道:“你现在知道了?”
李惑之后,更有不少人,身着铁甲闯进这间不怎么大的厅室之内,灵泉令身边几个差役都傻了眼,都站着不动了,也不知去保护县令和主簿,叫铁甲们将二人围住了。
“我们山上的人呢?!”山上铁甲不乏匪气,其中一个拎起主簿的领子摇了摇。
主簿被揪起了,话都说不出来,直拿手指灵泉令。
灵泉令吓得跌坐在地上:“这这,有话好好说!”
庄尧笑了:“好好说,你便当我好糊弄了。”
“小娘子也该是知礼的人,我放人就是……”灵泉令一边擦汗一边道,“商旅都都都关在牢里,我派人去放了……”
庄尧点了点头:“劳烦你了。”
她这次没端着长枪进来,只在腰间插了一柄短刀,嵌着不少宝石。她将这把刀慢慢地抽出来,与刀柄一道摆在灵泉令面前的案上。
若不抽开,这刀也是个可以拿来贿赂的宝贝了,可刀一出鞘,便透出浓厚的杀气与威胁意味来。灵泉令连汗都不敢抹了,手脚发抖,嘴唇也发抖:“小娘子,女,女英雄……”
庄尧轻声道:“我有个弟弟。”
“哦,哦……令弟可好?”灵泉令下意识地接了一句。
“他昨天被你扣下了。”
灵泉令眼泪都要下来了。他本来只是受人之托,想趁着新任的宁远令还没来,给半戟山一个下马威,顺便捞一点好处,哪想惹了这么个阎王,心中对这个出了馊主意的自家主簿又气又恨:“陈主簿!你把人关在何处?”
陈主簿快叫人晃出胆汁起来了,好半天才反应过来:“在……在后院客室……”
还没说完,庄尧已经两步走过来,连拉带扯地把这陈主簿出去了。
按说,即使勤加练习,女子的体力也有限制,但眼看着庄尧把个中年大叔轻而易举地拽出去,灵泉令也是傻了,直觉得是天降的罗刹,哪想到庄尧是气急了,一股爆发力而已,一出门就有壮丁接手,一路挟裹着主簿往后面去了。
等甲叶之声渐渐远去了,灵泉令才找回自己的声音:“来……来人!!!”
也不知从哪里哆哆嗦嗦滚出来两个差役,受惊吓的程度不亚于他。灵泉令没好气地道:“还不快去找戍营求救!咱们县衙都叫人给抄了!”
哆哆嗦嗦地解下自己的印符,交给其中一人:“想个法子从偏门里出去,小心些,务必多带些人回来!”
仆从答应一声,赶忙跑了。
庄尧押着陈主簿把楚玄与卢大二人救了出来。
楚玄一个风流倜傥的小伙子,跟霜打的白菜似的,见了庄尧一脸愧疚:“阿姐,我……”
庄尧却松了一口气,拍了他一把:“你没事就好,都怪我,只给你带了那么几个人。”
一句话堵得楚玄请罪的话也说不出来了,庄尧又看卢大也不曾受伤,安抚了两句。
身边一个甲士跟庄尧说了两句什么,庄尧对楚玄道:“此处有我,你先带卢大出去。”
说罢,便叫人把楚玄扶起来,又架着刚被拍醒的卢大,他俩走路还走不大利索呢,分两匹马出来,将两人送走了。
庄尧迈步来到前后衙交界的院子里,笑着问那被两个兵勇架住的灵泉令道:“敢问,您要往何处去?”
因为已经派人去求救了,灵泉令也壮着胆子道:“你的人我也放了,你若还不放开我,不怕朝廷追究吗?”
庄尧一挑眉:“郎君与半戟山素无恩怨,为何如此为难?”
灵泉令见陈主簿还在她身边被绑着,便哼了一声,道:“小娘子,你是匪,我怎么也是个官,你派人与胡人勾结,我已有确凿证据……”
庄尧不耐烦地道:“你当我什么都不懂?半戟山做的是正经生意,护着商旅平安,从不曾通敌卖国。当年匪徒劫掠商旅的时候,不见郎君过问半句,怎么如今倒管起来了?”
灵泉令被噎住,却仍不肯开口,别过脸去不说话。
两下便陷入了僵局。
☆、第 63 章
灵泉令派出去的那个仆役,走到侧门一看,影影绰绰有些人把守,便也顾及自己性命,一直缩在墙内侧等着,直到听到有人招呼着他们都散了,才蹑手蹑脚地,摸了一匹老马往外跑,直跑了老远去,才松了口气。
这仆役一路走官道,往西而去。安东郡设五处戍营,最近的一处在东边儿的宁远境内,也就是当年褚云驰调用过的那一处。这老仆却是不敢去,怕路上再遇上半戟山的人,只得舍近求远,往西边走。
跑着跑着,也是累了,便找棵树荫,歇息片刻,正待上马赶路,却听见由远及近地一阵车马声。他抬头一瞧,官道上一路人马风尘仆仆,好有三四百人,几十辆车,像是一大家子迁徙,后面几辆车,似乎还跟有女眷。仔细一瞅那打头骑马的,却是个当官的模样,官服制式不是个主簿也是个功曹,人生的却是极丑。
这老仆役正逢惊吓,魂儿都丢了一半,此时见着个做官的,跟见了亲爹娘似的,当即扑上去拦住人道:“这位郎君,可否救我灵泉县一命……”
丑主簿一愣,问道:“老丈有何事?且慢慢说。”
许是他态度和气,又操着一把京城口音,便叫老仆松下心来,一点点将事情说了,末了还哭得凄惨:“我家县令,如今不知死活,还在那女贼手里哩!如今派我前去寻戍营救急,我单人老马,不知何时能请到救兵,不知郎君能否搭我一程,送我去那戍营之地?”
丑主簿听他说完,也是皱眉,沉吟了片刻,道:“还需问过我家郎君。”
说罢转身靠近车驾处低低说了一句,得到答复后,丑主簿回来,问:“可有印信?”
老仆给他看过了,他便点点头:“后头有空车,老人家先去歇一歇吧,我们带着许多人马,先去灵泉县看一看,若是我家郎君也处置不得,必载你去宁远之戍营求救,可好?”
老头一听,觉得主意不错,又有些担心:“这样快是快些,那女贼人多势众,个个儿金戈铁马,咱们这些人……”
丑主簿一笑,那张脸更丑了:“无妨,我家部曲,也是训练有素的。”
老头一听放心了,有部曲私兵啊,真不知道是什么人家。便多问了一句:“敢问郎君,可是赴任?”
丑主簿一笑:“正是,我家郎君新赴宁远令。”
老头点了点头:“宁远匪患丛生,郎君小心。”
又寒暄了几句,便放心去后面车里歇着了,马也有人牵过照看。
丑主簿又到车驾近前,低声问道:“郎君,这下怎么办?”
车里沉默了片刻,传来一声无奈叹息:“罢了。还能怎么办?收拾烂摊子去。”
丑主簿一脸纠结,还是应了一声:“是。”
车马移动起来,朝着灵泉县衙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