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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惜褚凤驰吩咐得晚了一步,褚令仪借了地方重新收拾了头发衣裳,就拽着褚云驰出去吃酒去了。褚凤驰这边刚吩咐完,那头儿褚云驰二人已经出门去了,褚凤驰只能庆幸,父亲被留在宫中议政,少生一段气。
褚令仪婚前好吃个花酒,三五伎子陪伴,倒不是他不正经——褚氏门风,从褚云驰祖父时,就十分端正。
其中还有段故事,褚云驰的祖父婚娶十分之晚,祖母还是个地方上不怎么出名的小族,在婚事上头与曾祖父很是闹了一场。偏偏这位祖母与祖父感情十分好,家里也没有什么婢妾,许是老天感其情深,两口子生了五个儿子,彻底打破了褚氏嫡系子孙不繁的怪圈。
是以祖父庭训,家中婢妾多了并非福事,教导儿子们内闱不可乱。其中禇靖受影响最深,郑氏去了这些年,他一字也未提过续娶,家中也无个婢妾,女眷应酬,都交给长媳袁氏。其余几个叔叔家里也很是清净,褚令仪也并不好个色,只是爱热闹而已。
他天性如此,小时候爱折腾哥哥们,也是想刷刷存在感。婚后倒是收敛不少,连家中伎子都遣散了。褚云驰随他去叔叔褚晏在外置办的别院,发现伎子们都被遣散了,还笑问:“你那些暖杯人呢?”
褚令仪哼唧两声不理他,只屏退了下人,与褚云驰对坐饮酒。
褚云驰刚喝了一杯,褚令仪便凑过来问:“现下可能对我说了吧?”
☆、第 51 章
褚令仪生的细眉细目,若是个女子,也是别有一番韵致了,偏生作了个男儿,看着就有些过于斯文,十分容易让人产生“他很好欺负”的错觉来。冬天里日头短,此时别院里已点起了灯火,褚令仪的脸被灯火映衬,反显得有些阴气来,又侧过身来问褚云驰:“现下可能对我说了吧?”
褚云驰叫他半脸的阴影吓了一跳,挑眉道:“说什么?”
褚令仪一撇嘴:“你当我不知道啊?想要你作女婿的人家,快要把大伯父的门槛儿都踏平了,你这不咸不淡的是怎么个意思?可有意中人了?”
褚云驰担忧了半天,还以为他是有什么高深的话题要说,不成想是来八卦自己的婚事,顿时嘴角就挂起了一个不大和善的笑容,眼睛微微眯起:“你自娶妻,还操心起我的事来了?怎么,御史台呆得腻了,想做媒婆?”
褚令仪嘴角一抽,叫他噎住了,半晌才懒洋洋地道:“你若有本事,就像宫里那位裴将作一般终身不娶便是。”
褚云驰笑了一声:“这你是不知了,他在宁远已经娶妻了,再过几个月,儿女都落地了。”
“……什么?”褚令仪倒是没想到这个,一脸八卦,“宁远是个什么地界儿啊?连那老头子都能……哎,你别打岔,你还没说你自己呢,你既然回了京里,便不能不婚娶。与其被大伯父盯着,不如你自己运作一二,妻非无德不可休,旁的事大伯父能由着你胡闹,这等事,你不要预先做个打算?”
褚令仪说到这,脸色也整肃起来。要说他虽比褚云驰小上一岁,做官的时间却不比褚云驰短,且天资聪颖,琢磨起事情来很是剔透,这些事却是褚云驰从未想过的。母丧过后他就动身去了宁远,直到回来京城,这个问题才一再被提醒。离京之前,对于婚娶之事,他只觉得并不是自己的事,是两个家族的决定罢了,母亲一向对他宠溺,绝不会让他吃亏,他对此事也有些懵懂,并不在意。
只是走了一趟宁远,忽地心里有了微妙的情愫,仿佛突然发现,原来这件事竟如此要紧——从此便要与一人朝夕相对,共度余生。京中淑女贵重,出门动辄帷帽罩身,提起她们来,在他心头多是些模模糊糊的影子罢了。而思及这个问题,忽地叫他想起一个人来,灯火昏暗,那人倚着梅树巧笑倩兮,脑中一闪过这个情形,便叫他打了个激灵,自己差点吓了一跳。
褚云驰怔忪了一刻,才道:“运作?如何运作?我这一二年还不想娶妻,能有法子叫我爹别动这个脑筋?”
褚令仪目瞪口呆,忽地把杯盏丢开,站起身来在屋里踱步:“……你,你不是说笑吧?”
褚云驰闲闲地看着他又惊又急,便支起胳膊撑着下巴却只是笑。
褚令仪复又坐下来,低声道:“我的好二哥……你莫非真是,心里有什么人了?是不能求娶之人?”
褚云驰心里也是一惊,下意识地反驳道:“你胡说什么呢?我只是,这几年从未想过……婚娶之事。总觉得,仍有未竟之事,尚未到时机似的。”
褚令仪这才舒了口气,又不免开始胡说八道:“若不是这个,你难道……有什么要避讳的毛病?尚个南风?还是先天不……”举字还没出口,就叫褚云驰一巴掌拍地上了,又免不了一阵鬼哭狼嚎,闹够了,褚令仪还不肯从地上爬起来,恹恹地道:“阿兄便是喜好男子,意中人竟也不是我!”又开始假哭,褚云驰一杯酒浇到他脸上,他才气急败坏地跳起来。
褚令仪挨了一顿,才肯老老实实地跟二哥谈:“你不想成亲,我是帮不了你的。只是伯父的心思,我倒是能猜上几分。”
褚云驰不信:“我大哥都猜不到的,你上哪儿猜。”
褚令仪却一脸奸笑:“山人自有妙计。”
“哦?你又打听到什么消息了?”
“箫氏北地世家,根基浅薄,行事却是嚣张,且向来与我褚氏不睦,但凡沾了个箫字儿的,恐怕都不得入伯父的眼。不过……只有一家例外。”褚令仪一脸八卦,“你猜猜是谁?”
随着姓氏谱学之发展,许多学士都精通谱学,褚云驰从小到大也被家里逼着背过,褚令仪倒是没有问住他——箫氏曾与陇西崔氏有些姻亲。这个陇西崔与宁远崔八竿子打不着,是本朝初立时凭军功起家的勋贵,同时也是累世穷经的经学世家。若说某氏原本是泥腿子,碰着个机会发了家,便如暴发户一般是叫世家大族瞧不起的,若某氏本就是经学士族,忽地出了个大将军,那就是允文允武旷世奇才了。是以崔氏虽与箫氏有些姻亲,禇靖贵为尚书令,却从未说过崔氏一个字的不好。
郑氏还活着的时候,与崔家的联络也未曾断过,褚云驰也是知道崔氏有个女儿比他小几岁,如今正是年岁相当。是以褚云驰脸色微滞,问了句:“可是崔氏女?”
褚令仪点头:“你既知道,我也就放心了。”
褚云驰的神色却是不好起来,皱眉道:“我阿爹对此事一向不甚看重,褚氏之阶级阀阅,皆是子弟凭才学积累,与谁家联姻俱无分别。没了陇西崔氏,箫氏还能夺了我褚氏在京中的席位不成?”
褚令仪却板着脸摇了摇头:“二哥此言差矣。并非箫氏的缘故——恩出于上,斥亦出于上!大伯还不至于自降身份去对付箫氏,能迫使他联络崔氏的,只有圣上!”
褚云驰大惊:“什么?!”
任谁,听到你顶头大boss要对付你,都不会很愉快,褚云驰心思电转,几乎想好了数十种可能——皇帝要做什么?褚氏要如何应对?自家如何能得以保全?他在宁远用不着的那大半的心窍,此时全运作起来了。
褚令仪却按住他道:“二哥离京日久,怕是还不知道,圣上已有了旁的打算了!咱们这位好圣上即位已有十数年了,是个极有主意的人,当年太后意欲重用外家,众老臣一力抗争,最终逼得太后改了主意,是以才没能致使外戚专权,为乱朝纲。可这其中,未免就没有圣上的功夫!”
褚云驰一怔,这件事他也是听说过的。今上继位之时年方十六,先帝拉着他的手托孤诸臣,褚云驰之祖父正居首位,也是他扛着太后,没叫外家染指江山。但是老头子身体不是很好,今上继位三年未过就死了,褚云驰记得自己小时候,父亲就常常被宣召入宫,也不知密谈些什么。
按说,如此主张抑制外戚的大臣,是很难讨好皇帝的,不想禇靖却很受今上重视,最终官至尚书。反倒是太后家族诸人,分封荣养,却少有实职。褚令仪此时说,抑制外戚之事今上也下了功夫,倒叫褚云驰眼睛微微眯起,勾起了一个微妙的笑容:“今上不亲近外祖与舅父,反倒亲近大臣,看上去也是个贤德的样子。传出去也只说这是位贤德之君。不过,我更喜欢你这论调。”
褚令仪嗅了嗅杯中酒,发觉终是冷了,叹道:“陈年旧事,父亲与伯父提起时,也只说圣上贤德。我不过是翻阅案集,从旧事从发觉了一丝端倪——圣上对外家也算恩宠了,无论是分封爵位,儿女婚事,都是十分善待,太后打那以后也不曾生事,若说这些都是世家劝诫之功,我从前信,见了咱们这位好圣上几回,却是不大敢信了!”最终叹息一声,“圣上是有本事的人啊。”
褚云驰与皇帝接触不少,最近一次,便是御前奏对还在宫里留了顿饭的那次。因为有个先入为主的印象“圣上是贤德之君”,很多事情倒不曾留意。如今褚令仪一番提醒,褚云驰细细琢磨,确实有些意思。皇帝有个自来熟的臭毛病,虽然褚云驰不太喜欢,却不得不承认,这种亲切且不拘小节的示好,很容易让人放松。人一旦放松,就会展现出更多不为人知的特质来,要么是优点,要么是弱点,对于最需要掌控属下能力和内心的帝国领导者来说,这个自来熟的技能实在是太好用了。
思及此,褚云驰点头,明白了他话里的意思:“有本事的人,必不肯受制于人。”
“正是如此。”
褚云驰问:“你方才说他有什么打算?”
褚令仪一张脸在灯影里昏黄不定:“他怕是,要削藩。”
朝廷设皇族同姓藩王,却是并不出镇边地,只享封地少部分租赋而已,先帝分封弟兄之事便很有心眼儿地没多封,怕的是政权分化出乱子,直到有了自己的儿女,却是未来得及分封就死了,分封之事还是今上做的,他那些异母弟妹所得封地不过中规中矩,并未逾制——也就是说,比先帝的兄弟还寒碜,就连他亲妹妹乐宁,也不过是个县公主。这种情况下还要削藩,就很有意思了。果然,褚令仪接着道:“要削的,并非京中诸王,而是外姓有爵者。”
这消息,比削京中藩王更惊人,褚云驰眉头也是一跳:“他疯了?朝中肱股重臣,哪个没有爵位,这是嫌命长,挖坑埋自己么?”
褚令仪叹道:“却也不是,知道的人甚少,圣上也从未说起,甚至连一丝儿举动都没有。只是伯父已有所察觉——他也并未告知我,是父亲与伯父密谈之时,我偷听了一点儿。伯父说,圣上有一日与他说笑,说起闾国公家中摆设时,吓了伯父一身的汗。”
“说了什么?”
“他说:闾国公那对耳瓶,竟比朕宫里的还要好些。”褚令仪重重地顿了下杯子,“且不说闾国公是否逾制,我却没见过这么蠢的人!有什么好东西都拿出来显摆的,是乡下的土财主!按说他家也是名门大族了,怎么生得这么蠢?”
褚云驰却是嗤笑起来:“谁说世家大族就都是遵礼守法的人家了?礼法里头少说也有一半是他们编出来诓骗旁人的。你倒是吓我一跳,若是圣上贸然行动却是真蠢了。他既然有分寸,你又怕什么?”
褚令仪皱眉道:“圣上的心思大了,只怕不想再依附我等世家,振翅欲飞了!”
☆、联姻
褚令仪话音未落,就叫褚云驰一巴掌拍在了头上:“蠢货!你难道想挟持帝王为世家傀儡不成?便是有傀儡帝王,于你我何益?于天下何益?”
褚令仪叫他拍懵了,眨眨眼:“二哥……”
“你是说,父亲与叔父为此烦恼?还想与崔氏联姻?联姻了做什么?串联起来握持朝政?”褚云驰站起身来,“今上虽不如先帝有创业之功,这些年下来却颇有守成之势,朝廷威势不比前朝那个空架子,便是联络各大世家,还能造反不成!”
褚令仪一把拉住他:“二哥,你小点儿声……”
褚云驰一把甩开他道:“前朝内忧外患而亡,外患来自夷狄,内忧呢?藩王割据!门阀自立!苞荫民户,致使人口骤减!损公肥私者,不过自取灭亡!你比我更清楚,今上是有本事的人,且闾国公那老贼脑子怕是早就蘸着酱吃了,此时不想办法从中斡旋,还要帮着闾国公顽抗不成?我还倒咱们家就你脑子灵光,不想你这么蠢!一肚子经史学问都读给狗了!”
褚令仪叫他说得一愣一愣的,他不过是御史,没事参一参看不顺眼的人,一下子叫褚云驰上升到为国为民的高度,实在没法儿适应,心里还纳闷儿呢,损公肥私不是咱们世家大族一直在做的事情吗?皇帝不是也在做吗?你今儿个是叫圣贤附体了?细细一品,却从“斡旋”二字中听出些猫腻来——从中斡旋!
褚令仪揉了揉叫褚云驰拍疼的肩膀:“二哥是说……”
褚云驰一脸看蠢货的表情看着他。
褚令仪智商渐渐回笼:“二哥,你是说,褚氏也好,朝廷也好,能从圣上此举中获益?”
褚云驰这才轻叹一声,道:“凡有新令,难以施行者,何也?新令必然会触及一部分的利益。而新令不行,便能万事大吉了么?我在宁远边地,见庶民沦为荫户,屡遭盘剥。不是说朝廷势强,百姓便能过得多么好,只是,朝廷势强,我等若位居中央,还能干涉一二,若朝廷势弱,政令不出京城,地方势力强横,你能担保这些大族能善待黎庶?褚氏所能庇护者,不过门下荫户,你可甘心?你细细想来,若与圣上对上,无非两种结局,要么圣上被压制住了,要么,圣上事成……”
褚令仪没去过地方,对百姓生活知之甚少,听他说了这一番,还有些怔忪,听到最后才回个味儿来:“若真与圣上支应起来,圣上事成,咱们自然是要吃亏的。若是不成……得着好处的也不一定是咱们。世家大族又并非只有我褚氏,谁不想分一杯羹。还有些后起之勋贵,只怕更没个章法,想想与这些人虚与委蛇就恶心。”
褚云驰叹道:“削爵也不算坏事,褚氏若参与其中,反倒能斡旋一二,因势导利,不然褚氏不上,自然有旁人上前,到时候就晚了。”
褚令仪想了想,将杯中残酒一饮而尽,肠胃都又冷又烧,随手掷了杯子:“我只忧心,世家沦落到与庶族寒门同堂……”
褚云驰却笑了:“你倒像是我爹的儿子。我一向与他不合,他总说我合该投胎寒门,脑生反骨,不配享这富贵,学这经史。我便回他:则士族何以起?非生而尊贵,非帝王之幸,不过也是寒门一步一步走过来的,不与寒庶同堂便显得高贵了么!”
褚令仪一挥手:“我忝为御史,却总说不过你。得了,少不得我还得回去劝劝我爹。”
“还有我爹,你也一并代劳吧。若是我说,他肯定要拗一拗,你且不要说是我的主意。”
见褚令仪点头,褚云驰也不再说了,慢悠悠地与他喝起酒来,酒早冷了,又重新热来,两人各怀心事,倒都醉得快,便也没有回去,睡在了这别庄里。
褚云驰是休假中,褚令仪本该爬起来上班的,今儿个也任性一回,也是叫昨夜的事情闹的心里有疙瘩,索性旷工了。
他们俩在别庄睡大头觉,禇靖家中却是快要闹翻了。
褚令仪还真是个有数的,说禇靖有意于崔氏还真没猜错,郑氏一死,也没人敢管褚云驰,禇靖还不知道儿子跟侄子在别庄饮酒,彻夜未归。
今日朝会罢后,特地邀请了崔璨一处饮宴,准备显摆一下儿子给未来的亲家看一看,崔璨也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