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楚绎呆滞的样子就像是被时间凝固在某一秒,秦佑叩车窗的力道很大,窗子玻璃嘣嘣作响,他就像没听见似的。
秦佑伸手拉了下车门,纹丝不动。再倾身凑近细看,楚绎眼神混沌,脸颊都不正常的绯红,显然是喝多了酒。
才分开一个小时,楚绎就把自己喝成这副人事不省的模样也是难得。正好助理也停好车过来,秦佑退到一边,说:“把门叫开。”
助理凑上去继续拍窗,过了好久才看见驾驶座上的人,脑袋晃动几下,头侧在椅背上磕了磕。
楚绎酒意迷蒙的双眼,眼珠转得十分迟缓,漆黑的眼眸闪烁几下目光慢慢才有了焦距,带着丝不解的投注在敲窗的人身上。
助理先生大喜过望,“楚绎,开门。”
楚绎头发凌乱,被汗水濡湿的黑发蜷曲地贴在额角,忙不迭地摇头,“不开。”
隔着一道紧闭的窗,传出来的声音非常小。但他的态度坚定得带着丝孩子气的蛮横。
助理放柔声音,“楚绎,把门打开好不好。”
楚绎打了个酒嗝,倔强而又认真地说,“爸没回来……谁来也不开……”
秦佑:“……”
助理先生:“……”令尊哪位?
相较楚绎清醒时的乖巧懂事彬彬有礼,助理先生被眼前巨大的反差彻底折服了。
转头看一眼手背在身后浑身上下散发着强势大家长气场又不动如山的秦佑,突然心生急智。
伸手一指:“看,你爸来了。”
秦佑:“……!!”
正巧一阵寒风刮过,有枯黄树叶晃晃悠悠飘落下来。
车里醉得迷迷糊糊的人愣了。
慢吞吞地伸出一只手扒住车窗,人趴在一层玻璃满脸凄惶地朝着秦佑张望,像是在确认什么。
一行清泪从眼中滑落,门突然开了,楚绎从车里蹿出,刚踏出一条腿就踩空,猛地一个趔趄,幸好被助理先生迅速扶住才不至于摔到地上。
但他人还没站稳就夹裹着一股浓烈的酒气跌跌撞撞地朝着秦佑奔去,秦佑一贯冷肃的神色终于现出一丝裂隙,在楚绎冲到他身前时下意识地伸手搀住楚绎的胳膊。
楚绎抬起手臂搭在他肩膀上,用看失散多年亲人的那种眼神看着他,泪水哗哗地流,嘴唇翕动几下一个字都没说出来。
秦佑几十年没尝过无所适从是个什么滋味了,因为怕眼前烂醉的人跌倒,只好伸手把他胳膊架着。
几秒钟无语凝噎,楚绎突然抽泣着踮脚脸贴上秦佑的颊侧,涕泗交流的不明混合物糊了洁癖患者秦先生一脸。
秦先生“……”我没有你这样的儿子。
但楚绎整个身体抖动得厉害,啜泣声却非常小,好像在夜深人静处仍极力压抑不敢发出的悲鸣。
他喘得上气不接下气,过了好久才含混地说:“我们……回家……”
他说,回家。
秦佑本来僵持着跟他拉开距离的手,力道全都卸下了,眼前的情形像是跟七年前那个夜晚奇妙都重叠,他不知道今天到底出了什么事,但能让楚绎喝醉后只能选择一个逝去多年的人作为寄托,想必打击沉重。
是的,凭他对楚绎为数不多的了解,楚绎的父亲,似乎已经,去世很多年了。
会是什么事呢?分明一晚上笑语晏晏,到分别的时候楚绎还好好的,不是吗?
拉过楚绎的胳膊搭在自己肩上,秦佑搀起烂醉酩酊的青年,“走吧,回家。”
一直把楚绎扶到马路边上,街灯把两个人的身影照得焜黄,听见楚绎咳了几声,秦佑停下脚步:“你想吐吗?”
楚绎委屈得似乎又要哭出来似的,“我好不容易……才喝下去的……,你还让我……吐出来?”
好吧,很有道理,助理把车门拉开,秦佑把楚绎稳稳塞进车里,站直身子呼出口气,艰难地抹了把脸。
这晚上老爷子家显然是回不成了,秦佑把楚绎带到了他在市区的房子,车停在院子里,把人搀进楼上的客房,楚绎一直倒在床上还握住手机不放,即便刚才在湖滨那样混乱得毫无逻辑的神智不清中,他也一直拿着手机没有放开。
秦佑脱掉大衣扔到一边,回头看着似乎已经脱力昏睡过去的楚绎。
突然一声清晰的信息提示音想起来,楚绎浑身一颤,眼睛缓缓睁开,几秒的安静,颤抖的手条件反射似的划开了屏幕。
要说他晚上有什么反常,大概就是收到那个信息时候瞬间地失神,秦佑突然大步跨过去倾身上前从他手里夺过手机,沉声说:“别看了。”
楚绎反手想要抢回,但毕竟烂醉后动作迟缓,他挣扎着要爬起来,秦佑一条腿半跪在床上,一手抓住他手腕死死按住,而后自己低头去看手机屏幕。
只一眼,秦佑就愣住了。
最近的这条信息已经点开,图片放大,他看清了,是在一个房间,床头灯光照射下床边的垃圾桶,里面是好几个用过的套子,薄得透明的乳胶膜上润滑剂摩擦过后的乳浆和里面浑浊白液,催人欲吐。
滑动屏幕上拉,晚上七点半左右,他们吃饭的时候,楚绎收到的第一张照片,日期是11月28日,正是,楚绎受伤入院的那天。
照片拍的是晚上,昏黄街灯下,裴成渊和一个带着墨镜的清瘦高挑的男人正从某个饭店走出来。
发信息的人还给了文字解说,“你让我去锦园救场那天,半路折回家路上碰上拍的,我就说姓裴的不老实吧。”
拍照的人显然一路跟踪,从他们在饭店门口到上车,车开到某个别墅小区,再到别墅门口,两个人一块进门。
接下来的几张画质变得模糊了,显然不是跟前几章同天拍的,这次画面干脆切换到了房间里,两个男人衣衫凌乱拥抱在一起接吻的、裴成渊浑身赤luo把另一个寸缕不着的男人压在床上的……
整一个晚上,从他们吃饭开始,楚绎陆陆续续地看到的,应该,就是这些。所以晚上把车停在没人看管的停车位喝酒,也只是因为有家回不得,找个不突兀的地方把自己藏起来。
凄清寒夜,为了散酒味,窗开着,风呼呼往屋里灌。
楚绎已经瘫软在那放弃了挣扎,秦佑放开他,转身从大衣兜里摸出烟盒,抽住一支,啪地点上。
走到床边上,狠狠地吸了一口,没说话。
安慰这个词对秦佑来说太陌生了,而且,楚绎真的需要吗?
于是,只是在看清楚绎蜷在床上,像是为了掩饰狼狈极力把整个人都缩进他身体的阴影里时,秦佑站在那没动。
楚绎还在欲盖弥彰地把身体缩得更紧,好像这样,所有不想让人知道的,就能无所遁形。
开口时声线中的哭音和语气中的挫败却根本藏不住,“我就是这么失败……以前输给新欢……现在……输给旧爱。”
秦佑从来对爱字不屑一顾,但他知道楚绎对这个字有多认真多执着。
可是,凭他这些天对楚绎的了解,年轻的新生代偶像,虽然不算大红,演艺道路从入行以来一直平坦顺畅,富有,年轻,风评上佳,前途不可限量。
这样的楚绎分明再不似当年,失去一个裴成渊还值得他痛不欲生吗?
凭心说,秦佑是个冷漠的人,七年前,十八岁的楚绎在他面前哭着叫骂的时候,要不是对生命还存有一丝敬畏,以当时的烦躁和愤怒,他就真的把楚绎从楼上扔下去了,一条人命,他也未必就摆不平。
当时,楚绎是怎么骂的?
“滚开!别他妈站着说话不腰疼了,你算个屁,别他妈以为自己是个救世主,别人死活干你屁事!”
楚绎骂他的时候,额头上汩汩冒着血,大半张脸一片血红,他把楚绎送医院的时候,是拎着后领一直拖进电梯的。车是打120叫来,当晚开出来的那辆车即使秦佑不算喜欢,但也不想被这小子弄得一车是血,平白晦气。
包扎后秦佑就离开了,从此,七年,他们再没见过。
可是,楚绎还是留着他的电话号码,此后的这些年,把自己的照片一张一张的发到他的邮箱里,每次间隔,短则两个月,长则一年,从青涩到成熟,从家乡到他暂居的多伦多,从回国继续求学到他出演的第一个角色。
无一例外,每张照片都笑着。
除此之外,没有一个字,但是,楚绎要表达的意思,秦佑都看懂了,我活着,我在努力生活,我很好,以及,谢谢。
或许是他没做过几件好事,秦佑从不觉得自己是个好人,但是当他几乎从邮箱里见证这个孩子大半个青年时代,楚绎再次风华正茂地站在他面前的时候,他也有种小小的自豪感。
就像一个从不喜爱花草的人,有天无事在家门口垦出一块地,然后风不知道从哪里吹来的种子,落在这块土地上,只有阳光雨露,从未分神照顾,可是有一天,突然发现,芳华葳蕤,它已经盛开得夭夭灼灼了。
但是,这些事,楚绎不说,他就不会说。
再见面的时候,他无意提那些不算什么好事的以前,楚绎应该也不想,只是那么细微的些许联系,偶尔心绪的看不见影的一丝半点波动,其实,他们也只是陌生人而已。
但他真有一丝的心疼,最后一次楚绎发给他照片,是在一年前。
照片里,蓝天辽阔,山川起伏,两个背着登山包的青年,一个是楚绎,另一个只是侧影,他能肯定就是裴成渊。
那个时候,他们还在一起笑得很灿烂。
一直到楚绎哭到睡着,再无声息,秦佑才关好窗子,拎起大衣走出去。
没走几步,就听见楚绎的手机电话铃声响起来,秦佑转身到床头拿起来一眼,发现居然是个熟人。
果断按下接听,手机放到耳朵边上。
电话里的声音冲击耳膜,说话的人吊儿郎当道:“楚绎,怎么样?我让人跟了他好几天呢,这次锤够硬吧,我就说姓裴的不是个好东西,你看开点儿,旧的不去新的不来,我在你家楼下,你什么时候回来?我这全城最完美大一的肩膀借你一用,回头咱俩一块儿收拾那个傻逼。”
等他说完,秦佑沉着脸,郁积了一晚的情绪瞬间全爆发出来了,“赵离夏,你有脑子吗?”
电话那头的人默了一秒,接着大声惊叫起来,“秦叔!?怎么是你。”
第五章 (捉虫)()
第五章
迷迷糊糊中觉得有股不轻不重的力道有节奏落在肩膀上,楚绎慢慢睁开眼睛,睡眼惺忪间发现房间里光线幽暗,窗外天色将明未明,时间还不算早。
而拍醒他的人,高大身影逆着光,意识慢慢回流,楚绎略侧一下肩膀朝着拍醒他的人看去,即使光线晦暗也能看清男人俊朗冷肃的面容。
看清后愣了一秒,秦佑。
他昨晚喝多了,现在只零星记得几个片段的记忆,唯一比较清楚的就是,似乎他在秦佑的车上?
那这里应该就是秦佑家了,昨天晚上遭遇的不愉快在脑中纷至沓来,楚绎所有的情绪顿时被一股巨大沉郁包裹住了,但看着秦佑古井无波的黑眸,更多的还是尴尬,他真是,再次把脸丢到姥姥家了。
楚绎略抬起身体,漆黑的眼睛闪烁几下,不知道对着秦佑做出个什么样的表情才合适。
秦佑却突然开口:“你饿了。”
楚绎:“……”
秦佑瞟一眼他的腹部位置,“肚子都叫了。”
有吗?
但秦佑这么一说,楚绎立刻觉得胃的确有那么一点不舒服,顿时就深信不疑了。
没等他说话,秦佑站直身子,一手抄进裤子口袋说:“正好,我也饿了。”
楚绎环视一下四周立刻从床上跳起来,“我先去洗把脸,你家有吃的吗?”
秦佑站在那,身上穿着毛衣和休闲裤,让他整个人看起来比平时温和了许多,“没现成的。”
有不现成的就好。
在询问秦佑想吃什么后,楚绎就像一个抽一下就转起来的陀螺,洗漱完下楼去厨房叮叮梆梆一阵忙活。
热的,带汤的,吃了得身子暖和的。半个小时后,楚绎用餐盘端着两大碗放上餐桌。
秦佑已经施施然地坐着等了。
楚绎是就地取材拿鸡脯肉做的热汤面,浓郁的酱汤用大碗盛着,里边面条根根分明,细碎的胡萝卜丁、葱末和大片的青菜叶,红红绿绿煞是好看,让人食指大动。
秦佑看着,俊挺的眉峰微微一扬,楚绎恍若不觉,筷子递到秦佑面前,很淡地笑了下。
又把小碟盛着的开胃菜摆到餐桌中间,在秦佑对面坐下了。
两个人的吃相意外的相似,虽然都吃得不慢,但并不是那种呼哧呼哧的豪爽风格,都带着几分优雅。
楚绎面还没吃完,听到啪嗒一声,门开了。
下意识地转头看过去,门口站着个四十来岁的女人,衣着朴素干净,头发盘在脑后一丝不乱,看样子应该是家里的保姆或者钟点工之类的。
女人看见秦佑在吃饭,愕然道:“秦先生,您今天怎么起得这么早,比平常早两个钟头呐。”
秦佑慢条斯理地放下筷子,淡淡说:“我定了闹钟。”
楚绎正拿着勺子喝汤,闻言差点没喷,赶快闭紧嘴巴。
所以你不是饿醒的,是专门定着闹钟起来叫我起床的是吗?现在也才七点啊。
秦佑手臂搁在桌上,手指轻快地在桌面敲击几下,虽然没笑,但唇角舒展的弧度显示着他现在心情十分愉快。
楚绎深深埋下了头,心里不禁流下两条宽面条泪。
他昨天晚上到底做了什么天怒人怨的事?在线等,挺急的。
吃完饭秦佑送楚绎出门,昨天晚上楚绎的车让助理给开过来了,车钥匙递到楚绎手上,秦佑突然说:“那天吴钰找你麻烦,是因为有人跟他打赌。”
吴钰就是那位在锦园对楚绎非睡不可的吴公子,楚绎笑着问:“是不是蒋澜?”
秦佑深邃的目光落在他身上,楚绎的眼神非常平静。
秦佑习惯了跟人打交道,这种暴风雨来临前的安静他怎么可能洞悉不到,几秒之后,他把目光转到一边,笑了。
一直等楚绎上车,秦佑说:“赵离夏满肚子馊主意,你别听他的。”
楚绎从车里探出头,“你认识他?”
“我还认识他叔。”秦佑说。
楚绎出去还是跟赵离夏打了个电话,尽管他昨天看到照片的时候的确有那么一会儿想揍死这位自作主张的损友,但楚绎从来不是个不敢面对现实的人,几个小时已经够他理清自己了,既然事情已经发生,他宁愿真相用最鲜血淋漓的方式在他面前摊开。
他不怕自己狠,只怕自己狠不起来。
未必避免冲动坏事,楚绎这些日子暂时避开了跟裴成渊见面,几天后有个酒会,东道是他们公司少东,到场的大都是圈里人。
楚绎把自己收拾得很利落,晚七点,经纪人带着助理到楼下接他,上下扫一眼的打扮,满意地说:“嗯,很好,既不会老成死板,也不失礼,关键是低调得恰到好处。”
车开在路上,经纪人又问:“书看完了吗?”
她说的是这几年大热的一部都市小说,日前正在筹拍电视剧,今天带着楚绎去,就是在导演燕秋鸿面前刷个存在感。
这位导演有强大的死忠粉团体,在国产电视剧质地良莠不齐,雷剧层出不穷的现状中,燕秋鸿的戏算是独树一帜。
他是个资深的细节控和考据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