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涵截住他:“不,我不许你说!”声音更严厉了。
这时杰真急了,觉得过分的受哥哥的呵斥。他也大声的说:
“瞒别人,难道要瞒自己的姐姐?”他负固的抵抗着。我已丧失了裁判的能力,茫然的,无心的吹灭了蜡烛,正要勉强的说一两句话——
涵的声音凄然了,“正是不瞒别人,只瞒自己的姐姐呢!”
这个家庭里,人与人之间充满了挚爱的感情,冰心怎能割舍得开呢?
就这样挨到了8月3日①,虽然大家都怕这一天到来,但是,出发的日期还是来了。
绷紧的心弦已经到了不能再紧的程度。吃午饭的时候,母亲一看见冰心,眼泪就不由自主地淌了下来。冰心自己呢?——“心中的酸辛,千万倍于蘸饺子的姜醋!”“我叫了一声‘妈妈’,挨坐了下去。我们冰凉颤动的手,紧紧的互握着臂腕,呜咽不成声!”②
象十三年前初到北京时那样,冰心又坐到了马车里。不过这次是她独自远行的第一步。她的母亲怕自己和女儿都会过于悲痛,不敢出来送她,送她的都是小孩子——她的弟弟们,舅舅的孩子们,还有这些孩子的小朋友们。她在一群天真可爱的孩子们的簇拥之下,坐上了马车,到了火车站。
当火车就要开动的时候,她的最小的弟弟,舍不得他这唯一的姐姐离他远去,一双童稚的眼睛里饱含着泪水,与姐姐默默地道了别。等到火车开动以后,冰心望着渐渐远去了的弟弟的身影,心里想念着刚刚离别了的家中的亲人。为了排遣心中的离愁,她顺手拿起随身带着的一本书《国语文学史》,想借着读书来改变一下自己的思绪。不料,刚翻了几页,就忽然看见一页书的空白地方,竟然写着五个大字:“别忘了小小。”③这是她那位最小的弟弟的笔迹。她看到了他的笔迹,又想起了刚刚在火车站临别时,她双手捧住的那张小脸,和那一双酸泪盈眸的稚气的眼睛,心里又立刻充满了思念之情。
……………………
①冰心在《往事(二)》文后自注:“每篇末的日月,是那段‘往事’发生的时期和地点;和写作的时地,是不相干的。”根据《往事(二)·九》篇末冰心自注的日月,断定冰心离京的日子是1923年8月3日。
②冰心:《往事(二)·九》
③冰心:《寄小读者·通讯三》
火车沿着津浦路南下。思念亲人的冰心,躺在卧铺上,睡不着觉。直到抵达山东境内的泰安之后,她才步下车厢,到站台上去走走,眺望远处的泰山。当火车开到临城的时候,她想起了抱犊冈劫车的事情,还幻想着能够见到象武松、林冲、鲁智深这样的梁山泊好汉。这些好汉的生活和作为,在她的幼年时代曾经激起过她奇异的幻想。当然,她不会见到他们,她也没有看见抱犊冈,但是,她却看到了许多山东籍的士兵,又听到了她自小就听惯了也说惯了的山东话。这使她想起了她儿时的居住地——烟台。这个地方,冰心一直把它当作自己灵魂上的故乡。
冰心想用观看车外变换的风景,来排遣自己心中的离愁。
可是离愁却时时缠绕着她,不肯离去。
火车经过蚌埠的时候,冰心包用的这间房间里,走进来了一母一女。那女儿已有二十岁左右,长着一脸麻子,却擦脂抹粉,打扮得珠光宝气,忸怩作态地向她母亲撒娇,要汤要水。那位母亲呢,对这样一个女儿,却是充满了爱怜。这一片慈母的心肠,使敏感的冰心想起了自己的母亲,顿时,思念的潮水涌上心头,她不得不走出房间,站在车厢甬道的窗边,悄悄地擦去眼角的泪水。
到上海以后,冰心休息了几天,接待了许多来看望她的亲戚朋友,为《晨报》的《儿童世界》栏写了三篇《寄小读者》通讯,料理了一些杂务。之后,于8月17日的下午,登上了开往美国的轮船——“约克逊号”邮船。“约克逊号”的汽笛长鸣,徐徐地驶出黄浦江码头,留学生冰心,真正开始了横渡太平洋的旅程。这个庞大的轮船,载着她,也载着她的浓重的乡愁,还载着一百多名也象冰心一样,到美国留学的中国留学生,飘然东去了。
这个在大海旁边度过了童年的孩子,再一次地亲近了大海。她望着脚下波涛滚滚的海水,忆起了烟台濒临的那一大片蓝极绿极的广阔无垠的海面。她常常一个人在舱房里或甲板上,悄然而立,凭栏凝望着。对于童年的回忆,和对于母亲、父亲、弟弟们的思念,陪伴着她。
经过了三天的航行,“约克逊号”于19日的夜晚,抵达了日本国的神户港。当轮船上的许多旅客都上岸观光去之后,冰心独自一个人登上了“约克逊号”邮船的最高点,观赏这异国之夜的风光。她“初次看见这般璀璨的世界,天上微月的光,和星光,岸上的灯光,无声相映。不时的还有一串光明从山上横飞过,想是火车周行”。①她面对着如此美妙的夜景,忽然涌出了极为强烈的思念亲人的情绪,她想:“倘若此时母亲也在这里……”②与她同享这观赏夜景的乐趣,该有多么好啊!她是多么地想念她的亲爱的母亲,慈祥的父亲,和那远在北京的温暖的家庭啊!这思念竟是如此地沉重,以至于想要拿起笔来,给她可爱的小朋友们写通讯的力气,都没有了!
第二天的早晨,她与同船的旅伴们一起上了岸,游览了神户的市容。这是冰心第一次踏上日本国的土地。后来,在抗日战争胜利之后,她又跟随着丈夫吴文藻,并带领着她的孩子们,到日本长住。全国解放以后,她又多次地出访过日本。然而,在她生平第一次地踏上这块异国土地的时候,在冰心的眼里,原来神户竟与中国很相象,它的市容与祖国一些城市的市容差不多,只是街道两旁的店铺,要比中国的店铺矮一些。冰心最注意的还是小孩子,她觉得日本小孩子的衣着,要比中国小孩子的衣着,来得鲜艳些,再衬着他们的那象中国小孩子一样黑的眼睛,一样黑的头发,使冰心觉得,他们个个都很可爱。
……………………
①冰心:《寄小读者·通讯七》
②冰心:《寄小读者·通讯七》
这一天的黄昏,轮船继续乘风破浪,从神户向横滨进发。
这是一段历来都不平稳的航程。
当“风浪要来了”的信息,在乘客中间传开的时候,身材瘦小的冰心,一点儿也不惊慌,相反地,她却有着“无名的喜悦,暗地里从容的笑着”①,因为她是一个海军军官的女儿,自幼就见惯了大海的各种容颜。而当托着盘子的餐厅侍者,身体开始左右摇晃,有的旅客已经支持不住,人们都在对付晕船的时候,冰心却“渐渐的觉得快乐充溢,怡然的笑了”。③
……………………
①③冰心:《往事(二)·五》
她觉得自己的身心,与大海离得愈来愈近,仿佛要去接受海的女神的邀请,去赴她的夜宴似的。当同船的人们都已坚持不住,纷纷地逃回自己的舱房之后,冰心的瘦小的身体,却迎着海风,走到了舱外。这时候,甲板上早已空无一人,只有灯光,和栏杆外面的海涛声,伴着她的身影。她微笑着,再一次攀登上轮船的高处,迎着夏夜的海风,掠一掠自己的秀发,然后再走到栏杆旁,把一个救生圈放在甲板上,自己抱膝坐在上面。她放眼望去,周围是连成一片的暗灰色的天空和海水,她看见船尾的栏杆,左右摇晃着,与暗灰色的天边的水平线,反复地、互相重叠着起落,高度只相差五六尺。她抬首望天,在一片暗灰色的苍茫之中,只闪烁着一两颗星星。全船的人都躺下了,只有她一个人坐在船顶之上,想着临行前父亲含笑对她说的那句话:“这番横渡太平洋,你若晕船,不配作我的女儿!”她想念着父亲,也想念着母亲,她的被惊涛骇浪激扬起来的思绪渐渐平静了。她高兴地感觉到:自己已经经受住了第一次风浪的考验。她在心里骄傲地对自己宣布:她确实配作父亲的女儿。她觉得海就是一位伟大的母亲,而船,就是母亲给她安置的摇篮。几百个婴儿都在安睡,唯独她,这个清醒的女儿,还在倾听母亲讲给她听的故事。21日的黄昏,轮船靠近了横滨。冰心倚在轮船的栏杆上,写了几张小纸条,把它们分别地装在几个盛胶片用的锡筒里,封好了口,再把它们投到海水里去。她在纸上写下的,是一个向渔民祝福的吉祥的句子:“不论是哪个渔人捡着,都祝你幸运。我以东方人的至诚,祈神祝福你东方水上的渔人!”
待轮船在横滨码头停靠稳当了之后,冰心便再一次地跟随着旅伴们登上了岸,游览了横滨的市容。然后,坐上电车,直达东京。他们先到了中国青年会,之后,又到一个日本饭店去吃了顿中国饭。入乡随俗,冰心和她的同伴们也学着日本人的样子,脱鞋进门,席地而坐,在这家清洁幽雅的木质结构的饭店里,吃了一顿几乎与中国的家常便饭没有什么两样的日本便饭——米饭,牛肉,干粉,小菜之类。饭后,他们又冒雨乘车,游览了日比谷公园,靖国神社,博物馆,二重桥皇宫等等名胜古迹。不过都是来去匆匆,走马看花。在匆忙之中,细心的冰心也没有忽略了摄影。她本想把这些照片寄回祖国去,给母亲看看。可惜的是,在雨中匆匆抢拍的镜头,模模糊糊,竟然洗不出这些异国情调的风景来。
游览了东京之后,冰心又回到了横滨。23日“约克逊号”邮轮就渐渐地远离了日本的海岸,而进入了更加茫茫无际的大海之中。
在大海之中飘流的冰心,十分想念自己的母亲。她在轮船上,写了三首思念母亲的诗。在8月25日写的《惆怅》里,她这样唱着:
当岸上灯光,
水上星光,
无声地遥遥相望。
苍茫里,
倚着高栏,
只听见微击船舷的波浪。
我的心
是如何的惆怅——无着!
梦里的母亲
来安慰病中的我,
絮絮地温人的爱语——
几次醒来,
药杯儿自不在手里。
海风压衾,
明灯依然,
我的心
是如何的惆怅——无着!
循着栏杆来去,——
群中的欢笑,
掩不过静里的悲哀!
“我在海的怀抱中了,
母亲何处?”
天高极,
海深极,
月清极,
人静极,
空泛的宇宙里,
我的心
是如何的惆怅——无着!
两天之后,她又写了两首诗:《纸船——寄母亲》和《乡愁》。她在《纸船——寄母亲》中这样唱道:
我从不肯妄弃了一张纸,
总是留着——留着,
叠成一只一只很小的船儿,
从舟上抛下在海里。
有的被天风吹卷到舟中的窗里,
有的被海浪打湿,沾在船头上。
我仍是不灰心的每天的叠着,
总希望有一只能流到我要它到的地方去。
母亲,倘若你梦中看见一只很小的白船儿,
不要惊讶它无端入梦。
这是你至爱的女儿含着泪叠的,
万水千山,求它载着她的爱和悲哀归去。
在《乡愁》里,她更是恢复了童心,觉得远离了故乡的自己,已经变成了一个小孩子,而与自己同船的游伴,也象她一样,都变成了小孩子。他们不知道面前等待着他们的是什么,只顾向着已经远离了的祖国遥望,因为只有在那边,才有爱他们的亲人:
我们都是小孩子,
偶然在海舟上遇见了。
谈笑的资料穷了之后,
索然的对坐,
无言的各起了乡愁。
记否十五之夜,
满月的银光
射在无边的海上。
琴弦徐徐的拨动了,
生涩的不动人的调子,
天风里,
居然引起了无限的凄哀!
记否十七之晨,
浓雾塞窗,
冷寂无聊。
角儿里相挨的坐着——
不干己的悲剧之一幕,
曼声低诵的时候,
竟引起你清泪沾裳?
你们真是小孩子,
己行至此,
何如作壮语?
我的朋友!
前途只闪烁着不定的星光,
后顾却望见了飘扬的爱帜。
为着故乡,
我们原只是小孩子!
不能作壮语,
不忍作壮语,
也不肯作壮语了!
也正是在“约克逊号”邮轮上,年轻的冰心邂逅了一位青年学者。这位青年学者,也是从上海踏上“约克逊号”轮船的。他长得高高的,瘦瘦的,有一副长方形的面庞。在这副面庞上,有着粗黑的双眉,细长的双目,大小适中的嘴,笔直的鼻梁上,架着一副玳瑁边眼镜。他是从清华留美预备学校,被选送至美国纽约哥伦比亚大学研究生院去深造的。①既然他与冰心乘的是同一艘轮船,又是同到美国去留学的,他们就很自然地相识了,交谈了。这位青年学者,就是后来与冰心共同生活了五十六个年头的知名教授吴文藻。
……………………
①据冰心1986年3月17日下午对笔者的谈话。
在“约克逊号”邮轮上初识冰心时的吴文藻,还是一个仪表堂堂、文质彬彬的小伙子。他年纪虽轻,却学识渊博。虽是攻读社会学与民族学的,却阅读了大量的中外古今文学名著。他与这位有名气的年轻女作家交谈,话题总在文学的范畴之内。冰心觉得他是一位诚恳的、不拘泥于俗套的谈伴,书读得很多。将近半个月的旅途生活,使他们两人之间,有了初步的了解。
又在海上飘流了七八天之后,9月1日,“约克逊号”邮轮终于抵达了美国西海岸的西雅图。
在轮船即将靠岸的时候,冰心在轮船的甲板上,看到了全体侍者写给全体中国留学生的一封信。这封信的文字虽然不够通顺,但是情意却是赤诚的。原来这条美国邮轮上的侍者,都是中国的广东人,他们飘洋过海,到大洋彼岸去谋生,受够了西方人的轻视,他们是多么地希望自己祖国的留学生,能够堂堂正正地为国争光,为所有的中国人争口气啊!所以才在这些年轻人即将登岸的时候,用全体侍者的名义,写了一封措词诚恳的勉励信,贴在甲板上,表示他们的心意。这种拳拳的爱国之心,使冰心十分感动。
“约克逊号”邮轮徐徐地靠拢了西雅图的码头。冰心随着鱼贯而出的人流上了岸,这是冰心第一次踏上美利坚合众国的土地。
她抬眼一看:码头上,除去刚刚上岸的中国留学生之外,都是长着金色头发蓝色眼睛的外国人。再回头一望:在它上面度过了十几天海上生活的“约克逊号”,已经默默地停泊在岸旁。这沉默地停靠在码头旁边的巨轮,又使她蓦地回想起了半个月前离开上海的情景。她深深地意识到:此时此刻,她与祖国,已经相距万里之遥了!
西雅图是一座新兴的港口城市。五十年前,这里还是一片荒野,如今,已经变成为一座三面环山,一面临海,市内有两个湖,街道整齐,景物清幽的美丽海港了。冰心在这里,游览了两天,就又坐上了三日的夜车,沿途经过落玑山、芝加哥、春野等地,于9月9日的中午,抵达文化中心波士顿。
冰心稍作休息之后,又利用威尔斯利大学开学前的空闲时间,旅行了绿野、春野等地,参观了侯立欧女子大学、斯密司女子大学、依默和司德大学的建筑群,还到了大西洋岸边,看海鸥和在沙滩上嬉戏的孩子。
9月17日,冰心终于抵达了这次远行的目的地——威尔斯利女子大学。
威尔斯利女子大学的校园很美丽。在校园的旁边,有一座湖,冰心给它取名叫作“慰冰湖”。冰心就住在校园里面一座名叫闭璧楼的学生宿舍里。这座楼是由一位名叫闭璧约翰的船主捐款建筑的,所以,在这座楼的厅、招待室和甬道里,到处都悬挂着描述“海”的图画。这样的环境,一方面使自幼就在海边长大,特别热爱大自然的冰心,感到很喜欢;另一方面,这美丽的景色,又常使刚刚离开了自己的父母和亲人,只身来到了异国的冰心,生发出丝丝如缕的乡愁,使她常常地思念自己的母亲和父亲,思念自己的故乡和祖国。
来到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