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或许,她压根儿不知道生娃娃是咋回事。虽然,她的两个额妈都跟她说过,那是一件很恼火很要命的事,但到现在,她也没有感觉出如她们所说的情况来。她甚至有些怀疑她们说得那么凶,只是为了让她好好在屋头呆着,免得踢了绊了磕了碰了把他们的孙子弄出个好歹来。但是她觉得,动一动,心情会好些,浑身都轻松。一天到黑在家里边圈起,反而一身的不自在不舒坦。
她只好说,你们放心,我自己的事情我自己晓得。
四爷和四奶可不这么想。媳妇儿林秀青怀的可是他们家的长房长孙,那是出不得半点问题的,哪怕是小问题。要知道,他们祖上六个弟兄经过这么些年已经有三个断后了。据上辈人讲,那三个也是费尽了所有力气想完了所有的办法可是仍然无论如何都把那香头接不起来。他们也只有望天兴叹,天老爷要绝我,虽然不服气却也毫无办法,只得认命。俗话说人活精气神,那些人自从认定“天亡我”泄了大气就蔫秋蔫秋一厥不振,到最后也就消声匿迹。他们的房屋土地山林家什不是被亲戚卖了就是被本家占去。经过几代以后,中元除夕生期应时坟头上真的就连个挂坟钱都没有了。有的埋下去时间一长牛踏马踩弄得跟平地一般,就算有人忽然想起要跟他们弄个挂坟钱也找不到地方了。
本家兄弟子侄看到这种情况也着实感觉凄凉,逢年过节的也叫儿孙跟他们烧烧纸送点钱。可越朝后来辈分越远,把三代祖宗三代家公弄巴适也就算尽孝到位了,别的什么先人的先人的先人也就顾及不了。最后甚至连那坟包包里头躺着的是什么什么人也都没人知晓。如果他们地下有知也不晓得会是什么心境什么感觉,那种叫着孤魂野鬼的和他们的感觉会不会是两样的呢?
从前汪四爷并不是很在意这些。前些时他目睹他的二老爷的唯一的孙子也就是他的堂弟死去了,他二老爷哭得死去活来,没过了多久,也跟着死去。他母亲哀叹说:唉,这房又绝了。
直到去年大年三十上坟,他看到祖坟园里祖先人的坟头都挂满了挂坟钱,烧了几大堆的翘宝钱纸,青烟缭绕。而他二老爷的坟头尽管还很新,却连纸绺绺都没得一张,一幅阴冷凄婉的景象。他突然心中一冷,一股悲凉从脚底下升腾起来,使他打了个寒颤。
从此他对孙子的期待急切起来。
不孝有三,无后为大。
他虽然生有两个儿子,但老二已经是别人的了。抚育纸上写得清楚,抚育之后改为他姓,生子生女亦为他姓,以后一切事宜除维持亲戚关系之外,概无瓜葛。这就是说,以后老二就与我汪家再无关联。严格说来,他汪四爷也就只有一个儿子,这以后他也不指望坟头上冒烟,只希望能够把香火一代一代接上不至于断了根他就心满意足了。这种想法越往后来也就越明显。巴不得立马就有个孙子的心情有时候弄得他吃不下饭睡不好觉。
他虽然身为老公公,但他出门进门也时时不声不响神不知鬼不觉地把眼睛盯盯他儿媳妇的肚子。当他看着儿媳妇的肚子一天比一天大,那个高兴劲简直无法形容。他常常梦里都在想,要是生个孙儿,她就是要星星要月亮他也要搭上梯子跟她夺几颗下来。
四奶呢?和汪四爷差不多就只有一个脑袋,想的说的做的不管商量过没商量过都是一个样。嘿嘿,不是这家人不进这家门,还真应了那句话,汪四爷自己想起都禁不住要笑出声来。
“晓得,等出事情你哭都找不到地方!”四爷四奶显然有些生气了。
其实林秀青心里也不十分了然。他们老是叫她这样不能做那样不能做,这样不能吃那样不能吃,怕把他们的孙子摔了绊了磕了碰了,怕把他们的孙子吃成羊儿疯牛儿疯母猪儿疯,怕生出来长得丑长得黑长得不受看。她嘴里没有说可心里全明白,那一切的一切都是为了他们的孙子。她有时也想顶他们两句,说你们以为只有你们才晓得我肚子里的娃娃重要?我是他娘他是我儿子难道我还不如你们疼他爱他?只有你们才晓得香火我就不晓得?我老娘早就跟我说过了。你们其实也没得必要弄得就跟迎接皇上一样。
她觉得怀了几个月了也没感觉有啥子不方便的,也是照样的吃照样的睡,割点猪草打点牛草也没见好累。而且做过点事到了晚上肚子里的小宝宝也就象累了一样也睡得特别好。相反的,成天在屋头圈起吃了睡睡了吃,那小东西还不高兴,晚上弄得你这不合适那不合适睡到天亮第二天还瞌睡唏唏,人都显得没精没神。
于是她把这个情况跟子林说了,想叫子林去跟他额爹额妈说说。子林倒是说了,可他额妈甩出一句话来:“不听可以,有啥子事你就自己化招!”
林秀青只好一边做着听话的样子,一边时不时地走出门去到老磨坊或者是河边田头转一转,她觉得那样要舒服些。
汪四爷和四奶都有一个共同的感觉,就是这个儿媳妇并不如他们想象的那样百依百顺,有时候还根本没把两个老的话当回事,这让他们心里头很不舒服。有时甚至有些火了。三从四德三纲五常懂不懂?上辈人教训下辈人是天经地义,儿子就得听老子的,媳妇就得听公公婆婆的。就算是走到天边这都是天理!翻了天了我才信!
可是,她不听你的,你又能咋子她呢?再说了,人家也没说不听你的,只是表面上嗯嗯嗯,背后是咋回事,你就不晓得了而已。你又能说啥子?
但是,那孙子的事情,茶壶嘴嘴的事情,香火的事情,始终是他们两个老尤其是汪四爷心中唯此唯大的事情。汪四爷曾多次半夜三更醒来哀声叹气地对四奶奶说,“唉,我梦见大媳妇生了个乖孙女呢。”四奶嘲笑他东想西想吃些不长。又说,梦死得生,梦里的事是相反的,将来秀青定能生个大胖孙子。四爷知道这是四奶宽他心的话,但一说到孙子,他心头就要好受得多了。
直到林秀青痛得一脸绝青,他们忙不叠地把背后的侄儿媳妇请来,他们才放了一点心:总算要生了,总算平平安安了!然而,四爷的另一颗心却被提到了嗓子眼上来了。
林秀青九死一生,终于生下来了。当侄儿媳妇跟四爷四奶报告生了个千金的时候,四爷的脸一下子木然了。同时,他那颗吊着的心落了下去,但似乎并没有落回原处,那地方就象什么东西也没有,空空的。
秀青明显地感觉到老公公老婆婆对她的冷淡。她知道这是因为她生出来的不是孙儿而是孙女。
“孙女好,”四奶一边说一边拿眼睛瞟秀青。这家里头添了个人口,这家人又多了一代,这是个大事情,大家对这事都应该有个态度,尤其是当家的长辈们。四奶的这一句“孙女好”,也算是他们的一种态度吧。这态度也还算好了。秀青以前听说过很多这方面的事情。有的老人公老人婆见生出来的是女,那脸黑得象锅底一样不杀鸡不打蛋不理不睬的大有人在。
“我就喜欢女,”汪子林显得很高兴。
秀青满心欢喜。其实老公公老婆婆是个啥态度她倒还不是很在乎,而子林的态度就完全不一样了。只要子林喜欢就行了。
“下回,下回我一定跟你生个儿子,”她望着子林满眼真诚地说。可话是这样说了,她心里头却完全没得底。因为她至今也不明白咋个做才能生出儿子来。
“嗯,要得,”子林望了她一眼,也是满眼的真诚。
“哪得看你了。”
“咋看我?”
“你下的种啊,你种的是儿,我就跟你生儿。”
“生儿生女可是你的事情哈,那得看你生得出儿来不。”
“咋看我?你下的胡豆我会跟你生出红苕来?”秀青看着子林嘻嘻地笑着。
“话是那样说,可到底咋干是生儿,咋干是生女呢?”
“那就是你的事了!”
“我也嫑得咋整啊。”
“取个啥名呢?”子林问他额爹。
“你生的女儿你想取啥子就取啥子,”他额爹不冷不热地说。
“咋,你不取?”
“我不取。”
“你不取我取。”说着他转过身去,低声丢下一句,“要是生的儿,你不争到取才怪!”
“你说啥子?”
“我没说啥子啊。”
“你龟儿子呢!”四爷骂了一句,也不说话了。
想了好多天,子林终于跟他的女儿取了个名字,叫莺儿,大名汪敬瑜。
“好,这名字取得好!”子松来看他的小侄女,一听说这名字,便大赞其好。“莺儿,黄莺,百鸟之中,声音仅次于百灵。杜甫诗曰:‘两个黄鹂鸣翠柳,一行白鹭上青天,窗含西岭千秋雪,门泊东吴万里船。’”
“呵呵,你就嫑在那酸了。舞文弄墨的,我们也听不懂,”子林笑笑说。
“不是哈,这是说你取的莺儿这名子好。声音好听,会唱会跳,这小女娃娃就逗人爱了。你再看‘黄四娘家花满蹊,千朵万朵压枝低。留连戏蝶时时舞,自在娇莺恰恰啼。’你想想看,这种情景,你看到高不高兴啊?”
“呵呵,高兴高兴。也只有你说得出来。”
秀青听小叔子这么一说,心里头那高兴劲就不提了。她细细地看着她的莺儿,那瓜子脸,柳叶眉,那大大的眼睛,小小的嘴巴,哪一样看起来都觉得舒服。就连她的哭声,也是那样高,那样的大,那样的清脆,就象唱歌一样。
“大哥,你咋不按排行取名呢?”
“上辈人也没说过女娃娃也必须按排行取名啊。以后生了儿,我会按排行取的。”
“哦,好哇,这敬瑜起得好。嗯,敬瑜,敬瑜。看来大哥是把三国演义读透了的哈。”
“哈哈,跟你就没法比了哈,你也嫑洗我了,我也就是想到了,觉得好听,也就取了。”
“大哥真是茶壶头的汤圆,嘴头不出,心头有呢。”
小姑子玉一直抱着敬瑜左看右看,舍不得放下。要不是小侄女要吃奶了,她还不情愿把她交到大嫂手头呢。
☆、小姑子玉嫁人
林秀青的小姑汪子玉,过了年就满十六岁了。
她或许是继承了四爷的高挑,四奶的隽秀。又黑又亮的辫子上扎了一朵粉色绢花。那相貌,那身段,那清纯如晨露般的模样,用什么词来形容都显得逊色。见过子玉的人,无不夸赞而且忌妒汪四爷不晓得哪辈子修得这样的福,生了这么一个仙女般的宝贝闺女。汪四爷呢,每当听到人们的夸赞,嘴上不免谦虚几句,那心头,却如倒进了一桶蜜,从内甜到外,从头甜到脚去了。
还在子玉十三岁的时候,上面高湾高家人就来提亲,说他们家少爷看上子玉了,非娶她不可。四爷知道那家人,也了解那家的少爷。他便找了个理由给回了。有人就问四爷,你到底是为啥子?四爷呢,还是那句话,太小。人家又说了,小是小,可家家女儿都是十三四岁就出嫁,你的咋就不行?四爷说,别人的女儿咋样我管不了,反正我的女儿不满十六岁我是不得等她出嫁的。其实呢,他也就是为了躲那高家二少爷的。
八月十五,本家一个嫂嫂又来提这事。四爷呢,一来是本家嫂嫂,碍于面子,不好拒绝;二来呢,过完年子玉就满十六岁,也差不多到了该嫁的时候了。四爷也就没有再回,而是请她坐下来,问了问对方的情况。
嫂嫂说,那家姓周,就是对面周河坝山嘴下那碥碥上的,说来大家都认得,熟人熟事的,算是近邻亲吧。
说到那家人,四爷也算是比较了解。虽然不是很富,也是吃得起饭的。人也勤奋,很吃得若。房子说不上好,但也规整,高朗,宽大。檐廊是三合土,厅坝是青石板。虽然只是个三合院,但也算得上高房大屋。那个娃娃叫周放,四爷也见过。他的印象是,本分,也懂礼貌。听说还读过一些书。比较之下,也算是门当户对了。
四奶呢?听四爷的,四爷说好她就说要得。
“子林你觉得行不?”
“那得问问小妹吧?”
“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你们说要得就要得,”子玉红着脸说。
“呵呵,还一套一套的哈,没看出来呢。不过呢,都民国了,提倡婚姻自主,你就不挑挑?”
“挑啥挑?天天在屋头关起,鬼都没看到过一个,咋挑?”
“哟哟,你那意思是要把你放出去一天到黑全天下去选?”
“那样当然好!”
“你看你看,我都忘了,我妹妹是啥子?读书人,是女秀才的嘛。七仙女,祝英台,这些人家是晓得的呢。”
“你不准说我!”子玉追打着子林。
“好好,不说不说。这个事情你还是好好想想吧。”
“要不这样吧,”他嫂嫂附在四爷耳边如此这般地说了一阵,只见四爷看了他嫂嫂一眼,一边点头一边不住地说,“好,好,要得,要得,这就样办。”说完,他嫂嫂走了。
子玉虽然没有读几年书,但很多耍书都还看得懂。他们家里额爹和哥哥们读过的,她也看了不少。平常说话,也偶尔文刍刍的,引经据典。哥哥们都管她叫女秀才。
一天,秀青正陪着莺儿在天井里玩,四奶在大门外喊道:“秀青哪,秀青,你快来一下。”
林秀青牵着莺儿出了大门,见她额妈在磨坊里跟她招手,抱起莺儿快步下了石梯,来到她额妈跟前。
“啥事,额妈?”
四奶噜了噜嘴。她顺势看过去,一个中年女人坐在笸篼前筛面,一个十□□岁的小伙子在往磨子上添玉麦籽,碾槽里碾砣隆隆地滚着。秀青心里疑糊,额妈叫我有啥事呢?
她又看了一眼那小伙子,突然想起了八月十五那天她大伯娘来家的事,一下子好象就明白过来了。她看了一眼她额妈,她额妈点了点头,她还了个眯笑。
她仔细打量起那小伙子来:个子不算高,但也不矮。虽然还留着长辫,穿着短褂,额头却没有剃。他正专心地往磨眼里添玉麦籽,那动作,那神态,很是清秀精神。虽然还有不少娃娃气,但从那张脸上也看得出分明的轮廓和透出的英俊。他扭头看到林秀青,轻轻地一笑,又埋头做他的事了。
秀青也轻轻笑了笑,把眼光移到了那中年女人身上。那女人年岁在四十岁上下,穿一身洁净的蓝布衣服,头发束在脑后,挽成一个发髻,一根银簪别着,紧实而漂亮。她埋着头,两边的鬓丝瀑在额前,遮住了眉眼。随着右手快速地推送,细细的面粉飘洒进笸箩里去,很是悠雅。她忽然抬起头来看到秀青,有些不好意思地朝秀青笑了笑。秀青也还了一个微笑。
四奶望着秀青,秀青微微点了点头,随即大声叫起来:“子玉,子玉,快来!”
子玉从龙门出来,三步两步跳到秀青身边:“啥事,大嫂?”
“来,帮我抱一会儿莺儿。”
子玉接过莺儿,哦哦地和她讲起话来。秀青出了磨坊,上了石梯,进大门去了。不一会儿,秀青出来,接过莺儿,说了一声,“我们回去,”便和子玉回到院子里。
“看到没?”秀青问。
“看到啥?”子玉问。
“那小伙子啊,咋样?”
“大嫂你……!”子玉脸红了。
看她怪不好意思的样子,秀青笑了笑:“有啥子不好意思的嘛,行就行,不行就算了。”
子玉娇嗔地说,“不理你了!”她一把拉过莺儿说,“来,姑姑陪你玩,快,你来追我!”子玉边逗着莺儿边朝天井里去,那眼睛却悄悄地瞟着门外的磨坊。看着她那样,秀青会心地笑了。
子玉出嫁以后,家里时常就只有四爷四奶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