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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秀青急了。她丢下手里的活,冲进龙门,冲进房间,飞快换了一身衣裳,把装钱的半兜子拴在腰杆上,跑到四奶面前,说了几句,就大步朝龙门走去。
“二孃,天都快黑了,你这时候就去啊?那路上黑咕隆冬的,好吓人哦。再说,我难得来一回,我还没看到崇英妹妹呢。”
“那你在这耍,让崇英好好陪你耍几天。我就不等你了。”说着,她大步跨出门去。
林秀青心里着实紧张,她最担心最害怕的事情,终究冒出来了。幸好汪子良和先生早有提示,要不然,她也不晓得自己是不是扛得过去。
林秀青一出门就一路小跑起来。她经过回水沱,穿过关子门,爬上小弯子,一刻也不停地跑着。路边有认得的人跟她打招呼,她也只是应一声,头也不回地匆匆往前跑。她喘着粗气,头上的汗水顺着鬓发往下流,跑一路,滴一路,她全然不知。过了陈家营,天色暗下来了。过了火烧庙,就完全看不清了。她凭着对路的熟悉,借助微弱的光亮,深一脚浅一脚地朝前奔。有两回,她差一点就摔到路边沟里去。
出来开门的是戴文英。戴文英叫了一声额妈,就伤伤心心地哭起来。两个老人正坐在灶房里。一盏清油灯亮着,豆大的火头在漆黑的空间里映出一个圆球,两个人的脸上反射着油灯的光。
“哭啥子嘛,嫑哭!到底咋回事嘛?”
她额爹林老头看到她来了,皱着的眉头舒展了一些。他站起来提了个凳子放在面前叫林秀青坐下。“你还没吃饭吧?”他一边问一边叫文英赶快去做饭。
“我们也不晓得是咋个的,”她额爹说,“赶场回来的人都在讲,都说得倒明不白的。我和文英都去找过,可我们都见不到人。我们没办法,心想去找文英的大老爷,这儿码头上的戴明暄,请他出面帮我们把静元救出来。他开始没想帮忙,说这事情有点麻烦。后来文英跪在地上,一口一个大老爷地再三苦求,说要是不救静元,文英也没得活路了。”
“后来呢?”林秀青问。
“戴明暄含起那烟杆子,一边抽一边望着天上。他老婆把文英扶起来,叫她不要伤心,办法总是会有的。她转过身去说,‘老头子,文英好歹是我们戴家人,咋说她也叫你一声大老爷,你就想想办法嘛。’”
这个戴明暄,林秀青是知道的。他是大兴场几个袍哥大爷之一。他是戴文英的大老爷这个事,林秀青是刚刚才听说。她想,既然文英是他们戴家子孙,他戴明暄也不可能完全不管。这样一想,林秀青心头便没那么紧张了。
文英叫她吃饭。她走了那么多路,流了那么多汗,实在也饿了。她坐上桌子拿出筷子就刨起饭来。她边吃边看了看桌子上,一碗煎鸡蛋,一个黄瓜汤。她尝了尝,味道都还不错。嗯,这个文英还差不多,她想。
“戴明暄大老爷回来说,那乡长开始高矮要静元抵命……”
“抵啥命?抵哪个的命?”听文英说到抵命,林秀青急了,拈菜的手停在空中,看着文英问道。
“卢联山的儿把乡长的人打死了。”
“这关我们崇礼啥子事呢,为啥要他抵命?”
“啊,这个事情是这个样子的……”
她额爹说,这几年,林静元很吃苦,也很能干。他栽了窝土耳瓜在院子头,管得好,卖到打霜下雪都还有。羊角菜种得好,又嫩又大个,背到街上去,比别人的都好卖。有很多时候还卖独市。特别是那黄瓜,硬是人见人爱。吃到嘴里,甜丝丝的。不管煮肉,炒,煮汤,凉拌,人们都喜欢。经常在街上卖东卖西,他认得的和认得到他的人也越来越多。他那个人呢,从来不欺骗人,也怕别人欺骗他。他每场赶场卖黄瓜都要带把刀削黄瓜,说是先尝后买。人家尝了,说好,要买,他才卖给人家。
昨天下午,他去地里揪了一背黄瓜,今天早晨背去大兴场卖。听那些人说,他刚到街上把背篼放下,很多人就围了上来,都不尝了,说是你林静元种的都晓得好。接着就这个三斤那个五斤,三下两下就快卖完了。卢联山的那个幺儿正好从那里经过,静元随手递了一个黄瓜跟他吃。他也没客气,拿到就咬了一口,还说了几句好吃好吃,然后转过身去走了。
静元把最后几斤黄瓜卖完,打算背起背篼回家来。也不晓得咋的,别在腰杆上的那把刀被几个团丁看到。有个团丁附在另一个团丁耳朵边上说:“队长,你看,就是他!”那队长说了一句踏破啥子,得来啥子不费工,然后大喊一声,说他就是昨天晚上抢人的棒客!团丁们不容分说,三下两下就把他抓住了。静元说他不是棒客,是卖黄瓜的。团丁说,你不是棒客你身上带着刀干啥子?静元说,我这个刀是拿来削黄瓜跟大家尝的。旁边人都说,人家是在这卖黄瓜的,咋会是土匪棒客嘛。可那些乡
团丁就是不听,高矮要把静元绑走。
卢联山的幺儿听到这边在吵,他扒开人群挤进来,不晓得咋就跟那些团丁吵起来,后来还一枪就把那个队长打死了。
那乡长也是刚到大兴场上任的,被打死的那个队长也是他带来的人。乡长听到说队长被卢联山的幺儿打死了,火冒三丈。他马上集合起几十个团丁,要去卢联山家里抓人。那卢联山听说乡长带着人要来抓他的幺儿,也毛了。他叫手下把一门小钢炮和三挺机枪架在龙门子外面。所有的人站好位置子弹上堂,就等着团丁们来。
“打起来了?”林秀青问。
“没有。乡长看那架势,晓得惹不起,就灰溜溜退回大兴场了。”
“哦。哪,静元呢?”
“他本来已经回来了。可他刚刚到家,乡长就带着人来把他抓走了。我们随便咋求情,都没得用。”说罢,林老头掉出几滴眼泪来。
林秀青的心,又紧起来了。
“我大老爷说,开始,那乡长随便咋说都要静元赔命。我大老爷毛了,问那乡长,你咋,卢联山你惹不起,我戴明暄的面子你就敢不给?要不你就试一下?那乡长听大老爷没有认他的黄,才软下来。说,看在我大老爷面上,命可以不抵,钱总是要出。大老爷软的硬的说了半天,那乡长才答应,只出埋人的钱。”
“好多?”
“三十块银元。”
林秀青的心终于放了下来。只要人没得事就好。她摸了摸那半兜子,心又紧起来:那里边只有三块银元,还差二十七块,去哪儿找呢?
☆、林秀青卖磨坊救子
林秀青摸着自己的半兜子,看着豆大的油灯,半天没有说话。她心里很着急。家里面所有的钱都在她的半兜子里,加起来也就三块银元。就这三块钱,也是她近来看碾子卖油糕一个子一个子攒起来的。这得感谢她额爹,把炸油糕的手艺传给了她!要不然,别说攒钱了,就是一家人的油盐酱醋也难以应付。
尽管这样,她心中的主意却是铁定的:无论如何都要把林静元救出来!
可是,在哪里去找这么多钱呢?
过了一会儿,她站起来对他们说,我回去一趟,明天中午以前一定赶来。不管咋样,明天都要把静元救出来!
“你要回去?这都啥时候了,半夜三更你不怕?明天不行?”她额爹说。
“我得回去想办法弄钱啊,”林秀青说。
“额妈,今天我回去跟额爹借了两块,加上我们家有几块,还差二十多块。我再去想哈办法,实在不行,我就再去求大老爷戴明暄,跟他借。”戴文英说,“不管咋样,明天都要把娃儿她爹救出来!”
林秀青看着戴文英,戴文英也看着林秀青,眼睛里都放射着坚定的光。听了戴文英的话,林秀青心里有一种幸运感,也有一种信任感。她觉得,戴文英很多地方都有点象她,但她也没有因此轻松起来。她想,那么多钱可不是个小数。还是她林秀青自己想办法才最稳当。
戴文英去自己的房间,拿出一个小箱子,打开。那里面看上去不少,但都是些方孔小钱,数出来也就四五块银元。把所有的钱凑在一起,也还差得很远。戴文英说,“这几年,我们攒了几块钱。本来,他说,等攒够了,要把房子好好培修一下;以后娃娃长大了,还要送她读书的。哪想到……”
“我这还有两块,你拿去,凑一个是一个。”林秀青的额妈撂开衣襟,搜了半天,搜出一个布包。捋了好几层,才露出两块银元来。
“额奶,你那钱你就好好放好。”文英不要她额奶的钱。文英知道,她额奶那钱是干啥用的,已经凑了好久了,那钱不能要。
“咋?我这就不是钱啊?我还没死的嘛!再说了,就算我死了,那钱不也得你们出?”她额奶生气了。
“你就先拿着嘛,万一有个急用呢。”林老头一边抽着叶子烟,一边对文英说。
“要不你就先拿着,以后再说,”林秀青看着文英很为难的样子,对文英说。
戴文英把钱凑在一起,又数了一遍,才十来块。
林秀青说,后半夜有点月亮,叫戴文英陪她一路,马上就走,天不亮就到家了。天亮她就去找钱,顺利的话,中午就能赶回来。
他们你看看我,我看看你,一时间都没有说话。说啥呢?眼下也只有看林秀青想办法了。
“那你们小心点。”最后还是林老头拍了板。
“我去看看我的乖孙女,”林秀青站起来说。
林秀青的乖孙女大的三岁多,小的也一岁多了。这时候都在文英的床上睡得正香呢。林秀青跟着文英来到床前,细细地看着乖孙女,“嗯,又长了一截。”她转过身来问文英道:“听说你又有了?”文英不好意思地“嗯”了一声。林秀青自言自语地说:“要是生个乖孙儿,那就好了。”
第二天早晨天刚刚亮,林秀青就带着戴文英去了保长张子贤大爷家。
听林秀青说明来意,张子贤沉默了许久,才对林秀青说,我们两家也是世交,汪四爷在时,我们也是很好的朋友;子林的事,现在想起来还很难过。崇礼是我们看着长大的。他聪明,能干,文才也好。我们都非常喜欢和爱惜这样的人才。崇礼出了这样的事,没有不帮的道理。但是说到借钱,那最好还是弄个手续。
这事林秀青早已想好,就拿老磨坊作抵押,向张子贤借三十块银元,想来他也会借。就算以后没得钱去还,他张子贤三十块银元买一座老磨坊也没有吃亏。
张子贤显然也觉得公道,他写了个借据,让林秀青和戴文英按了手印。
林秀青接过钱来,千恩万谢之后,拉着戴文英直接就朝大兴场乡公所去了。
大兴场的乡公所在正街上,门外的街道不宽,铺着石板。她们进了门,过了两个天井,才找到乡长的房间,门是关着的。林秀青拍了拍门,里面有响动。过了一会儿,门开了。
“你就是乡长?我们是来交钱取人的,”林秀青说。
“你拿着刀,想干啥?”乡长惊愕道。
“你不要害怕,这刀我在屋头也是随身带着的。只要你不欺负我,我不会砍你的,你放心。”
“啊,进来,”乡长说。
她们进了乡长的房间,乡长很客气地请她们坐。林秀青把三十块大洋放在乡长的桌子上,说:“你们要的钱,都在这,你数一下。赶快把林静元跟我放出来!”
“你就是戴文英吧?”乡长说,“这位是?”
“啊,我是林静元的妈!”
“快把林静元放出来啊!”戴文英催道。
“好好,这就放。”乡长一边数钱一边说,“这件事呢,也就是你们,戴舵爷屋头的人。要是别人,没得这么便宜不说,林静元那小命一定是保不住的。就这样,我那些兄弟伙都还不干呢,要不是我压着,他们早就把林静元撕成几肘了。就这样,我都还不晓得咋跟我那朋友交待呢……”
“咋?人又不是他杀的,你跟你啥朋友交待?”林秀青一听,一股无名怒火升起来,脱口问了一句。她本想大发一通:“你们还讲不讲道理?!”可是她没有发出来,她忍住了。她晓得,要是不压住,那就不晓得要闹成个哈样子了。那样,不光救不出林静元,光怕性命都保不住了。这些官家的人,她太了解了。还是先等他把崇礼放出来再说吧。
想到这里,她马上堆起笑来,点头哈腰千恩万谢,还把衣兜里揣来的一盒纸烟塞在乡长的手里。
“你们这点点钱啊,”乡长显出极不情愿的样子,“是给死者家属的,我们一分钱都不会沾。你们想想,一个人,从小长成大人,人家家里得花多少钱才能供养得大?再说了,死者也是有家有室有娃娃的人,这点钱,……哎,不说了,你们晓得就是了。老三!”
“来啦!”
“你去,把林静元带到这儿来!”
不一会儿,那个叫老三的带着林静元来了。
“儿啊!”林秀青看见林静元满身伤痕地走进来,心痛如刀割一般,眼泪充盈了眼眶,冲上去,拉着林静元转着圈圈地看,“你咋成这样子了?”
戴文英看到林静元那样子,也低着头揩着眼睛。
“林静元,算你运气好。请得动戴明暄戴舵爷。提醒你一句,有人要叫你死,戴舵爷他保得了你十五,保不了你初一。你好自为之,回去吧!”
林静元没有说话。林秀青本来还要说几句感谢的话,可一听乡长那话,就火冲起来。她和戴文英一人拉着林静元一只手,头也不回地奔出乡公所来。
“妈你咋来了?”出了乡公所大门,林静元才问。
“我咋来了?我咋不来?你娃娃啊,几十岁了都还不让我省心!”
“妈,对不起哈,都是我不好,让你担心了!”
“晓得就对。”
林秀青带着他们在街上吃了一碗面,买了些香烛和纸钱,去了黄桷树下的庙子里。
从庙里出来,戴文英割了二斤肉。
“哈,好。好久没吃过肉煮黄瓜了!”林静元高兴起来。
回到家里,一家人都非常高兴。他外婆拉着他,颤巍巍地一边上下左右全身都看遍,一边嘴里叨叨着,那些遭天杀的坏人啊,好狠心哪,把我乖孙打成这个样子啊,天哪!
“回来就好,回来就好,”他外爷话不多,但哪个都看得出来,他那心头,高兴着呢。
他抱过小女儿,大女儿也跑过来,靠在他怀里。
戴文英去地里摘回来几个大大的黄瓜,挽起袖子就做饭;林秀青拉了个凳子让林静元坐在旁边,问道:“你这到底是咋回事啊?不是说你都回来了,咋又把你抓去了呢?”
林静元说,我也不晓得那些团丁咋就说我是土匪棒客。后来旁边人说我削黄瓜的刀被团丁看到了。听说昨天晚上九尖山下面石鹅坝有几户人遭了棒客,他们队长带人去抓,抓住了两个,跑了几个。那几个团丁正在街上查找,看见我腰杆上有把小插子(匕首),就说我是昨天晚上跑掉的棒老二,高矮就要抓我。正好卢老三,也就是总舵把子卢联山的幺儿在那儿,看到那些人不讲理,就站出来说,他认得到我,我是天天都在这街上卖黄瓜的老实人,不是棒老二,不让他们抓我。结果他们就吵了起来,互不相让,越吵越凶。一个团丁,就是那个队长,毛了,把枪抽出来指着卢老三说你算哪把夜壶,关你啥子事!叫他滚开,不滚开就崩了他!卢老三本来就是个天不怕地不怕受不得半点恐吓的人,在大兴场哪里有人敢这样对他!他大骂一声看哪个崩了哪个!甩出枪来啪的一声,那队长就倒在地下,两脚一蹬,没气了。几个团丁见他们队长被人打死,一时间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