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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是,从一开始将正面吸引北戎火力的担子扛在肩上,邬琅就已经预见到如今的场面。这注定是一个炮灰的角色。他甚至想过,在杨记川援兵赶到时,自己是不是已经变成了个光杆司令,分不清脚下踩着的尸体是北戎士兵,还是自己的玄甲军。
“你在这里,我找你许久。”
邬琅回过头去,只见薛棠步履匆匆地走过来,也顾不得他腿上还有伤。邬琅起身走过去,“怎么,以后想一辈子坐轮椅?你手上什么东西。”邬琅的视线落在薛棠左手持的白纸上。
薛棠急道:“广泽城传来的快信,北戎军果然去攻城了!可是现在城内只有骁果营和黑禁营二营守城……”
邬琅抢过那张纸,依着篝火的光细看,那谷山也不知道是不是被吓破胆了,写的字也是七扭八扭的,废了邬琅老大的劲才看清。无非就是广泽城告急,让他们赶紧回援!看完后,邬琅立马把纸丢进了篝火堆,皱眉问:“此事还有谁知?”
薛棠:“我和你。”
邬琅点头:“很好,你现在令人快马通知后方的万景,告诉他立马带着白水营整部前来和我们汇合,整合士兵后我们要对木松城进行真正的攻城行动。另外再修书给谷山和白轲声,告诉他们我们不会回援。”
薛棠睁大眼睛:“什么!不回援?要是广泽城被攻陷该如何是好。”
邬琅抿唇环视四周黑夜,道:“那就让谷山和白轲声死守!死守你懂什么意思吗!强征男兵守城,把能用的资源都用上。谷山和白轲声做了十几年的校尉,别跟我说连北戎军一天都挡不住!那他们两个干嘛不在城墙上自刎算了!一群废物点心,手下的兵养着是给他撤退用的吗。要是广泽城明天丢了,他们就是千古罪人。”
薛棠微微张了嘴,无言以对,好半晌才在邬琅的低吼中回过神来,“可是……”
邬琅立马摆手:“没什么可是的,如果我猜得没错,现在北戎的探子一定窥探着我们的动向,若我们现在便回援,他们的骑兵定然快马加鞭连夜追赶,将我们一网打尽。你觉得我们两条腿,还带着笨重的攻城车和投石机能跑得过他们四条腿?到时候别说回援,半路我们就得全军覆没。为今之计,不过是和北戎比一比,谁攻城的速度更快!”
薛棠沉默下来,轻轻点头,似是被邬琅说服了。
“我现在去写信。”
“嗯,写给谷山的措辞越严厉越好。”邬琅顿了下,继续说道:“薛棠,别担心,就算你不相信我,也要信将军。他不会让我们失望的。”
薛棠回过头来,面色有些恼怒:“我什么时候说过不信你,当然,我肯定相信将军!不用你多言!”
邬琅顿时露出一个恍然大悟的表情:“哦,原来你也觉得我不错啊。”
薛棠干脆不理邬琅了,径直走人。
待薛棠身影被军帐的帘子遮挡住,邬琅神色冷峻下来。他抬手摸上自己的心脏,能感觉到跳动的频率到底有多快。
到底,他也是会害怕的。人都是这样,即便嘴上说着多么满的话,其实内心还是会有顾虑,不怕一万就怕万一。
这个,可不是攻防,这周输了,下周还能重新找回场子。
输了就是输了,得背负起数以万计士兵的身家性命。
两日后,万景领着白水营前来会师。邬琅邀了薛棠、万景商讨最后的攻城策略。
离开大营时,邬琅命令士兵将营内的帐篷全部烧毁,粮食平均分发给所有士兵。这已经是在告诉众人,我们已经没有退路,要么攻进木松城,要么死在战场上。
此时此刻,破釜沉舟,已到背水一战的时刻。
多少人自知已无多少生还希望,面露悲伤。
在这最后一战,北戎军出来迎战的人物却出人意料。
那人身材高大,精致软甲披身,颈脖和手腕上的黄金环饰以及头上镶嵌着宝石的发带无不昭显其贵族身份。脸上却戴着一只黄金面具,只露出锐利双目,引人遐想。
不做多想,定是那一直未曾露面的北戎主帅澹台明了。
感情还要效仿兰陵王?就是不知道这澹台明是美得吓人还是丑得吓人。
这么一调侃,邬琅原本有些紧张的心情愣是放松了下来,倒还是有些闲情逸致去琢磨澹台明的模样。
可惜澹台明完全没有和邬琅一挑一的意思,不然邬琅还真想当着北戎军的面把这高贵的皇子的头给砍下来。
今日乌云蔽日,下起了小雪。
寂寥的荒原吹响起冲锋的号角声,浑厚悲壮。
铿锵的兵甲声,士兵们搅杀成一团。
最后的最后,也没什么计谋和阵型了,冲吧,杀吧,再不要退缩,再不要畏惧,冲杀向你的敌人。如果非要死在这个异乡,那么死也要拉几个敌军做垫背!
抱着这种视死如归的心情,无论是玄甲军还是神机营,又或是白水营,都已经不顾一切开始拼杀。
手断了,我还有脚,脚没了,我还有嘴,只要还剩一口气,也可以用身体绊倒马腿。
因为我们已经没有了退路,我们的背后是无数无辜的家人,朋友。我们的长官依旧身先士卒地挡在最前方,我们的兄弟还在持刀没有倒下。我们的大旗,还屹立飘扬!
邬琅手中陌刀麻木地挥动着,就连他自己都不知道已挥刀几次,只知道假如自己一旦停下,便会有无数的北戎士兵围上来。他双手握紧刀柄,猛地一个旋转,冲上来想将他包围的四个北戎兵顿时轰然倒塌,但他自己也体力不支地晃动了下才勉强站稳。
他浑身上下都是血迹,献血从额上缓缓流下,流过眼眶,顺着颚骨滑落下颌。
忽的一只飞箭射过来,他眼睛一眨,挥刀想砍断箭矢,却因为鲜血眯了眼错过了轨迹,锋利的箭矢带着呼啸的风擦过他的颈脖。邬琅一摸脖子,染红了整个手甲。
“统领!”宋松从远处飞奔而来,大喊。
“嚷什么,我还没死呢!”
“邬琅,你广泽城已被我北戎攻下,尔等还要抵死顽抗?若是你率众头像,我定许你一个高官厚爵!”澹台明忽然在人群中大声喊道,还在拼杀的广泽士兵皆是一愣,一瞬间的疏忽被北戎攻杀无数。
邬琅站在死人堆里哈哈大笑。
“哈哈哈哈哈,我道北戎九皇子如何心机深沉,原来也不过是弄些扰乱军心的胡言乱语。我广泽城内有郎骑将军坐镇,竖子也敢跳窜?待我杀你个片甲不留,你便知究竟谁家城池改易主了!要我投降?你先问问我的兵答不答应!”
“好好,我本欣赏你骁勇善战,想招你入账,你既然不知好歹,我也不留你继续作乱!”
澹台明厉声道,当即率领北戎精锐骑兵将邬琅团团围住。
“你以前可不是这般刚硬不折的。”
邬琅横刀在前,冷然道:“听不懂你在说什么,九皇子如此大手笔要我性命,废话就不必多说了。”
“我不愿你葬送于此,我再问你一遍……”
“澹台明,何必假惺惺?你不想要我性命,我倒很想要你的命。如此,你就安心死在我刀下吧!”
邬琅话音刚落,还未飞身而起,听闻邬琅要威胁澹台明性命的北戎骑兵已经群起攻上,长刀密密麻麻斩下,刀光交织出一片密网,将邬琅网在中央。
“五爷!”
“统领!”
“都统!”
所有人都以为邬琅必死无疑,谁知那些骑兵斩下的刀忽然全部飞起砍向了自己,一圈骑兵纷纷血花喷溅,摔下马背。邬琅顶盾而立,一口鲜血溢出唇角。
诡异的场景让战场上所有人都呆愣住,
而邬琅却一动不动,持刀的手垂在身侧,好似已经僵死。
这个时候,远处忽然传来踏天动地的马蹄声,扬起尘沙漫天。而在那风烟起之处,无数天字血旗昭昭飘扬。
涌动如海的银甲骑兵潮水般涌来,为首的银甲将军抽出背上长枪,指天一扬,“进攻!”
“是将军!将军来救我们了!”
“兄弟们杀啊,为五爷报仇!”
“杀光这些北戎蛮子!”
“为统领报仇!”
“为统领报仇!”
“为统领报仇——!”
杨记川十万天策铁骑在千钧一发之刻赶来,玄甲军士兵却早已泪流满面。
战场情势骤变,在浩浩荡荡的天策骑兵围追堵截下,原本想略走邬琅尸身的澹台明不得不狼狈逃窜。然而当他想从木松城大门退回城内时,却发现从大门内奔驰而出的骑兵和追赶他们的部队同出一脉!
再抬头看,木松城城墙上原本的狼头旗已经变成了猩红血旗。
澹台明恶狠狠地瞪向杨记川,什么时候!究竟是什么时候!
“皇子,卑下知道有条路可以绕过木松城回到北戎,请皇子快走!”
“杨记川!我澹台明和你势不两立!”
“皇子快走,卑下掩护您。”
澹台明绝然回头,不甘心地策马远奔。
杨记川却远没成功夺城的欢喜,染血的黑甲将军一动不动地站在人群中央,灰头土脸,伤痕累累的士兵跪在他面前痛哭流涕。
杨记川还记得邬琅离开广泽城时没有回头的背影,晃动的白羽翎,在冬日的阳光下带着些冰冷艳色的金菱耳坠。
不可能,他们好不容易才能在这个异世相逢,不该就此分离。
杨记川不相信邬琅就这么死了,这个男人是个天才,怎么能就这么死了!
从来镇定自若,纵横沙场看惯生死的郎骑将军有些浑浑噩噩地穿过哀嚎地众人,走到邬琅面前。他心中有些冷,又觉得眼眶有些热。他伸出手擦掉邬琅脸上的鲜血,邬琅却忽的轰然倒在他身上,带着他踉跄后退两步。
“咳咳咳咳咳。”
杨记川愣愣地拥住还在剧烈咳嗽的邬琅,只听得那人有气无力地骂了句。
“哭丧呢,老子还没死,还没死!谁敢咒我死!”
骂完,就靠在杨记川怀里喘气,凑在杨记川耳畔小声地说:“格老子的,盾立居然还有副作用。这群废物点心,就看着老子站那装死尸,也不知道过来弄醒我。”
杨记川长吐一口气,双手环住邬琅的背。
“我前脚跟澹台明说你在广泽守城,后脚你就跑来了,真是打我脸。”
杨记川有些呆呆地看了邬琅一眼,问:“啊?”
邬琅哼笑起来,笑得浑身伤口疼,“都说你英明神武呢,我怎么觉得你就是个二愣子。”喘了口气,邬琅彻底将身体压在杨记川怀中,慢慢闭上眼睛。
“来太晚了,川儿。”
第四十八章()
战后,邬琅被迫留在木松城养伤。并且十分悲惨地遇上了一群庸医!所谓庸医就是根本不论你病情轻重,反正一个劲往重了说就绝对不会错!
他义正言辞地申诉了好几遍,他脖子上的伤口根本不深,只是割破了肌肉层,根本不需要绑得跟个颈椎脱节病人似的!这种包扎方式严重毁坏了他威武英俊的形象,影响了他正常的生活质量。但是根本没有人理会他,包括他本以为会无条件支持他的杨记川。
*!邬琅表示这个世界根本没办法生存下去了。
这是过度治疗,这些庸医!等老子病好了,非要端了你的行医执照不可!
更为凄惨的是,因为大夫说邬琅伤及喉咙,所以养伤的时候最好不要多说话。于是,为了新任扬威将军在将来依旧能够用他那迷人的声音将属下骂个狗血淋头,常山被吩咐一定要好好的,牢牢地盯紧了邬琅,千万别让他保护好嗓子。
至于这扬威将军的头衔,还是这场看成十几年来最扬眉吐气的胜利传回永宁后,现任皇帝龙心大悦施舍下来的奖赏,啊呸,不是施舍,而是厚封!
杨记川和任下五个校尉分别得了黄金千两和百两,就邬琅一人升了官,而且还是官升两阶,一下子从都统变成了五品扬威将军,和杨记川平起平坐了。
还特别吩咐让邬琅镇守木松城。
这皇帝的算盘打得特别美啊,杨记川可都在边上呢,就已经这么迫不及待地想要分他的权,收买人心了。挑拨离间谁呢。
这邬琅一看就是个绝佳的人选啊,骁勇善战,擅长练兵守城,绝对的人才。更重要的是他土匪出身,肯定最看不看杨记川这种世家子弟了。邬琅现在得了这么大的官,还不得对皇帝的大恩大德感天谢地,从此成为皇帝用来制衡一家独大的杨记川最好用的一颗棋子?
答案当然是,no。
所以说这个世界没有网络,没有手机,没有卫星信号,一个信息不对等都能把人玩儿死。皇帝还想着提拔邬琅给杨记川做对手,哪里知道两个人才是这军营里最同气连枝的。
邬琅接了那圣旨只是冷笑,不愧最是无情帝王家,士兵在前线冲锋陷阵,他们权贵在后方玩弄心计扯后腿。随后一把揽住杨记川的脖子,十分诚恳地给他写了几个字。
“好兄弟,黄金分我点,以后你指哪我打哪!”
杨记川颇有点无语问苍天的感觉。
其余时间,邬琅都是极其无聊的。
木松城被投石机轰得稀巴烂,现在百废待兴,搞政务自然没他们武将什么事,只是广泽那边也因为被攻城一片狼藉,一时间居然抽调不出文书过来主持木松城的政府工作。
邬琅很快想到了他从东昌山绑架过来的沈蓬生,虽然沈蓬生是临淄王的人,但在政务琐事上的确是一把好手。木松城现在正是用人之际,必须要快速建立起可以运转的政府,同时安抚好原主居民以及俘虏。让沈蓬生插手风险是有,但把控好他的人,应该不会有太大的差错。
邬琅立马让常山快马回广泽城去找人,结果第二天常山回来告诉他,沈蓬生偷偷逃走了。
给邬琅气个半死!偏偏他又不能说话,能给憋疯。
这种时候,作为一个光靠看邬琅表情和动作就能理解其意思的不解风情的面瘫毒舌属下,常山成功让邬琅吐血三升又三升。
邬琅恼火地拍了两下桌子,瞪眼看常山。
常山单膝跪下,道:“是属下的错,没有看顾好沈蓬生。”
邬琅眉毛一横,常山解释道:“属下绝对没有不情不愿背锅的意思。”
邬琅气得手抖,什么叫不情不愿背锅啊,混账!人跑了多少给我做出点表示,你这这什么表情,一点认错的诚意都没有!
常山说:“少爷息怒,情绪波动太大不易伤口恢复。”
狗屁,你是被我惯得越来越无法无天了!
常山说:“常山幸得少爷恩宠。”
邬琅脸都涨红了,手一抬,朝门一指,常山立即磕头:“属下这就告退,少爷务必息怒,养好身子。”
尼玛哟,有你们这些混账在,我还息怒?我没喷三昧真火就已经不错了!
杨记川和出门的常山错身而过,一眼瞧见气得在那摔杯子的邬琅,眼睛打了个转,瞄了常山一眼。只是常山似是毫无察觉的出了将军府,走过拐角。
杨记川跨过门槛进屋,绕过那一堆碎渣,将手上的药盅放在桌上。邬琅看着杨记川,比划了个手势,大意是,你怎么来了,这什么东西?
杨记川揭开盖子,露出里面的黑色膏状物,向邬琅解释道:“外用,对你的伤疤有好处。”
邬琅皱眉,在纸上写,不用了吧,疤痕是男人的勋章嘞。
“对你有好处的,用完这一罐就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