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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种时候大家都杀红了眼,也没有人会去计算到底阵亡了多少兄弟。
即使邬琅和沈蓬生坐得远,那杀声震天的战场依旧能让他们感到震动。而沈蓬生所感受到的震惊则是尤为强烈的。
东昌寨建立至今,越来越强大,在渔阳镇的势力也越发稳固,邕州州牧派兵前来攻打也是三番几次让他们败兴而回。然而屹立不倒是因为有东昌山这个一夫当关万夫莫开的天险保驾护航,顺利掌控渔阳镇也是因为杨记川的满不在乎。没错,沈蓬生知道,这个莫名出现的玄苍将军说得对,杨记川不过是被北戎绊住了手脚。对于杨记川来说,一群散兵土匪算什么,北戎才是真正的敌人。他根本就没有这个心思分心对付东昌寨。若讲真,东昌寨众人根本没有经历过真正血色铺地,死伤无数的战争。
东昌寨元老身上也难有那种浴血而生的慑人煞气,更遑论这些从小被惯到大的少年们。
但是现在,隔着这么远的距离,看山底那些如蚁的热血少年军队,沈蓬生感觉到了一股可怕的血腥味。非是嗅觉,而是心神上的。
因为过于强烈的好胜心自然而然产生的嗜血性情。
这位玄苍将军,委实太过会拿捏人心。三言两语说动卢彦不说,不过一个多月,便将这群碌碌而为的少年训练成一批潜力巨大的士兵。
太不简单了。
忽听邬琅说:“哦,先生注意看了,过不了多久就要分胜负了。”
“嗯?”沈蓬生顺着邬琅的话音看过去,却见视野能及的地方早已没了人影,邬琅递给他一只千里镜,示意他往瀑布下面看,这才看到浩气恶人此时皆只剩下百余人,纷纷急速往瀑布底下跑。瀑布落湖下不时能看到几个人影游动,偶尔浮出水面换气,被水打湿的黑旗在水下若隐若现。原本水性好只需往下潜一段便可将旗收入囊中。巧的是,恶人龚鑫和浩气吕豪先后发现这湖底下的得分旗,两人互不相让,几近骚扰,自己得不到旗子也绝对不能让对方得到。
两人早在发现黑旗时便当机立断发射了身上唯一一枚烟花讯号通知大部队,现在要做的就是拖,谁家先来谁就赢了。
浩气有一游弋小分队就在附近,抢占先机!
“常山,时间还剩多久。”
“少爷,还剩一刻钟。”
“那到我出场的时候了。”
说着邬琅裙甲一撩,起身,背上长刀一抽,直接从原地飞了下去。沈蓬生惊得眼眸大睁,这可是几十尺高的地方!
常山默默收拾好茶具,说:“先生不必担心,少爷自有分寸。让常山送您回聚英堂等候他们回来吧。”
沈蓬生看了常山一眼,毛毯底下的双手交握在一起,点了点头。
邬琅轻功落在落湖旁的树顶上,争抢黑旗的两方人马一见他现身,脸上更有急色。因为邬琅的出现就代表着,时间快要结束了。他是过来防止有人在时间到点后还做些偷鸡摸狗的事。
几百号人在落湖中打得水花飞溅,黑旗几经易手,最后还是飘荡在水中,没有被任何一方得到。
邬琅看得心痒痒,几乎就要下场去玩一玩了。
忽然宋松猛地暴力破开道路,几乎以身撞刀,一个鲤鱼跃龙门跳入水中,长手一伸,在一片混乱中指尖探得黑旗旗杆。
独孤胜大吼一声,引得宋松手上一顿,“宋松,看招!”带着挂在身上的几个恶人,扑通也跟着进了水。独孤胜关键时刻爆发了惊人的气劲,长臂一甩,甩掉身上的人,完全不顾越来越多朝他包围过来的敌人。他极为迅速地在水中扑向宋松,臂膀筋肉虬扎,瞬间发力,抢过黑旗向湖外掷了出去,旗帜落到浩气人堆里。
而在这个时候,宋松手上还未开刃的匕首已然划向了独孤胜的颈脖。
“独孤胜,你阵亡了。”
浩气统战大将,阵亡!
“兄弟们,浩气大将已死!给我杀上去!”
“杀!夺旗!”
“冲啊啊。”
面对汹涌而来的敌人,大将阵亡的无措,浩气阵营忽然有人喊,“护旗者快走!我们就是死也会把他们拖到结束的。”
“没错,不能让大将白白牺牲。我来掩护!”
“杀啊,浩气长存!”
邬琅慢慢从树顶枝桠上站起身,胸腔血液也因少年们还稍显稚嫩的嘶喊声而激荡起来。
看着他们,邬琅忍不住想起了游戏。攻防时,统战也是这般,喊到声嘶力竭。外人可能真的很难理解,为什么会有这么强的代入感。
可能不管是生活在这个时空的人,还是生活二十一世纪的现代人类,心里都还有一种血战黄沙,马革裹尸的情怀吧。
就是这样,我命由我不由天!
生而为龙,凭甚甘心游浅滩!
第三十五章()
浩浩荡荡上千人步伐整齐地从飞沙谷赶回聚英堂,满满的灰头土脸,狼狈不堪。
红蓝双方自发分站两侧,队列整齐,相对无言。各自阵营阵亡的人皆站在队列末,等待最后的清点。
常山下去清点阵亡人数,随后报出。
“恶人,阵亡四百三十九人,浩气得四百三十九分。浩气,阵亡五百二十七人,恶人得五百二十七分。”
“恶人夺旗两面,得两百分。浩气夺旗三面,得三百分。”
“恶人总分七百二十七分,浩气总分七百三十九分。”
聚英堂下,黑压压一片乌影,众人却静若寒蝉。两边人脸色倒是出奇的一致。
震惊……茫然……不敢置信……
浩气震惊于自己居然赢了,恶人震惊于自己居然输了!
一群标榜自己是男子汉的小子们捂住嘴,纷纷失声痛哭。
邬琅心中失笑,哭什么呦,傻小子们。
“好了,在沈先生面前还哭哭啼啼的像什么样子。先生今日观战,可有何意见提提?也好让这些小子们知道自己几斤几两重。”
沈蓬生笑笑:“玄苍将军说笑了,我对于排兵布阵可谓一窍不通。要说什么建议,实在称不上。但观战之间,能感觉到大家的成长,蓬生甚是欣慰。”
邬琅挑眉:“自然是比偷看女人洗澡这种偷鸡摸狗的活计要有意义得多。行了,都散了。下去看伤的看伤,洗澡的洗澡。独孤胜,宋松留下。沈先生也回吧,不然卢大哥要找你了。”邬琅眼睛在人群中一扫,随便挑出两个身上比较干净的人,说:“你们两个,过来,送沈先生回去。”
“是,五爷。”
一阵骚动后,聚英堂便只剩下四人。
邬琅走到独孤胜跟前,抬起他下巴,喉结上方半寸处一道伤口粗糙渗血的红痕显现出来。
“啧,够狠呐,小宋。”邬琅余光瞄一眼宋松,宋松低头避开邬琅注视。
“只是小伤,不要紧的,五爷。”独孤胜保持着头向上仰的动作,轻轻地说。邬琅冰凉手甲的触感让他忍不住颤抖起来。
“今天做得不错,独孤。过两天教你几招有用的。”
独孤胜双目一亮,整个面庞都焕彩起来:“多谢五爷!”
邬琅觉得独孤胜就像一只得了食物的大狗,蛮可爱的。脸色却是一沉,反手甩了他一巴掌:“但是,你居然阵亡了,还是在众目睽睽之下被杀,真是长脸啊!你是统战,是大将,是你方阵营的支柱和依靠。你是能轻易死的吗?被告诉阵亡的时候,你是不是还觉得自己是个英雄。舍生取义,壮烈牺牲,太光荣了。狗屁!若不是方宇临危不乱镇定士气,你们还得输。回去好好想想,什么时候该做什么,能做什么,别给我瞎jb乱来!”
“……是。”
独孤胜走后,邬琅却没有立刻对上宋松。常山洗杯泡茶声响淙淙。
过了许久,邬琅茶喝过两杯,宋松终于按捺不住,抬头直视邬琅:“五爷为何不骂我。”
“骂你干嘛,反正你也是左耳朵进右耳朵出,我懒得骂。”
“…………”宋松怔愣,拳头紧握:“我就那么不招你待见吗!”
“宋松,你要知道。头领、首脑有很多种,有的护短,有的冷静,有的沉稳,有的暴烈,也有的残忍嗜杀。但只有一种人,最无耻,最没有资格做首领,那就是让部下背黑锅的人。我对你太失望了,宋松。上次攻防,究竟是谁把李狗儿腿打断的,是你,还是汪雷,你可以看着我再回答一次。”
宋松额冒青筋,浑身肌肉紧绷得仿佛下一秒便会爆炸。他沉默半晌,忽的全身松懈下来,慢慢地说:“……是我,不关汪雷的事。”
邬琅喝干杯中苦茶,走到宋松面前,五指一握,猛地一拳将宋松揍倒在地。宋松趴在地上,双手撑着地面,看不清表情。
“混蛋!一人做事一人当都不懂,你这个废物点心。要你有什么用!你马上给我滚出恶人谷。”
宋松忽然从地上爬起来,扬头大喊一声:“我不!”
邬琅简直要被这熊孩子气死,揪住他的衣领将他拎了起来,怒道:“你还有理了?”抬手一巴掌还未落下,便看到挂满眼泪的一张脸。
“你还有脸哭,小混球。”
“我不走,我还要跟着你打攻防!”
“滚蛋……”这混账东西,脑子浆糊做得吗。
宋松一下挣开邬琅的手,扑进邬琅怀里,“五爷,我……我害怕,我怕李狗儿再也站不起来了!我不知道该怎么办好……”
“你还知道怕啊,混账。”邬琅长叹一声,拍拍宋松的背:“现在后悔,当初脑子被驴踢了?”
“我就是想赢!我不愿输给独孤胜!”
“行了,再装可怜,我一巴掌扇死你。李狗儿那记得给我好好道歉,听到没有。”
“知道了。”
“现在可以闪开了吧,老子盔甲都被你的马尿弄脏了。”
“…………”
邬琅接过常山递过来的帕子擦了擦胸甲上的泪渍,说:“以后攻防你不要做统战了。”
宋松猛地抬头:“五爷!”
“不是叫你不要参加,是让你别做大将,你没有独孤胜那种统筹能力,带不了大部队。宋松,你和独孤胜是不同类型的人。独孤胜将来会是我麾下冲锋陷阵的一员大将。而你,我希望你能做我的耳朵,我的眼睛,帮我纵观整个战场!你会比现在做得更好。”
宋松下意识站直了身子,凝视邬琅,眼神复杂。
“我不是不喜欢你,是太恨铁不成钢。你若是再这么傲天傲地下去,就要真成一块废铁了。”
邬琅忽然伸手招了招:“常山,过来。”
眨眼间,一道细风吹过,常山原本所处的位置残影略过,他人却已经到了邬琅身边,“少爷。”
“宋松,你以后就跟在常山身边学习。他让你干什么你就干什么,他教你什么你就学什么。懂?”
宋松怔怔地愣在原地,待回过神后,猛然跪下:“卑下宋松,叩谢五爷!”
沈蓬生明显对邬琅提升了关注度,譬如每周都来观看攻防,譬如看邬琅调教那些不听话的人,譬如邀请邬琅去他的院落喝茶。沈蓬生夸赞常山茶艺好,特地备了上好的茶叶和茶具。
邬琅喜欢喝苦茶,这是在临淄王府养成的习惯,现下也改不掉了。
沈蓬生体弱,每天都要按时喝药。但他又勤勉,对于山寨事务几乎事必躬亲。
邬琅看过沈蓬生写批文时的字,大概也只能称之一句,字如其人,风骨犹存。
但卢彦还是不给他实权,他对沈蓬生,是惊人的言听计从。邬琅一时间也不知该怎么下手好。若太急切,反倒显得他失了身份。
时间很快到了五月中旬,东昌寨去渔阳镇收税,粮食谷物、金银满载。寨内一片喜乐融融。
邬琅心中却隐隐有种感觉,转机就快要来了。
五月下旬,东昌山外,大军森森。邕州州牧按捺不住,再次派兵讨伐东昌寨。
卢彦不以为意,却没料到,不过半天时间,东昌山的第一个屏障就被轰烂,大军长驱直入已经到达了葫芦谷外缘。
葫芦谷地形顾名思义,呈葫芦状,两头空间宽阔,越往中间走越狭窄,谷内最窄的地方只能容许两匹马并排而走。
邕州州兵在之前,从未成功闯过葫芦谷。但今次,却是用最短的时间来到了葫芦谷外。
东昌寨压力骤然增大。
几番打听刺探之下,终于得知,来的兵还是那些兵,带兵的将领却不再是那个|枪和戟都分不清的渔阳镇都尉,而是杨记川的神机校尉薛棠!
薛棠此人,骁勇善战,有勇有谋,可谓一名良将。更为难得的是对杨记川忠心不二,马首是瞻。是杨记川手下非常有名的一号人物。唯一要说的缺点大概就是太过于冷血残暴,据说他带兵攻下的城镇少有不血流成河的,他最喜欢做的事便是将成年男子的头砍下,像腊肉一般悬挂在城墙上曝晒,从伤口切面流下来的鲜血可以染红整面护城墙。
在邕州,薛棠之名可止小儿啼哭。
这样一个凶名赫赫的战将,如今就在东昌寨山门外,怎叫人不心惊胆战。
卢彦连夜召开紧急会议,要商讨出一个对策来。破天荒的,邬琅也被邀请参与。他心中冷哼,怎么,这种时候就想起他来了?算盘打得挺响啊。不傲娇一下,卢彦还真把他当做招之则来挥之则去的抹布了。于是邬琅直接让常山把传话的人挡在了外头。自己睡得昏天黑地。
第二日天刚蒙蒙亮,他便披甲而起,悄悄去了葫芦谷。用轻功飞上山头,费了一番功夫找到一个视野上佳又不容易被发现的地点。
太阳逐渐升起,葫芦谷内也喧嚣渐热。
隔着一道天险,两方人马虎视眈眈对峙着。
邬琅用千里镜向下观望,见两边人完全不是一个档次上的气势。
这种三伏天的日子,太阳毒辣,气候闷热,士兵们穿着护身盔甲,头上汗珠如雨注,热那是必然的。东昌寨的人都受不住热躲在石壁的阴影下用袖子扇风,领头的堂主三五不时地擦着汗,一脸不耐地盯着对面看。不知道的还以为他们这是拍戏呢!
反观薛棠部队,豆腐块一般整整齐齐地码着,队列井然有序,行令禁止。不用擂鼓,就这站军姿的气势都已经灭了东昌寨。
邬琅连薛棠本人是什么样子都不用看就知道,东昌寨必败。若是薛棠有时间和东昌寨耗,那么攻下整个东昌山,也不过是时间问题。他名正言顺,又有邕州做后盾,怕什么。而东昌寨呢,除了东昌山这个天险,还有什么。
看来这群霸占渔阳镇当山大王当久了的土匪们还没有意识到,面对正规部队,尤其将领嗜杀成性的部队意味着什么。
不知道卢彦的脑袋被割了吊在渔阳镇墙上当灯笼时,面上会是什么表情?不甘心?还是愤怒。
真是不见棺材不落泪。
时间到了中午,日头最为热烈毒辣的时候,骄阳如火,几乎要将人的面皮烤剥。
薛棠突然发起攻击,成群矢箭射出,步兵持刀疯狂从葫芦谷中间缺口向另一侧开阔处挤压。东昌寨设在狭窄缺口处的路障很快被砍得七零八落。而东昌寨寨民这会儿终于知道不好,蜂拥而上妄图以人墙堵住缺口。
刀光剑影,厮杀声,冲锋声,怒吼声,还有似近又忽远的震耳欲聋的战场擂鼓声,似乎要将整个葫芦谷掀翻。
鲜血浇灌着沙石泥土,阳光折射着士兵们盔甲寒光。
邬琅闭着眼睛在原地打坐,背上的千城盾和破杀刀也仿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