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念到此,萧译的眸子无意般落到了谢氏身后的少女身上。
顾敬羲自然瞧见了,当即看了自己最得意的女儿一眼,唇角不由扬起了几分:“太孙殿下,这是微臣的长女,砚龄。”
见父亲在介绍自己,顾砚龄一直垂着的眼眸才微微抬起,却是正碰上少年打量的眸子。
顾砚龄当即再覆下眼眸,上前一步,敛衽行礼。
“臣女顾砚龄,见过太孙殿下。”
眼前的少女穿着嫩粉的齐腰裙子,动作轻而如行云,声音中带着少女少有的坚定。
她倒是少有穿过这般嫩的颜色,不过,挺合适的。
萧译淡淡“嗯”了一声,随即唇角几不可察的一扬,启唇间,话语倒是轻巧的很。
“我与顾长姑娘,倒是见过几次的,也算是熟识了。”
话音一落,屋内气氛顿时奇异了起来,空气都像是静止了一般。
这句话说的,不止是顾敬羲纳罕了,谢氏更是眸中一惊,不露声色的看了眼身旁的少女。虽说神色依然平静,可心思灵敏的顾砚龄如何瞧不出谢氏眸下的打量与审度。
母亲,这是又在怪自己没告诉她了。
顾砚龄想到这儿,不由心下纳闷,不过就见过两次面,加起来统共十句话都不到,她实在不知道有何可处处宣扬的。
谢氏原本又多疑,说了反倒不好解释。
倒是眼前的人,没来头的,说这干什么?
说了也就罢了,两个人明明十句话都没说到,哪里就是熟识了?
她可真是明白,什么叫一本正经的胡说八道。
看着眼前的少女虽是垂着头,可那微蹙的眉头,颇为郁闷的嘴角却是全然落在他的眼里。
萧译唇角淡淡的扬起,原来,还有她能头疼的事。
他还以为,不论自己说什么,眼前的少女都能面色不改的。
萧译正想着,因而也未来得及收回打量的目光。
顾砚龄心下不快,不由抬起微蹙的眉头,却是正对上萧译那依然打量的目光,眸中不由带了几分深意。
而出神的萧译被这双耀眼的眸子也是瞪的一愣,但随即又有些想笑,那眸子的主人分明是在说他那就话讲的多余,更是摆足了一副对不起,我和你很不熟的模样。
果然,一旁的檀墨将这一幕收进眸中,只见自家殿下忍着笑,面色沉静的瞧不出一点异样,随即握拳轻咳了一声,才算是缓了过来。
这一声咳,让谢氏和顾敬羲整理了思绪,也让顾砚龄反应过来,当即不卑不亢的行了一礼,颇为正大光明道:“淮王府时,有幸得殿下相助,臣女多谢殿下,因殿下走得急,臣女一时未来得及道谢,还望殿下见谅。”
萧译闻言,覆下眸中的笑意,语中恢复平淡道:“顾姑娘客气了,举手之劳罢了。”
这话一说,顾敬羲和谢氏更是云里雾里了。
“原来,太孙殿下与阿九也是认识的。”
见萧译抿笑不语,一旁的顾砚龄微微开口,正想说什么,扫了萧译一眼,终究又咽了回去。
顾敬羲倒未多问,只从旁道:“站的久了,殿下请上座。”
萧译也不推辞,邀顾敬羲一同坐了上座,谢氏也坐在了右首的位置,独顾砚龄按着规矩,站在了谢氏的身后。
随即墨兰和白兰便捧着茶盏走了进来,一一小心奉上,退了出去。
两相静默下,顾敬羲见身旁的太孙丝毫未有开口的意思,可见是意欲让自己来说。
不然,总不能就这样僵滞着,一直不开船吧。
想到此,顾敬羲习惯性的清了清嗓子,谢氏和顾砚龄的目光自然落了过来。
顾敬羲反射性地看了眼旁边,却见这位少年仿佛入定般,颇为平静。
如此,顾敬羲也不再多等,当即琢磨着用语道:“嗯——是这样。”
顾敬羲快速看了眼谢氏,随即继续正色。
“圣上有口谕,委派太孙殿下前往保陵视察防汛河堤,同时命我一同前往。”
话音一落,谢氏和顾砚龄都微微有些讶异。
还从未听说过休着探亲假的官员还要办差的。
然而,顾敬羲的下一句,却是让谢氏和顾砚龄彻底惊了。
“因保陵是陈郡属下的临近县,圣上意欲让太孙殿下与我们此番同行,如此也方便。”
话一说完,顾敬羲见自己的妻女都惊怔的看着自己,并不意外。
毕竟,皇帝的这一道口谕,实在让人摸不出来头。
“遵圣上口谕,此番同行,只怕是多有打扰,顾大人,世子夫人,不会觉得不方便吧?”
少年的声音陡然响起,顾敬羲夫妇看过去,只见萧译神情倒是难得的温和,竟有几分问询的模样,表现的极为客气。
“哪里,哪里。”
顾敬羲看了妻女一眼,随即扯着笑,谢氏自然是压下了疑惑,唇角浮起淡淡的笑意。
“只是怕照顾不周,委屈了太孙殿下的贵体。”
萧译闻言眸中淡淡浮起笑意,却是听不出丝毫语气道:“无妨,客随主便,只望顾大人,世子夫人莫要因为我而拘束了,反倒扰了你们的谈亲之行,顾大人与世子夫人,随意便好。”
人家贵为太孙都将话说到这般体贴,顾敬羲和谢氏自然不再多说什么,点了点颌也就应了。
一旁的顾砚龄却是觉得,从前人人都说这位太孙殿下性子高冷,少言寡语,总一副拒人千里的模样。
可再看眼前,她感觉这分明是两个人。
客随主便?莫要拘束?随意便好?
他倒是颇不把自己当外人,敢情,这到底是他们顾家的船,还是他萧家的。
顾砚龄陡然觉得,这个年纪不大的孩子,可不像是人前形容的那般冷言寡语,反倒是——话多的紧。
第九十章 心悸()
当事情定下,顾敬羲亲自引着萧译去了已安排下来的房间,屋内顿时寂静冷清了许多。
座上的谢氏不发一言,座下的少女也不出声,就这般两相静默着。
终究轻轻的一声响,谢氏轻推座下的椅子起身,徐嬷嬷立即上前扶住了谢氏,顾砚龄瞧了,自然而然的也站了起来。
谢氏也未看座下的人,直接朝外走去,当与一旁侧立的少女擦肩而过时,一个略带平淡的声音落在空中,随即淡淡消散而去。
“跟我来。”
顾砚龄抬眸看着谢氏端庄的背影,有些无奈,她自然知道谢氏这是在与自己说。
到底是躲不过去的。
当顾砚龄不紧不慢的跟随着进了谢氏的房间,屋内宽敞透亮,陈设虽没有静华院的正院那般讲究,却也是精致大气。
谢氏扶着徐嬷嬷的手坐到了贵妃榻上,当看到紧跟进来的顾砚龄也坐了,随即淡淡瞟了墨兰一眼,墨兰当即会意地低颌,紧接着便带着一众人下去了,独留徐嬷嬷一人在屋内伺候。
“说吧,又有多少,是瞒着我的。”
谢氏淡然启唇,看似悠然,一双眸子却是看了下去。
对上谢氏的目光,顾砚龄也不急,神色颇为平静道:“其实,阿九与太孙殿下实在算不得一个熟字。”
谢氏眸角微挑,示意说下去,少女自然一字一句的将二人在悟真观的偶遇,和在淮王府看似巧遇的事情说了个一清二楚,随即便缄口不再多言。
屋内分外寂静,谢氏默然地打量着少女,从容淡定,倒看不出丝毫的假话。
谢氏淡淡收回目光,不紧不慢地抬起汝窑小茶盅,有意无意地用杯盖拂了拂茶汤,发出了似有若无的响声。
“今日我若不问,你是不是便不打算与我说了。”
谢氏的声音再一次响起,少女微微一动,随即颇为诚然道:“是。”
谢氏闻言手中一顿,少女声音随即响起:“阿九认为,原本只是偶然,说了反倒让母亲多思忧心,让旁人知道了,也徒增遐想。”
茶盖轻轻被压回盖上,发出了清脆而低的声音,谢氏看着座下的少女,表情严肃了几分。
“偶然?悟真观的事情不说便罢了,淮王府一事,莫非你也觉得偶然而无需为人道?”
话音一落,座下的少女不再说话。
的确,这件事情其实仔细一想,便不奇怪了。
保陵是陈郡最邻近的县,要说太孙代圣视察,去哪里不好,为何皇帝偏偏选中了保陵?
要知道,莫说是保陵县,便是陈郡也是从未大涝过。
反倒是陈郡邻近省的淮安县,前年才落了涝灾,难道不更该是视察的地方?
若皇帝是担心地方太过危险,不敢轻易让这颇为看重的嫡长孙去,去保陵不过是为了历练,为这位太孙笼络人心,倒也说的过去。
可堂堂的皇孙出公差,宫里以官船相送有何不可?
哪里就至于与她们定国府同承一舟?
皇帝,这分明是醉翁之意不在酒。
至于皇帝思量的是什么,也是再明白不过了。
谢氏的眸子平静地看向下面坐着的少女,深吸了一口气,语气温和了几分。
“我知你的想法,你觉着事情只你和醅碧,绛朱她们知道便罢了,人多了,反而让人传出许多不必要的猜测来,可我是你的母亲,静华院中的人自然也是不敢多这个嘴。”
见下面的少女微微抬颌想说什么,终究又未开口,谢氏语中心长道:“你从小懂事,不想我多思多虑,拿小事麻烦我,我自是知道的,可阿九,你要明白,我是你和钰哥儿的母亲,天底下,儿女再小的事情,对于一个母亲来说,又怎会是一个麻烦?”
话音落尽,座下的少女身子几不可察的一震,看的谢氏心下更是多了几分心酸。
这个女儿被她教导的太过端庄,太过稳重,事事都替旁人想着,却是忘却了,自己也不过是个十一二岁的少女,一个本该无忧无虑,撒娇嗔痴的少女。
顾砚龄觉得此刻的脑子微微一轰,好似一片空白,只有谢氏方才的最后一句话,却是一遍又一遍响在她的耳边。
顾砚龄捏了捏微微发凉的手,随即有点懵然的抬头,正好对上谢氏的眸子。
而让她更意外的,是谢氏的眸子中竟隐隐带着几分愧意和心酸。
“阿九,你要记得,我是你的母亲啊。”
当谢氏略带异样的声音再一次响起时,顾砚龄心中微微一触,好似心内最柔软的那一层被轻轻碰撞开来,过了许久,终究压下了那抹难以言状的心绪,整理了神色,顺从的点了点头,随即低声道:“阿九记得了。”
谢氏看着眼前顺从的少女,她知道,有些根深蒂固的东西是没有办法在一瞬间消除掉,但只要能有一丁点的变化,便已经够了。
她可以等。
终究,是她的错。
……
当顾砚龄从谢氏房中走出来时,醅碧和绛朱都觉得自家姑娘有些不对劲,似乎一直出着神,根本未在乎周围的动静。
直至夜里伺候了姑娘入睡,她们才放下了心,各自去安睡了。
因着是在船上,不似在琉璃院般屋子大,留有她们值夜的地方,所以顾砚龄在临睡时,便叫人不用伺候,都吩咐着回了自己的屋子。
不知过了多久,船仍在缓缓的行着,皎洁的月色轻然的洒了下来,落在了波光粼粼的河面上,飘进了雕刻着花纹的格窗里,更衬得静谧安详。
当月光落在顾砚龄的床前时,透过那淡淡的纱帐,却是能看见平躺的少女此刻紧紧的皱着眉,像是极为紧张与愤怒的紧紧攥住了双手挣着身子,胸腔似是憋着什么,随时都要喷薄而出。
猛然间——
少女身子猛地颤动,一双眸子当即瞪开,在月光下显得极为幽深而黑。
顾砚龄感受到月光透过窗幔落了进来,不由深吸了一口气,攥着床褥的手松了又捏,捏了又松,反复了许久,终究缓缓坐起身,将那口憋闷已久的气轻吐了出去,随即一双眸子淡然地睨向床幔外。
她做梦了。
又梦到了那段让人绝望的岁月。
那段梦太真实了,真实的让她以为自己又回到了那,又要耗着每一个漫漫的长夜,等着死亡的来临。
顾砚龄缓缓闭目,看似平静,一双手却是再一次攥住了锦被,紧的直发抖,胸前不断的起伏更是显露出了她的不安。
俞氏的孩子,她是断断不会容下来的。
或许是上天的警醒。
方才,她看到了逼宫政变的那一日。
那个她教养了半辈子的孩子被众多朝臣劝说着强架进了她的宫中,一脸心软为难的看着她这个母亲,却是在朝臣异口同声的讨伐下跪“请”她退居离宫。
世人都以为是她的专横,是朝臣的逼迫,他才会不得已而答应。
可她却是清楚的知道,那个孩子和二房一般,都是伺机而动的狼子野心。
哪怕,她倾尽了一切,将他当做自己亲生的一般,也得不到丝毫的回报。
顾砚龄闭眼再一次深吸了一口气,过了许久,缓缓睁开眼,掀开了锦被,添了衣衫,披上了披风,步伐悄然的推门走了出去。
当顾砚龄走至栏杆处,远眺着月光下重重的山影,河面的风轻轻拂过脸颊,头发微微擦过,痒痒的,却是极为轻柔。
过了不知多久,顾砚龄轻轻抬手抹过脸颊,却是一片淡淡的湿冷。
手中微微一动,顾砚龄的唇角微微哂笑,掺杂着苦涩,还有几分冰冷。
原来,她从未放下过。
就在这时,身后突然响起了轻而几不可察的声音。
顾砚龄整理了神色,擦干脸上的湿润。
微微侧身,一抹玄色的身影安静地立在不远处,仿佛入定。
与这暗然的夜色俨然要化为一体。
难怪,她竟才察觉。
第九十一章 棋逢对手了()
“太孙殿下。”
少女清冷而柔和的声音像是一缕轻烟落在夜幕中,淡淡飘散,不留丝毫的痕迹。
萧译看着眼前的少女,端庄有礼,微微欠着身,神色一如既往的平静和淡然。
好似,方才的那一幕都是幻觉。
他觉得,眼前这个少女身上,有着越来越多的谜团,像是迷雾一样缭绕着,明明两个人只有咫尺的距离,可伸出手去,却又是隔在天边。
让人永远看不清。
却又想想尽一切办法去拨开那些云雾,看看后面,到底有着什么。
“请起。”
话音一落,少女也不多想,大方的站直了身子,理了理裙子。
一切,都好像未发生过。
“夜色已深,顾姑娘为何未睡。”
少年的声音淡淡响在耳畔,顾砚龄抬起头,恰好对上萧译问询的眸子,随即微微低下颌,语气轻缓,颇为顺从,说出的话,却是叫萧译无奈。
“这么晚,太孙殿下为何还这般安静的赏月看景?”
萧译闻言唇角不由一勾。
这分明是在说他站在后面,却一言不发,不出声罢了。
可他性格如此,难道也要怪他?
小小年纪,嘴上倒是不肯服输。
原来,端庄温顺的她也有这般带刺的时候。
“方才看了会书,却是睡不着,见外面月色好,便出来走走——”
说到这儿,萧译停顿了一下,随即挑眉看向顾砚龄。
“恰巧见到顾姑娘在这儿沉思,不便打扰,便未出声,未想到还是惊扰了。”
少女闻言眸子微动,随即归于淡然道:“太孙殿下言重了。”
话虽是这样说,顾砚龄到底是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