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说到恭喜二字时,秦氏那语气,不知道的还以为要把牙咬碎了。
顾砚锦闻言,唇角抿着恰如其分的笑意,微微欠身。
“阿锦谢三婶的心意。”
“你三婶说的对,今夜,是咱们府里的大喜事。”
秦氏原本还想再说什么,谁知却听得谢氏的声音在耳畔响起,偏头间,便瞧着灯下的谢氏颇为宁静,言语间像极了和善的长辈。
可顾砚锦却是从谢氏的言语中,听出了深意来。
恰在这时,俞氏身边的常嬷嬷极巧的打帘走了出来,步履迅速地走下台阶,给各房行了礼。
瞧着人极为恭谨,可只有谢氏和顾砚龄瞧了出来,那常嬷嬷不偏不倚,恰好将身子微微挡在顾砚锦的前面,俨然一副护犊子的样子。
像极了看着天空盘旋的鹰而不由生出警惕之心,护着雏鸟的老雀一般。
谢氏嘴角几不可觉的升起一丝不屑,顾砚龄却是玩味一笑。
只有她们二房自己知道,大房和二房可从来都不是鹰和家雀,该是鹰和贪得无厌的狼才对。
谢氏瞥了眼常嬷嬷,眸中划过一丝难以严明的深意,随即不疾不徐地带着顾砚龄进了里屋。
当众人都进去了,常嬷嬷这才不由舒了一口气,后脊却是微微有些发凉。
当看到面色红润,保养得宜的俞氏懒懒地靠在床上,温和的笑意间满带着母性的光芒,秦氏更是气的咬牙。
“大嫂来了,三弟妹。”
俞氏含笑起身,仿佛前面的桩桩件件都不曾发生过一般,秦氏未发一言,只怕自己一开口,就忍不住说不出好话来。
谢氏却是唇角划过一丝笑意,上前颇为亲和的将俞氏的身子轻轻按了回去。
“你如今有了身子,无需那些虚礼。”
俞氏温柔点颌,谢氏却是微微侧首看了徐嬷嬷一眼,徐嬷嬷当即会意地含笑上前,捧出了一个锦盒,一揭开盖,里面躺着一尊纯玉打造的送子娘娘,只见那玉色细腻,温润,隐隐透明,颜色白中透青,可见是上好的羊脂玉。
“这送子娘娘是一整块和田白玉雕刻的,从前是怀了钰哥儿时,我母家送的,如今转送给弟妹,望咱们二弟也再喜添麟儿。”
俞氏闻言,眸光落了过去,随即含笑道:“谢大嫂的心意。”
俞氏的示意下,皎月自然上前恭敬地接过去,谢氏唇角抿笑,坐到俞氏床边亲切道:“你我妯娌之间,何谈一个谢字。更何况——”
谢氏说着话,柔和的眸光淡淡落到一旁的顾砚锦身上,语气轻缓道:“锦姐儿与阿九自小好的似一母同胞的姊妹般,论是什么心意也是应当的。”
谢氏话语亲和,倒真像是夸两个女儿家关系亲密,可只有俞氏和顾砚锦知道,谢氏这是当着三房的面,光明正大的打她们脸。饶是再心思深沉的人,也没有这么厚的脸皮。
可俞氏和顾砚锦却无法反驳什么,只得闻言强装一笑,算是应了。
“母亲说的对。”
见俞氏母子这般,顾砚龄眸光一闪,唇角微微上扬,随即再亲切自然不过的上前去牵住顾砚锦的手。
顾砚锦几乎是反射性的想躲过,但看到三房在一旁,终究忍下了。
“不过,三妹妹可别等到二婶诞下了九弟,便只与九弟亲近,不与我亲近了。”
少女的话语柔软,叫人听了只当是娇俏的打趣。
可顾砚锦却是手中一僵,顾砚龄眸光灼灼的看着近在眼前的顾砚锦,感受到了俞氏脸上的不自然。
她这是将她们那些阴暗见不得人的心思戳破了吧。
前世里,二房不就因着这个九弟的出生而挺直了腰板儿,觊觎着将大房拥有的一切都夺来送到这个九弟手上么。
可惜了,这一世,她这个九弟只怕是从俞氏的肚子里爬不出来了。
寂静之下,顾砚锦分明感受到面前的顾砚龄虽是含着笑,可周身却是渐渐凝着寒意,一种让人害怕的寒意。
顾砚锦不由为自己心下的慌乱感到不豫,顾砚龄也不过比她大一岁罢了。
她为何要怕她!
但只有俞氏和她自己知道,当昨夜听到皎月形容落葵受刑的惨状时,也是后脊一阵发凉。
人人都觉得这是徐嬷嬷冷面冷心,但只有她们知道。
若是没有谢氏和顾砚龄私下的授意,徐嬷嬷又怎敢在鞭笞之下,再撒上一把盐,还足足灌了一整瓶哑药,让如今的落葵人不像人,鬼不像鬼?
谢氏心狠,可一个十二岁的姑娘有这样的心思,才是更为可怕。
可偏生这样的一个小丫头,却是人人夸赞的端庄有礼,俞氏简直都想骂一句眼瞎了。
第八十四章 请帖()
转眼间,又是过了几日,因着二房前些日子刚添的喜事,落葵的事情也渐渐被冲淡,离开了人们的视线。
而傅老太太因着这骤然掉下来的抱孙之喜,更是一扫前些日子的阴霾,日日里笑的都快合不拢嘴,睁不开眼了。整日里将宁德院的好东西如流水一般朝绥荣院塞,更是时常亲自去绥荣院看望俞氏这个儿媳妇,或者说,是儿媳妇肚子里的孩子。
三房还是那般,秦氏现下心里是又嫉恨又羡慕,却是无可奈何,只得看着二房喜气洋洋的嚣张下去。
此刻顾砚龄倒是悠然坐在窗下,一边温柔的含笑替身边的钰哥儿打扇,一边听钰哥儿给她念着近日里在家学学的书文。
稚子清脆爽朗的读书声穿透窗外的树荫缝隙之间,落满了整个院子,让人觉得分外舒心惬意。
这样的一幕,是曾经她多少次期盼过,幻想过的。
恰在这时,落红轻声走了进来,原来是谢氏唤她去静华院。
而当顾子钰撒娇着跟顾砚龄一同去了,母子三人谈笑了片刻,谢氏便叫白兰带顾子钰下去玩了。
顾子钰年纪虽小,但看了眼母亲,再看眼长姊,便知道母亲唤长姊来必是有话要说,因而极为乖巧的一拱手作揖,便听话地跟着白兰下去了。
当屋内再一次陷入寂静时,谢氏这才轻轻食指屈下,扣了扣放在桌案上,被她压在手下的一张做工精致的烫金帖子。
“有人给你送帖子来了。”
顾砚龄微微一顿,抬起头来,便见谢氏微微侧首默然看了眼身旁的徐嬷嬷,徐嬷嬷随之领悟地拿起桌案上的帖子,轻声走了过去,小心递到顾砚龄手中。
“是淮王府送来的。”
谢氏的声音再一次响起,顾砚龄打开帖子的手微微一顿,眉头稍蹙,随即手中轻轻展开来,果然是淮王府的帖子,且还是淮王妃的意思。
“我叫人悄悄打听过,旁的府的姑娘,没有人收过淮王府的这封帖子。”
几乎是一瞬间,顾砚龄已然明白这其中的深意。
淮王萧康是当今圣上的第二子,比当今年过三十的太子小了十岁,是储秀宫俪妃储氏的独子,按辈分,储怡宁应当唤淮王这位亲姑母的儿子一声表哥。
从前作为弟媳,顾砚龄对这个淮王也是有所了解的,因着早年征战沙场的缘故,军功卓著,又是皇子,难免刚愎自大了些。因而萧康对于东宫的太子之位一直有所觊觎,恨不得旧病缠身的太子立即去了,由他这个皇二子坐上去。
淮王和储怡宁虽是表亲,却是一个模子刻出来的性子,习惯性的张扬,张扬到对皇位的谋篡之意已是司马昭之心路人皆知的地步,以至于最后连皇帝也看不下去,亲手处置了。
淮王这个人,虽是跋扈心狠,对储怡宁这个表妹却是极为心疼,几乎宠到让这个表妹反了天也不是不行。
只怕,如今手里这个以淮王妃名义发来的帖子,只能是储怡宁授意淮王的了。
如此,想都无需想,这次淮王府的邀请是十足鸿门宴的架势。
谢氏向来心思细腻,如何不明白这其中的意思,神色倒无异样,只淡淡道:“我们与淮王府并不亲近,不去也无不可,寻个理由推了就是,淮王府虽是皇室,却也没有强迫人的道理。”
谢氏的话说的很明白,即便淮王府再是皇帝的亲儿子,顾家和谢家也断没有任人欺负的礼。
总之一句话,我便是不去,你又能奈我何?
“阿九还是去的好。”
谢氏微微一顿,转过眸来,少女温婉的抬起头,对上平静的目光来。
到底是皇室贵族,人家并未显示出不轨的心思来,打的是交好的旗号,若是轻易拂了人家的面,难免让他人觉得太过清高,不识抬举。
更何况,相比于顾砚锦这样的,储怡宁已算是个单纯包不住心思的小孩子家了。
顾砚龄不觉得,自己这个经历过知天命的老妇,应付不来这样一个孩子。
谢氏见眼前的少女如此笃定,便也不再多言,终究点了点颌,算是应了。正要转头唤人将钰哥儿唤回来时,白檀却是急匆匆走了进来,脸色有些异样,几不可察的觑了眼坐在一旁的顾砚龄,随即垂下眼眸,欲言又止。
谢氏微一蹙眉。
“怎么了。”
白檀顿了一下,随即语气小心道:“回太太,琉璃院的落葵死在庄子上了。”
顾砚龄眸色轻动,随即又淡淡归于平静,谢氏却是冷淡的一挑眉。
“琉璃院哪里还有个落葵?”
白檀这才惊觉说错了话,脸一白,急忙道:“奴婢口误,求太太责罚。”
谢氏淡淡收回眸,并未多说,只平静道:“下去吧,不过是死了个粗使的丫头,慌什么。”
白檀闻言忙敛住心神,欠身就要下去。
“给余氏一家捎个信,到底是她们的女儿,你就说,我准许他们亲自去将人接回去安葬,从前的错,也是彻底的了了。”
谢氏的声音在身后响起,白檀顿下身子,忙又转过身应了声是,这才转而下去了。
当屋内再一次陷入宁静时,谢氏静静看了眼座下的少女,眸色平静而从容,丝毫未因此而生出异样来。
的确,这样狼心狗肺的丫头,便是死了扔到荒林里叫野狗给叼了也不足惜。
如今能准她们安葬,已是仁慈了。
……
这一边,余氏一家骤然听到这个噩耗,哀伤哭嚎的同时,也不由暗自舒了一口气。接到谢氏这样的口信,自然更是感恩戴德,涕泗横流的跪在门口,朝着静华院所在的方向跪了一跪。
虽说白发人送黑发人让人觉得心绞。
可余氏夫妇也不得不承认,这个女儿,如今死了也好啊。
免得这般不人不鬼的活着也让她难过。
更何况,不死,总是叫他们心里压着块石头,不知道何时大太太就会降下罪来,叫他们都受了连累。
死了好,死了,往事就算了了,终究下面还有个小儿子。
到底,这儿子才是他们的命根子啊。
该过的日子,还是要过的。
第八十五章 淮王府()
六月二十七,又是一个极好的艳阳天,虽说刚入巳时,可这会子的太阳已是热意烘烘起来。
除了埋头耕作的老农,撸袖做吃食的商贩尚还顶着这样的热意干着活,多半的富贵人家此刻都安然的坐在屋中,打着扇,吃着刚从井水里镇着的时令水果。
而顾砚龄此刻却是坐在马车里,马车角落虽搁着冰盆,那热辣辣的阳光直直射在车壁上,还是十足的热,只见那冰盆里亮莹莹的冰都融化的快了些。
醅碧和绛朱见自家姑娘不好受,也是看在眼里,急在心里。
好不容易到了淮王府的角门前,绛朱忙下了马车,搭好脚凳扶着顾砚龄下去了。
刚在门前站定,一个穿戴不俗,身姿窈窕的妙龄侍女笑盈盈走了过来,对着顾砚龄施了一礼。
“顾姑娘。”
顾砚龄礼貌性地颔首,那侍女随即笑道:“奴婢杞月,王妃特让奴婢等在这里,迎姑娘进府。”
顾砚龄见此,便轻捻裙尾,随着那杞月朝王府里去。
相比于成北王府那样的老府邸,淮王府要小一些,却是颇为讲究精致,也可见淮王成年封王时也是极受皇宠的。
可惜,皇宠如镜花水月,凉薄缥缈的很。
连萧译这般倾尽皇帝之力培养的皇太孙,都有被抛弃的一日,更何况是萧康了。
“顾姑娘,这边。”
听到指引侍女的提醒,顾砚龄收回思绪,抬起头来,随着转而走上了一道游廊。
行在廊下倒是清凉,廊顶攀爬着藤萝碧叶,隐隐有婉转的鸟啼声响在耳畔,让人渐渐觉得也没那么燥热了。
“啪——”
陡然一道凌厉的鞭尾如灵蛇一般缠绕着飞来,稳而准的落在顾砚龄身前一寸处,只需偏一点,那鞭子就该落在顾砚龄的脸上了。
一旁的醅碧和绛朱不由惊呼出声,而顾砚龄也是被唬了一跳,连退了两步。
而几乎是同时,那道鞭子又听话地一卷,离了地面,速地收了回去。
事情发生的太快,这会子的醅碧和绛朱皆是一身冷汗,还未回过神来,顾砚龄却已是平静地顺着鞭子的来处看去。
只见在游廊之下立着一个高挑骄傲的俏影,依旧是一袭火红裙装的储怡宁冷然讥诮的看向这边,那条鞭子被储怡宁卷着紧紧捏在手中,一双清亮的眸子恨不得将她射出两个洞来。
看来,这鞭子原本就是想朝她的脸上去的。
“褚姑娘。”
少女轻然出声,仿似方才的事情压根儿未发生过一般,不仅那杞月愣了,便是廊下的储怡宁也是微微一愣。
但也只一瞬,储怡宁又回过神来,唇角的嘲讽不减。
眼前的这个,可比顾四那个有心性多了。
可惜,她照样容不得!
“不知方才,是褚姑娘一时不慎,还是有心为之。”
少女的声音再一次响起,当储怡宁打量过去,顾砚龄目光灼然的看过来,语气大方而凛然。
“不慎能如何?有心又如何?”
储怡宁满是讥诮的反驳回去,她竟不信,如今在她的地盘,眼前的这个顾砚龄还能把她怎么着。
顾砚龄唇角微扬,语气渐渐轻缓。
“若是不慎,褚姑娘该致歉一声,若是有心,那褚姑娘便得要给一个合理的理由了。”
“毕竟——”
顾砚龄身形端正,微微扬颌,语气越发肃然道:“褚姑娘承的是成北王府和卫阳仪宾府这般高门贵族的教养礼仪。”
储怡宁听到此,不由要出声,谁知却见顾砚龄丝毫不给她机会的继续道:“更何况,今日砚龄是以客人的身份登府拜访,受到这样的待遇,说出去实在叫人不信。即便抛却这身份,我顾家作为公府之家,也更不该被淮王府这般对待,莫非,是我们顾家何时不慎,冲撞了淮王府?”
话说到最后,顾砚龄眼角状似无意地朝杞月一睨。
眼见着两个女儿家的小事被眼前这个少女牵连扩大到淮王府和定国公府的和气,一旁的杞月也是心头一惊。
顾家在京城也是颇有根基的,如今又有个阁老,日后坐上首辅之位也不是不可能,他们成北王府断没有与顾家撕破脸的理由。
杞月是淮王贴身的侍女,自然不能由着这般下去,因而忙暗里给储怡宁使了眼色,储怡宁也不笨,自然知道顾砚龄这是在给她扣帽子,当即反驳道:“今日那一鞭子是我储怡宁打的,与旁人何干?你莫要巧言令色。”
“哦?”
顾砚龄唇角微挑,瞥了眼身旁的杞月道:“即便如此,身边这位杞月姑娘却是不加制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