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话说着,顾砚龄便轻巧的将脖上的一枚暖玉坠子解下道:“落葵,你将这坠子收着,明日拿去外面的锦翠阁,寻个精细的师傅将这链子绞一绞,再拿回来。”
落葵闻声停下手中的动作,转头看到顾砚龄手上的那枚暖玉坠子时,眼中隐隐一亮,随即忙上前掏出丝帕来,将那枚坠子小心放在帕子中,叠着收好,垂眉顺目道:“奴婢记得了。”
“好了,你们也下去休息吧。”
说着话,顾砚龄便起身上了床,由着醅碧伺候着盖上了锦被,落葵与醅碧彼此心领会神的将床帐取下,随即悄然退了出去。
四周陷入了一片寂静,只有窗格下的灌丛里偶尔传出一两声浅浅的虫吟,顾砚龄静静躺在那,微微侧首,透过纱帐,一双平静的眸子淡淡的睨了眼妆台。
在深宫小心谨慎了一辈子的她,又怎会察觉不出小小的妆盒被人动过。
狼心狗肺的人,终究是喂不熟的。
顾砚龄懒怠地收回了眸子,寻了舒服的睡姿,随即缓缓阖眼。
既然如此,那便也怨不得她了。
暗夜里清风微拂,月色透过枝叶斑驳的落在廊下,俞氏正由皎月搀扶着走下长廊尽头的台阶,抬眼却是见一抹素净而熟悉的身影从花影中缓缓走过。
俞氏不由眉头一皱。
“那是灵芝?”
皎月自然是瞧见了,嘴角不屑的一撇,当即压低声音伏在俞氏耳畔道:“是的,奴婢听闻,因着大爷风寒还未好,那灵芝便夜夜亲自去厨房替大爷熬驱寒汤送去,讨的一手好巧呢。”
俞氏闻言,眉间更为严厉,眸中是掩不住的烦闷与嫌恶,她的锦姐儿如今还在祠堂受苦,那灵芝倒是把一个庶出的捧得跟正经主子一般。
难不成还想混出个姨娘来?
到底是有什么样的主子就有什么样的奴才,跟那短命的吴氏一样,骨子里的下贱。
“回去了跟常嬷嬷说,想法子把人打发了出去,留着总是个祸害。”
皎月闻言看了眼身旁的俞氏,侧颜一如既往的平静温和,仿佛方才并没有人说话一般。
可皎月自然明白,俞氏那话中指的是谁,因而唇角了然的一扬道:“奴婢省得了。”
第五十六章 血缘亲情()
翌日一早,顾砚龄起身由醅碧几人伺候了梳洗,略用了些粥点,便去了宁德院请安。
当一行行到廊下,守在门外的丫头们也是破天荒的没有围过来热络的招呼,只眼观眼,心观心,规规矩矩地垂眉敛衽给顾砚龄行了礼。
顾砚龄自然瞧出了异样,却也恍若未察般捻裙朝台矶上走,恰巧这时周嬷嬷从屋内打了软帘迎了出来。
“大姑娘来得早。”
周嬷嬷带着亲切的笑意,顾砚龄唇瓣轻浮。
“祖母可醒了。”
周嬷嬷眸中微微一顿,随即微不可闻的叹息了一声,轻轻将顾砚龄拉到廊柱下,语气压低了几分道:“老太太昨儿一夜也未睡踏实,今儿天还未亮便被头疼扰醒了,还好锦鸳给老太太按头按的舒服,老太太这会子又睡下了,今儿的请安礼老太太也说免了,等老太太醒了,奴婢会告诉老太太一声,姑娘您来过了。”
话已说到这儿,还有谁不明白的。
顾砚龄闻声眉头不由轻轻一蹙,眸中满是忧色道:“既是这般,可派人请了大夫。”
少女的声音轻轻打动了周嬷嬷的心,睨着眼前少女恬静温婉的侧颜,周嬷嬷不由心下叹息。
要论孝顺贴心,再没比得上长房姑娘的了。
周嬷嬷声音不由一软,轻声安抚道:“姑娘放心,大夫已经瞧过了,没什么大碍,只是一时劳累的,且歇息修养便好了。”
少女闻言不由舒了一口气,温软的手随即覆在周嬷嬷的手背上。
“既然如此,那阿九便不进去打扰祖母歇息,还劳慰嬷嬷和阮嬷嬷,锦鸳几位姐姐好生照顾祖母了。”
“嗳。”
周嬷嬷动容地回握住少女的手,唇边的笑意更为软和:“姑娘且安心吧。”
顾砚龄微微点颌,临走前还不由朝着悬下的软帘看了一眼,这才扶着醅碧的手由原路折回。
周嬷嬷站在廊下,看着少女娇俏的背影,不由一叹。
大姑娘,可比四姑娘心疼人多了。
“姑娘,咱们回琉璃院吗?”
听到醅碧的话,顾砚龄轻轻摇颌,随即淡然出声道:“既然走到这儿了,便去看看母亲吧。”
醅碧顺从的垂眉,顾砚龄透过短墙,看到宁德院高扬的飞檐,唇瓣不由抿笑。
从前看着顾砚朝便觉得欢喜的老太太,只怕现在一想着顾砚朝就觉得脑仁疼了。
其实偶尔想想,她倒觉得这个四妹,也算是可爱的。
至少,比之顾砚锦是的。
到了谢氏的静华院,依旧是那般一丝不苟的规矩,被迎进屋中的顾砚龄见元姨娘和安姨娘正伺候着谢氏梳洗,便站在了一旁等着。
闻声的谢氏坐在妆台前,从镜中睨了眼一旁臻静的顾砚龄,随即收回了目光,并没有说什么。
两个姨娘自然是谦和的朝顾砚龄行了一礼,手上的动作却是闻不见一丝声音。
顾砚龄倒并不觉得奇怪,在谢氏这里,不仅仅是食不言,寝不语,便是这些伺候人的时候,也是要利利落落,悄无声息的。
待收拾穿戴罢,谢氏由墨兰搀扶着坐下,随之示意顾砚龄落了座。
“今日这般早便去宁德院请安回来了。”
刚坐下的顾砚龄闻言未立即接话,只轻轻的理着衣裙,这期间两位姨娘并着几个伺候盥洗的丫头都已然退了出去。
“听周嬷嬷说,祖母昨夜睡得不好,头疼的旧疾发作了,今日的请安礼也免了。”
谢氏听了,倒也不诧异,只淡淡“嗯”了一声。
“听闻昨儿夜里,祠堂里也不安宁。”
听到谢氏这不咸不淡的话语,顾砚龄不由一笑,她自然是知道的。
顾砚朝一心觉得顾砚锦害的她被罚,哪里咽的下气?两个人都被关在祠堂里,依着她这个四妹的脾性,只口头上刻薄说闹两句已是好的,没动起手来才是奇怪。
“阿九倒是睡得安宁。”
听到少女轻飘飘的一句话,谢氏唇角也不由轻轻一扬。
她倒是说了个大实话。
“太太,钰哥儿来了。”
恰在这时,常嬷嬷满脸喜意的走了进来,原本神情懒怠的谢氏闻到这消息,眸中不由一亮,神情泛出几分温暖的喜色,轻轻的将身子也直起了几分,坐了起来。
顾砚龄收回目光,刚一转头,软帘轻打,一个小巧的身子便走了进来。
小男孩虽是小胳膊小腿的,可走起路来端端正正,颇有几分活泼的样子。
谢氏瞧着,唇边不由含着欣然的笑意。
因着难产,钰哥儿生下来便比之头胎的顾砚龄小了许多,那时候看着干巴巴的小脸,干巴巴的身子,哭起来都比旁的孩子气弱几分,连吸奶的力都没有。
让拼了命从鬼门关走回来的谢氏不由心凉了几分,唯恐这个拿命换来的幼子养活不易,那便真是要塌了她的天了。
还好,如今再看着这孩子,她总算可以松口气了。
“长姊!”
钰哥儿进门便看到了顾砚龄,当即眸子一亮,脸上是掩不住的兴然,当顾砚龄笑着微微低颌。
钰哥儿这才回过头来,对着谢氏乖巧的仰着笑脸,随即站直身子有模有样的作了一揖。
“儿子给母亲请安。”
谢氏眸中一暖,像是消融的一池春水般,柔声招手唤了钰哥儿到身前去,随即习惯性将手一揽,温柔的替钰哥儿整理着衣服。
当瞧着钰哥儿一头的汗,谢氏微微蹙眉,随即拿丝帕替钰哥儿轻轻擦着道:“瞧这一头汗,一会子出去吹了风,见了寒又得闹病了,明明是个怕吃药的,走那么急做什么。”
小男孩许是觉得自己大了,瞥眼觑到长姊含着笑眸打量他,不由有些不好意思,钻了钻头想躲开谢氏手上的动作。
“听说长姊来母亲这了,我想早一点见着母亲和长姊,便催促他们快些点,谁知道他们还没我走的快。”
谢氏闻言,不由挑眸道:“难不成你长姊不来,你便不来瞧母亲了。”
谢氏虽是打趣稚子之言,倒是把钰哥儿急的脸一红,这才察觉说错了话,当即拔高声音道:“不是的——”
可支支吾吾间,小孩子却到底不知道该从何解释,当即小声嗫嚅道:“我也想搬进静华院和母亲住,日日陪着母亲,给母亲念我背的书,可是祖宗规矩不许……”
“我们的钰哥儿也知道祖宗规矩了,前儿还说要陪我睡,怕我做恶梦呢。”
见小小的人儿说起那般板正的话题,顾砚龄不由唇角一翘,插科打诨了一句。
这一句话,倒是更把钰哥儿臊的脸红脖子粗,明明想分辨,却是说不出话来,只得躲避着顾砚龄打趣的目光,恨不得找个缝儿将自己裹进去。
谢氏又哪里是真的和孩子置气,禁不住也和众人一同笑了起来,当即心疼的将钰哥儿搂在怀中坐下絮絮说道了几句。
正热闹时,常嬷嬷在一旁不失时宜道:“今日凑的这般巧,大姑娘,和钰哥儿便留在这儿同太太一起用早膳吧。”
“好!”
还未等顾砚龄说话,钰哥儿已欣喜的坐直了身子应了声,随即目光盼盼的看着顾砚龄,顾砚龄不由觉得好笑,微微低颌,算是应承了。
钰哥儿眸中的喜意不由更光彩了几分,一旁的常嬷嬷看了不由心下一笑。
太太这对儿女,才是当真是的骨肉亲情,离不得。
谢氏也是含着温柔的笑意,不由嘱咐道:“那就让小厨房再添上个红豆饽饽和鲜虾丸子来。”
常嬷嬷应了声,抬眸时却是迟疑地扫了眼一旁的顾砚龄。
这些,可都是钰哥儿最喜欢的吃食。
“嬷嬷,再加个翡翠蒸饺。”
常嬷嬷听了,眉眼禁不住一笑,忙“嗳”了一声。
谢氏却是轻拍了钰哥儿笑嗔道:“你吃的了这么多,当心积了食,让常嬷嬷拿蜂蜜给你粘肚子。”
哪知钰哥儿眸子清亮的一笑,红着脸看着顾砚龄嗫嚅道:“才不是,是长姊喜欢吃,蘸着保宁醋,长姊能吃一屉子的。”
闻言的谢氏心下一僵,不由看了眼恬静的少女。
原来,她竟不知道这些——
钰哥儿自然没察觉,只小脸兴冲冲地对着顾砚龄,颇为有趣道:“今日我不跟长姊抢,一屉都留给长姊吃。”
一句话,逗得阖房都笑了,顾砚龄唇角也禁不住全然绽开笑意。
唯独谢氏,却是陷入了沉默。
而看着钰哥儿稚嫩的笑脸,此刻的顾砚龄眸底却是一暖,只觉得心下最柔软的一处似乎突然剥开了一层,渐渐升出了一只嫩芽来。
第五十七章 象牙簟()
恍然像是一夜吹落了枝头的樱花,日子转而到了五月中旬,这天气也渐渐变得热了起来,正午之时,太阳大喇喇的挂在空中,晴空万里之下,竟无一丝云来遮挡半点热意,即便是着着薄衫走在外面,也觉得仿佛将那太阳背在背上一般,热的人心焦。
窗格下的矮灌丛绿茵茵的,叫太阳一烤,像是能滴出绿蜡来,而隐匿于其中的蛐蛐儿时不时叫唤两声,倒是和那树上的知了一起叫的人更是发慌了。
顾砚龄穿着蝉翼般薄的素色鲛绡纱裙子坐在窗下,略有些焦躁的拿手扇了扇风。
《述异记》曾记:南海出鲛绡纱,鲛人潜织。一名龙纱,其价百余金。以为服,入水不濡。
这鲛绡纱穿在身上应是如同无物,甚至夏日里也能让肌肤生出丝丝凉凉的清爽之感,一匹下来便不知是平常百姓人家多少年的花费。
可饶是这般,一向畏热的顾砚龄仍旧觉得燥热难耐,屋子里四角都满当当的放着冰盆,犹在丝丝冒着冷气,一旁的醅碧和绛朱也不间断地打着扇子。
落葵进来便是瞧着这一幕,细心的她瞥到顾砚龄撑着腮坐在那,手上虽是捏着棋谱,却是半点也没有看的心思,鬓发边还凝着细细密密的汗珠。
落葵嘴角一翘,放下垂珠帘走了进去。
“姑娘。”
顾砚龄闻声看了一眼,随即懒怠地“嗯”了一声,又将目光落回在棋谱上。
落葵与醅碧、绛朱细心打了个照面,这才道:“姑娘,方才二太太着人给姑娘送了东西来。”
听到这话,顾砚龄不由抬了抬眸,示意落葵继续说,落葵这下唇角翘的更高了。
“二太太娘家的小舅爷前儿送给二太太了两枕象牙簟,二太太留了一枕,知晓姑娘自小畏热,便让人拿来送给姑娘您,让您晚上枕了,也好睡个安稳觉。”
顾砚龄眸中微微一动,便见落葵已笑着转身出去,打了帘,站在帘后招呼了外屋的小丫头将一个楠木长盒拿了进来,两个小丫头一边抱着一头,在落葵的指挥下,轻轻搁在了案上,又悄声退了出去。
落葵笑着走了过去,将盒子打开,随即给醅碧眼神示意,醅碧无声地看向顾砚龄,见顾砚龄点颌算是默许了,这才走了过去同落葵小心翼翼地从盒中取出一卷呈乳白色质的象牙簟来。
当象牙簟被展开在面前时,顾砚龄也不由微微一愣,随即扶着绛朱的手站起来缓步走了过去。
只见这象牙簟约莫长两米,宽一米多些,簟边以碧色素缎镶边,整整由无数细小而薄的象牙薄片编制而成,从光亮的窗头看去,光洁平滑,一眼看去,恍然如白玉。
顾砚龄不由伸手轻触,触感之下,只觉得透凉的舒适让人精神一爽,拇指轻轻一翻,那象牙簟竟曲卷自如。
这下,连顾砚龄也不由惊了。
《西京杂记》说过,汉武帝极喜李夫人,曾以象牙簟赐李夫人以示恩宠。
象牙极为坚硬,要被制作成这般曲卷自如,光滑如玉的凉簟来,工序极为复杂,对手工的要求也极为高。须将象牙劈成厚薄宽窄均匀的薄片,再将象牙片磨制出洁白的光泽,再劈成丝,最后才由手工人编织。
而象牙原本自有纹理,且纹理是顺着象牙弯度而长,只有顺着象牙纹理的走向,把象牙劈成篾丝状才不易折断。所以,要在顺着纹理的要求下将象牙劈成片状和丝状,极为不易。
不仅如此,这些制作程序极耗费材料,要将象牙劈成篾状,再劈成丝状,这一枕凉簟下来,竟不知要耗费多少象牙才得以制成。
可正因如此,象牙簟才被皇室贵族捧为最名贵也最为炫耀的消暑之物,当真封得起“夏清侯”的名号。
俞氏,当真是下了重本了。
顾砚龄垂下眼眸,随即道:“醅碧,绛朱,将东西好生收起来,待再热些了便拿出来用罢。”
醅碧和绛朱当即应声,将象牙簟小心又卷回原状拿进了里屋,落葵扶着顾砚龄方回去坐着,便笑着在一旁添话道:“奴婢听闻这象牙簟便是千金也难得,是二太太的小舅爷下南边偶得的,二太太便这样送给了姑娘,连三姑娘都没得呢。”
顾砚龄唇角微扬:“二婶这般,倒叫我都不知该如何回了。”
说着话,顾砚龄转而抬眸看了眼落葵道:“你去将我前些日子亲自酿的杏花酒取出来,再将绛朱前儿做的一罐子酸酱梅子一块儿带着,亲自送到二婶那去,就说二婶礼物实在贵重,我也只得拿这些讨二婶喜欢的东西作为回礼了。”
落葵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