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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在穆氏为难时,一旁的王有珺柔声道:“不如让我来吧。”
穆氏闻声看过去,对上王有珺安慰的目光,心中顿时升起感激,这些年来在王府中,起初她与侧妃王氏并不相熟,倒是百无聊赖,后来机缘巧合下二人渐渐熟识,王氏便越发像一个亲切的姐姐,待她体贴又照顾。
便是这小皇子出生,王氏也常常来探望,不知不觉间,小皇子一到了王氏的怀中,便听话的很,让她这个做母亲的也有些羡慕了。
“那便劳烦姐姐了。”
王有珺温柔点颌,小心翼翼将孩子接过,闻着熟悉的味道,怀中的小人儿似乎渐渐平静了一点,只是有些微的抽泣,就在此时,一个温柔舒缓的小调从王有珺的喉中低哼而出,仿佛是南方的小谣。
穆氏看着王氏低首间,眉目如画,携着一种母亲的光辉,微微泛着暖意。
渐渐地,感觉到怀中的孩子平静了许多,王氏一边哼唱着,一边小心翼翼将药喂入孩子的嘴中,孩子虽也有些抵触,却是没有了方才那般激烈了。
好不容易等到一盏药汤用完,王有珺将汤匙递回去,随即掏出手中的帕子,小心翼翼地擦着孩子的唇边,轻轻地,柔柔地,一股淡淡的馨香随着触感一点一点吸入孩子的鼻中。
“姐姐总是比我有法子——”
听到穆氏的夸赞,王有珺笑了笑,将孩子递还到穆氏怀中,严氏看着眼前祥和的一幕,也是颇为满意。
这些年来府中一向和谐,不像旁的府那般乌烟瘴气,做主母的,总是该欣慰的。
“好了,你这些日子守着小皇子也累了,该歇息的还是要歇息。”
严氏覆手于穆氏手背上,轻轻安慰了两句,随即起身拂了拂裙子道:“我们便先回去了,有什么缺的,只管着人来说便是。”
穆氏闻言将孩子递到大丫头手中,感激而恭谨地应是,眼看着严氏与王氏二人缓缓走出去,这才缓缓下礼。
走出房外,天色已然有些暗下来了,沉默中,严氏一边走着,一边探手覆上王有珺的手背道:“未想到,你很会哄孩子。”
王有珺的手冰凉而冷,严氏正要诧异相问,便听得身旁的王氏温和出声道:“嫔妾这一生与孩子无缘,哪里会哄孩子,只是小皇子喜欢听嫔妾的小调罢了。”
听到这看似平静而温柔的话语,严氏知晓这话语之下的心酸悲苦,正如去岁失去儿子的她一般,如今女儿已然十一,若非那一场病,如今她的儿子,也该十二了。
覆下眼眸中的悲伤,严氏握了握身旁王氏的手道:“你还年轻,孩子总会有的。”
听到这句话,王有珺顺从点头,可一颗心却是越发冷硬。
总会有的?
自她入府以来,表哥极少去她院中,更莫说留宿了,即便留宿,表哥方出院子,便立刻会有身边的人紧盯着她,喝下那一碗又一碗的避子汤。
这么多年的避子汤喝下去,再年轻的身子,也不可能会有孩子了。
旁人如何能体会她不堪为人道的痛苦?
从她设计,却反被那顾砚龄反算计开始,表哥对她那点可怜的情意便烟消云散了。取而代之的是无尽的憎恶,憎恶到连她与他的孩子,也不能容忍。
这些年来,她早就心如死灰了,已然是年过而立的人,人老珠黄了,恩宠什么的不过是过眼云烟。
唯独孩子,是她心中的心结。
她不像身旁的严氏那般看的开,没了夫宠,没了儿子,也能将一颗心寄托在吃斋念佛上。
与她而言,宁为玉碎,不为瓦全。
谁都可以生下孩子,独独这洛王府,谁也别想生出来。
因为他们,都得为她这些年没能生下的孩子陪葬!
第三日,入夜,随着一声疯症几乎扭曲的惊呼声响冲破夜色,响彻整个洛王府,继洛王与正妃严氏的嫡长子去岁因病夭折后,好不容易求下一子的侧妃穆氏,也失去了她的第一个孩子。
作为母亲,她只能呆呆抱着那早已冰冷的小小身子,当萧衍赶去时,便只能看着穆氏如同痴傻之人般,穿着单薄的衣裙,紧紧抱着那个死状可怖的孩子,独自坐在床沿边,手中捏着丝帕,一点一点擦拭着孩子嘴边吐出来的东西,嘴边还残存着母亲那般慈爱而泛着温暖光芒的笑意。
似乎这一刻,她仍旧能感受到孩子在死前,高烧惊厥的模样。
可一切,都已经晚了。
第三百二十七章 大限()
“听闻,小皇子死后,侧妃穆氏就疯了,如今连洛王都不认识了,整日里就将自己关在屋里,谁也不肯见,洛王已密请了许多的名医去,都没有半点法子,如今都有些传言说,是不是那安平的洛王府太过凶,风水不好。”
绛朱压低的话语响在耳畔,秋日下,暖芒柔柔洒下来,顾砚龄坐在炕桌边,手中有一搭无一搭的拨弄着眼前汝窑小碟中的葵花籽,摩挲间,便听得绛朱随即继续道:“不过就在小皇子夭折的第三日,侧妃王氏的贴身丫头便去了洛王与王氏严氏面前告发,说在小皇子夭折前,王氏曾随严氏一同去看望小皇子,王氏在喂了小皇子药后,刻意用洒了药粉的丝帕替小皇子擦了嘴,那药粉入了小皇子的口鼻,才引得小皇子病情加重,猝然夭折。”
“叮——”
随着葵花籽落在小碟中响起的清脆声,顾砚龄轻轻拍了拍手上的残灰,接过醅碧递来的帕子擦了擦,抬眸间,看向绛朱的目光泛着平静的光芒。
“然后呢。”
绛朱闻言将身子压下来,小心翼翼道:“听闻,洛王大怒,秘密将侧妃王氏处死,对外却只称王氏是急病而亡。”
话音落下间,坐在炕沿边的人唇角微勾,懒散出声道:“王有珺的能耐,也仅止于此了。”
说到这儿,顾砚龄偏首而去,眸中示意间,绛朱领悟地凑上前去,随着耳语几句,绛朱当即瞳孔一缩,竟是怔怔间,许久未能反应过来。
“奴婢明白了——”
听到绛朱的话,顾砚龄满意地点了点头,看了眼身旁的醅碧,随即笑而看向近旁的绛朱道:“如今醅碧都已是出阁为妇,有了沐帧这样的好郎君,你呢,让白炉那颗心悬了这些年,也该落下了吧?”
话音一落,身侧的女子红晕泛在颊边,默然低头,唇角勾起了难掩的羞赧。
顾砚龄看着这一幕,也差不多明白了,看着眼前的绛朱,与白炉倒也是般配,白炉是谢昀乳母的孩子,也是谢家的家生子,伴着谢昀这些年,倒也跟着谢昀学了许多东西,虽未能入仕,但也是识得诗书之人人,前些年谢昀将其卖身契还回,又予之钱财去做生意,未想到那白炉倒是做的有模有样,不说是风生水起,却也在江南有了几分名气。
那白炉看着不怎么言语,却是没少在写于谢昀这位旧主子的信中提及绛朱,那些信谢昀也都给她看过,看得出来那白炉并非轻浮之人,是一个有真心,值得托付的。
“这些年,白炉常给表哥寄信,信中也没少求着表哥帮忙来我面前说好话——”
说到这儿,顾砚龄看向身旁的女子,眉眼渐渐浮着温和的笑意道:“白炉自小与表哥在一起,耳濡目染之下,都是谢家的礼仪,为人我是信的,这些年来,我也看得出,他待你真心,为了等你,一直孑然一人,你们二人年纪也不小了,若是再拖下去,旁人便要说我太过自私霸道,将身边的人都耽搁了——”
“太孙妃——”
眼看着绛朱隐隐要说什么,却是被顾砚龄抬手挡了回去,下一刻,便见在顾砚龄的示意下,醅碧抿着笑,轻轻击掌,随即便有侍女捧着火红而夺目的嫁衣来。
在绛朱怔然间,身旁的醅碧已是推着她到那难掩笑意的侍女面前去,指着那嫁衣和嫁衣上面的一个单子道:“这件嫁衣,是远在江南的白炉请江南的巧手绣娘一针一线织出来的,至于这上面的单子,便是太孙妃送与你的陪嫁,里面的每一件,都是太孙妃亲自挑选的,到时候叫白炉看见了,便是给他一百个胆子,他也不敢欺负于你。”
听到这些笑语,绛朱那双定定看着嫁衣的眸中渐渐泛出热泪来,转头间,便看到自家姑娘仍旧如从前那般,含笑看着她,虽不言不语,可那些好,却从未改变过。
“姑娘——”
短短的两个字,哽咽在绛朱的喉中,虽是不符规矩,却是恍然间,将眼前的三人都送回到从前,从前还未出阁之时,那般少女的模样。
一滴泪顺着绛朱的脸颊滑落,下一刻,绛朱便红着眼上前,二话不说直接跪了下去,将头深深磕在地上,双肩却是微微耸动起来,这一刻,屋内的地龙似乎更暖了,一旁的醅碧看着,也不由侧过身去,拿起丝帕擦了擦泪,心中有太多的情绪。
高兴,感动,还有不舍
“起来。”
顾砚龄伸手将跪在脚下的人扶起,缓缓站起身来,亲近地替绛朱拨弄着鬓边散落的发丝,看着那张熟悉的脸,也是百感交集。
“既是嫁人,该高兴才是。”
绛朱闻言眸中更为湿润,几乎是抽泣道:“奴婢不想离开姑娘——”
顾砚龄闻声温柔一笑,将泪水抑在眸中,拇指轻轻摩挲去绛朱颊边的泪,缓缓出声道:“天下没有不散的筵席,他日你我终有一散,这一去,你是去过真正属于自己的日子,白炉是个好人,他不会负了你,你也不会负了他,即便是相隔千里,只要你们好,那便是好,莫要辜负我对你们的期望,知道吗——”
说到这里,顾砚龄也渐渐难以抑制喉中的哽咽,声音温柔而微哑,此刻的绛朱已然说不出话来,只能簌簌落泪,强忍着不住地点头,换来了顾砚龄欣慰地一笑。
希望,在绛朱与白炉于开春的婚礼上,她也能听到宣府得胜还朝的消息。
那时,才是真的好。
这厢,元皇后正坐在建恒帝的病榻边,原本宏伟宽敞的大殿在这一刻却是显得空寂萧瑟,仿佛是那寒冬凋落的老树,明黄的纱幔在这一刻仿佛被覆上了一层淡淡的灰败,无力而怆然地随风飘浮着,像是一双双招魂的手,轻轻勾摇着,此刻的建恒帝仰首躺在病榻上,脸色憔悴而黄,似是睡的太久了,四肢都肿胀的行动艰难,只能恹恹无神地躺在那儿,就连呼吸都变得浑浊无力,如那老树上最后一片不肯落下的残叶,徒然耗着这最后的生命。
元皇后看着这一幕心下黯然而伤,眸中却是仍旧怀着亲切动人的笑,一手端着热气腾腾的药碗,一手轻轻用汤匙搅着,老夫老妻一般,缓缓而语。
“吃药罢——”
说罢,元皇后将药碗递到一边,小心伸手扶着建恒帝一步一步艰难地坐起身,又体贴地多垫下一个软枕,这才将汤匙递到建恒帝的嘴边。
眼看着建恒帝眼皮也不动地将一碗苦药入口,元皇后的眸中不由泛红,从前的建恒帝极不喜欢饮这些酸涩难咽的汤药,如今,却是如大限将至的人,为了延续自己那残存的生命,愿意付出一切。
“陛下服了药,气色好了许多。”
元皇后一边擦着沾在建恒帝胡须边的药,一边宽慰出声,建恒帝听到此唇角满意地浮起笑意,抬头间,看着眼前装扮精致地元皇后,声音喑哑而低缓道:“皇后今日,很好看。”
闻得此话,元皇后伸手抚向发鬓的珠翠,含笑出声道:“陛下面前,臣妾一向爱惜自己的容颜,陛下一生英姿,臣妾总怕,配不得陛下。”
建恒帝闻言唇角的弧度越发明显,却是疲惫地闭了闭眼,才勉强睁眼道:“皇后这是谦逊了,你的容貌,不比从前的王氏,如今的宁贵妃逊色,而你的气度与胸怀,是她们二人远远不及的。”
听到这一番推心置腹之语,元皇后不由低下头,一股暖流泛着酸意,一点一点从胸口处溢出,她只能努力抑制住泪水,不叫自己在夫君的面前哭出来。
下一刻,建恒帝似是探出了手,元皇后连忙凑上前,却见建恒帝努力地抚摸过她高高的发鬓,华丽的珠翠,还有她耳边悬着的圆润东珠,建恒帝也从那日光下,看到了元皇后鬓边那几根掩盖不住的银丝。
“这些年来,六宫之事太过繁杂,辛苦你了——”
元皇后听到这喑哑的话语,唇角努力勾起笑意道:“夫妻之间,说这些话,便真是要与我生分了。”
话音落尽,建恒帝无力地将手垂下来,仿佛只是这一个小小的动作,便已经耗费了他极大的心力,以至于只能如离了水的鱼一般,深深地呼吸。
“安平传来话,侧妃穆氏的孩子,没了——”
听到这句话,建恒帝先是瞳孔猛地一缩,手中微微有些抑制不住地颤抖,随即那一双眸子渐渐晦暗下来,似是过了许久,才苍凉无力道:“这都是报应罢——”
只是不知这报应,究竟是向着谁。
“陛下也不必过于忧伤,孩子们都还年轻,将来总会有的——”
听到这句话建恒帝似是平静了下来,可心中却是仿佛有一团抱着冰渣的火焰,一路涌上心头。
“你说的对——”
耳边响起了建恒帝喑哑的话语,可是等待了许久,元皇后也未能听得后面的话,不由抬头间,却是发现建恒帝惊恐地瞪着双目,张着口,喉中发出不易察觉地嘶哑声,却是说不出话来,只能着急地挣着双手,想要去卡住自己的脖子。
元皇后不由惊呼出声:“陛下——”
却见建恒帝只能无助地摇头,一个字也咬不出,下一刻,元皇后当即跪在建恒帝的病榻前,转首对外高呼道:“太医!快传太医——”
转眼间,看着建恒帝似乎呼吸不上一般,脸色变得极为难看,元皇后的一颗心都随之沉了下去。
第三百二十八章 托付()
“陛下乃是阴阳失调,气血逆乱,为中风之症——”
何院使战战兢兢地跪在那儿,将头埋在阴影里叫人看不出神情,唯独撑在地上的一双手在颤抖着,越说到后面声音便越发低了下去。
原本坐在病榻前的元皇后闻声忽地站起身来,右手攥着帕子,按于胸前,几乎是用尽全身力气一个字一个字的问道:“陛下,还有多久——”
听得此话,何院使的双肩似乎耸动的更为厉害了,沉默中,只见他将头沉重地埋于地上,声音沙哑而艰涩道:“回皇后娘娘话,最长还有——半月。”
说到最后二字时,何院使仿佛挣扎了许久,直到吐出的那一刻,身形似乎陡然松懈了一般,却满是凄凉。
只听得仓促一声响,元皇后就那般毫无征兆地跌坐回去,引得太子妃许氏与太孙妃顾砚龄连忙上前相扶,殿内瞬间陷入死一般的沉寂,仿佛只一瞬,便覆上了一层凄然与灰败。
掩在槅门之后的灵宝几乎用了全身的力气,以手死死捂住自己的嘴,一双眸子里承满了惊恐与不可置信,可他知道,此时要拼的便是时间,渐渐地,他的脚步缓缓朝后退,极力地控制着自己颤抖的身子,直至退出了乾和宫,几乎是疾奔而去。
一阵慌乱之后,晕厥的元皇后好不容易再睁开眼来,脸色却是灰败的并不比病榻上昏睡的建恒帝好到哪儿去,此刻她眼神涣散,仿佛失了神,一双眸中承满了太多复杂而难以言喻的情绪,仿佛如一层又一层密不透风的网,将她重重包裹起来,只能困在其中。
顾砚龄深知多年的夫妻之情下,陡然的生死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