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听到徐太医三个字,郭太后眸中微动,可下一刻皇帝却是道:“只是徐太医今日身子多有不适,方才已告假回府养病,只怕是不能强撑病体来此了。”
郭太后闻言紧紧攥住扶手,渐渐平静了下来,而下一刻,她便听得耳畔响起了建恒帝耐人寻味的问话声。
“太后如此质疑何院使与吴院判的诊断,莫非,太后您知道这宫女中的是什么毒?还是说,您笃定徐太医来了,便会说出您想要的结果?”
此刻殿内的众人皆恨不得耳朵聋了,将头压得更低,而郭太后见皇帝如此说话,也是愤然道:“皇帝——”
在冯唯的示意下,众人默默朝外退,待到殿内陷入寂静之时,建恒帝不紧不慢地饮了宫人奉上来的茶,这才出声道:“今日阿译行为无状,也已跪了这许久,百姓们的那句话说得好,一家人没有隔夜仇,母后待晚辈一向随和,想必也不会在意,至于今日之事,不过是一场误会,定是哪个魔怔了的奴婢,竟敢做出谋害太后与未来长孙妃的忤逆之事——”
话说到这儿,建恒帝起身渐渐朝郭太后走去,在郭太后的嘴角冷然下沉之时,皇帝从袖中抽出几分奏疏,如同一个孝顺的儿子在与母亲叙话般亲近道:“这是御史弹劾靖国公的折子,您看,朕看都未看,郭氏一族是我国之肱骨,大将军正在辽东驱除鞑靼,朕如何会信?母后——”
听到建恒帝轻声呼唤,郭太后眉头微微一跳,只听得耳畔传来建恒帝极为平静的声音。
“朕如此相信郭氏,难道母后就不信任您的儿子,您的孙子吗?只要远在京城的咱们拧成了绳,辽东的大将军才会没有后顾之忧。”
郭太后脸色变得难看了几分,从顾家那个丫头胆敢自己服毒之时,便已经打乱了她的计划,而在他们晚了一步寻到徐太医时,她便没有主动权了。
更何况以徐太医那老狐狸的模样,即便此时他在这儿,只怕也会识时务,跟着何院使指鹿为马,怎会当着皇帝说出实情,将自己暴露出去。
如今的郭太后知道,皇帝这是在拿靖国公威胁他,不过她也很明白,只要二弟在辽东杀敌一日,郭氏只要未涉及谋逆,皇帝便不敢对郭氏下手。
罢了。
时间还长。
郭太后唇角冷笑,怪只怪,她这一次小瞧了那个顾家丫头,只以为不过十几岁的年纪,随便也就能处置了。
可她没想到,小小年纪的丫头,心思却是如此狠毒,在后宫斗了这么多年,什么样的人,什么样的手段她都见过,可对自己也能下狠手的人,她却是第一次见。
当机立断,雷厉风行,很好。
看来日后这丫头嫁进萧家,又是一段热闹戏了。
下一次,她可是会好好正视他们这位未来的长孙妃,不会将她当做一个不懂世事的丫头了。
“皇帝说的是,哀家果然是老了,瞧着今儿这一幕,也是唬的失了方寸了。”
听到郭太后如此说,建恒帝的眸中渐起笑意,郭太后却是一转眼,颇为慈和的看着下面仍旧长跪未起的萧译,眸中满是长辈的心疼道:“快起来吧,地上凉,傻孩子,哀家一生气,你倒真跪着不起了。”
说着郭太后慨叹般覆上皇帝的手道:“也可怜那丫头了,今日第一次来陪哀家说话,便遇着这般的事,可是把孩子吓着了吧,要让何院使他们好好诊治,否则若是出了事,连哀家都要自责了。”
皇帝闻言孝顺的颔首,随即将右手探至郭太后手背上道:“真正受惊的,是母后,今日是朕疏忽了。”
话说到这儿,郭太后不甚在意的摆了摆手,说的极为自然道:“哀家这么多年,什么风雨也见过了,正如你说,今日不过是个误会,哀家自然无事,只是这么多年一个人,你舅舅他们又远在宫门之外,你又忙于政务,哀家一个人也是闷得慌。”
说到这儿,不等皇帝作声,郭太后便慨叹道:“还记得你二舅舅的孙子微哥儿吧,如今也十五有六了,那孩子生的聪颖,也能干,若是能在宫里谋个一官半职,哀家时而召他入慈宁宫说话,倒也方便。”
建恒帝听到此,眸中微微一沉,郭太后口中的微哥儿便是郭慎宗的嫡子,郭太后这是以今日之事做交易,让他以微哥儿的官位,换一个风平浪静。
建恒帝就知道,一向不服输的郭太后怎么会这么轻易与他妥协,以郭氏一族在朝中的地位与威望,今日即便被顾家丫头将了一军,也有折腾起来的能耐,光是外面那一帮老臣便有得闹了,此时鸣鼓收兵,不过是权衡利益,不想费人费力罢了。
果然是郭太后,无论何种境地,都不忘了给自己的家族争取几分利益来。
“虎父无犬子,大将军的后人,自然不凡,母后今日所提,朕觉得甚好。”
听得皇帝如此说,郭太后眸中渐渐缓和出更为真实的笑意来,下一刻郭太后便侧首对身旁的榆嬷嬷道:“你亲自与两位太医去宫门前向诸位大人解释,告诉他们,哀家好的很,陛下一片孝心,今日都是误会罢了。”
……
当萧译随着皇帝走出慈宁宫时,耳畔陡然响起皇帝平淡的声音。
“慈宁宫方才所说的事,你觉得朕这般答应可好。”
身旁已然快与自己一般高的少年闻言唇角淡然一划,随即声音低沉而笃定道:“繁花锦簇之时,就该秋风凋零了。”
话音一落,皇帝眸底暗起笑意,阿译说的没错,当一个人太过肆无忌惮,自以为身居无人可比的高位之时,就是破绽百出的时候了。
人是这般,郭氏一族也是这般。
他如今很乐意将郭氏一族供至天上,看着他们无所畏惧,看着他们一步一步犯错,从神坛上跌落下来,看着他们从老臣心中的肱骨望族变成千夫所指的罪人。
到时候,再要除之,便不废吹灰之力了。
可怜这边以杨老为首的老臣,为了劝谏皇帝跪了一阵好的,直到太后身后的人与太医同来才知,一切不过是个误会罢了。
想来也是,顾家的姑娘既然中的与那宫女是同一种毒,如今还危在旦夕,可见不是下毒之人,否则哪有谋害旁人将自己的命也敢搭进去的人。
后来在彻查之下,事情渐渐大白,原来是慈宁宫一个精神有些错乱的内侍,因着在管事处犯了事被责罚了一顿,便犯了病,做出这样骇人听闻的事情来。
而约莫过了半月,顾家姑娘也是福大命大,保住了命,不过是伤了身子,需要多加修养。
可怜那内侍刚从昭狱拖出来,便被推到午门斩首,其实其中的奇怪之处朝臣百官皆知道,不过历朝历代下来,这宫里的冤枉官司多了去了,不是每一个,都能审出真相来。
大家都是揣着明白装糊涂罢了,毕竟,知道的多了,只怕就没命活了。
第二百四十九章 真正的危机()
这一日的深夜,外面渐渐响起了鹧鸪的叫声,悠远而低沉,窗下的墙角里,还有秋虫趁着冬日未来,极近最后一分力气的声音。月光之下的露水凝在竹林叶上,渐渐压低了竹叶,滋溜从叶尖滑落。
此刻屋内一片寂静,严惟章忧恼的翻着那本《汲水集》,只觉得除了那些文人的咬文嚼字,卖弄高风亮节的文字以外,并没有什么值得深看的东西。
严惟章是真的觉得,自己看不懂九殿下的意思了。
难道自己,真的老了?
陡然的打帘之声响起,看到走进来的人,严惟章眸中一亮,将额头上搭着的热巾取下,颤颤巍巍要起身时,严厚昭连忙上前扶起,颇为关心道:“父亲这是怎么了?这般晚唤儿子回府可是有何事?”
“嗳,无妨。”
严惟章摆了摆手,随即指了指身旁的锦杌明严厚昭坐下,只等到通报的下人出去了,这才将压在手边的那本书递出来,用二人才能听到的声音不徐不疾道:“这是九殿下送的,说是湖广学政所著,叫为父好好瞧瞧,我唤你来,也是教你看看。”
严厚昭听到“九皇子”三个字时,原本莫名的眸子便多了几分意味,当即接过书来翻开。
周围一片寂静,眼见着儿子锁眉颇为认真的看着手中的文集,严惟章也就不出一声,静静地在一旁等着。
但愿,他这个儿子能看得明白。
“好,好!”
陡然严厚昭陡然兴奋的眸子让严惟章微微一愣,随即紧张地压住严厚昭的手,严厚昭当即会意地压低了声音,几乎是掩不住地欣喜。
“你看出来了?”
听到父亲的问话,严厚昭几乎是笃定地捏着手中这卷书,往前凑近几分,唇角勾起毫不掩饰的快意与杀意。
“九皇子是递给了咱们一把除掉张氏奸党的刀。”
在严惟章瞳孔一缩之时,耳畔传来了严厚昭最后一句话。
“父亲,张怀宗此次,必死无疑!”
……
日子渐渐过去,不过半月余,辽东便传连连传来捷报,郭慎宗的威名再一次响彻整个大兴,成为百姓眼中神祗一般的人物。而在一次又一次的加封之下,郭慎宗已无官可加之时,皇帝竟是破例将其封为“柱国大将军”,郭氏一族的荣耀,已然跃居大兴所有望族之上,如今上面,唯独只有个皇室萧家罢了。
而此时离前任首辅张怀宗离去已然过了一个月,如今的张怀宗已然是退休在乡下老宅的世外之人,内阁仍旧以严惟章为首,似乎并没有什么变化。
而就在这个看似平静的时期,众人都带着年尾的喜悦,静候着新年之时,严惟章的亲子严厚昭的到来,似乎又打开了另一重腥风血雨。
“初雪了——”
看着飘扬似絮的大雪,宫里的宫人们皆是喜形于色,几个年幼的小宫娥成群结伴的挤在廊下看着这银色包裹的一切,单纯的眸子中透着几丝向往。
“咯吱,咯吱——”
厚底的鹿皮靴子踩在积雪里发出细微的声音,身披水貂面狐毛里鹤氅的冯唯缓缓的行走其间,朝着乾清宫走去,身旁裹着冬衣的小内侍正小心翼翼替他打着伞,亦步亦趋的跟着,手脚都伺候的极为伶俐。
冯唯将双手暖和的放在裹了手炉的貂鼠筒中,未想到不过一夜,这地上的雪便积了这么厚一层了。
当冯唯一行来到乾清宫殿前,原本候在檐下的灵宝当即眉眼带笑,连伞都不打,便急急忙忙赶了过去。
“徒儿请师父老人家的安。”
看着眼前的机灵鬼儿,冯唯笑着拍了拍灵宝的头,由灵宝虚扶着缓缓朝殿上走。
“陛下那你们可伺候的好?”
灵宝闻言笑着道:“师父放心,陛下一下朝,徒儿就将用竹叶上的雪水煮了的雨前龙井端上去,七分烫,刚刚好,陛下喝了直说好,还说师父您将我们都调教的成精了。”
冯唯见眼前这活宝样,哪里还像是当初那见不得场面,遇点事就腿软的人,因而眸中浮笑道:“听你这般说,陛下今日圣心正悦。”(注,灵宝就是第一百二十一章,韩振连夜入宫,他紧急朝冯唯报信的内侍。)
走上台矶时,灵宝小心翼翼地搀扶着冯唯,生怕打了滑,当身后的内侍收了伞,灵宝低声道:“今儿早上又收到了辽东的捷报,陛下的嘴都未合拢过。”
冯唯闻言点了点头,这才任由内侍掀开软帘,跨入门槛,由着灵宝替其卸下鹤氅,挡灵宝抖了抖雪,将鹤氅搭好之时,冯唯已然理了理里面的衣衫,恭恭敬敬的进去了。
原本闲暇躺在暖炕上,正看着书的建恒帝看到进来的冯唯,微微打量了一番,这才出声道:“来了。”
冯唯见此,忙上前恭谨道:“奴婢给陛下请安。”
建恒帝闻声微微偏头,将手中的书放下,用右手枕着头道:“如今做了掌印这么久,怎么还是这般谨小慎微,丝毫没有咱们大兴司礼监第一太监的风范。”
冯唯闻声笑着抬头道:“陛下笑话奴婢了,奴婢手中这印是陛下的,奴婢不过是个看门的,奴婢小家子惯了,让陛下嫌弃了。”
建恒帝听到此,继续看着手中的书道:“罢了,本性难移,朕也难得教你,起来吧。”
冯唯几不可察的舒了一口气,这才小心站起身来,却是迅疾地从皇帝眸中看到一闪而过的满意。
终究,皇帝只喜欢听话的人,这便是他与魏安最大的区别。
殿内一片寂静,皇帝安逸地看着书,冯唯便手脚轻声地替皇帝整理着案上的奏疏,命人悄悄进来将已然批红的奏疏搬下去。
恰在这时,外面的内侍走了进来,弓着腰道:“陛下,户部侍郎严大人来了。”
原来的严惟章本是礼部尚书,其子严厚昭便做了礼部侍郎,后来徐言这户部尚书去了,严惟章便接了徐言的位置,其子严厚昭也就跟随着调任过去。
冯唯手中微微一动,但不过一瞬,便照旧做着自己的事情,皇帝稍稍翻了个身子,看了看那内侍,这才道:“叫进来吧。”
话音一落,皇帝便要起身,一旁忙活的冯唯瞧着了,连忙上前来扶起皇帝,建恒帝坐起身时看了看身旁的冯唯,却是陡然感叹了一句:“你啊,可惜了。”
冯唯闻言微微一愣,渐渐听得响起的脚步声,当即站直身子,缄口不言,下一刻,身着朝服的严厚昭便携着一身的风雪粒子走进来,看着其眉毛上还未来得及化开的雪,一路风尘仆仆的样子。
可见,是出了天大的事情。
第二百五十章 大逆不道()
“臣叩见陛下。”
严厚昭进殿刚走到建恒帝面前,便撩袍恭敬地下跪,建恒帝见此眸中微微眯笑,随即懒怠地抬手道:“爱卿请起。”
严厚昭听得上座皇帝如此说,这才恭敬地牵起衣袍缓缓起身,将身子站直了,建恒帝此刻坐在软塌上,两手撑着膝盖,仔细打量面前的严厚昭,只见其朝冠上的雪因着殿里陡然升高的温度,渐渐化开雪水,就连衣服上也是渐渐蔓延开来的水迹。
“爱卿这是有什么紧急之事,竟是冒着这般风雪便来了。”
严厚昭闻言微微一顿,这才顺着建恒帝的目光低头看了看自己的朝服,当即脸上一着急,下一刻便拱手道:“臣一时疏忽,君前失仪,还望陛下降罪。”
“嗳。”
建恒帝毫不在意地摆了摆手,笑着示意冯唯亲自去搬凳子,这才开口宽慰道:“朕知你处事稳重,若非要事,不会这般,坐吧,坐着慢慢说。”
当冯唯恭敬地搬着凳子过来,严厚昭礼貌地颔首道:“谢冯公公。”
“严大人折煞奴婢了。”
在冯唯的请之下,严厚昭却是抬手推却了,只见他并未当即坐下,只是迟疑地从袖中抽出一卷书册来,踌躇地在那站了许久,眉目不由深锁,看起来颇为犹豫和为难,好似正做着两难的抉择。
建恒帝见严厚昭难得如此模样,不由也生出几分奇怪来,因而笑着道:“爱卿这是怎么了,有何事竟叫你也觉得为难。”
“陛下——”
严厚昭陡然出声,小心地觑了眼上座的建恒帝,脸色却是渐渐变得有些难看,分明是欲言又畏。
建恒帝见此渐渐察觉出异样来,眸中的笑意渐渐被隐去,化为一丝审视与玩味,唇角分明变得冷沉了几分。
“不论何事,爱卿只管直言。”
感受到建恒帝语中的严肃与认真,严厚昭手中微微一僵,随即毫无征兆地便撩袍下跪,直直地将头叩于地上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