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燕倾天下-第100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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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忍住内心翻腾的恶心之感,依言谢恩,他舒心的向宽大的锦袱靠椅上一靠,一副尘埃落定万事在握的模样,眯眼笑道:“不死营是你一手亲训,算起来是你的嫡系,你能为朝廷大业计,不计自身得失,忠心事君,朕心欣慰,但朕既贵为天子,也不能白拿你的,朕可允你一个请求,作为补偿。”
我抬头,看他,目光深深,我知道父亲从来不是一个可以从表面言行窥其内心的人,若轻易信了他,只怕会输得很惨。
但是,我无论如何,要试试。
不死营,他绝不会留给我,哪怕抢,他也迟早会抢去,我若恋栈不放,只会给他找到借口对付我,与其等到他使尽手段再交出不死营,不如痛快放手。
既然交出不死营已成定局,既然我牺牲我的心血已成定局,那么,尝试着博回一点找头,也是应该的。
我笑道:”父亲当知道我现今的唯一请求是什么。“
他目光又一闪,却不答我的话,只是再次端茶就唇,轻抿一口,笑道:“怀素,前数日我夜有所梦,竟然梦见当年去山庄探望你的旧事,你那时不过十余岁,扎双髻,紫绸衣,雪白小脸,至今想起,依旧觉得可爱。”
我警惕的眯起双眼。。。。。。他说起这个做什么?我可不敢相信他老人家是真的在诉说对我的疼惜,怀念我的童年。
却听他接道:“那时我每次下山,都心中愧疚怅然,想你小小年纪,母丧父离,僻处山野之地,实在凄凉。”
他满面惆怅哀然之色,竟看得我心中也微微一软,不能自抑的想起娘,心中再一痛,然而想到娘我立时瞿然而醒----不对,父亲一直知道,自小的寄人篱下和娘的死,使我对他深有怨艾,也是我们父女不能和睦相处的最主要原因,娘去了不可泅渡的死亡之海,我和父亲之间,从此难补鸿沟。
那么他怎么会在我面前,主动提起娘?
我想了想,在心里冷笑起来,原来贪心不死,原来换了计策,此番以情动人,迂回曲折,不过是初初那”山庄“二字。
果听得他道:“所幸有山庄众人护持教导,你长成如此聪慧灵秀,文武双全,我心甚慰。”
我不答,只似笑非笑看他。
他神色自若接道:“是以我一直颇为感激山庄诸人,欲图答报,如今朕富有四海坐拥天下,当年夙愿,当可偿矣。”
“哦,”我笑道:“父亲打算如何报偿?”
他正色道:“学成文武艺,卖与帝王家,以你师傅师叔的才能,实授武职,也是当得起的。”
我只笑而不答。
他挑眉看了我一眼,似是终于不耐烦这般绕弯子说话,清咳一声,道:“若是你师傅他们不惯官场,以闲云草莽为乐,朕也不欲相强,只是听说山庄长于消息刺探,其消息渠道,纵横经纬遍布天下,朕想着,和朝中锦衣卫之职司倒有异曲同工之妙,你我既为父女,一家人何必做出两家事?不妨请你的师傅师叔们,以及山庄所属,并入锦衣卫,专司天下不公不法之事监察,廓清法制匡扶正义,说起来也不违背你山庄素所尊崇之侠义道,届时这锦衣卫最高指挥使,由你师伯任着便是,也正好调教调教那些没个章法的喽啰,你看,可好?”
你看,可好?
我垂目,端起茶盏,轻吹浮沫。
好温和婉转的口气,好冠冕堂皇的说辞。
好。。。。。。险恶而一厢情愿的用心。
吞并掉山庄是么?分化之,零割之,利用之?什么锦衣卫指挥使?做了你的官,要杀要剐还不是由你?
我可没忘记你曾指使贺兰悠杀近邪。
外公所言非虚,你果然动了山庄的心思,抢走不死营还不甘心,你连山庄都不放心留在我手里,果然抢来的龙椅有刺,抢来的帝位心虚,你这般急迫的妄图攫取我的势力,你害怕的,到底是我,还是内心深处长久盘桓的不安?
当年我隐约听闻,我被送上山后,四大弟子曾劝说过外公,禁绝燕王进山,以免将来发生祸患,当时外公言道,“不可使怀素与父相绝。”是以父亲得以年年探望我,山庄奇诡路径对他开放,给了他一窥山庄奥秘的机会,那是外公爱怜我,明知他虎狼之性,依旧引狼入室,外公爱重我若此,他将山庄交给我,即使已表明他不在意,我却又怎能任山庄落入父亲之手?
将掌中茶盏轻轻搁于几上,我抬头,对上父亲平静中隐藏算计的目光,很慢的笑了笑。
“父亲,您的建议甚好,不过女儿另有个想法,您可愿一闻?”
“哦?”他斜睨我,,目有戒备之色。
我慢条斯理道:“父亲您刚才说,锦衣卫没个章法,想来您也知道,所谓“专主察听在京大小衙门官吏不公不法及风闻之事,无不奏闻。”这般的职司,若为心狠手辣之人把持,极易使天子之剑易手他人,成为别有用心者打击异己之私器,如今的锦衣卫,是越发跋扈不知法度,滥用私刑迫害政敌,自设诏狱擅处人犯,广事罗织酷刑逼供,百官黎庶闻声远避,长此以往,只怕难免渐如武周朝女帝风闻奏事,酷吏来俊臣索元礼自撰《罗织经》般,祸乱朝纲人人自危,对父亲治下大明朝之民心安定,必有所损,女儿以为,锦衣卫本只司巡查缉捕,处理帝王交付案卷,如今初衷已改,私欲膨胀,已引起百官怨望,倒不如裁撤锦衣卫,收回其擅自审处人犯之权,并入山庄,转至暗处,专司天下情报收集传递,原有审决之权,依旧交由大理寺、刑部、都察院三司,如此,方职司分明,互有牵制互不统属,可避尾大不掉之势矣。”
慢悠悠一笑,我再将一军,“父亲若纳怀素所请,怀素愿亲自为父亲掌执此事,鞍前马后,无不效劳。”
一阵静默。
我笑吟吟注视着父亲,等着他暴怒失态。
你想吃掉我的势力,我不退反进,反攻一招,看你如何应对?
我的目光,紧紧盯着他的脸,他眉梢轻轻抖动,双目微微眯起,寒光乍现,嘴角肌肉扭紧,唇线抿成一条直而薄的“一”,神情沉敛里,隐现狰狞。
面上浮着微微笑意,我在悲凉的等待,我的父亲,会怎样对他的女儿,一现天子之怒?
然而他很快平静下来。
居然还端起已经凉掉的茶,饮了一口。
稳稳放下茶盏,他道:“嗯。。。。。。你的谏言,朕记着了,此事日后再议。”
我颔首,有一丝轻微的释然,正欲告辞,目光忽掠过他身边案几上,几封奏折,最上面一封,字迹隐有些熟悉,我皱眉思索,依稀记得,那是朱高煦的字体,我曾经见过他写给父亲的军略。
看到他的字体,我直觉隐隐有些不安,脑中忽掠过一丝念头,电光火石间我瞿然一惊,疾声问道:“父亲,不死营交还后,您属意由谁统带?”
他似是怔了怔,方答:“此事朕意未决,你也不必忧心,总之,朕不会亏待不死营有功将士就是。”
我不理他语气已有不豫,忽地站起,指着那奏折道:“可是拨予朱高煦麾下?”
他默然不语。
我站在那里,看着他,只觉得宽阔良深的宫殿的光影,一层层黯淡下来,黯淡光色里高坐的父亲,面目模糊,神情阴鸷,然而隐藏在这些表象之后他的内心,已难用模糊阴鸷来猜想,我看着他,想用目光劈开遮掩于他神色前的重重层云,却最终,只能直面他的无波神色,和抿着满含深意笑纹的嘴角。
我苦笑起来,十指冰凉。
父亲,你离我如此遥远。
多年前,娘亲逝世之时,你已遥遥立于我生命的对岸,终我一生,难以真正靠近。
然而那时,我还是能看清你,知晓你前行路途上的一切。
可如今,是不是身份的巨大转变,从仰望而至俯视,那般落目的景象变迁,亦会彻底改变一个人?还是你一直很好的隐藏了那么久的本性,在踌躇满志天下在握的今天,终于不需再苦心隐瞒掩藏,而痛快显露?
我本应熟悉你,然而这一刻,我只觉得陌生,那陌生如此寒意森森,利齿烁烁,泛着白亮的幽光,啮痛我。
啮痛了,我的心。
……………………………………………
超长更新,不留存稿,所以下一章若更慢了,勿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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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正文 第一百六十八章  玉碎宫倾血正殷(一)
     更新时间:2010…10…11 12:32:43 本章字数:5017
良久之后,我缓缓坐下,向椅背一靠,吁出了一口气。
闭了闭目,随即睁开,我已平静。
再不看父亲,我淡淡道:“为何要给朱高煦?”
父亲皱眉,“他是你弟弟,你为何总是直呼其名?”
我恍若未闻,“为何要给朱高煦?”
“你。。。。。。”父亲脸色微紫,想了想还是答道:“高煦迟早要封亲王的,按例,藩王每年得禄米万石,可在藩王府置相傅和官属,拥有护卫军至少三千人,高煦于靖难之役也有战功,本应封赏,他上折请求将不死营拨至他麾下,并不逾矩。”
我点点头,面无表情的笑了一声,淡淡道:“父亲,我们来做个游戏如何?”
他似是不防我突有此说,目中掠过讶色,随即试探着问:“游戏?”
我漠然道:“请父亲传朱高煦,杨熙,以及三十六人队不死营将士进宫。”
他疑问的看着我,我道:“来了便知。”
想了想,父亲依言命太监传旨,我又补充了句:“告诉杨熙,未时三刻,我要在谨身殿前见到他和他的士兵。”
父亲怔了怔,道:“怀素,现在已是未时初刻,不死营尚在皇城之外,两刻功夫,如何来得及。。。。。。”
我截断他的话:“来不及,就不配身入不死营。”
他再次怔住,深深看我一眼,挥手示意太监依言传旨。
太监匆匆出门,我斜身向椅上一靠,闭目假寐,不再看他。
他也略有些尴尬的干咳一声,自取过奏折翻看,父女相对无言,一室冷寂沉默。
不过一合眼工夫,未时二刻,我站起身,向外走。
父亲怔怔抬头望过来,“你去哪里?”
我道:“现在去谨身殿,缓行一刻可至,正好。”
他怫然不悦:“未时三刻他们根本不可能赶到,难道你要我堂堂帝王之尊等候臣属?”
我回身看他,嘴角一抹冷笑。
“若因我之狂言,有损父亲帝王之尊,我愿领,欺君之罪。”
………………………………………………………………
未时三刻,骄阳似火。
谨身殿前无遮无蔽的汉白玉广场上,盛夏晌午的猛烈日光如炽火,一片白亮亮得刺眼,热气似将一切景物都蒸腾得微微变形,蝉鸣嘶燥,丝风也无,经行之人,无不挥汗如雨。
远远看去,刺目的白色广袤里,有黑红色的小点,凝立其上。
父亲在便輿上轻轻咦了一声,转头看我,欲言又止。
黑甲红袍,衣着厚重整齐的不死营三十六人,已在杨熙的带领下,于谨身殿前恭侯。
见我们过来,三十七人动作一致的行礼,父亲摆摆手,也不说话,只看我。
我悠悠一笑,道:“高阳郡王呢,不是说人在宫城之内么,怎么赶来得比不死营将士还晚?”
父亲微有不豫之色,偏头示意太监,冷声道:“去催请。”
太监畏怯的看我一眼,抹了把汗,颠颠的去了,我和父亲自去早已设好的高台罗盖下坐定,父亲看着直挺挺立于酷烈日光下,汗透重衣却面无表情的不死营众人一眼,道:“怀素,你葫芦里卖的什么药?”
我淡淡道:“我只是想让父亲看看,不是什么样的人,都可以妄图染指不死营的。”
他眯起双眼,冷笑一声。
此时已听见蹄声杂沓,有人飞骑驰来,马上人金冠红衣,端的是意气风发。
我恶意的一笑。
来的正是朱高煦。
他终究不敢太放肆,骑到广场外侧,便下了马快步过来,向父亲问安,看见我愣了愣,又转头看了看不死营将士,嘴角绽出一抹得意的笑。
父亲好似已忘记高煦令他这万乘之尊等候之事,温和的看着他,笑道:“高煦,你姐姐说要玩个游戏,叫我唤你来,你可得好好表现。”
“游戏?”高煦斜睨我一眼,并不询问,也不施礼,只再次望了望杨熙,转过身去,状甚疼惜的对父亲道:“父皇,儿子刚才过来,便见不死营杨将军等人在烈日下曝晒,可是犯了过错在受责?若是如此,还请父皇念在不死营有功于社稷,宽恕则个,若实在罪过深重,高煦愿以身代之。”
他不待父亲发话,几步跨到日光之下,朗声道:“父皇,高煦不忍功臣受责,愿与杨将军共苦!”
声音端的清亮,别说那三十七人,便是华盖殿内打瞌睡的猫,也当被惊醒了。
那三十七人却恍若未闻,睫毛也未颤动一丝。
我微微一笑,好,好个爱惜属下宽厚仁慈的主子,好个体恤功臣礼贤下士的郡王,果是酷肖父亲的儿子啊,连做戏,也学得这般惟妙惟肖,可惜。。。。。。你真当不死营是你属下了?
以手托腮,我懒懒道:“别浪费你的慷慨激昂了,不死营没犯错,召来,不过是为了玩个军阵游戏罢了。”
“玩军阵游戏?”高煦怒目我:“你就是这样对待有功将士的?如此轻忽怠慢。。。。。。这般酷烈天气,你让他们重甲在身忍受烈日曝晒!”
他快步行至不死营将士身前,朗声道:“各位,郡主轻慢,本王代她向各位致歉,暑气炙人,还请解甲休息吧。”
无人应答。
也无人动作。
他又说了一遍。
依旧无人理会。
朱高煦的脸色已经微微发青了,勉强笑着四顾一周,自找台阶的恍然道:“啊。。。。。。本王失礼,应由杨将军发令才是,杨将军,素闻你爱惜属下,对普通士兵亦解衣推食,怎生今日。。。。。。”
杨熙依旧目不斜视,不过,倒是答他了。
“未接主令,不敢僭越。”
怔了怔,朱高煦下不来台,紫涨了脸色,半晌,阴测测道;“主令?你可知道,你的主人是谁?”
杨熙还是不看他:“郡主。”
“她不是你的主人了,现在你们都是我的属下,是我!”朱高煦忍不住,终于咆哮。
杨熙这才看他一眼,平静道:“可有旨意?”
朱高煦怔住,求助似的看向父亲,父亲皱了皱眉。
杨熙继续道:“至今为止,末将未接任何旨意诏令,指示郡王为不死营新主。”
朱高煦僵立在地。
我立刻,火上浇油。
叹息,轻轻一声。
“解甲。”
哐啷一声,三十七人齐解甲,闪耀乌光的镶铁皮甲,被整齐如一的搁在每人脚边地上。
“休息。”
三十七人无声坐下,烟尘不惊。
朱高煦已经气得话都不会说了。
父亲淡淡睨我一眼,道:“你想证明什么?不死营只听你一人号令?可你也听见了,杨熙说了,只要有旨意,他一样认高煦为主。。。。。你不会还想证明,旨意对你的不死营也不如你轻轻一句话有用吧?”
我仿佛没听出他最后一句里的恶意,也不回答,只抬起手,对着杨熙,蓦然竖指一划。
隐约间似可闻铮声轻响。
红影闪动,三十六人立即一跃而起,而杨熙一旋身已到了阵外,侧对着我,自怀中掏出一幅三角红旗,亦向下一划。
队列迅速变动,红影穿梭,我于高台之上,手指快捷如拨如弹,无声挥、点、圈、展、挑、抹、捺、勾,划,而杨熙立于我座位之下,展旗猎猎,手势刚劲明决,随着我的手势,几乎是同时般,挥、点、圈、展、挑、抹、捺、勾,划。
沉默如哑语,快捷似飘风,高台之上,指若翻花,高台之下,旗若流火,无声呼应间,端的是奇妙而美丽的姿态。
而三十六条红影,翻飞转侧,步履流电,依据那不同手势旗语,变化出无数极精微极奇妙的阵法,锋矢,偃月,衡轭、九宫、半月,鱼鳞、八风、雁行、恒阳、天应。。。。。。有上古名阵,有今世奇阵,更有外公自创的,等闲人等不能窥其堂奥的精妙阵法,更多是霸道的杀阵,虽只区区三十六人,然阵法排布之间,杀气凛冽之意自生,竟似隐约可见血色弥漫,依稀可闻厮杀嚎叫,连明亮的日光,都似被隔绝于肃杀阵外,如水般大片大片的被泼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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