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孔明表面看起来,永远是那么从容自若,镇定安宁,就算有天大的事情放在他的面前,似乎都可以轻易解决。他有一道亮如秋水的目光,看任何东西,一眼就可以看透其本质,铅刀一割,迎刃而解。
但是,他所负责的事务却是繁杂而冗余的,父亲走后,所有军务、政务、民务都由他一人负责,而他又是个细心之极的人,事必躬亲,认真处理,绝不放过任何一点漏洞,其劳心、劳力之处,实所难言,听说他每日都睡不足两三个时辰。
父亲一向以汉室正统自居,所以对占领地采取的方针是一方面不触动当地豪强的利益,一方面把因战争而起的无主荒地分发给流民,得到各方面的欢迎。但实际操作起来,却常常引起纷争。各地豪强往往战时离开,战争结束后跑回来,把各无主荒地甚或原来的官田都划为自己的私田,这样一来,各种各样的纠纷、矛盾随时暴发出来。所以,我很奇怪当时张飞去见庞士元时,他可以用不到一个时辰来解决一个月的案件。要知道,就是这样的一个案件,就需要查阅多少档案资料啊!
所以,孔明不能不累。他的累,是在透支自己的生命!
来在堂前,他正与人交流。我问那个老头是谁,一个仆人回答,那是故长沙太守张机。
我点点头,以为又是一个当地豪门大户。不过细看,却又迟疑,不知为什么,我去这个老人感觉很不错,看看那仆人说张机时满脸崇敬的眼神,又一想,突然记起,那不就是张仲景么!中国的医圣啊!
张机,字仲景,东汉南阳郡涅阳。著有《伤寒杂病论》。
我让仆人不要说话,自己就轻手轻脚靠上前去,听他正在对孔明说道:“仲景生年,战乱频起,天下动荡,疫疠流行,民不聊生。当今居世之士,只知竞逐权势,追名逐利,不问民间疾苦,不留心医药,精究方术,以解民疾苦?所以我痛下决心,拜同郡张伯祖先生为师,学扶危济病之法,幸有所成。”
孔明点头道:“先生所执,实为父母之心,先生所学,实为造化之术,若人同此心,天下幸甚。”
张机道:“哪里,诸葛先生过奖了。当今天下,瘟疫流行,人民死难者无数,甚至于举族灭绝。曹子建诗中言道:‘家家有僵尸之痛,室室有号泣之哀……’。人死之多,数不清的城镇成了空都。我张氏宗族二百余人,建安纪年以来,未足十年,死于大疫者竟达三分之二,伤寒占百分之七十。我学医术,是济人,也是救己。五十年来,我勤求古训,博采众方,根据病者体质的强弱,病体变化,病势进退缓急等变化,归经为六个证侯。其中三阳经证多为热证、实证,三阴经证多为寒证、虚证。以六经之理,用汗、吐、下、和、温、清、消、补诸法,写成这部《伤寒杂病论》,望先生代为保管,异日传之天下,也算不负张机之生平。”说着取出一卷长卷双手交给孔明。
我也伸长颈子向里看,结果头撞在门上,呯得一声。
室中两人一齐转头,我已推门走了进去。
孔明见是我,愣了一下,起身迎道:“公子,你怎么来了?”
张机先是以为我是孔明后人,听孔明叫我公子,也是一愣。虽然他心怀天下,对芸芸众生一视同仁。但毕竟身在这个时代,也无法不起身相迎。
我向孔明施了一礼,说道:“军师数月来日夜操劳,饮食不香,小侄心中不安,特请庖人制了一锅汤,给先生补一补。”一挥手,后面赵正小心翼翼的捧着一锅汤走了进来,一进门,一股香气使传了出来,却又是淡而不腻,令人不由得便食欲大增。
孔明不信这是我自己的主意,以为这定是府中哪一位高人出得计策,让我来收买人心,一时心中转过千百个念头,不知是刘备的意思,还是旁人的主意。若是刘备留下的嘱托,那这位主公实在是思虑周详,驭人有术,若是旁人的计策,那这么早就帮公子巩固基础,到底是何用意呢?不过无论如何,这也是对自己的关心,当下说道:“多谢公子后爱,属下何以客当。”
我说:“军师操劳为国为民,小侄不过送一碗汤,到让军师说出感动之语,小侄才是何以客当。”
孔明原没指望我继续回答,见我应答自若,镇定从容,不由改容相待。
我继续说道:“军师请用,这汤叫神仙汤,取糯米半合,生姜五大片,河水两碗放砂锅内滚二次,加入带须大葱白五七个,煮至米熟,加米醋小半盏,入内调匀乘热吃--以糯米补养为君,葱姜发散为臣,一补一散,又用醋收敛,有病可以祛病,无病可以荣养,军师操劳,用这个一定能把身体调养好的更好的。”
孔明听了笑道:“这是什么汤,居然还要加醋。不过这汤里没有什么参茸之类的补剂,我秉赋薄,也受不了那个补。倒是试试这神仙汤,说不定就对了脾胃。”
我转头向张机道:“这位便是在长沙‘坐堂’的仲景先生吧,小子这相有礼了。”
后世“坐堂”一词至属平常,是坐在药铺里给人看病的大夫的通称。其实这正是后世为了纪念张仲景而命名。
张仲景在做长沙太守之时,不忘为百姓解除疾苦。当时,官民分野极为严格,做官的不能入民宅,也不能随便接近百姓。但张机认为,只有接触百姓,才能给他们治病,也才能提高医术。于是他想出了一个办法,即择定每月的初一和十五两天,大开衙门,不问政事,而专为百姓治病。他堂堂正正地坐在大堂上,挨个仔细地给百姓治病。时间久了,形成了惯例。每逢初一和十五这两天,他的衙门前就聚集了许多来自各方的病人等候看病。
张仲景正在思考我所说“神仙汤”药力合成,忽听我说起坐堂之事,不由一愣,随之哈哈大笑起来。
孔明听我犹带奶声,却毫不怯场的与名满天下的张仲景调侃,却也不由莞尔。
第八章 拜师
我是阿斗,我不用人扶
见两人开心,我索性以小卖小,说道:“久慕先生之名,今日一见,相识恨晚。只盼先生留在此地,小子愿侍于门下,旦夕服侍。”
此语一出,孔明和张机同时色变。虽则医卜星象诸学自古在中国并不受轻视,孔明就于星象之上有独特研究,但万般皆下品,唯有读书高,世人皆以读书颂经为上,有几人喜欢学医,更何况我这父亲是一方霸主的公候之子。
张机摇头道:“小公子,非是机不愿授业,公子之身份,异日当拥兵百万,吞吐风云,岂是医者所能相及的。”
孔明却以为我是小孩子心性,笑道:“公子,学医大不易!”
这句话听起来怎么这样耳熟,想不想,却是当年父亲在许都时,曹操对父亲说过的:“学圃大不易。”
我执拗道:“我愿学医者心,疗天下疾患。”听我此语,孔明与张机再次变色,相顾骇然。一个幼童,口出此语,当代虽有让梨之孔融,称象之曹冲,此子亦不惶多让。我不理会他们的吃惊,向地上一跪,对着张机行了大礼。
张机回避不及,双手相扶,谦让道:“人疾易愈,国病难医。国之疾,须问卧龙先生。”
我转向孔明,再行大礼:“先生是父亲之先生,小子无状,有此非份之想,愿先生不弃。”
对于孔明,父亲一直尊称为先生,在最初一段时间里,父亲数次要执弟子礼的。所以,很早的时候,我就有心想拜孔明为师,却因这层关系,无法说出。此时有张机的一番话,我正好的蛇随棍上,向孔明提出要求。
孔明含笑看着我,并不回避,似看透了我全部的心思。
此日行程异常顺利,两个师父都拜成了,而且孔明不再把我当成笼中的鸟儿,在加强护卫力量的情况下,给我了一片相对自由的天空。
而我那句“愿学医者心,疗天下疾患”也被孔明等一些近臣深深印在心中。
随了张机,我开始学习医术,同时让人打探华坨的情形,看能否把他老人家请了来。在医术水平极端低下的时代,一个能起死扶伤的病人的价值,绝不小于一个绝世的名将。
同时也在想,看能不能通过延长孔明等人的生命,来让这个时代发生变化。
不过,医道实在并不是好学的,随了张机三日,我便深有体会。
虽然顾着我少主的身份,加上张机岁数也大了些,并没有到远处去,只在荆州城里代人看病,结果就让我见到了另一个世界。
一个凄惨无比的世界。
原本的荆州,在刘表时期,蔡氏弄权,早就矛盾重重。曹操南下之后,荆州大乱,死亡颇多。父亲收复荆州之后,几年治理虽有起色,但他这种统治方式并不能解决一些深层次的矛盾,这种矛盾就是贫富差距、分配不均。正如前面所说,一个豪强有时可以占据万倾良田,一个贫户却无立椎之地。我们去的一家,住得是低小的茅草屋,进入后就光线暗得对面看不到人。风稍一大,整个屋子都似在摇动,草屑灰尘簌簌而落。那老人五十多岁,腿上生了疮,不能行动,滋长了长长的蛆虫,恶臭不住发出,日里夜里痛得鬼哭狼嚎。他有五个儿子,三个死在征战里,一个离家外出,再没回来过,只有小儿子靠每天出城打三两条鱼来养命,一家人连件完整的衣服都没有。
屋子里的气息让我不能呼吸,而张仲景似乎没有感觉,他一个弟子扶着那老人的腿,他则用一把摄子将一条条蠕蠕而动的白色虫子挑出,将腐肉割开,洒上药粉。
我看着那些虫子,感到喉间一阵阵的蠕动,似有什么东西要爬出来,一阵阵几欲作呕。
张仲景回头一笑:“受不了就出去一下吧。”
我想说不用,却猛得嗅到一股臭气,实在受不得,逃出了屋门。
大口呼吸了几下,暗叹自己无能,一回头,看赵正跟在身边,踢他道:“你快点进去帮忙。”
赵正笑一笑,从容进去了,气得我在外面踢墙。
其实我是恨自己,怎么会受不了这一点点臭气,白白破坏辛苦在张仲景心中建立起来的形象。不过,算了,我还小呢,张仲景应该不会因为我的离开而对我失望吧,再说也,他象我这个年纪说话备不住还流口水呢,哪能跟我比。再说,也是他让我出来的,现在我就算在屋子里也起不了任何作用,只不过是添乱罢了。
给自己找到了借口,我就在院子里乱转起来。其实这院子小得可怜,几步就转到了街上。
我看看身边几个护卫,又看看平静的街道和零零散散的人群,心想,怎么这么平静,按一般剧情发展,现在街上应该有个恶少欺男霸女,我上前解围,恶少狗腿们齐上,被我的护卫打倒,然后救下一对孤零零的姐弟,姐姐有绝世之容,对我一见倾心,共享余生;弟弟根骨精奇,在我培养下成为扶保江山的栋梁之才……唉,这我都碰不上,白带这么多人做什么?
正想着,却见前面不远处有一人,头戴白巾,身着白袍,手持白杆,摇摇摆摆的走来,引得不少小孩子观望。
我看了奇怪,便也跟上去。一个护卫想要拦阻,被我踢了一脚,只好随在后面。另一个护卫则跑去找赵正。
当赵正急急忙忙赶来的时候,我已牵着那个白巾人的手,走了回来:“我们回府,通知先生,让他看出好戏--不,我们直接去他府上好了。”
治完病的张仲景与我们一同来到军师府。孔明放下手头的工作,脸上带着明显不悦:“少主,你可知道我有多忙。”
我笑一笑,转向那白巾人:“把你在街上表演的再来一次。”
白巾人点下头,忽得飞身而起,向后飘开,从袖中取出一小串剪好的纸片放在地上。轻轻挥手,一团小小的火焰就在他身前绽放,倏忽之间,火光闪动,光影翩翻,那些纸片竞然站了起来,原地跳动,一个个光怪陆离的影子在中间打转,化为车马人众,当前隐隐一人,衮冕朱鞋,坐着黑马金车,众人团团护卫,竞似个王者的样子。转眼间,那些东西消失无形,只剩白巾人自己站在原地。
张仲景连连赞叹。孔明却没有半丝笑容,对于这幻术他并不再意,他更在意的是那幻术中的内容。他缓缓站起,紧盯着那人道:“你可是从许都来?”
白巾人摇头。
孔明不再说话,他略叹一声:“曹操果然受了九锡之礼。这一次试探,朝堂上忠贞之士就要被他清扫干净了,汉室危矣。为了立威,他立要在军势上有大的举动,只不知他的目标是向南还是向西,是张鲁还是孙权,亦或是我们。”
好家伙,我是知道历史,并把这个幻术看了好几遍才隐隐约约看明白这个白巾人是在影射许昌受九锡之礼的曹孟德,先生只看了一眼就知道了,而且分析出这么一大堆资料来。看来我和他的差距真不是一点半点。明明我有知道历史的优势,应该已经站在这个时代所有人头上了,为什么处理起事情来,却还远远不是他们的对手,难道我的智商真的有问题。可是,就算是真正的刘禅,也曾为被孔明称为“……智量甚大增脩,过於所望。”要知道,被这个人中龙凤寄与这样的评语,那说明刘禅绝不会是年白痴啊。唉,想太多了,盼着再过个十几年,能赶他上一星半点吧。
孔明摆摆手让众人等候,然后带我进入侧厅一个小间,对我说:“少主,你是主公唯一骨血,一身系荆州之安危,怎可轻易与俗人交游,此是奇人,其心难测,不可不防,下次切切不可。”
这自是题中应有之意,他若不说,他就不是孔明,可我要听了,我还是刘阿斗么?
我笑一笑,躬身道:“谨遵先生吩咐。”
抬起头,正见孔明无奈中透着几分赞许和慈爱的目光。
第九章 大禹定鼎图
我是阿斗,我不用人扶
转过殿角,我隐隐听到孔明嘱咐赵正:“少主年幼,好动贪奇,你为子龙旧部,守护少主,担系非轻,当慎之戒之,万不可轻乎。”
赵正几乎要哭出来,同意我可以在荆州随意行动的是军师,要求不可出事的还是军师,偏又遇到这么一个人小鬼大的少主,简直要命的紧,可军师之命,却不敢违,只得无奈应道:“是。”
我几乎笑出声来,想着等赵正到来后再踢他几脚。却听孔明道:“怪哉,此人信息如何竟比我军报还快?”
我一惊,原来曹操受九锡之礼的消息还未传来荆州。可是孔明的信息情报系统可是相当完善的,若连他都没得到这个消息,那此人可就好玩的紧了。
我几步跳到外面车上,高声叫着:“回府回府,把那幻师也带上,回府继续玩。”
赵正从殿后转出,不知听了孔明什么吩咐,却是苦瓜般青着脸,没好气得训手下说:“还愣着作什么,没听少主说要回府?”
回到府中,我说:“你太臭了。”专排人带白巾人洗澡。白巾人虽不情愿却也不敢不从。
他衣物一脱下,赵正早就把他的衣物全部抱过来。
我习惯性的踢着赵正的腿说:“这点小事就把你方才愁成苦瓜脸,看,办成了吧。”
赵正开心之极,一件件翻拣那白巾人的行囊--这简直是个百宝箱,什么稀奇苦怪的东西都有。赵正为完成任务,我为了开心,哪顾得这都是白巾人安身立命的宝贝,一件件拿起来乱鼓弄。
一会儿扑得燃起一团火,一会儿滋得冒起一股烟,一把明亮亮的钢刀,拿在手中才发现轻得有如灯草,一块黑黝黝的石块,擦两擦竟现出一块黄铜……
好多时候,我都要愣一下,想半天,才明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