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挥手之间,崔州平教过我的那张大禹定鼎图那样清晰地展现在我眼前。
“启奏陛下。”
我从一大堆公文里抬起来、见是廖立,忙招呼道:“啊,公渊,你来的正好,坐,待朕批完这个奏折。”
“陛下,紧急军务。”廖立的声音有些不对。
“怎么?”我抬起头,看到廖立面色铁青,“有什么不对么?”
“朔方郡遭敌人突袭,行五原太守翌祥郡主许灵儿战死,行朔方太守解忧公主关凤下落不明……”
啪,手中的笔落了地,墨计淋漓,那墨水鲜血般流动、翻涌。我觉得头嗡嗡响动。灵儿战死,凤儿下落不明?眼前廖立的身影来回摇摆。
“陛下……”廖立焦急的声音似从天外传来,嗡嗡带着回声,“您没事吧。”
“消息准确么?”我的声音干涩,嘶哑,不似是自己的。现下我充分体会到当年父亲得知二叔之事后的心情。震惊,懊恼,痛苦……我不相信,她们待在后方,待在朔方城,朔方不是进攻季汉的军事要地,朔方没有丰富的财产物资,攻击朔方有什么用?他们为什么去攻击她们!那是边远之地,那是塞外苦寒之地,鲜卑人占了朔方多少年,曹魏都没有把朔方抢回来,难道他们现在反而重视这片地方不成?没有道理……
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
廖立道:“是知闻所送回的消息,送信的人身受重伤,放出信鸽之后就阵亡了。”他把那一张沾血的麻纸送到我的手中,小小一片纸,却重有千斤,让我难以承受。上面只有简筒单单几行字。
“三月初四,贼侵西安阳。解忧公主北征,及夜未返。初五,贼众万人围西安阳。翌祥郡主带汉族遗民南渡河赴朔方城。百姓日行十里,翌祥郡主为护百姓渡河,战死于黄河渡口。”
贼众万人!是什么人?是鲜卑部族?还是曹魏人马?还是什么旁的人?
许灵儿死了,她为了救百姓,死在黄河渡口。这是真的么?我的手在发抖。
许灵儿,那个与星彩称姐道妹,单纯活泼的许灵儿;那个寻访姜维,任性而为的许灵儿;那个化妆投军,转战千里,百战百胜的许灵儿;那个深受打击,黯然神伤,独自彷徨的许灵儿;那个悄入考场,勇挫群雄,高中探花的许灵儿;那个与关凤纵横军校,明艳绝代的许灵儿;那个长堤之上,带着月事,滚爬于污泥浊水中的许灵儿;那个突出北疆,智定朔方郡的许灵儿;那个为护百姓,独守渡口,力战而死的许灵儿……
这一定是步度根,他是西部鲜卑之主,凤儿和灵儿杀了他的弟弟置目健,他要报杀弟之仇,才引军偷袭了朔方,不是熟知地形的他,旁人不可能轻易绕过魏延和李昂的防线,突然出现在那里:说不定,轲比能也帮了忙,是啊,轲比能一定想当草原的霸主,眼下曹魏与我们季汉互相攻击,他一定是非常乐意见到的,而且,灵儿提出解放汉人奴隶对他们是很大的威胁,不是么,他们把人当成最宝贵的财产,汉人奴隶可以帮他们捕鱼,放羊,挤奶,生育孩子,使他们的部落强大;那么,投降我们的西部鲜卑豪帅蒲头又演了一个什么角色?是啊,我把云中封了给他,后来因为司马懿的缘故,为了搞好与轲比能的关系,我们又让出了云中,他会不会因此而心怀不满?可是,魏延和李昂你们又在做什么?敌军万人到了你们的后方,你们怎么会一点也不知道?名将的称谓,是*梦游得来的么?
我心中乱跳,脑筋蹦的厉害,眨眼间把北疆的所有人都怀疑上了,都痛恨了。可是,我自己呢?这其实是我的错。我才是真正的总指挥,北疆所有的事务都是我亲自安排的。因为我,灵儿死了,凤儿夫踪了。我如何向姜维交待?如何向关家交待?“我最大的心愿,就是陪着我心爱的人一起为国捐躯了。”那时,灵儿曾笑着对我说过这样孩子气的话。
谁能想到,竟会一言成谶!无家未足忧,可以家天下。我想起了灵儿的诗句。眼前浮现出初见灵儿时,她那明媚的笑容,那是敌人也舍不得去终结的笑容啊!就这样悄悄的去了么?你可知道,姜母同意你们的婚事?你可知道,伯约在等着你归来?你可知道,我打算亲白给你们举行一场盛大的婚礼?你可知道,你那与你断绝关系的家族现在以你为荣?你可知道……“无家未足忧,可以家天下!”我低声念出的灵儿的诗,却止不住淌出热泪,“灵儿,你求仁得仁,死得其所。可是,我该如何向伯约交待!”
第六十九章要命的黄匣
“大王。”孔明忙道,“要东征,要有军士,有粮草,有虎狼样的将领,要有个健康的主帅,大王好好将养身体,其余之事,亮与世子殿下会安排的。”
我也道:“父王,儿臣出兵凉州,见到好多新奇事,想要和父亲好好说说呢。”
父亲点点头,却拍着脑袋:“我好象忘了什么,有什么事要和阿斗说的,是什么事呢?孔明,你知道不知道?”
孔明微笑摇头。
父亲道:“对了,我也没有告诉你,这件事好象是我要单独对斗儿说的。斗儿,你去内室,把我床头的那个黄匣子拿来,我好象记在那里面了。”
我起身告退,来到父要的内室之中。这里是父亲的密室,他是大王,而大王的办公之所乃是机密之处,不经准允,任何人都不准轻易进入的。这处密室大约除了先生,极少能有人登堂入室的。门前侍卫听到父亲的言语,闪开半个身子,放我进去。
我游目四顾,壁上却是一大幅地图,一看这就是先生的手笔,如同在益州见到的那幅一样,到处标的密密麻麻,而这幅明显要比益州那幅更加巨大,而且包括了整个大汉的疆土。地图旁边高悬了父亲的双股剑。案上杂乱的放置了纸笔,一个黄色的匣子摆放在一角。
父亲的密室是不准随意收拾的,看来父亲自己也没有怎么收拾过。
我把那黄色匣子拿起,上面没锁。于是我轻轻打开来。
登时目瞪口呆。
第一张纸,是一张药方,清清楚楚,那是父亲的药方。药方折得整整齐齐,可是这张药方在我手里,却有如火炭。
这张药放放在这里,而父亲让我看,很清楚的一点,他起了疑心!或者他没有证据,或者他有了证据并没有指出来,但无论如何,这张药方放在这里,已经在警告着我。
虽然我早已千百次的想过父亲可能会怀疑此事,但却又总是报了万一的侥幸。甚至想,就算父亲发现,若有一天他当真问起,无论他是有所察觉还是试探我,我都会立即跪下,指天明誓,甚至可以自己去吃那药,以搏得他的相信。害父之名,万万不能承认,否则的话,我会永世无法翻身。就算我现在是承继父亲江山的不二人选,这个名头也会让我失去一切。
但,我却在这种情况下先行发现了这张药方,我该怎么办,销毁它么?反正父亲有些傻了,不给他这个东西,他不会知道的。
可是,他是真得傻了么?想起他在门前任我下跪而自行离去,想起他适才那些话语之间暗藏的玄机--阿斗大了,是单纯说我长大了么?
汗,一滴一滴淌下来。臂上的雌雄双股剑闪动着寒光,似父亲的眼睛。这个联想让我胆寒不已。
匣子在嗒嗒的响着,那是我的颤抖带动了它。征凉州以来所有的骄傲,得意,自妗,刹那间消失的干干净净,我又回复了从前那个软弱的、孤独中带着恐惧的阿斗。
我擦探头上的汗,把那张药方放在一边,再向下看去,第二张纸上写着:“诸葛乔!”
诸葛乔怎么了?父亲怎么会想到他?
我急急的拿起,认真察看,那纸的背面却被笔钩抹了,只画了一把羽扇。我运足目力看那勾抹处,依稀似能看到:“……留在益州?何为证人皆死……升之……”
我的心跳成一个儿,只觉自己已经不是自己了,简单的几个字,却把父亲的怀疑说得清清楚楚。诸葛乔对我的重要性是不言而喻的,为什么我把他留在益州,而不到带在军中参赞军机?刘升之被擒之后,证明他害我的人为何全部死掉?只此几点,便足矣将怀疑的目标引向我。
我自以为是天衣无缝的,可是父亲轻轻的两句话,就把我的漏洞挑了出来。
当然,我可以去辩解,我有无数的理由可以使这两点怀疑不再成为怀疑,但是,我能直接去找父亲说么?那不是做贼心虚又是什么?
我的脚开始发虚,几乎要倒在地上。一直以来的担心,竟然这么快,就一一应验!
父亲,会如何处置我?我难道才尝了尝主导自己命运的滋味,就要永远的失去它了么?
我惶惑不安的在密室里徘徊着,心剧烈的跳动着。而父亲把这些都划去是什么意思,那把羽扇又代表着什么?
我明白了。父亲看来是不准备查诸葛乔,因为那把羽扇,因为他是先生的儿子。无论真相如何,父亲已经决定放过他了。
那么?父亲会放过我么?
我该怎么办?
把这两张纸撕掉,然后寄希望于父亲是真的糊涂了么?
我错了,第一错在手段过于阴暗,第二错在下手太过软弱。年幼的我,将这两件事全部办砸了,现在,父亲一句话,就可以让我失去所有。可是,父亲又是如何知道此事的呢?以诸葛乔之精明,怎会使刘升之把消息漏到长安;以父亲手下那些医生的能力,怎会怀疑这一味促进药效的安神之剂?倒底是哪里出了差错?
但是,现在这些都不重要了,重要的是,父亲会如何对我。既然他已有所察觉,难道我还希望可以侥幸过关不成?
外间,孔明和父亲说了句什么,父亲大笑起来,那笑声里,竟似有了一种孩子般的率真,再不复从前的高深莫测。而我此时,却真得感到,其实自己从来也没有看透过父亲。
“怎么办?怎么办?”我在心底里急急的问着自己。
终于,我捧起了那个匣子,来到外间,跪下身来,双手高高举过头顶,献到父亲的身前。无论接下来会是什么,我都认了,既然做了,就要接受其后的结果,无论那结果是什么。在父亲面前,除了这一条路,我其实也没有其它路可走。
父亲和孔明的谈话停下了。我低着头,不知道他们两个人是什么表情,也不知道父亲在做什么。我伏得低低的,只看到他腰上的一块玉坠子在轻轻的摆动。这种极低的身位,让我想起自己还没到父亲腰带高的时候,与他在一起的情景。
那时我很笨,父亲用手摸着我的头,说:“笨点好,笨点活的长点。”想想在另一外世界的阿斗,难道真得是我变聪明了,才会活不长么?
其实只是很短的一段时间,但在我,却似过了一辈子,父亲笑了,他的气息吹到我的脸上:“呵呵,真是个乖孩子。这东西就赏给你了。带回家,没事的时候好好看看,都挺有意思的。”
“是。”我把匣子放在身边,深深的伏下身,把头抵在父亲的脚下,久久的,久久的没有任何动作。
父亲摆摆手,让孔明退出去。然后独自在殿中行了数步,良久之后,叹了一声:“你学得聪明了,可是你却聪明得过了份!你,你根本就不懂一个父亲的心!”
“我,……”我抬起头,在泪眼中望着父亲,嘴唇抖动着,却不知该如何开口。
父亲的心!身为君主的儿子,也可以有一个父亲么?
父亲和我对视着,久久,终于长叹了一声:“算了,反正我也老糊涂了,这件事,过不了几天,我就会忘掉的。”
他,一代枭雄的他,即使老了,会忘得掉这件事么?他能放过我么?如果易地处之,我又能原谅自己么?
没有任何处罚,他就这样,轻轻的把这一页揭过去了。
为什么?
我,反而在惶恐不安着。
接下来的日子里,处理的都是献帝之丧。
由于献帝的死,我们举国挂孝,父亲不顾体弱,每日亲往长安城外招魂设祭,痛哭不止,上尊号谥曰“孝愍皇帝”。
而凉州大胜在这种氛围之下,也没有举行什么庆典,草草了事。
本来父亲急召我们就是因为献帝的死,而张飞不知道,却把女儿带来,果真有给我完婚的打算,可是在这种情况下,自然是无法再提。
不过,黄忠等为国捐躯的将士们的葬礼却还是凝重的。
长安城外,山脚下。风吹动汉字大旗。
“棺椁入土了,父王……”我小声地在父亲耳旁说道。父亲没有说话,似乎听到了,又似没有听到,只呆呆的望着那静静的放入坑穴棺木,风吹动他的白发,如同秋后原上的白草。这些日子,他哭得太多,嗓子完全哑了,却还是坚持送黄汉升一程。
人们望着白发的君主,都在等着什么。
良久,父亲有些费劲地弯下腰,用力地抓起了一把泥土。他的手有些颤,想说些什么,但是嘴唇却僵冷地张不开。我轻轻挽住他,他轻轻地摆脱了我,又往前走了几步,更专注地望着那黑漆的木棺,半晌,缓缓地扬起手,一阵风过,那泥土吹散了,顺着他的指缝洒了下来。扑扑地落在了棺木上。
“汉升,我的左翼交给你守护了。”父亲的低语,只有我能听到。
这一带是父亲选择好的墓地,黄忠的墓就在父亲的脚下。
我轻轻上前,也抓了一把土,洒在棺木上,高喊道:“黄老将军,一路走好!”
送行的文武们齐声道:“黄老将军,一路走好!”
孔明长声吟颂葬歌道:“薤上露,何易晞!露晞明朝更复落,人死一去何时归!”
众人齐和:“露晞明朝更复落,人死一去何时归!”
祭礼高唱着:“封穴——”刹时间,哭声大作,泪飞如雨。虎贲们齐齐地扬起了锹镐。斩杀过夏侯渊的一代老将,神箭无敌,刀马无双的黄汉升,就这样埋藏在黄土之下。此后只与秋风冷月,鬼火流萤相伴相依。
想起鹑觚城头那超越界限的一箭,想起他与猛将阎艳拼死的征杀,我不由微微发痴。
父亲望着黄忠的墓,轻声用只有我一个人能听到的听音说道:“儿子,为父手里的英雄们都老了,他们都随父亲而来,也会随父亲而去。你是我生命的延续,你将代替我对付曹丕和孙权,所以,你现在自己挑些人,练些兵,拉拢些大臣,运用些阴谋,我,不怪你。”
说罢,他头也不回的上了车辇。
三日后,诸葛乔竟奉父亲之命,回到了我的身边!
第七十章 危机早伏
战马从远处奔来,如一支射出的箭,扬起一道滚滚飞扬的尘土。马上的骑士高举令旗,穿过层叠的鹿角,巨木的辕门,来到高悬着一个“曹”字的大纛之下。
这里是幽并两州都督大营。
“都督,前线战报。”中军接过骑士手中战报,急步进入帐中。曹操的幼子,燕王曹宇正端坐于大帐上中翻看着一卷文书。
曹宇接过战报,略翻了翻,点点头,挥手让中军下去。他站起身,绕过屏风,打开一道暗门,穿过后营营地,来到后面一个警卫森严的小帐。
曹宇卷帘入帐。
帐中点着一盏小灯,一个面目模糊的人坐在那里,正在一张巨大的木图上画着什么。
“都督。”曹宇施了半礼。若是外人至此,一定会大吃一惊,曹宇不正是总督幽、并两州军事的都督么,那么他在唤谁都督?
“啊,是王爷来了。”那人却不惊疑,还了半礼,道,“坐。轲比能已把李昂引入大漠深处了吧?”
“是的。”
“阿望与阎焕快平安归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