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狭小的阁楼里，一丝微弱的手电筒指引着黎叔的脚步，成捆成堆的旧报纸堆积在散乱的书架上。黎叔仔细辨认着书架上的年代编码，手电筒的光线在一个报刊格里停下来，1922—3。
黎叔用嘴叼着手电筒，拆开尘封的一捆旧报纸，灰尘抖搂，抽出一叠报纸来仔细阅读着上面的文字。渐渐地，黎叔湿润了眼眶，他小心翼翼地把报纸折叠起来揣进怀里，又把一大捆报纸复回原位，灰尘扑落。
外面隐隐有雷声传来。
大雨倾盆的街道，行人稀少，黎叔打着雨伞走在街上，内心激动得有点难以控制情绪。心被鼓噪着，在寒风细雨中，他的脚步越走越快，他感觉自己被一种力量拉着前进，他控制不住自己的脚步，仿佛在追风而行。
黎叔站在明公馆门口，仰头看着明公馆灯火温暖。
☆、125
黎叔极力控制着自己的情绪，他知道自己必须悬崖勒马，必须勒紧缰绳他怕自己做出疯狂的举动，冲撞出不可收拾的局面。
他用意志驱使自己离开。
面粉厂开张大吉，开业当天好不热闹。
于曼丽又接到了＂摆渡＂电文。明台留下的字条被她小心的收藏起来，心满意足。她从来不会后悔自己的决定，而明台的回应让她觉得分外甜蜜。
如今她看着跃然纸上的字迹：＂9号仓库两船货，价格不变，你处负责摆渡。＂神情沉重，心里五味杂陈。
明台站在第9号仓库的门口，审视着郭骑云和于曼丽。于曼丽很紧张，她不知道明台怎么鬼使神差地突然出现在这里。
明台是来找于曼丽，现在他一脸严肃：＂郭副官，你今天晚上摆渡，怎么没通知我一声？＂
＂按惯例做，我觉得……＂
＂你觉得？＂明台截断郭骑云的话，鼻孔里喷出冷气，猛然吸了一口雪茄，＂你觉得，你认为，在你看来，我就是一个摆设？＂
＂卑职不敢。＂
于曼丽看着他手中的雪茄烟，闻着烟味就知道是什么牌子，她感觉明台今晚有些不对劲。
明台走进仓库，郭骑云跟在后面对于曼丽使了个眼色，于曼丽关上了仓库的门。
她看着明台的背影，心快要跳出胸膛，她有一种不好的感觉，似乎她和郭骑云瞒了许久的事情终于要暴露在明台眼前了。
她做的一切都是为了明台好。
一走进仓库，明台就让开了灯，一片昏黄的灯光映照在仓库里，明台借着灯火审视着呈现在自己面前的二十几个大箱子，他仔细辨别着箱子上＂小心轻放＂的标记。
他很清晰的闻到了烟丝的味道。
时间倒流回三天前。
他在桌前随意的写写画画，大哥敲门进来，手里拿着两条香烟，随手关上房门。
＂明台，气色不错，伤好的差不多了？＂
明台站起身：＂差不多了。＂
＂我让阿诚从海关带回来的，送两条烟给你你自己藏好了，万一不幸被大姐看见，我是不会承认的。＂
明台调皮地笑笑，接过香烟，看着香烟上印着76号的图章，明台奇怪道：＂大哥，香烟不是政府专卖吗？怎么76号可以营销呢？＂
＂你问这个？这个不归76号专卖，76号只是负责运货而已，盖章，只为了进出港口。香烟，红酒，鸦片，走私紧俏商品而已。＂
＂而已？大哥，你说的是真的？＂
＂你以为呢？＂
明台愤懑：＂前线可是出生入死……＂
＂……后方是醉生梦死。＂明楼接口，＂这就是生意。明台你雾里看花，终隔一层。＂
明台回神，自嘲一笑，现在真相就在自己面前。
郭骑云于曼丽在一旁看着，心中各有忐忑。
＂郭副官。＂明台叫道。
郭骑云上前一步：＂组长。＂
＂箱子里运的是什么？＂明台轻声问道。
郭骑云想都不想道：＂战略物资。＂
＂打开箱子。＂
＂组长。＂郭骑云语气带着一丝祈求。
于曼丽自己紧张的连话都说不出来了。
＂打开！＂明台厉喝一声。
郭骑云立正，说：＂对不起，组长。卑职是通过电台，直接从重庆五处接到＂摆渡＂命令，并由宁站长批准，我有特殊处置权。＂
＂是么？＂明台轻蔑一笑，俯身从仓库地面捡起一根细长的钢钎，猛地撬开了一个货箱。
于曼丽扑上去想制止，但早已来不及，只扑到了明台身上。
货箱的盖子已经被明台一脚踢开。箱子里全是清一色的雪茄烟。
明台没有就此罢休，他一个，两个，三个，四个，接着撬……香烟，洋酒，名表，化妆品，应有尽有。上面都有76号的批条，通关标识。
郭骑云没办法了，喊了声：＂组长！求您别撬了，算我求您！＂
☆、126
明台倏地掏出手枪，一回头，想要狠狠砸郭骑云一枪托，却被于曼丽泪流满脸地抱住了。
＂组长……＂于曼丽的声音有些凄厉，＂郭副官说的是真话。是我，是我没给你讲真话。我怕……＂
＂你怕什么……＂明台显然已经怒不可遏，他的枪口居然指向于曼丽。
＂我怕你得罪了上峰！我不要你死！＂于曼丽迎着枪口，大声说道。
＂组长。＂郭骑云的声音再次响起，＂76号和重庆双方交换短缺物资，流通货币，互相出卖一些经济情报。牺牲彼此手下，走私军火，药品，以供双方获取最大的经济利益。＂
明台所有心中的疑问及推测全部击中，他突然觉得遍体生寒，第一次为自己感到悲哀。
明台一跺脚，提着枪就要出去，却被于曼丽死死抱住，恳求道：＂明台！你千万别冲动！＂
＂你放手！＂明台险险将于曼丽摔到在地。
＂组长，您就是去找宁站长也没有用。军统上层才是整个交易的最大股东。＂
明台已经心如明镜，只是心中的怒火难平。
＂若不同流合污，就会被彻底清楚。＂郭骑云的话如一盆冷水当头浇下，＂组长明鉴。＂
郭骑云，于曼丽竭力掩盖事实真相，是想保全自己。自己一旦知道真相，手也就脏了，心淡了，血也就冷了。
想到这里，明台忽然感到背后凉风习习，不寒而栗。
他大跨步地走出门去，头也不回地走在大街上，他后悔自己为什么会会来，得知真相的他真的想＂桃＂，如果可以＂逃＂回＂过去的生活＂，他一定毫不犹豫地逃回去。
此时此刻，他终于读懂了于曼丽的心，她让自己走，是想让自己干干净净地离开肮脏的地界。
这大概是明台仅剩的温暖之一。
又一次，明台一杯接着一杯想把自己灌醉。
依旧是于曼丽在陪着他。
＂明台，你别这样。＂于曼丽试图阻止。
＂不这样。那还要怎么样？天都黑了。＂
＂你不喜欢这片天，那就换一片。天涯海角，我都陪着你。＂于曼丽坚决说道。
一语宛如雷击，明台内心触动，一股暖流涌上心尖，不论何时何地总有人能陪着自己，何其有幸。
换一片天？可以么？怎么换？明台问自己。
同一时间，阿诚跟着明楼来到明公馆。
＂阿诚？你怎么来了？＂明镜见到他很是惊讶，毕竟最近他送明楼回来的时候也从不踏入明公馆一步。
＂先生叫我回来。＂明诚眼角的余光瞟到站在角落里的桂姨，即将出口的‘大哥’两个字就又咽了回去。
＂好了，都别站在这里寒暄了。大姐，我有些事要说，去我书房吧。桂姨，阿香，时间不早了，你们也早点休息吧。＂明楼自然注意到了桂姨的目光。
明镜听他话似有正事，也不含糊，当下就往明楼的书房走去。明楼明诚两人跟在后面。
进了房间，明诚给三人分别倒了一杯水，又小心地推开一丝门缝，再次关上，对明楼点了点头。
＂大姐。＂明楼决定开门见山，＂我希望你能去香港。＂
＂去香港，为什么？我不去。＂明镜想也不想拒绝。
＂大小姐，我希望你认真考虑一下。之前林琛有一段时间不在，就是被76号的人带走了。现在大哥就是在走钢丝，容不得半点分心。＂
大小姐，大哥，亲疏立显。
＂被76号带走了？＂明镜不可置信，求证地看向明楼。
明楼立即点头：＂我本来就没有得到日本人的信任，我身边的人，说实话，都是有危险的。所以为了您的安全，大姐，也为了我的，我希望你能去香港。我已经和师兄说好了。＂
＂明楼，你，明台，你们都在上海，我怎么可能去呢？我还要看着明台娶妻生子呢。对了，明台要娶那个舞女的事情你知道不知道？＂明镜突然质问起了明楼。
＂不知道，不过看上去也不坏。＂明楼没有流露出太过惊讶的神色，＂不如马上就挑个日子让他们结婚，然后大姐您就去香港吧。＂
作者有话要说： 刘涛终于晋级了…………
☆、127
＂你这是什么意思啊？就这么凭着明台胡来啊？＂明镜顿时不乐意，注意力全都放在明台结婚这件事上了。
＂大姐，明台不是小孩子了。他能为自己的的决定负责。而且现在面粉厂有了，家也有了，您也能放心不是么？＂
＂那锦云呢？那么好的孩子。＂
＂人家那天之后就不登门了。心里肯定是介意那件事。＂
这倒是一个可以说服明镜的理由。
＂非走不可？＂
＂非走不可。＂明楼点头。
＂我还有任务。＂明镜强调。
明楼笑而不语。
明诚在一旁看着，今天他的存在不过是证明一下林琛的遭遇，毕竟除了明台他和大哥在明镜心里的信誉都不太好。
蜿蜒的公路上不时有汽车经过，明台拿着望远镜监视着，于曼丽也在一旁观望。
原本严肃紧张的任务因为有了旁边的人的存在，而多了几分浪漫。
两人不时交谈几句，交换着看法。
＂交通堵塞？＂于曼丽嘴角微微一扬。
明台笑道：＂聪明，让交通瘫痪，打他们一个措手不及。＂
回到面粉厂，明台大声的说一声：＂谢谢。＂
惹来郭骑云和于曼丽两人诧异的目光。
他清了清喉咙，又大声说了一遍：＂谢谢。谢谢你们肯照顾我，愿意瞒着我，现在又能原谅我。＂
＂你是我们的上司，上司大如天。＂
＂我有一个新的想法。＂
＂明少，我们去办公室谈。＂郭骑云飞快打断他话。
＂我要炸毁日军的死亡矿区。＂
＂我们没有接到命令。＂郭骑云提出异议。
＂我们主动要求。我要实实在在干一场。而且这次我们人手不够，得和上海地下党合作。＂
这是他能想到的主动去换一片天的方法。
次日
明楼站在窗前对阿诚道：＂周佛海有个亲信，化名刘斌，戴老板本来是派他上海接手B区行动队的，不幸被捕，现在在日本人的第一无人区做劳工。＂
＂黑铁矿？＂
＂对，周佛海很着急，这个人身上有太多的秘密。所以命令我不惜一切代价……＂
＂营救？＂
＂清楚。＂
＂军统局的意见？＂
＂‘毒蜂’急电，刘斌参与过死间计划会议，要我们在周佛海找到他之前，彻底清楚他。＂
＂是。＂
＂明台那里也在积极准备。你约见一次黎叔，这次行动让明台和上海地下党一起行动，加快对黎叔策反的步伐。＂
＂是。＂
僻静的小路，黎叔向阿诚汇报了他们探查的情况。
＂这次行动我希你们能够携手合作成功炸毁日军的死亡矿区。＂明诚顿了一下，＂‘眼镜蛇’让我传达命令，他要求你们不止是和明台协同作战，而是成功策反。＂
＂明白。＂黎叔说着，转而面露难色，＂有一件事儿……＂
黎叔踌躇了一下，拿出一张旧报纸递给阿诚：＂我找到了自己失散了二十年的孩子了。＂
＂这是好事啊。＂阿诚嘴里恭喜，接过报纸，看到那条寻找生父的启事：＂今有明氏企业女公子明镜收养恩人之子，望孩子生父看到报道后，速与明家联系。＂
阿诚惊诧地张开嘴，睁大眼睛，盯着黎叔：＂你是？＂
黎叔点点头，＂我是。＂
＂这，这怎么可能？＂忽觉不妥，阿诚转口又道，＂不，我不是这个意思，怎么回事？二十年前您干嘛去了？您……不会吧。＂
☆、128
黎叔点头，向阿诚讲述了这二十年来的经历，最后长长叹了一口气：＂一年前我回到上海，我一直设法寻找孩子的下落。我去过很多地方，问过很多人，但是时过境迁了。＂
阿诚听完黎叔的述说，感慨一句：＂功夫不负有心人，您有什么打算呢？＂
黎叔摇摇头。
＂我会想个法子，帮助你们父子团圆。＂
＂谢谢，我并不奢求他会认我，我只是想，想看着他。＂说到此处，黎叔竟然有些激动哽咽，＂前几天我差点失控，我愚蠢到站在明公馆的墙外去想象孩子的生活。＂
阿诚叹息地点点头：＂我能理解，你这样做也在情理之中。其实这是一件好事，天大的好事……＂阿诚嘴里念叨着，不停的原地踱步，突然猛地转向黎叔，语气肯定，＂不，明台你要认回来。＂
＂认回来？＂黎叔不解。
＂对，一定要认回来。＂阿诚又重重点了下头，＂认回来。明台那里和程锦云的感情有了问题，策反他怕是还要通过你。＂
黎叔沉默了，他不知道程锦云和明台究竟出了什么问题。他生活的旋律一直只有完成组织上的任务和寻找自己失散多年的儿子。
＂我明白。＂这是黎叔的回答，这大概是他最愿意接的一个任务。
＂对了。＂明诚本欲离开的脚步突然停下，将一张纸条塞进了黎叔上衣口袋，＂以后我就不直接和你见面了。毕竟我的活动有时候还是引人注意。下回不欺负的时候，去找这个医生看病吧。＂
阿诚递给明楼一份文件：＂这是明台最近一段时间的活动表。＂
明楼接过来看了看，问道：＂黎叔打算见他了吗？＂
＂都有，他也打算见黎叔。＂
明楼有几分欣喜：＂迁回百折，总算等到这一天了。＂
＂不过……＂阿诚犹豫了一下，明楼抬头看着他，继续道，＂有一件事，我不知道该不该跟您说。＂
＂说。＂
＂明台有可能是黎叔的儿子。＂
明楼怔住：＂说什么。＂
明诚不再重复，两人就这样对视着，明楼从阿诚的眼神中明白了。
＂这么多年来，黎叔一直没有放弃过寻找失散的儿子，直至今日。＂阿诚拿出那份旧报纸，递给明楼。
明楼看了看报纸又还给他，想了想，做出了和阿诚一样的决定：＂让他们相认。＂
＂我和黎叔说了。＂
明楼的脸上有着欣慰的笑容，随即强调：＂一定要找一个更为恰当的时间。＂
＂是的，现在主动权在明台手上。黎叔想见他却不能太过积极，而他正在考虑如何见上海地下党。＂
＂程锦云知道这件事么？＂明楼冷不丁的问。
阿诚愣了一下，有些不确定：＂应该是不知道。＂
＂那就好。＂明楼靠在椅背上，神情显得有些失落，＂从前总说帮明台找到亲生父亲，二十年没有消息，我们依然找的很积极，不肯放弃。现在有了眉目，反而有一种失去孩子的感觉。怎么会这样？＂
＂大小姐一定舍不得。＂阿诚避开自己的感受，客观指出。
此刻，一阵飞机声嗡嗡作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