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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晴握剑的手紧了紧,转回头,盯着子折夏不说话,眼底决然一片。
子折夏了然,勾住道姑娘的手,撩眼望着阿晴,“是了,你定是想彻底解决了此事,让一切就断在了阿姊这里,日后便不会有什么再能够牵制住乌行云,你也不用再挣扎自己的心念,能够好好地回应乌行云的一场倾付了,对不对?”
“牵制?”道姑娘不明白,“我怎么去牵制乌行云?”
妖精仰首,歉意地迎着道姑娘,“秦时欢的名头搬出来,对整个乌门上下都是牵制,除却乌行云,只怕她娘,也要算计到阿姊你头上了。阿姊,怪我么?”
道姑娘笑,“不管你做什么,我都不怪你。”
妖精薄唇翘起,放下眼眉,远远看着阿晴,轻道,“乌行云和越栖月也不知道遇到了什么事,变成那副模样你都能够忍住不出来,我真不想去猜,你到底是有心,还是无心……”
阿晴脸色一变,咬紧了唇。
妖精叹了口气,赖在道姑娘怀中,勾着道姑娘的指尖绕来绕去,倦道,“尸体沾毒,怪物却能食之不伤,阿姊,那怪物的血,或许对我的毒有些用处。”
“我去取来。”道姑娘心下一喜,捉紧了妖精缠绕的手指。
“不急,再看看。”
妖精无奈地笑,“当年墨家的机关鸟都没有眼前的这只厉害,轨道也不知延伸到了何处,不知章法的话,贸然去招惹那些怪物没什么好处。韩凭短短的一生,想要做到此等地步,不仅是难,简直是难上加难。我想知道,他背后的存在,到底是什么,竟然以人养着这些怪物。”
说完,妖精斜斜地看了阿晴一眼,冷峭勾唇。
“丫头,你想闹事也可以,闹得越大越好,或许还能证明,乌行云,她还在意你。”
阿晴睁大了眼,死死盯着子折夏。
☆、我好怕
石门关上的时候,又等了许久,乌行云僵直的肩胛才彻底坍塌下来,做鬼不是件容易的事儿,尤其这次算计了子折夏一回,指不定这人后面怎么讨回来,她光是想想,心底儿就有些发怵。
她不想见阿晴,所以,就这样罢。
长街断念,并非她铁石心肠,而是事情已经到了不可选择的地步,那般抉择,与她,与阿晴,都是最好的局面。心上的血还未干涸,她不想再经历挖心挖肺的痛。
扶着越栖月走进甬道的时候,箭雨已经发动,乌行云望着甬道尽处白衣红襟的尸体,皱了眉。
越栖月想要冲进去,乌行云按住了她的手。一回首,乌行云放下了面具,示意她也放下面具。
寂静的等待中,咔擦的脚步传来,木制的鸯鸟机械走来,它身侧的白衣红襟的两人呆滞的像是被人操控的木偶。
乌行云比了个手势,越栖月明白,身形动辄,迅疾将两人放倒。乌行云上前,撩开了一人的左肩胛,瞅着上面一个拇指大小的黑色炎火,伸出指头摸了摸,转眸望着越栖月扯开的地方,是同样的黑色炎火,心头了然,眸底冷了冷。
越栖月知道乌行云发现了什么,但她不说,也不能问,正是难解,那鸯鸟忽地迫近了锋锐的尖喙,往乌行云头顶刺了下去。
来不及细想,越栖月已经仰身护住了乌行云,抬手要去掐鸯鸟的颈项,那鸯鸟却一阵转了眸,机括关节咔咔作响,羽翼点了点地上的尸体,脖子屈着往身后的车架中点。
“车架里血痂沉珂,想来是经年累月装过尸体留下来的。这鸟脑袋笨,把我们两个认成了他们,催着我们把尸体搬上去呢。”
乌行云斜眼看着越栖月后颈狰狞的伤口,心下默默一沉,一语说完,从后扶住越栖月的腰站起来,附耳道,“像刚才那两个人一样,干活儿吧。”
两个人无声无息地搬着尸体,好在都是见过场面的人,忍着没什么反应。
但看到鸯鸟咀嚼食人,一地碎块从空空的腹腔跌落,残肢挂在机括间,血迹黏稠地往下淌,乌行云还是差点儿吐了出去。
胸腹间有一股气,翻来覆去地折腾,她强忍着不舒服,伸手又去拉了一具尸体。
这一扯,她就发觉了不对劲,一切的难受忽地都安静下来,脑子里慢慢涌起那夜花市中的喧嚣热闹,那一句断念的话,也就刀磨一般地在心上割来割去了。
我乌行云,不会再喜欢你了……
她麻木地将那具尸体搬上了车架,漠然地自尸体面具的裂痕扫过,心头绞的不行,这时,道姑娘跳了出来,回首一望的眼底,半含眼泪和惊惶,乌行云醒过来,猜到子折夏定是出了事,否则依道姑娘的心性,断不会将然欲哭。
乌行云稳了稳神,心头已经打算好了,等到鸯鸟把尸墙啃尽,她将装死的子折夏往车架搬的时候,小心地在她手中写了几个字。
“鬼,分开,暂时。”
乌行云对阿晴最了解,一动那具尸体,就知道是假死的阿晴。
黑色的炎火,白衣红襟,是乌行云整合起来,归属自己管辖的标识。她帮助朱老八平稳倒斗界各方争斗后,并未过多地参与几家相争,而是尽量壮大自己的势力,现在看来,果真碍了那些人的眼了。方才那两人的黑炎纹身犹有破皮后的湿痕,想来新纹不久,但他们费尽心机地想把此事祸害在自己头上,却是蠢得忘了一件事。
那就是,白衣红襟不假,面具却出了问题。
乌行云习惯每到一个地方就到处转转,一是了解其风俗避忌,二来,也可从中取得一些特别情况的应对技巧,毕竟,当地人见得多了,总会知道那么一些。
她的面具,自来不一样,是她根据当地的情况来进行挑选,这个习惯知道的人不多。因为每一次下墓,她选择的人都不一样,这些人彼此之间,不认识,不多言,不交情。这样的境况,乌行云想要封锁消息,并不难。
所以,一看到这些尸身的面具和自己那夜长街所选一模一样,乌行云就知道,阿晴她,出手了。
石门关上的那一刻,乌行云心底很凉,她不知道子折夏在知晓阿晴的身份后,会怎么做,但不管怎么做,却是她自己先踏出了第一步。
她亲手把自幼喜欢的那个人,送上了一条她也不知道结果的路。
“栖月,我好怕。”
乌行云低低说了一句,轻的几乎没有声音,可在寂静的甬道中,还是轻响轻响地泛了开来。
乌行云转身往木制鸯鸟出现的那条甬道走去,越栖月跟上。
默默地望着身前薄削的背影,越栖月觉得乌行云背负的东西有些过重,不过这并不关她的事,她甘愿为她们试探,甚至折腕,以及在鸯鸟之下护在乌行云身前,都不过是在保一颗相对聪明而有用的脑袋罢了。
那一句‘我好怕’,没什么苛求,带着剖骨至心的冷清,陈述而来。
鸯鸟行来的甬道在箭道的左侧,她们方才是从右侧过来,经历过门口的机关,乌行云愈发小心。她握着夜明珠,小心地走进几步,地上白色平行而来的轨道映入了眼帘。
乌行云蹲下身,仔细看了几眼,用指尖摸了摸,“是骨头,人的肢骨,不乏其它一些奇兽的骨头。”
夜明珠被收进了腰间的暗袋,黑暗乍然而来,一时未能适应的越栖月眯了眯眼。
“缓一缓就好了。”
乌行云牵住越栖月的手,安静地往前走。
那么自然的举动,越栖月想不明白,是什么时候起,乌行云就和自己亲近了起来?
她的眼睛毕竟不一样,黑暗很快适应,睁开眼,越栖月的指尖不自禁地压了压,乌行云一笑,轻叹的愉悦而来。
“很漂亮是吧?”
乌行云的指尖自甬道墙壁上的幽蓝拂过,那都是些骨头,泛着磷光幽蓝,点点闪烁地亮在黑暗的甬道中,衬得两个人的影子也幽蓝幽蓝的。
乌行云收回指尖,摩挲着指尖上的细末幽蓝,“这是个陪葬坑,兴许是风水设计的缘故,大概不止一次的陪葬,千年下来,这里陪葬的人和牲畜,应该不下数十万了。”
乌行云退过一步,望着甬道墙壁上层层垒叠的尸骨幽蓝,“你可以想象他们的挣扎,想象那些绝望的无力,可是我想,你从未想过,他们死后,也会这样美丽。”
沉默了看了许久。
“人活着,衣衫褴褛,食不果腹,其实,挺丑的。”
乌行云笑笑,牵着没什么表情的越栖月继续往前走,“此处尸骨累积的多,按照地层的沉压来看,只怕还在宋国之前。看来是有什么东西刻意引导了韩凭在此建墓。这东西建了人骨轨道,应是便于内部的继续筑建,我们顺着走下去,定会有所发现。”
“你的磷火,该不会是从死人骨头上扒来的吧?”越栖月莫名其妙的问了一句。
乌行云一怔,回头看了一眼越栖月,面具下的眼暗藏的很深,浓郁的幽蓝攸地折射了一下。
越栖月一把将乌行云护在了身后,转身去望,眸中黑白的画面中,一只巴掌大小的鸯鸟安静地蹲在角落,歪来歪去地翻着一双眼看着两人。
乌行云从越栖月肩头探过了视线,看了一眼那鸯鸟,淡漠地贴在越栖月耳际,轻道,“下了墓,要么生,要么死,如果死的是我曾用心待过的人,我会想着法儿把他的尸体带出去,制成磷火,用以下一次下墓。”
越栖月怔了一怔,“你真狠。”
乌行云扬眉,不可置否地勾勾唇,“那你就错了,我只是在行愿,他们生而为斗,有的为财,有的为传承,有的,则是为了某些虚幻不可谈的目的。不管怎么样,他们死在一个墓,所见少了,必然冤屈。我带他们以磷火之身多走几个墓,没准儿还能有那么一缕精魂多见见一些他们想见的,不好么?”
“你不过是想减轻自己害死人的罪孽感罢了。”越栖月冷淡,“自欺欺人。”
乌行云耸耸肩,“随你怎么讲好了,反正我没什么愧疚,有本事怨我的,那就活着撕了我。若活着都不能收拾了我,那死了,就更没什么本事了。”
越栖月心底不知怎么就想到了生气这两个字,于是,脑中的智能意识开始组织这两个字的各方面表现,比如瞪乌行云,踢她,打她,还是骂她?
好像对子折夏之前没有过生气的概念,所以对这种情绪并不熟悉,越栖月正极快地任由智能意识组合,那边乌行云已经感受到了越栖月在挣开她的手。
乌行云对越栖月的游离有些不满意,可眼前的人并不是人,她也不能做到完全地猜到越栖月在想什么,一旦想到这一点,乌行云总有些跃跃欲试的兴奋感,她笑了笑,薄言轻俏。
“若是你死了,我也把你制成磷火,以后,日日带在身上,不管我去哪一个墓里,都把你留一份在那墓中供着最宝贝的地方,这样,再往后的人看到你,定会惊奇,怎么哪个墓中都有你?”
越栖月听到这里,生气的意识已经组合完成,冷眸一扫,将乌行云给丢了出去,“逗我,很好玩?”
乌行云倒没想到越栖月真会生了气,一跤刚好摔倒在角落的鸯鸟旁,也顾不得疼痛,捉着那木制的小鸯鸟在怀里按着,嘴上笑道,“你生的好看,总要有几分情绪才好,我见了欢喜。”
越栖月的生气来得快也去得快,复归冷淡的表情,“那鸟会叫。”
乌行云一愣,还未明白什么意思,手中的小鸯鸟已经尖锐地叫了起来。
当真要撕破人耳膜!
乌行云正懊恼,头上就掉下一阵阵的灰来,接着就铺天盖地地塌下大块大块的东西,尘土涌动中,纷乱嘈杂的尽是鸯鸟的叫声。
乌行云还赖在地上,瞬间被埋了个实在,有尖锐的鸟喙啄来,却听冷兵的交锋声传来,接着身子一轻,就被人抗在肩上迅速地往甬道深处跑了。
☆、时日(一)
血气渐渐没有那么湿重,腐败的陈旧却靡靡地磨着人的呼吸,轨道上的一盏灯在鸯鸟咔擦滑动的节奏中接近而来。
斜来的微光中,道姑娘面色凝重地抱着妖精,阿晴坐在车架后方的边缘,压着手里的长剑,拉长了剑尾缠绕的一条红襟,面容冷的像是一块冰。
咔咔接近那盏灯的时候,忽地晃过了一阵风,子折夏低叱一句,“就是这!”
低叱而下,阿晴就动了。
她长剑一掷,精准地绕过了轨道旁藤蔓缠绕的灯柱,人径直一个跟头翻下了鸯鸟的面前,红襟拉长,缠住了鸯鸟滑动的脚,自轨道下荡了一圈回来,重新落在车架后方的轨道上,红襟绕过后车轮底,紧紧地拉扯住了。
然而车架还在往前挣着滑行,帛裂的声音碎响,阿晴脸色一白,望着鸯鸟背上的两人,子折夏对道姑娘点了一下头。
道姑娘明白,翻折出妖精靴子里的短匕,自鸯鸟颈项处划了下去。
她的力道巧,也早就预计了这一手,堪堪划断了鸯鸟的颈项的支节,那脑袋就从胸颈相接处断了长长的一节。
道姑娘抱着鸯鸟断掉的一截颈项脑袋,斜着往车架前的轨道一按,一端卡在镂空的缝隙,另一端锋锐的鸟喙插入腹中,这样一来,三角支力,车架终于稳稳当当地停了下来。
“成了!”
道姑娘解开藤蔓灯柱的长剑,帮着阿晴收回了她腰间展开的红襟,纵身跃回了妖精身旁。
就着衣摆擦了血迹,道姑娘将短匕收回了鞘中,一抬眉,妖精已经欺近,糜苦的血腥中,妖精卷着暗袋里拿出来的干净棉帕,擦了擦道姑娘额间的细汗。
阿晴落回车上,卷着红襟往腰间束,眼都不斜一下,道姑娘便不好意思,捉着妖精的手,软软握着,发觉妖精的手尽是汗凉,心底焦躁,道,“折夏,为何要停在此处?”
妖精浅浅一笑,苍白的颜色在微晃的灯火中更见孱弱,道姑娘心中难受,小心地将她揽在怀里。
“还不到说话的时候。”
两人身上都是尸体混杂的血气,子折夏侧靠在道姑娘怀里,望着藤蔓灯柱的后方,指尖从腰间勾了一块磷火递给道姑娘,“阿姊,砸过去。”
道姑娘依言,手劲折巧,往暗处砸了过去,一声哧响,磷火的幽蓝亮起来,原是挂在一处藤蔓上。
磷火不同于炎火,它基于自身而燃,所以也烧不了别处,沾在那藤蔓上也就是自个儿烧着自个儿,幽幽簇簇地一点儿蓝挂上,藤蔓后的一道缝隙也就显露了出来。
磷火的火苗顺着缝隙在往进飘,想来是轨道空间里的气流在暗走。
子折夏想了想,转头看向了阿晴,“阿晴,我不信你,毕竟每一盏灯台的距离有些远,若阿姊过去,我受伤在身,你若有什么想法,我定然挡不住你。所以,还是麻烦你去每一盏灯台后,砸一点儿磷火看看。”
阿晴敛了敛眸,身形动起来。
子折夏见阿晴走远,抬头望着道姑娘,“阿姊,我们在轨道上一直走,你什么感觉?”
道姑娘为妖精一问,脑子里僵了一下,苦笑道,“我满脑子都是你的伤,只想着什么时候去捉那怪物给你解毒,倒没注意到这些。”
妖精一愣,伸手捏了捏道姑娘的鄂尖儿,认真道,“阿姊担心我,我很开心,但我们身处所在,不同寻常,若你因此失了分寸,大概,我们都会死在此处了。”
道姑娘点头,“我没有经历过这些,一心想着折夏你,以后,定会小心一些的了。”
“这就对了。”
子折夏歪着头,枕在道姑娘小臂上,盯着阿晴一路砸亮的幽蓝磷火,“阿姊,你看看,那些藤蔓垂下的角度,还有灯火后面的缝隙角度,可有什么不同?”
道姑娘撇开那些暗藏在藤蔓后夺食的怪物,无视了缠绕在藤蔓间的残破尸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