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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样啊,其实,我完全记不得是为何来这世界的了,我脑子里最后的记忆就是我早上起来躺在床上,我母亲走进来,然后就什么也没有了,明白么,记忆断在了那里。”
“那如何遇见顾宗主的呢?”
“他说在山里看见我受了重伤昏迷不醒,就带回来救治。我醒来时他问我是谁,可记得出了什么事,我就说我叫唐谧,其他的都不记得了。他说既然如此,你资质还不错,那你就先去御剑堂修习吧,正好有新的剑童来。你看,就这么简单。”
“那你算是够幸运的了,御剑堂收剑童都是所有殿判和殿监一起评判资质,不是随便什么人都能进来。”
“诶?”唐谧听到这里忽然奇怪地把脑袋用手支起来,不解地问道,“张尉这样的也是被评判过的么?这么用功都过不了第一试,这资质不是一般的差啊?”
“我也奇怪呢,你说这几天下来,你觉得张尉很傻很笨么?”
“嗯,单纯、善良、死心眼儿,笨却不见得。”
“那人人都说,五殿大试第一殿最容易,怎么会两年不过呢?”
“会不会他那两年特贪玩儿?”
“不知道,要不明天早上问问桓澜吧,他们当年不是一组的么。”
第二天一早,两人去松苑没寻到桓澜,便去食堂找。
说起食堂,这里可是唐谧觉得最亲切的地方。
先说这名字吧,古人不都管屋子叫什么阁,什么轩,什么堂么,听起来多有距离感啊,偏偏蜀山吃饭的地方也叫什么堂,却是亲切的——食——堂——两个字。再说这食堂吃饭的方式吧,屋子的主体空间摆着一张张供剑童们吃饭的四方桌子,靠墙一溜石台子,台子上摆着一个一个盛着菜或馒头的木盆,地上竖着一个盛粥或汤的木桶,台子后面站着手拿大勺的大师傅。本来这硬件就够像唐谧的大学食堂了。再加上大师傅挥舞着大勺以指挥千军万马的气势对挤来挤去的剑童们吆喝着:“排队,排队。”有时候,唐谧简直觉得恍惚间又回到了自己那个世界。
当然这里吃饭是不花钱,不限量,也不许浪费的,伙食也还算不错,所以唐谧觉得基本上,就冲着这个食堂,蜀山也是值得混下去的。
唐谧和白芷薇两人在食堂找了一圈没看见桓澜,便决定领了早餐边吃边等。她们随便找了个离门口较近的空桌子坐下,边吃着包子和白粥边不时扫一眼食堂门口。正是吃饭的时候,须臾,食堂基本上坐满了,唐谧便把自己的佩剑往身边的空椅子上一个搁,想给桓澜占个地方。
这时候,同殿修习的姚凝,南宫香和君莹莹端着早餐走过来。南宫香老远就和她们打招呼:“唐谧,这么早。”说着走到她们这一桌坐了下来,另两个后脚跟着便也坐在了这桌。
宫香有一张非常活泼俏丽的面孔,脸蛋总是红扑扑地,对什么事情一感兴趣,那脸,就会越加地红润。此时,她眼中闪着光,两颊带着掩不住的绯红,问道:“昨天你们是怎么回事啊?”
“啊,什么怎么回事?”唐谧咬着包子,故意装糊涂。
“就是你们怎么和桓澜、慕容斐一起跪在玄天阁啊。”南宫香一脸求知若渴的表情。
“那个啊,被罚啊。”
“谁不知道是被罚啊,现在整个御剑堂都知道你们四个昨天因为乘魂兽飞上玄天阁被罚了,我是问,怎么是你们四个一起被罚啊?”南宫香不依不饶。
唐谧看看南宫香按耐不住好奇的表情,再看看虽然没说话,却同样一脸探究神情的姚凝和君莹莹,便明白了桓澜和慕容斐在蜀山御剑堂的受注目程度,反问道:“南宫香,桓澜和慕容斐很出名么?受罚这么个小事,一个晚上就尽人皆知。”
“那是自然,听说桓澜没来御剑堂的时候,慕容斐是公认的第一,后来出了个桓澜,两年过了四殿大试,一下子成了蜀山百年不遇的奇才,风头马上盖过慕容斐,大家便都在比到底谁是御剑堂如今的第一。现在他们同在信土殿修习,两个人之间更是处处明争暗斗,这两个人之间的比试,可是咱们蜀山御剑堂一等一的大事。”
“我看是你们一等一的大事才对。”白芷薇歪着头,一手支着腮帮子,一手拿筷子闲闲地搅和着碗里的粥,不咸不淡地来了一句。
南宫香本就是心胸宽阔的人,又知道白芷薇的性子,此时此刻更懒得与她浪费唇舌,瞟了她一眼便继续从唐谧这里寻求突破:“听说大家看到你们两个是和慕容斐一起乘魂兽飞上来的,那和桓澜又是怎么回事呢?还有,今天早上有人说,昨晚上看到你们两个是乘焕雷回来的,这件事也要如实招来。”
唐谧原本就和明朗天真的南宫香亲厚,看到这小姑娘这时候毫不掩饰的八卦模样甚是可爱,便不想故弄玄虚,于是把事情的始末略去幻海那一段简单地讲了一遍。
大概是此事本身过于平淡,又或者唐谧讲的太过简略毫无生色,那三个人脸上有难掩的失望情绪。就在这时候,白芷薇正好看见桓澜近来,就招呼了一声:“桓澜。”
唐谧转向门口,正瞧见桓澜也望向她们这边,就打了手势,示意他过来。桓澜顶着那张一贯没啥表情的小脸点点头,又指指大师傅那边再指指唐谧,示意领了早餐就过来。唐谧点点头,指指身边用佩剑占着的座位,然后扭过脸继续吃包子。
忽然,她发现那三个女孩子正以一种奇异的,她一时很难描述的眼光看着她和白芷薇。这时候,唐谧才想起来一会儿她们要和桓澜打听的是人家张尉的隐私,怎么能对着这三个人讲呢?赶忙把最后一口包子填进嘴里,对白芷薇说:“芷薇,吃好了没,吃好了咱们先走。”
白芷薇见她前一瞬还招呼桓澜过来,后一瞬看了南宫香她们一眼就要走,便大概明白了缘由,点点头跟着她起身离去。
唐谧先拐到正在排队领早餐的桓澜那里,告诉他吃完饭去梅苑东外墙角的桃树下找她们有事,然后便和白芷薇拉着手离开了。
出门之前,唐谧下意识地瞥了一眼自己刚才坐过的桌子,看见南宫香她们三人正在热烈地交头接耳,也没太在意,笑笑就走了。
而她不知道,就在那天早上之后,她和白芷薇以及桓澜和慕容斐四个人之间的爱恨情仇以三个不同的版本迅速地传遍了蜀山御剑堂。
八 当年
桓澜来到梅苑东外墙角桃树下的时候看到的是这样一幅情景:一高一矮两个穿着朱红色剑童袍服的小姑娘正在笑着聊天。三月的微风拂过,落英缤纷,簌簌飘落的粉白色花瓣轻轻落在两人的身上。那样细碎的小花瓣落在红衣黑发上,远远看去好像浮了层薄雪。高一些的小姑娘随手帮低一些那个弹了弹肩上的落英,低的那个却不在意,挥着手,连讲带比和,犹自兴奋。然后,低的那个不经意一扭头,看到桓澜,小娃娃般的粉白面孔上绽出一个明朗的笑容,随即向他招招手。高一些的那个也扭过脸,瓷器一样细致的肌肤在阳光下闪着光,唇角勾着笑,向他点点头。
桓澜忽然觉得有些奇怪,自己昨天好像和这两个人相处得不是很愉快,怎么今天见了她们这样熟络地和自己打招呼,也不觉得突兀,反倒生出几分朋友间的亲切呢。
“桓澜,吃完啦?焕雷好么?”低一些的那个以奇怪的方式和桓澜打招呼,因为在她心里,焕雷就好像是桓澜养的宠物一般,这就好像在问养狗的朋友你们家“笨笨”好么一样。
“嗯,我好它就好。”桓澜觉得这个叫唐谧的女孩问得有些傻,奇怪昨天怎么会认为她非常聪明呢?
“桓澜,我们想跟你打听一些张尉的事,听说你们是一同入御剑堂修习的,还分在一组。”白芷薇笑着问。
桓澜想起昨天这个叫白芷薇的女孩说起话来能把人呛得气都出不来,原来却也是可以和颜悦色和人正常说话的。
“什么事啊?张尉不愿意告诉你们么?”
“那到不是,是我们觉得问他可能伤他自尊。我们想知道张尉刚来蜀山的时候表现如何,我们觉得他也不笨,怎么过个一殿大试都这么不容易?”白芷薇说。
“是啊,不是都说一殿大试最容易,是人都能过么?”唐谧也问。
张尉刚来的时候什么样子?
桓澜想起分组那天,自己拿着竹签正四下观望,一个壮实的小子忽地一下蹦到自己面前,咧嘴一笑,露出两排洁白的牙齿:“诶,我和你一组的。”
那小子肤色黝黑,浓眉大眼,很是精神,拱拳一拜道:“我叫张尉。”
“桓澜。”
这时候,又有一个男剑童举着竹签跑过来,大呼小叫着:“我和你们一组的,我叫司徒慎。”
叫司徒慎的男孩面貌细致得有些像女孩子,大约他自己也知道这一点,所以为了显出男子气,便故意说话声高气足,行事风风火火。
互通了名字,三人便闲闲随意聊上几句。桓澜已经记不清当时都聊了什么,只是最后说到各自的梦想时,张尉黑漆漆的眼睛突然一亮,说:“我想蜀山修行结束后参加武举,当大将军。”
“我想当蜀山第一高手。”司徒慎似乎信心十足。
“我只要很强就可以了。”他记得自己那时这样说。
到底多强才算很强呢?
就算现在桓澜也不知道这个答案。
我要多强,母亲才会笑呢?
唐谧见桓澜不出声,便提醒他:“你回忆回忆,他是不是特贪玩,或者对什么课特不开窍,总之,有没有什么特殊的事情?”
“没有,张尉想练好武艺当大将军,所以一来蜀山就挺认真的,顽皮的时候也有,但没什么出格之处。”桓澜想了想说。
唐谧和白芷薇对看了一眼,绝望地想,那就是真的很笨啊。
“不过,好像大家注意到他很差劲是从一次剑术课开始的。”
桓澜记得,那次剑术课学的是切豆腐。
教授剑术的殿判宣怡那天在每个剑童的面前摆了一个长凳,长凳上各放着三块豆腐,仔细看看,每块豆腐其实都是由手指厚的五层豆腐片垒起来的。
剑童们看着豆腐,都不明就里,好奇地望着宣殿判。
宣殿判笑着说:“前几次,大家都在学剑法套路,今天要教大家学如何运剑。”
然后,她扫了一眼众剑童,随意点了个人问道:“张尉,气宗的殿判教你们养精蓄锐之道,这‘精’就是‘精气’,三力合而为精,你说说,这三力是哪三力?”
“回殿判,体力、内力、心力谓之三力。”
“那么,咱们先来看看用体力如何运剑。”说完,宣殿判在地上搁了两节大约碗口粗的断木,继续问道:“豹山,你是不是大家当中臂力最大的?”
豹山比其他剑童高出一个头,身形是他们的两倍宽,虎背熊腰。他点点头,应道:“是。”
“拿你的剑全力击断此木。”宣殿判说。
豹山走上前,依言蕴足力挥剑劈向一块断木,咔嚓一声,那断木便被辟成了两半。
这些剑童用的剑,全部是御剑堂统一发的铁剑,并不是很锋利,再加上十一二岁的孩子只是刚刚开始发育,力气本来也不比成人,这豹山竟能只凭蛮力就劈开一般成人也很难一剑劈开的碗口粗木头,就算众人知道他天生神力,仍是不免惊叹。
宣殿判看看略有得色的豹山,转向众人说:“我知道你们内功还没学几天,可是司徒慎,你爹爹一定已经教过你一些咱们蜀山的内功心法,你用上内力来劈这一块木头。”
司徒慎是气宗掌门司徒明的么子,七岁便开始跟着父亲学习蜀山的功夫,只见他走上前持剑一挥,也不见用了多大力,那木头却也断成了两截。
司徒慎本来就长得容貌细致,身形也瘦弱,却和豹山一样可以剑劈圆木,众剑童不由得面露敬佩之色。
宣殿判解释道:“豹山运剑只用体力,司徒慎则在运剑时蕴内力于掌上,故而虽然他力量不及豹山,却也可以劈开木头。假使现在他俩人为敌,略去剑法不谈,便可以打个平手。但如果豹山有司徒慎的内力,或者反之司徒慎有豹山的体力,另一个人就很难敌得过了。”
宣殿判讲到这里,看看众剑童,续道:“所以,以后你们修行有两条路可以选,如果像豹山这样在三力之中有一力是天赋异禀,便着力不断加强,使之百倍胜于别人。如果不是,那么就要三力相调,在运剑的时候三力和谐,一样可以克敌制胜。”
这时候,已有剑童忍不住问道:“殿判,那心力又是如何运用呢?”
宣殿判没有马上回答,她走到一个剑童的长凳前,指着豆腐说:“要是在这豆腐上放一张纸,以剑劈纸,纸断而豆腐完好如初,可有人能做到?”
剑童们略略思考,便都摇了摇头。
宣殿判笑笑,从怀中掏出一张纸,放在豆腐上,随手抽出身边剑童的铁剑一挥,再一抬手,铁剑便“仓啷”一声又飞回了那剑童背后的剑鞘中。
众剑童只觉得宣殿判这一剑随意潇洒,却连那剑是否击到那纸上也未看见,再看那纸还附在豆腐上,已经被豆腐表面的水汽打湿,也不知是断了没有。
离得最近的那个剑童于是伸手去拉了一下那纸,那纸顿时分成两半,而纸下豆腐却完好无恙,“啊——”众剑童忍不住齐齐赞叹。
宣殿判待众人的惊叹平息下去后,看着这些眼睛里充满探寻之光的少年们说:“刚才这一剑,便用到了心力。”然后,她特意地看了一眼司徒慎,才继续说:“蜀山派开山以来,祖师爷便严令不得收十岁以下的稚子,便是因为孩童的心力太弱,无法自制,强行修炼难免拔苗助长。”
说罢,她抽出自己的佩剑给剑童们看。那是一把细长的宝剑,剑尖如蛇信般分成两半,轻轻抖动,银白色的剑身上似乎有红色的流光隐现。
“你们的剑只是普通的铁剑,以后等你们心力强了,便要用这种附有剑魂的宝剑,到那时,心意和剑魂相通,以心御剑,以力持剑,以气护剑,便是蜀山剑道的根本。今日你们的剑虽未附剑魂,但要先学会如何以心力运剑,这是将来心通剑魂的基本。”宣殿判讲完,命剑童们持剑准备。
“心神凝于剑端,三力合一,这第一块豆腐,横五剑,每剑劈入前四层豆腐,第五层不得破。之后再竖五剑,每剑劈入第一层豆腐,余下四层不得破。这第二块豆腐……”宣殿判见她还未说完,已有心急的剑童作势挥剑,赶忙大声喝止:“等等,你们每一剑,一定要在心中有一种完全控制于心,剑心相通,了然那剑锋会止于何处的感觉才可出手,否则不得落剑。”
剑童们听了,渐渐揣摸出些许剑心相通的意味,便都凝神静心,开始练习。
这些剑童资质悟性本有差别,敏明如桓澜,第一剑举起许久才落下,此后却是一剑快似一剑。而豹山显然就鲁钝些,每一剑都似乎陪着小心,慢慢落下。待到下课,剑童们好歹算是都完成了宣殿判切豆腐的各种要求,此时,大家才发现有一人竟是一剑也未曾劈下。
只见那人持剑站在那里,握住剑柄的手指关节隐隐发白,全身蓄着气力,双眼如有深仇大恨般死死盯着豆腐,豆大的汗珠顺着脸颊滚落下来,前心后背俱被汗水湿了一片。
“张尉,为何不落剑?”宣殿判关切地问。
张尉抬起脸,面露委屈地说:“宣殿判,我,我一点也感觉不出来。”话落,竟然难过地呜呜哭了起来。
“啊?张大头会哭?比这再丢脸的事他也不一定会哭吧。”唐谧撇撇嘴,对最后这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