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全力将魔火打入雪女身中,此火由来天地间,不死不灭,雪妖惨叫一声,身形溃散,魔君亦似耗尽全部,竟两足一软,委顿在地。
夏侯瑾轩未喜先忧,若非当真危难,这人哪肯半分示弱,忙不迭纵身扑上,姜世离但觉身如火烧,发肤血肉俱炙烤般,说来可笑,他本元属火,最喜炽灼,如今竟心头发凉,料到不堪重负,怕散魂不远。
一人呼喊时远时近,姜世离极力支撑,知夏侯瑾轩潜心救护,不免抬手一按,眼神道:大敌未除,岂可轻心。
夏侯瑾轩惶然抬头,那女妖已不成形,再有片刻便化作齑粉,他勉力提气,好险尚存余力,遂抚魔君背心,一股热力源源不绝汇入,将那反噬堪堪压下,却不容乐观,还需尽早疗养。
此时幻境崩塌,女妖危亡只在一夕,二人心神略松,岂知变故又起——
蓦地一道紫芒,姜世离一震,认出乃罪魁祸首,身负魔息,那光芒骤亮,将女妖将散身形笼罩其间,又不知何处传来冷冽笑声,须臾一面铜镜凭空摄来,那镜面已起波澜,乃破阵之兆,却见紫芒一闪,将女妖虚影投入其间,姜世离神情一变,胸中已泛甜腥,按住夏侯瑾轩手,道:
“速破阵,迟恐晚矣!”
情势危急,姜世离无力再说,夏侯瑾轩虽不解其意,仍设法破阵,奈何狼毫尽断,符印又落入剑中,需知天地五灵,常人若要施展,必以宝器开光,以作媒凭,方可施展,他笔中置有符咒,又以桃木制成,乃天成灵器,而今却又何处去寻?
夏侯瑾轩眉宇深纠,不得已只能强引灵力,却有一人按他手,道:
“用这个。”
言罢刀边一割,腕上一道深口,血水涓流涌出,淌下二人手心。
那手递到夏侯瑾轩前,后者一时惊骇,神情不住变换,心中痛极,又无计可施。
他深恨自己无力,若非如此,又如何不能护珍视之人周全?!
姜世离容色平静,五指一收,握紧成拳,那血口崩裂,催夏侯瑾轩道:
“我以蚩尤之力助你,大可施为。”
与一般妖魔不同,他乃蚩尤之后,天生魔体,血肉更是灵物,若说宝器可引仙灵之力,那他一身血脉,便可成魔煞之力,弑佛杀神,任尔施为。
夏侯瑾轩因知,故而不语,他两眼湿热,藉此生死存亡,不可耽搁,惟痛下心肠,并指在他腕上,口中捻诀。
法诀一起,姜世离心口一凉,身痛不已,目中昏黑一片,犹如脱力,他恐夏侯瑾轩分神,遂勉力提气,胸中已有决意。
那魔血缠绕指上,犹若活物,强横跋扈,血性直窜经脉,叫人难以忍受,夏侯瑾轩一时制不住它,脑中纷乱,但见幕幕凄景,最后竟是魔君冰凉尸身,竟大叫一声,状若癫狂,目中赤红,怨气冲天,姜世离见他切齿拊心,知他心魔滋扰,遂以神识压制,怒而道:
“夏侯瑾轩!”
夏侯瑾轩浑身一震,惶然惊醒,姜世离面色又差一分,道:
“你想死?”
言罢竟勉力支起,大事未成,他尚不知族人如何,怎甘心留在此处!
夏侯瑾轩见他如此,把心一横,一手拈起他血,另手并指捻诀,灵力流淌处,激起血中魔性,乃成先天八卦,颠倒阴阳,拗转乾坤,姜世离一声叹息,笑意未成,目中一片苍茫,自此人事不知。
坠入黑暗前,眼见阵势告破,铜镜炸碎,他想尚好,终是未再连累他人……
**
曾然率部赶到时,夏侯瑾轩正孤注一掷,勉力护住姜世离心脉,后者剑眉深锁,一手置胸前,随之握拳,似莫大苦楚,而难于细说,那魔息飘渺不定,一如魔君此时面容,掩在暗处辨不清。
夏侯瑾轩功行关键,于外界浑然不觉,姜世离得他助益,暂无性命之忧,然则自损在先,亏血于后,一再重创,目下不宜动弹,遂以眼神示下,着曾然洞内一探,取回鲁琛尸身收殓,后者会意,安排人手不了。
魔君收拢目光,左右现有护法,夏侯瑾轩当无碍,复闭目沉吟,当时阵中晕厥,乃强弩之末,周身魔气逸散,是时夏侯瑾轩破阵而出,虽潜心施救,仍难阻绝,尤骇然是魔息虽则动荡,仍牵制于身侧,及二人踏出洞外,倏忽飘渺不定,似摇曳难舍,终化归山涧,再无影踪。
夏侯瑾轩陡然一颤,此景分明与那日相仿,犹记初遇姜世离时,亦是这般人事不省,魔息溢出体外,渐为外力所融,化作三界一物,思及此,心头阴云愈甚,却无暇再想,惟一心施救,尤恐迟误。
姜世离置身混沌,未留一丝清明,连番恶战,耗损心力,致神魂剧损,此前月余,诸般疗养功亏一篑,夏侯瑾轩再多灵力,也如泥牛入海,一去不返,况他自身难保,乃拼死施为,榨取仅余力量。
正苦无对策,熟知洞中奇光迭出,夏侯瑾轩一震,恐幕后人趁虚而入,来敌不知深浅,二人目下绝非对手,忙撑起姜世离,夺路而走,那奇光却忽闪下,继而紫气万丈,直冲霄汉,夏侯瑾轩啊的声,福至心灵,以自身熔炼山中清气,渡入魔君身中,方救得姜世离一命。
便是说来轻巧,实则险死还生,盖以身为鼎,淬炼真灵,稍有不慎内息走岔,难保走火入魔,使二人命丧当场,个中凶险,旁人不知,姜世离如何不解,于他这般情真,如之奈何。
一时无话,夏侯瑾轩一夕大起大落,饱尝得失之苦,心头煎熬不逊几分,幸而曾然来援,众人收整停当,取道出谷,夏侯瑾轩再支撑不住,两眼一黑,不醒人事,这一睡,便是三天。
**
“瑾轩。”
那少女唤他。
一袭黄衫,眉目清秀,腰缠红酒葫,擅使鸳鸯剑,可不正是瑕。
他痴痴望她,想二十年,二十年不曾如梦,而今魂兮归来,是为寻他?
却又后怕,环顾这崖山之间,总不见明媚,一如昨日,风起云涌,雷霆震震。
瑕亦在看他,是不曾有过悲恻,黯然道:
“我等你许久……在此一人……”
那语声渐低,汩汩煞气破体而出,如泼墨浓重,远远隔开二人。
此情此景,他难免一滞,怀中冰凉,是碎玉三瓣,被他小心拾起,怕情深缘浅,生死不见,另手却是把剑,势要斩断因缘。
“瑾轩……”
瑕轻轻喊他,那一丝笑意淡淡未尽,风声呼啸,他被她推落崖上,而她坠下云巅。
他该追上去,二十年梦魇中皆如此,无非悔憾重重,致醒时惊汗,泪水蒙面,而今止步无措,踏将不出,竟如迷途稚童,惶惶不安。
可他怎能再跳下去?
是我负她,然则大事未成,岂可轻言生死……
一人如此叹道。
夏侯瑾轩一颤,恍惚记起什么,耳畔砰的声,那少女蓦地站起,几分赧然,递出一物道:
“这个……给你。”
视线落在屋内,桌椅床柜,帷帐门帘,一应异域风情,便是窗外落日,仍余晖十足,蓬勃炙烤大地,散出黄土气息。
楼兰。
夏侯瑾轩心道,叹声微不可闻,而看少女手中玉石,无端一痛,才想既已倾心,却是一句喜欢,都不曾出口。
瑕见他收下,却眉目不展,以为不喜,难免不堪,道:
“我打听过,你的那块羊脂白玉坠贵得很,根本不是我当几天保镖就能抵消得了的。这是我捡到的,也不知道是什么石头,不过挺好看的,应该不便宜……我绑了个坠,那个……你先拿着吧!”
夏侯瑾轩一怔,接在手中,而感灵力波动,似相处日久,彼此知之,当年不觉,只道触手温润,别无不同。
——不对!
他脑中一闪,捕捉一丝异样,不过既往梦境,何以触觉似真,竟有感知,难道又中副车,落入陷阱?
陷阱……姜兄!?
便是梦中惊惮,记起现世,人已身陷罗网,动弹不得,四下迷瘴环绕,瑕亦不知去向。
他暗道大意,又百思不解,当时曾然来援,并无不妥,难道一切是他幻象,心神松弛间,与敌可趁之机?
蓦地轻雾拢起,陡然现出一途,他直觉被人牵起,不得已前行,隐隐望见尽头,不免一怔,湖水碧波,弦月罩顶,划出两道长钩,上下争辉。
湖心处,瑕手捧一物,小心仔细,深怕疏漏,见他来了,扬声道:
“乌鸦嘴,快来!”
她向他招手,笑靥明媚,恍如初见时,不知后来疾苦。
由来是场梦,何以为真,且喻示不明,岂可妄动。
夏侯瑾轩叹息一声,不为所动,瑕却敛去笑意,定定看他,良久,忽而低声道:
“这便是了……纵然我不在,你亦不会叫人骗了吧。”
话音方落,一时华光骤闪,碧波涌起浪涛,层层叠叠,而雪树结出冰晶,颗颗星芒,点点汇集,折射成一面镜,那镜下,瑕亮得仿若烟影,手中物七彩虹光,不似凡间有。
夏侯瑾轩心头一跳,目中彷徨,这一幕似曾相识,却分毫记不起,只道再快些,若不然瑕——
便如何?
他脑中浑噩,些人些事,似喷薄而发,袭上心头,恍惚就要忆起,又惧怕那破茧而出,势必天翻地覆。
正抱头沉吟,那光景戛然栖止,眼前一片昏暗,人亦摇摇欲坠,落入黑幕前,恍惚听到谁人叹息,一声呢喃……
来不及了。
**
昏沉三日,夏侯瑾轩终于醒来。
旁有看顾,道他迷蒙未退,尤不识人,还需仔细,忙请长老不提。
夏侯瑾轩坐床上,神情木然,脑中纷乱,尚沉浸梦中,一人递来碗水,方觉口干思饮,而感腹内饥饿。
来人一笑,拍他肩道:
“醒来就好。”
夏侯瑾轩一怔,认出来人,乃长老近侍,复姓濮阳,单名成,常与鲁琛饮酒,故数面之缘,亦算点头之交。
提及故人,不免神伤,夏侯瑾轩叹声道:
“鲁兄……”
濮阳成一顿,复点首道:
“带回来了。”
一时无话,夏侯瑾轩黯然,又忧虑姜世离,怕他伤上加伤,沉疴难返,目下敌友不辨,处境堪忧,一旦错开,如何是好?
神思不定,便如坐针毡,却听屋外动静,长老来至,喜道:
“如此最好。”
遂不动声色。
须臾,长老入内,候他把脉,又叮嘱一二,左右退下,夏侯瑾轩方道:
“劳烦大家了。”
老者哈哈一笑,猜他心中想,道:
“魔君无恙,你且安心。”
二人说话时,已密布结界,不虞旁听,夏侯瑾轩大石落定,未敢松懈,道:
“他现在何处,瑾轩想去看看。”
长老见他神情,三分喜色七分痛心,料想止他不住,叹道:
“非不让你等相见,有恐伤情反复,而功亏一篑。”
夏侯瑾轩一滞,扯痛伤处,嘶声道:
“姜兄他……!”
联想当日处境,老者亦赞佩道:
“如此胸襟胆量,破釜沉舟者,不愧魔君盛名。”
此战前,姜世离元魂重创,本神已竭,为救夏侯瑾轩,搏一线之机,煞费心血,损及根本,若非心志坚毅,恐怕当场魂飞魄散,虽得一时助益,勉强稳住心神,终究强弩之末,早晚之事,正危亡之际,一人赶至,乃曾然族中之人,领长老秘术,辅以紫色晶石,布下阵势,方才拖得一时。
夏侯瑾轩大恸,他自幼研读,深知三元,在天为日月星三光,在地为水火土三要,在人为精气神三物,乃混沌分后,万物之本,是以炼精化气,炼气化神,炼神还虚,达者三花聚顶,五气朝元,生死不灭,超出五行,而三元中,又以元精为本,姜世离为他,当真是一损俱损,叫他怎能不痛!
老者叹道:
“目下如此,暂忍耐时日罢。”
夏侯瑾轩只得按捺,又思忖近日,道:
“瑾轩……尚有一言。”
便将诸事整理一番,娓娓道来,自踏青起,到铁铺惨案,及山中遇险,桩桩件件是幕后人精心部署,当时遗失之剑,竟在女妖之手,纵然长老坐镇,亦如入无人之境,不可谓手段通天,还需谨慎提防。
长老坐椅上,似阖目入定,良久,方道:
“瑾轩所言正是,是老夫大意。”
话中竟有深意。
夏侯瑾轩正色道:
“还请长老示下。”
事已至此,天数几何,委实难测,长老道:
“当日妖兽袭人,为布结界,老夫等一时剧损,需闭关静坐,思忖你二人行事,有恐难平,遂卜卦一支,却揣度不清,深知在局中,无法可避,故不曾相见……”
孰知一道谕令,命曾然一众撤出村中,曾然不服,一人道此乃长老示下,皆因妖兽袭人,百姓惶恐,自不愿曾然等留待村中,一则民心,再者不知兽族如何,着曾然探问,或有法可解,曾然无奈,只得领命去了。
姜世离来寻不着,眼见月盈,与夏侯瑾轩再探圣山,此人竟趁势潜入长老居所,以鲁琛性命要挟,探得风山灵石所在,又不知缘何,竟深悉夏侯瑾轩与圣山关联,诱入洞中,夺取灵力。
夏侯瑾轩一怔,道:
“灵石……?莫非——”
竟是那洞中奇石?
依老者言,风山崩毁,紫气逸散,盖因攫取灵石,据为己有,一己之私致生灵涂炭,乃倒行逆施,罪犯滔天,夏侯瑾轩忆起,当时姜世离若有所思,曾试探岩壁,不妨他胸口一滞,似彼此呼应,姜世离觉出不妙,待回返,已是不及。
老者道:
“魔类聪颖,五感极强,以魔君之能,自然察觉,如何不生疑,他魔体之尊,与灵石相悖,一径触发,与你感知,收手不及。”
夏侯瑾轩倒抽一气,背心发凉,此人究竟是谁,这般城府,众生皆为棋子,下一步又如何行止,诸人何以应对?
转而一想,能传长老谕令,遣曾然离去,又出入长老居所者,为数不多——
夏侯瑾轩一震,讶然道:
“鲁兄……?”
他绝无记错,那洞中鲁琛身故已久,若非寒气保全,一早腐化,而以长老之言,幕后人以鲁琛挟持,同一个人,如何能在两处现身?
长老叹声道:
“此正老夫大意,未识破他夺舍之术,不同一般掠去肉身,而以人身精血佐以秘术,制成傀儡,与真人八分相像,真假难辨,若非你二人破阵,致其一时分神,方才堪破。”
他二人对上一掌,来敌似无心恋战,虚晃一战,夺路而走,是时曾然请命,道谕令不妥,故半途折返,长老遂知始末,命人奔赴山中,救出二人。
夏侯瑾轩久久不语,长老见他神色不济,宽慰道:
“多想无益,把身子养好,从长计议不迟。”
二人不再多话,长老去了结界,见濮阳成端药来,让夏侯瑾轩服了,后者药力上涌,倍觉困乏,老者着他休息,便起身去了。
作者有话要说:
☆、【拾贰】
此后,姜世离未见起色。
众人莫可奈何,束手无策,当日拖得一时,保他元魂不散,并无根治之法。
姜世离一身魔功霸道至极,堪与神力匹敌,目下识海混沌,灵台明灭,再无收慑,竟煌煌灼烧,恢宏潋滟,足证鼎盛时,睥睨寰宇,一览众小之态。
有识者兴叹,非是吉兆,便如人之将死,回光返照,血不归经,损伤根本,当务之急,乃调和阴阳,抱元守一,方能不内耗、不外逸,救得性命。
而论阴阳,天地之气,始于洪荒,相生相克,若诸神在天为阳,则魔侯在地为阴,要结两仪之阵,还需一人以清抑浊,与姜世离彼此呼应,不致动摇,而遭反噬。
众人嗟叹,自忖不如,今日之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