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号角响起,整个城市才会重新焕发出活力,然则,今日却与往日有所不同了,城中的宵禁固然照旧,各军营地也一样严格地执行熄灯令,可各营房中睡不着的士兵却多了不老少,虽说不敢随便出房门,然则集聚在一起聊天的现象却比比皆是,人人都是精神亢奋不已,很显然,能让一帮子铁血军人激动成这样的,也就只有一个原因——终于要出征了!
熄灯号早已响过,城西头步葵营驻地里一片的黑暗,唯有清冷的月光如流水般从透气窗里漫进了营房中,带给人以如幻似真的美感,就在这一片安详的寂静中,一名样貌略带着丝稚气的小兵在榻上翻了个身,借着月色的光芒,凑到了靠墙而坐的一名伙长身边,语带激动地问道:“王头,听说明天就要开战了,这消息靠不靠谱?”
王伙长已年近中年了,乃是当年跟随越王殿下入安西的老兵,年纪虽稍大了些,可身体却依旧壮硕得很,满脸的络腮胡,一看就是个彪悍的主,说起来也是打老了仗的人物,可面对着即将开打的这一仗,也一样有些子睡不着觉,无他,手下的新兵蛋/子实在是太多了,尽管平日里训练得很是不错,可一旦真要是拉上战场之后,能不能顶得住还在两可之间,这会儿正犯着愁了,被这名小兵一打搅,立马皱起了眉头,低低地喝斥了一句道:“问这个做甚,有你上阵的时辰,到时候别尿裤子就算你小子能成。”
“嘿,王头,俺也就是问问罢,都在传,说是明天就要打了,也不晓得到底是不是真的?打仗俺不怕,闹不好还能捞上个军功,回头说不准还能进回军校,那别提多美了。”小兵眼中露出向往的神色,很是兴奋地说道。
“扯,就你那熊样也能进军校?吹罢。”
“就是,俺大牛都没敢说能立功,你小子倒吹上了。”
“嘿,还军校呢,你小子一看就是个松包,别到时候让哥几个背你下战场就好。”
……
边上几名同样睡不着觉的士兵一听这名小兵竟有如此之宏愿,全都笑了起来,各自翻身而起,呼啦啦地便围了过来,七嘴八舌地取笑开了。
“去,去,去。”小兵被取笑得面红耳赤,不高兴地骂道:“杀突厥狗有甚难的,来几个小爷我就砍几个,走着瞧好了!”
“狗屁,老子就是突厥人,有种你来杀杀看!”
“小猴子,扯毬毛的,老子没得罪你小子罢,干啥瞎扯淡。”
“突厥人是狗,你个龟兹佬不就是龟孙子么。”
……
数名躺在边上装睡的突厥族士兵听这名小兵骂得不地道,顿时全都跳了起来,纷纷出言斥责,而数名来自原龟兹国的士兵也毫不客气地反唇相讥,一时间营房里吵成了一团,气氛陡然间火爆了起来,王伙长气得火冒三丈,又生恐惊动了巡哨白挨军法,只能压低了声音低吼了一声:“都他娘的给老子住嘴。”只可惜一起子士兵们都在气头上,虽被王伙长一声低吼镇住了一小会儿,可没多久,又相互骂上了,令王伙长恨不得抽刀子剁了这帮子不听话的小兵们,正愤怒间,营房的大门突地被人推了开来,一名身材高大的军官领着三名手持火把的士兵从外头走了进来,借着火把的光亮可以看出打头的那名军官正是佰刀队副队正葛夏。”王伙长,尔等为何还不歇息,想挨军棍么?”葛夏来了好一阵子了,先前在门口便听见了营房里的说话声,本不想多管,可后头听闹得实在不像样了,这才不得不推门而入。
葛夏年纪虽轻,从军的时间也不算长,不过战功却是立了不老少,本身的武艺也很过硬,这个副队正完全是凭真本事升上去的,在步葵营中算是后起之秀之一,在一起子士兵中颇有威望,他这么一露面,正闹腾着的士兵们顿时消停了下来,可各自的脸上却依旧挂着互不服气的神色。
王伙长跟葛夏原本是同队的战友,彼此间熟得很,此时见葛夏出面解了围,忙站了起来,对着一起子士兵吼道:“都他娘的给老子睡觉去,睡不着的,老实躺着,再敢闹,小心挨军棍!”见两位顶头上司都发了火,一起子士兵们也都觉得无趣,各自躺回了原位,不再吭气了。
葛夏嘴张了张,本想说些什么,可到了头来,却还是没有说出口,只是对着王伙长点了点头,面色严肃地走出了营房,抬起头来,看了看头上的一弯新月,长叹了口气,心里头满是忧虑——今夜的巡哨中,这已经是他遇到的第四起争执了,这也不奇怪,眼下的安西唐军中,大半士兵都是新兵,还都来自不同的民族,其中来自突厥一族的也有不老少,即便是他自己也是突厥小部落出身,如今唐军即将发动对西突厥的灭国之战,突厥族出身的士兵心中必然会有不安与矛盾,与其他各族士兵发生口角也就是难免之事了,只不过知道问题出现在哪是一回事,如何解决是另一回事,葛夏对此也是束手无策,只能是靠着官衔强行将争执压将下去,但他心中却很明白,强压虽能压得住一时,但绝非长久之计,麻烦的是:该如何解决此事葛夏一点头绪都没有,只能是苦笑着摇了摇头,领着一起子手下继续着巡哨的工作……
卯时正牌,天刚刚蒙蒙亮,山林间飘来的雾气依旧浓厚得很,将整个达坂城笼罩得朦朦胧胧地,城中一片寂静,静得怕是连根针掉到地上都能传播出老远,就在此时,一阵凄厉的号角声突兀地在城中央响了起来,随即,城中四角的军营中,号角也附和着响成了一片,整个达坂城瞬间沸腾了起来,一群群全副武装的士兵手持着各式兵器从营房中汹涌而出,直奔马厩,各自翻身上马,在营房前的空地上整好了队形,列队向位于城中央的演武场赶去,马蹄声轰然而起,震得大地都为之打颤不已。
卯时一刻,演武场的小高台上,李贞一脸子严肃地看着台下排列整齐的五万大军,心中却是激动得很,无他,自打贞观十五年底首次领兵作战以来,这还是他第一次拥有如此多的兵力,更令李贞自豪的是——这支军队完全是他一手创建起来的,从将军到士兵无一不是他操练出来的,虽说是大唐军队,可要说是他李贞的私军也无不可,能有这么一支强军在手,无论遇到多大的困难,李贞也能毫无畏惧地去面对!
望着台下那一张张年轻的脸,李贞的心中不禁涌起一阵冲天的豪情,然则,他并没有呼甚子口号,而是运足了中气,语气平缓地开口道:“大唐的勇士们,而今,大战将起,尔等可曾明白是为何而战?是为了我大唐的基业,还是为了我李贞的荣耀,又或是为了自身的荣华富贵?本王以为皆有之,可也不尽然,今日,本王将告知尔等究竟是为何而战,来人,请萨兰兄妹上台!”李贞话音刚落,鹰大便领着几名鹰组高手护卫着萨兰兄妹登上了小高台。
面对着台下整齐肃穆的大唐军列所迸发出来的冲天杀气,饶是萨兰布奇也算是出生入死过的勇士了,却也情不自禁地打了个寒颤,而萨兰依妮却宛若无事一般,只是好奇地瞪圆了水晶般的大眼睛看了看台下,又看了看李贞,满脸子的疑惑之色,歪了歪可爱的小脑袋,冒出了一句:“殿下,人真多啊。”那声音脆生生地,宛若黄鹂般动听。
萨兰依妮绝对是个大美人,虽然年岁尚小,可该发育的却都没拉下,昨日见李贞之时穿的是葛夏临时找来的贫民衣衫,已经是动人至极了,如今换上了李贞派人到镇西城专门赶制出来的白裙,更显得如同百合花般清纯,饶是李贞定力过人,也看得好一阵子失神,待得萨兰依妮开了口,李贞才算是回过了神来,暗骂了自个儿一句,这才笑着走上前去,温言道:“依妮姑娘,尔之族人惨遭屠戮,本王本不该让你再回忆此等苦痛,可为了给你爹爹及族人报仇,本王想请你将族人们的遭遇当众说出来,尔可愿意?”
一听到李贞提起族人的惨死,萨兰依妮的眼圈立时就红了起来,两行清泪脱眶而出,然则她却没有拒绝,而是重重地点了点头,转身面对着台下的五万将士,抽了抽鼻子,语带哭腔地开口道:“小女子萨兰依妮,是萨兰族头人萨兰哈桑的女儿,我大哥萨兰雅格也是唐军,可他已经战死了,家中本来还有阿爷、阿爹、阿妈的,现在就只剩下我和二哥了,其他人都死在白狼军的刀下,半个月前……”萨兰依妮缓缓地将半个月前自己所看到的大屠杀之场景述说了一番,末了,流着泪道:“小女子的大哥已战死,二哥又受了伤,小女子就想求着殿下帮着报仇,各位大哥哥,帮帮依妮吧,依妮没有什么可以感谢大家的,就让依妮给各位大哥哥唱支歌好吗?”话音一落,伸手抹去脸上的泪水,强自露出笑脸,轻轻地唱了起来。
萨兰依妮的话音有如黄鹂一般动听,歌声也有如百灵鸟一般婉转,然则,那歌声中却满是悲伤的意味,饶是大唐将士们都是铁血男人,也不禁为之凄然泪下,一阵死寂之中,不知是哪位将士率先喊出了“报仇!”的声音,顷刻间,满演武场的将士们全都扯着嗓子高呼了起来,一时间“报仇”之声响彻云霄,而原本正发着呆的萨兰布奇突然醒过了神来,疾步走到李贞身前,猛地跪下,高声道:“请殿下为我萨兰一族做主!”李贞默默不语地点了点头,伸手将萨兰布奇扶起,轻轻地拍了拍他的手背,以示安慰之意,而后调头看向了白衣胜雪的萨兰依妮,眼中的神色复杂已极。
望着白裙飘飘的萨兰依妮,李贞心中一阵酸痛,很有种将这个柔弱而又坚强的女孩儿拥入怀中,好生安慰一下,当然,李贞心里头也着内疚感的存在,毕竟利用这么个单纯的女孩儿实在是有些子过分了,这是在揭开萨兰依妮本就不曾愈合的伤口,哪怕目的再正确,手段也未免有些过了,只可惜李贞这么做也是没法子的事——如今军队的规模扩大了数倍,来自不同民族的士兵混杂在一块儿,要想将这么支军队拧成一股绳,光靠训练是不成的,尽管李贞下了不少苦功去培养将士们对大唐的归属感,只可惜时日尚短,军中各民族之间的矛盾依旧存在,若是不能妥善加以解决,一旦上了战场,那就有着崩盘的危险,故此,李贞必须设法在战前为全军将士们找到一个共同的理由去奋战,而萨兰依妮不过是恰逢其事罢了,就算没有萨兰依妮,李贞也会从难民中选出较为合适的人选来进行这番思想工作,当然了,旁人是绝对无法达到萨兰依妮这等惊人的效果的。此时见目的已然达到,李贞再也不忍心看着萨兰依妮伤心,心中暗自下了决心,将来一定要好生补偿萨兰依妮一番,而后大步走上前去,站在了萨兰依妮的身边,抬起手来,虚虚一压,示意众将士安静。
“众将士都有了!”待得台下安静了下来之后,李贞眼神锐利如刀地扫遍了全场,高声地喝了一句,原本正自热血沸腾的唐军将士们齐刷刷地昂起了头来,五万双眼全都聚焦在了李贞的身上。
李贞挥了下手道:“众将士听着,萨兰一族的遭遇仅仅只是数十起灭族惨案中的一起,而今,整个天山以北陷于战乱之中,各部混战不休,民不聊生,更兼乙毗咄陆残暴不仁,白狼军助纣为虐,我大唐的将士们能坐看千万平民陷入被杀戮的命运么?回答本王,大声点!”
“不能!”“不能!”“不能!”五万将士异口同声地爆发出发自心底的呐喊,声浪滚滚而起,直冲九霄云外。
“很好,本王也以为不能!”李贞巡视了众将士一番,面色坚毅地道:“圣人云: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滨,莫非王臣,我大唐天子乃是天可汗,自当为天下之民做主,而今各族遭殃,我等该如何做?回答本王!”
“北伐!”站在台前的高恒第一个激动地高呼了起来,而后便是是全军将士的齐声怒吼,“北伐!北伐!”之声震天响起,久久不息。
“说得好,北伐!尔等敢战否?”李贞挥手示意众将士安静,而后运足了中气大吼了一声。
士气达到了顶峰的五万将士齐声怒吼了起来:“敢!敢!敢!”
“敢就好,出发!”李贞不再多言,挥手猛地一个下劈,高声下达了出征令。
“游骑甲营,全体都有了,向右转,出发!”
“步甲营听令,向左转,出发!”
……
早已得到指示的各军将领飞快地下达了各种口令,各率本部兵马依次行出了演武场,排成数路纵队,纵马冲出了达坂城,向不远处的天山隘口进发,军纪井然,士气高昂之至。
吁,总算是摆平了!李贞站在高台上看着各支部队依次行动,心中暗自松了口气,转过了身来,扫了眼面色激动的萨兰布奇与兀自满脸泪珠的萨兰依妮,略一沉吟,高声道:“鹰大,派几个人护送萨兰兄妹到大都护府,一切由王妃妥为安排。”
鹰大应了声“是”,刚要走上前去,就见萨兰布奇一头跪倒在地,高声道:“殿下,草民尚能战,请殿下给草民一个报仇雪恨的机会!”
李贞还没来得及答话,萨兰依妮也跑了过来,拉住李贞的手臂,轻轻地摇了摇,仰着小脸道:“殿下,我也要去报仇!”
晕乎,这是去打仗啊,这丫头莫非当成过家家了?李贞望着萨兰依妮那张纯真的俏脸,一时间还真不知该如何劝说才好。
“依妮别瞎闹,殿下要去征战,怎能带你同行,快放开殿下。”萨兰布奇生恐李贞着闹,赶忙板起了脸,对自家妹子训斥了一番,可怜萨兰依妮长这么大,还从没被父、兄骂过,此时听萨兰布奇说得如此不客气,眼圈一红,险些再次落下泪来。
厄,头疼!李贞一见萨兰依妮要哭,心不由地疼了一下,紧赶着劝道:“依妮,本王家中的院子可漂亮了,里面还住着许多跟你一样可爱的姑娘,她们都很能唱歌跳舞的,要不你先到本王家中住下,跟她们比比看谁唱的歌好听,等本王回来后,就当个评判可成?”
萨兰依妮看了看李贞,又看了看板着脸的自家兄长,咬了咬鲜艳的红唇,低声地道:“那我就在这里看着殿下出征可以么?”
“好,好,好,等本王走后,你可要跟侍卫们乖乖地回本王府中,不可耍赖,来,拉钩,赖皮的是小狗。”李贞看着萨兰依妮那美到了极点的小脸,心中的童心不由地便冒了出来,竟伸出了一支小指头,玩起了小孩子才整的拉钩游戏,看得一旁的鹰大、高恒等人眼珠子都快掉出来了。
萨兰依妮却没理会旁人怎么看,很是认真地伸出了一支手指,勾住了李贞的手指,还轻轻地摇了摇,那认真的小模样,逗得李贞不由地放声大笑了起来,笑声里满是愉悦之情……
第三百二十四章意外军情(上)
轮台,古国名,西汉时为轮台国属地,后为西汉所灭,并设使者校尉于此地,有屯田军两千驻扎于轮台城,以防卫匈奴,西汉宣帝四年,轮台之民暴动,复国为乌垒,东汉神爵二年再次被汉军所灭,改设西域都护府,至魏晋南北朝时期属龟兹,大隋时期为西突厥所夺,现如今为阿史那瑟罗所部之大本营所在地。
轮台城与其说是个城,倒不如说是个大寨子——天山以南各族大体上是半农耕半游牧之民族,总喜欢筑城以守,而天山以北之各族则是彻头彻尾的游牧民族,他们可没有筑城坚守一地的习惯,总是在各大牧场间逐草而涉,原先汉代所遗留的古城早已在岁月的冲刷下成了一片废墟,此际的轮台城实际上是阿史那瑟罗所部临时搭建起来的数个彼此相连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