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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时李政也有只鹦鹉,重金购得,却不如李沨这只八哥善语。然而我与李珍都很是喜欢它。我想李政也是极喜欢的,他细心的喂食,日夜相伴玩戏。直到李沨有了只八哥,李政再不肯理会这只鹦鹉。终于有一日,这只鹦鹉死了。”
昏暗中见文佩的肩膀微微颤抖,他揽紧风衣领,深吸了口气:
“嘴角沾着血,脖子扭曲,躺在鸟笼里,是被人拧断了头,活活弄死。”
孟然诧然,李政年纪看起来比文佩大二三岁,文佩去文家居住,那会李沨约莫就十一二岁。
“那时,我以为是李沨所为,今夜一想,却只怕并不是。”
文佩摇了摇头,先入为主,因此认定必是李沨,多荒诞。
“李政曾说过,人有尊卑,鸟亦有尊卑,麻雀最等而下之,高贵者如凤凰,凤凰又怎会比不过麻雀。”
鹦鹉又怎可能输于八哥。
“在鹦鹉死后的第二日,李沨将他那只八哥,带到野外放飞,这之后再也不曾见过。我想李沨那时该是知道的,是谁捏死了鹦鹉。”
那只鹦鹉,也曾是文佩心爱之物,年幼时,因鹦鹉之死,他将李沨恨了又恨。
“你说他求之不得,便会下手毁去,我不知晓是否如此,只是我仿佛已经不认识他了,即便我们数载岁月里,情同手足。”
文佩终于回过头来,幽幽说到,夜风拂弄他的发丝,看不清他的脸。
“孟燃之,是因为当局者谜吗?何以你一下子就能指点出来。”
为什么我那么多年来,一直没有发现他有着颗扭曲的心,为何在姐姐因他而死后,却将仇恨都记在了李沨身上。
文佩微微抬起头,他的脸上有什么在莹光,孟然抬手轻拭,果然冰冷湿润,孟然手一顿,因为文佩的手覆在了他手背之上。孟然的手很温暖,文佩的手很冷冰,还微微颤栗,或许是因为寒冷,而孟然想文佩或许是因为恐惧。
孟然揣著文佩的手,将文佩拉向自己,他罩着文佩,像似揽着文佩,亦像在为他挡风,他温和说着:“是如此。”
文佩终究是年纪尚小,再聪慧,也会为自己所不解的事物感到恐惧。
若是换做自己,身边最亲密之人,却是个不念情谊,对自己狠下毒手的人,只怕也会有这片刻的恐慌吧。
文佩的手绕在孟然背上,这让他像似搂着孟然,那是个取暖的拥抱,而孟然坐怀不乱,手规矩的放在文佩肩上,没有回抱。
孟然帮了他一次又一次的忙,包括那次救罗大可,如果不是孟然搭救,当时的文佩,只怕会眼睁睁看罗大可溺水而死。这便背负上了一条人命,当时是如此狠绝残酷,今日回想,都心有余悸。还有对李沨下毒,如果不是李沨向来警觉,又懂自救,那么一切都无可挽回。为何自己会是如此可怕之人,和李政的狠毒有何不同?
在恐怖的只是见到了李政的真面目吗?抑或是,直到今夜才看清自己?
作者有话要说:
☆、(修改)日暖蓝田玉生烟 第十三章(中)
见孟然出院子,谢芷知道他是去找文佩,谢芷没有跟出去,他本也想过去,但又回头看李沨,终是留下了。
李沨弯身解开李贵身上的绳子——几乎所有人都忘记有这号人存在,李贵吓愣,直囔囔:“小老儿我什么也没看见也没听见。”李沨低声说:“无事了,今夜之事,你便当是场梦。”李贵哆哆嗦嗦说:“晓得晓得。”谢芷过来,歉意拱手:“是怕你报信李政,才捆了你,并无加害你的意思,这是我们这伙人私自做的,和子川没有关系。”李沨抬手做了个制止的动作,他不需要谢芷为他开脱。谢芷顺从的不再言语,李贵匆忙逃离,见他拐进东角,躲进自己的寝室,不过想他一夜都要战战兢兢,难以入眠了。
厅中安静,唯有两人,谢芷目光落在李沨的衣领,本来的白色的领子,被染上一片鲜红,那是脸上伤口流下的血液。之前一直迫使自己不要去在意,却又如何不在意,刚意识到自己在做什么时,手已摸上李沨的脸颊,指尖沾到血迹,颦眉细语:“下手太重了。”伤口皮开肉绽,就怕日后留下伤痕,换女子,这可是毁容。虽是男子,可容貌亦是十分重要,脸上带条疤,会影响仕途。
“这可如何是好。”谢芷着急,胡乱用袖子擦着李沨脸上的血痕。
“不必在意。”李沨执住谢芷的手腕,话语平静。
“得去喊大夫,清洗上药才行!”
李沨住在赵大夫医馆,不过两人一个住东院,一个住西院,得过去喊下人。
见谢芷着急,欲挣脱他牵扯,李沨拽住谢芷的手,似无奈似安慰地说:“本是小伤,无需去扰人睡眠。你勿担虑,往厨房取来做菜的白酒,我自有办法。”
对于脸上的伤,李沨没有照过镜子,但用手摸蹭过,知道只是皮肉伤,这样的伤口总会愈合,然后留下浅浅的,几乎不可见的疤痕。他没当一回事,倒是谢芷像似吓坏了。
谢芷很快从厨房端来半碗白酒,将白酒搁几上,又从袖子里抽出一条汗巾——以往都不见他有这种东西,想来很少用到。白绫汗巾叠起,将巾角泡浸白酒中,再拿起,轻轻擦拭李沨脸上的伤口,很疼,虽然李沨仅眼帘细微颤动,谢芷却能体会到那种疼痛。
“子川,你不要怪子玉,他心里难受,做事有偏差。”
谢芷自顾念叨着,李沨闭上了眼睛,白酒带来了冰凉感,却也得伤口火辣的疼痛,这是种细小的折磨,真正的折磨,他承受过,且记忆犹新。
“你可是要我原谅他?”
李沨睁开了眼睛,说得漠然。
谢芷停下手里动作,支支吾吾,再说不出一句流利话。换做是自己,被人冤枉,下毒,险些丢掉性命,是否会去轻易原谅这样一个人呢?
“我心里从未宽恕过那些人,谢芷,虽然,我也。。。。。。”李沨放于膝上的手掌握紧,又松开,“我也务必受人点滴之恩,一一回报。这是我娘亲,自幼教导我的话语。”
娘亲总是教导:要思人恩惠,不要记人过错。
“子川你所思所为,必有道理。”
因此,哪怕你日后和文佩又生抵牾,我亦不会怪你,这堂内院中的两两成群,虽然让我心生感伤。
谢芷背对李沨,将沾血水的汗巾放进水盆里清涤,李沨座在席位上困惑想:你并不了解我,何以会相信我所思所为,必有道理。其实人的喜恶,往往毫无道理。
汗巾清洗干净,谢芷将它铺在几上晾风,抬头探望院子,小燕走来,孟然和文佩亦出现在门口,孟然对李沨作揖,说道:“夜已深,明日再叙旧。”说罢,抬头看谢芷,这是在招呼谢芷离去。“去吧。”谢芷左右为难,李沨开口。“那明日再造访了。”谢芷也恭恭敬敬道别。
离开李沨住所,走在漆黑的石路上,谢芷还在想,他们就这样将李沨扔在了医馆,心里过意不去。
入宿客栈,孟然与谢芷一间,文佩和小燕一间,归来时已是凌晨,又累又乏,谢芷倒头就睡,孟然不似他那么单纯,坐在床上,留心倾听隔壁房间的动静。
隔壁房间住着文佩和小燕,灯火通明,文佩还未入眠,听得到零碎而细微的话语声,却听不清说的是什么。孟然脱下外衣,熄灯往床上躺下,回想着自文佩到来的这些事情。他抬起衣袖,拂过鼻子,衣袖上有淡淡的香味,这是文佩的味道,想是在院中“抱过”他,因此沾染上了。香味清雅却持久,以孟然这种清贫家世自然不知道是什么香料,只是想着,自己又多管闲事了。
然而文佩的事,不知道算不算闲事。他们父辈曾是挚友,如果父亲还在世的话,孟然与文佩说不定会是总角之交,人生境遇,竟是如此离奇。
在认识文佩前,孟然便知道文长清,只是未曾想过文佩是文长清之子。后来知道时,惊诧多于感喟,这么一位当世名士,竟会有这么一位冷戾的儿子,然而他也确实该是文长清之子,这般秀丽聪慧。
父亲当年认识的文长清,也是这样仪容出众,聪慧过人,令人忍不住多看上一眼吧。
胡乱想着,终是太疲惫,昏昏睡去。
凌晨,孟然警觉醒来,谢芷还在睡梦中。孟然听得到邻房的房门开了又关,文佩低声和小燕吩嘱着什么,而后是离去的脚步声。听那脚步声匆卒用力,不似文佩,应该是小燕。
天尚未亮,他将小燕使唤去哪里?
许久,小燕回来,与文佩轻声细语,听不明白,末了听到小燕略大声音哀求着:“公子让我跟上吧。”
文佩没有回复,独自离去。
孟然再无法装睡,以他对小燕的了解,这是个冷静且聪明的书童,他出声哀求,必有要事。
披衣出房,去扣邻间房门,小燕还未拴上门闸,吃惊拉开两扇门,见是孟然,着急迎上说道:“孟公子。。。。。。”欲言又止,显然文佩叮嘱过他。孟然瞥眼门内,没有文佩的身影,他果然外出。“他独自上哪去?”小燕默然,满眼都是焦虑,“快说!”孟然有个猜测,只希望不是如此。“公子。。。。。。去见李政。”孟然用力拍打门梁,低喝:“糊涂!”此时也不是慌乱的时候,追问小燕,让他一五一十道来。
“公子昨夜一夜未眠,天未亮,便唤我去医馆,通知李政到卿雨亭相见,我虽不愿,可公子不听劝。”
“卿雨亭在何处?”
这是什么出处,未曾听闻。
“是当年老爷游学读书之所的一处凉亭,在城西郊外,离此地不远。”
孟然另一句“糊涂”,没有骂出声来,以文佩的聪明,怎么做出如此不顾自我安危之事,李政绝非是那种会恋旧情的人,逼急了,只怕什么事都做得出来。
“小燕,你在前带路。”
孟然系扎好腰带,将披散的发随手揽起,系绑在脑后,他已顾不上许多。小燕二话不说,将门关好,跟随孟然下楼。
蹬蹬下楼,忽然听到身后谢芷慌乱在喊:“等等我!”回头一看,他脚上穿了只鞋子,另一只鞋子还拿在手上。
适才孟然和小燕交谈声比较响,谢芷都被吵醒了。
三人上路,起先小燕在前提着灯笼,渐渐天亮,三人都加快了脚步。出城门,穿过林丛荒草,远远看到葱翠山丘下,流水潺潺声侧的一处别致木屋。此地虽说不上人迹罕至,但也是偏僻无人。
那木屋远远看去,规整干净,平日该是有人在照看吧。
所谓卿雨亭,在木屋后的竹林。
“确认在此?”
孟然已抢在小燕前头,抵达木屋,不见文佩人影,三人心里都十分着急。
“往这条小路进去便是。”
孟然不待小燕说完,已拽起衣裾,大步向前跑去,他穿的是士子深衣,有暗摆,沉重束缚,也亏他矫健。小燕和谢芷远远跑在后头。
文佩是个决绝的人,他也不糊涂,他约李政到这人迹罕至之地,只怕根本不在乎玉石俱焚。
作者有话要说:
☆、(修改)日暖蓝田玉生烟 第十三章(下)
赶赴卿雨亭,却不见文佩,也没有李政的影子,长满杂草的亭子,空无一人。谢芷“啊”的一声,吃惊又困惑,小燕恐慌喃语:“怎会不在?”唯有孟然,诧异过后,是沉寂。
文佩有心不让他们跟上,有的是办法,报的卿雨亭,却可以只是和李政在此相候,而去向成谜。
“燃之,现在怎么办?”谢芷四处张望,此处荒草齐膝,不见通往竹林深处之路。
孟然扫扫石阶坐下,藤草在他脚边,他似乎也不在意会有蛇出没,他沉默不语,低头似有所思。
见他坐下,谢芷也蹲下身,看向孟然,又看看小燕。
“我适才隐约见那木屋齐整,院子干净,似有人看顾,你可知是何人看顾?”
问的是小燕,话语冷静。
“我并不知晓,此处院子,早赁予他人。”
“小燕,你过去问问,是否曾见过外人前来。”
“燃之,你不一起过去吗?”
谢芷起身,和小燕起肩,又回头看孟然,孟然仍坐着不动。
“你们过去问下,再过来告知我吧。”
适才的担虑,到此时已是排山倒海般,心里隐隐觉得人必定不在此,却也还不想放弃。
谢芷不解,但仍跟随小燕前去,心想,燃之大概是跑累了,在亭子上休息。
走至院子,果然见院中物品收拾得整齐,然而门却紧锁,从窗外往里看,屋内没有人影,大概平日并不住人,只是偶尔有人过来打扫。
返回凉亭,跟孟然把事一说,孟然点头,似乎早已料到。
“回去吧。”
他起身拍拍衣服,很是淡然。
“燃之,子玉还没找到呢。”
谢芷扯住他袖子,似责备似哀求。
小燕倒是低头不语,他是个聪明的书童,何况自小跟在文佩身边,自家公子还是相当了解。
“他不在这里。”
孟然摇头,拳头在袖下捏起,又松开。
子玉,你可曾当我与小白是朋友?何以竟决意自己了结这一份仇恨。
三人无语上路返回,来时匆促,归时,脚步缓慢,终于走至城门,孟然止步说:“天未亮时,文佩出门,那时尚未到城门启开的时辰,他们两人必是在西城门口相候。”
卿雨台位于城西郊外,两人必然在西城门口相见,之后,去了哪里,再无踪迹。
“小燕,你去医馆探探,是否有李政的消息。”
“好,我这就去。”
“小芷,你回客栈去。”
“那你呢?我和你一起去找。”
“子玉归来后,必回客栈,他行囊皆在那里,你在客栈候他。”
安排好小燕和谢芷,独身留下的孟然,抓着袖子,躺靠在城墙上,望着往来行人,陷入沉思。
谢芷离开城门时,曾回过几次头,孟然一直在那里,动也不动。他没有去寻找,他候在西城门口,像似守株待兔的农夫。
“一早出来,都饿着肚子呢,子玉,你到底在哪里?”
默念着这么一句,谢芷朝客栈的方向走去。
这一天,过得异常缓慢,谢芷在客栈里根本坐不住,后来干脆搬了块长椅,挨着大门坐下,守住门口。没少被店小二念叨。
他担心文佩,又着急孟然怎么还不回来,小燕那里也没消息。
午时,小燕一身风尘回来,只是摇头,李政没有踪迹,再兼他独自前往,因此也无人知道他去了哪里。
午后,谢芷上楼回房,留小燕在门口看着。
他刚脱鞋,想往床上躺一会,静静心,就听到门外孟然的声音。谢芷从床上跃起,“啪”一声摔开门,赤脚朝门外奔去,囔囔:“可回来了!急死人。”定神一看,孟然抱着文佩,站在隔壁房间前,小燕慌乱打开房门,脸色苍白。
“子玉。”谢芷扑过去想看看文佩的脸,孟然抬手一横,示意谢芷后退。谢芷怵然,连忙倒退了好几步,跌坐在地上,他已看清孟然怀中的文佩,月白色的披风衣摆上,一片血迹,十分骇人。
孟然将文佩抱上床,文佩神色怆然呆滞,身子软弱无力瘫在床,他身子微微缩动,背对众人,侧向一旁。他身穿的披风,血迹鲜明,却不知道他哪里受了伤。
“公子,你伤哪里了。”
小燕抹着眼泪,跪在床头。心想,他家公子,何曾受过这样的伤,自己为清早何就没有跟上。
文佩没有回应,他那副模样,倒像是睡着了,可即使谢芷都能看出来,他清醒着,肩膀一直在细微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