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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三人下午一同出门,痛痛快快的吃了一顿火锅。吃过之后沿着马路往回走,没走出多远,却是偶然遇到了钱家兄妹。
许久不见,钱小姐打扮的越发摩登了,钱先生保养的也越发白胖了。唐安琪一眼看清,立刻挥手呼唤,然后径自快步走上前去。戴黎民在后方停下了脚步,依稀就听他欢声笑语,正在倾诉他对钱家兄妹的思念之情。
钱先生急着嫁妹子,戴黎民身为外人,也很希望钱小姐快点找个汉子结婚。钱小姐抱守不婚主义,四处谈恋爱不消停。戴黎民真怕她会把唐安琪勾搭走——他知道唐安琪其实更喜欢女人,而钱小姐正是一位年轻漂亮富有的女人。
良久之后,唐安琪目送钱家兄妹远去了,这才转身返回,脸上笑嘻嘻的:“嗳,钱先生换了新房子,请我去做客。”
戴黎民没言语,只是抬手接下一片落叶,随口说道:“这时候要是在老家,树叶早掉光了。”
唐安琪转向吴耀祖说道:“吴兄,等到抗战胜利了,咱们一起回天津去!”
吴耀祖摇了摇头:“我不打算回去了。”
唐安琪很惊愕:“为什么?”
吴耀祖轻声笑道:“在那里的历史也不光彩,不想回去了。等到抗战胜利,我或者留下来,或者去香港南洋,反正一个单身汉,无牵无挂的,在哪里都能安身。”
唐安琪思索一番,随即答道:“其实我在天津也没什么牵挂。在天津和在这里都是一样的。”
吴耀祖知道他早把亲生儿子忘到九霄云外去了,和虞清桑也已然闹翻,真要回了天津,也的确是没有什么奔头。
这时唐安琪又用胳膊肘一杵戴黎民:“狸子,你想家吗?”
戴黎民想也不想,大喇喇的答道:“听你的!”
吴耀祖笑了一下,没想到当年小黑山里的戴二狸子竟然是个痴情的。他只记得此人曾经穷凶极恶。
日子一天一天的过下去,世界战局是日益明朗了。
唐安琪在生意上没能再挣大钱,小钱倒是常有进项。而在这一年——一九四四年的年中,他试着炒了两个月黄金,却是瞬间发了横财。
这财真是来势汹汹,搞得他简直有点心虚。夜里他睡不着觉,和戴黎民谈起此事,两人嘁嘁喳喳的一直说到半夜,末了达成共识,认为这的确是个发财的好机会,不过是险中求财,比当年跑仰光还要险得多。
唐安琪不肯独乐,想要带着吴耀祖一起做黄金储备。直到这时,吴耀祖才说了实话——他有黄金。当年从沦陷区里跑出来时,他随身带了六十斤黄金。
六十斤黄金装在钢筋骨子的特制皮箱里面,加起来是一百来斤的分量。他从上海开始往西南跑,一路上没有连续睡足过两个小时。
金价现在是在打着滚儿的往上涨,一天一个价格,六十斤黄金的价值,现在已经不大容易估算。吴耀祖自认为没有生意头脑,只打算等那金价再涨几日,就把黄金卖出一部分,换成美钞。
唐安琪瞠目结舌的回了家,关上门和戴黎民嚼舌头:“吴耀祖的家底我知道,队长的职位也没那么肥,这几年他干什么了?怎么能够一下子带出六十斤黄金?”
戴黎民心情挺好,并不嫉妒:“凭他那个队长身份,想要弄钱,还是能弄到的,毕竟管着两个县嘛!这样正好,他要是个穷光蛋,咱俩还得出钱养着他。”
唐安琪走到他身边坐下来:“你是越来越没心没肺了!”
戴黎民抬手揽住他的肩膀,用力搂了一下:“我没烦恼嘛!唉,挺好,安琪,这日子挺好啊。”
说完这话,他扭头凝视了唐安琪的侧影:“看来我是个先苦后甜的命。”
然后他扳过唐安琪的下巴:“亲一口。”
唐安琪贴上他的嘴唇,“咂”的吮了一下。戴黎民身上一麻——两个人相好这么多年了,唐安琪还是经常能让他浑身过了电似的发麻。
戴黎民对于现状很满意,满意的一点儿雄心壮志都没有了。往昔那些杀伐征战的岁月,想起来也都像是上辈子的事。他想现在自己可是没有舞刀弄枪的胆量和勇气了,他觉得自己是越来越“文明”。
清晨醒来拥着棉被半躺半坐,他看着唐安琪穿衣洗漱,忙忙碌碌,一看能看好久。唐安琪的一举一动都有趣,都好看。
他认识唐安琪那年,唐安琪是十六岁。那时候两个人见面没好话,不是对骂就是对打,他也不知道自己当时怎么那么混蛋,对待唐安琪是说揍一顿就揍一顿,收拾得唐安琪吱哇喊叫。
真没想到,冤家似的两个人在十六年后,能有这般的亲近。
有时候他也突发奇想,心想安琪若是个娘们儿,凭着自己当初那个没完没了的干法,日出来的小安琪现在也得有十六了。这个念头把他自己逗的发笑,搂着棉被好一阵嘿嘿嘿,后来他眼前忽然一暗,抬头望去,却见唐安琪横眉竖目:“你这懒觉要睡到什么时候?起来,陪我去银行!”
唐安琪的黄金生意越做越大,最后戴黎民急了,这天强行替他卖出了绝大部分。唐安琪急的要发火,戴黎民却是不肯相让:“咱们这点儿家底是容易挣来的吗?天上不会白白掉馅饼,老子当年做土匪,绑来的肉票还兴许半路被吴耀祖抢去呢,哪有这没风险白发财的好事?咱们辛苦这几年,家产也算够可以的了,你要想买,法币给你一千万,其它的款子不许动!”
唐安琪气得直拍桌子:“一千万才能买多少黄金?你拿糖豆儿逗孩子呢?我告诉你,你要是一定和我做对,我就去向盛国纲借钱!”
“敢去就打断你的腿!”
唐安琪抬腿架到了桌子上:“你打,你打!”
戴黎民揎拳掳袖走上前去,却是把唐安琪抱了起来。
变脸似的,他忽然对着唐安琪嘻嘻一笑,然后很谄媚的哀求道:“祖宗,听我一句话吧。你要是实在想玩,拿个一千万两千万过过瘾也就是了。”
唐安琪沉着脸:“钱是我赚来的,用不着你管!”
戴黎民一听这话,原来自己这些年白费力气,成了个吃软饭的。不过他不生气,依旧春风一样缠绕着唐安琪,费了许多口舌,终于制服了对方。
唐安琪拿着两千万法币,想要从小做大,哪知还未等他出手,盛国纲却是跑来先向他借钱了。
盛国纲也在大炒黄金,另有大笔现金押在货物上,一时不得脱手。唐安琪对待朋友向来是最够意思,这时就把手上的两千万全给了他。又问:“你弟弟这两天好些了吗?”
盛国纲近来瘦了,两只眼睛陷在青晕里:“还在中央医院里。”
然后他“嗤”的苦笑了一声,脸色几乎就是惨白:“怕是要完。”
毫无预兆的,他忽然就带出了哭腔:“我说让他再挺一挺,等到胜利了我带他回天津。他只是喘,连话都说不出来……安琪,我心里明白得很……这回怕是要完……怕是要完……”
说到这里,他慢慢蹲下去,话不成话,含糊着哭出了声音。唐安琪并未见过他的弟弟,可是看到此情此景,也不由得陪着长吁短叹,落了几滴眼泪。
等到盛国纲哭够了,唐安琪把他扶起来坐到椅子上,又道:“盛兄,到了这个时候,其它事情就都放一放吧。你在医院多陪陪令弟,若有需要帮忙的事情,给我来个电话就成。”
盛国纲深吸了两口气,极力想要镇定下来。闭着眼睛沉默片刻,他转身搂住了唐安琪的腰。一双眼睛贴在对方的胸腹之间,隔着一层衬衫,唐安琪清晰的感受到了他那源源不断的热泪。
胜利日
盛国纲的弟弟,还是没能挺到胜利那天。
盛国纲日夜守在医院里,不过几天的工夫,人就瘦得脱了形。唐安琪赶去医院看望之时,第一眼见着个瘦削佝偻的老头子,完全没认出那就是盛国纲。
盛国纲不肯离开病房,从早到晚的坐在床前,直勾勾的盯着他弟弟,一双眼睛总含着泪水,什么事情都干不得了。唐安琪能张罗够热心,这时就把其余杂务大包大揽,每天在外奔波着定棺材制寿衣——就算用不上,“冲一冲”也是好的。
拿回寿衣那天,他跑去中央医院寻找盛国纲,想要再让他来过目一次。然而推门一进病房,他就见盛国纲坐在床边抱着他弟弟,泪水在滔滔的往下淌。
他立刻停下了脚步,心里知道这是不好了。
盛国纲低着头,把他弟弟的上半身搂在怀里,哽咽着问道:“幼棠,你还有什么话?你说给我听,我一辈子都记着。”
他弟弟苍白单弱的像个清秀的纸人,眼睛虽是睁着的,可是目光散乱,仿佛正望着极遥远的地方。缓缓喘过两口气后,他闭上了眼睛,叹息似的含糊答道:“我……没什么……可说的了……”
一个小时后,他弟弟无声无息的断了气。
盛国纲哭的惊天动地,从床上溜到床下,成了一摊扶不起的烂泥。唐安琪连忙赶上前去,先把他弟弟顺顺溜溜的摆在床上躺好,然后弯腰想要搀起盛国纲。盛国纲人是瘦了,可是骨头架子还在,沉重的像个铁人。忽然一声哭出去没收回来,他闭气晕了过去。
唐安琪急出一身大汗,往死里按他的人中:“老盛,老盛,你振作点!人放在床上没擦没洗的,再不抓紧时间,可就硬了!”
盛国纲悠悠的醒转,向上站了几次,可两条腿晃得厉害,硬是站不起来。一歪身倒在地上,他伸手蹬腿的依旧是嚎啕。唐安琪没有力气再摆布他,只得起身出门要来净水,浸湿毛巾给那弟弟擦了擦头脸,以及□出来的双手双脚。
接下来的礼数步骤,唐安琪其实也不大明白,只能是凭着常识忙碌。把放在门口的衣包拿过来,他见盛国纲还哭在地上不肯起身,就急的上前狠踢了他一脚:“老盛,现在不是你哭的时候!这衣裳非得两个人才能换,我一个人哪有那么大的力气!”
盛国纲惨白着脸色想要爬起,哪知刚刚站到一半,膝盖一软,咕咚一声又跪下去了。
唐安琪虽然精明,可是没有这方面的经验,顾了死的又顾活的。结果活的在地上爬成了个死长虫,死的则是很快就冷硬了。
他没见过盛国纲这么能添乱的亲人,一边撕撕扯扯的拿出寿衣,一边气得直骂。好一番忙碌过后,他终于把盛国纲那弟弟打扮齐整,又拿梳子给对方梳好头发。
再往后应该怎么办,他就实在是不知道了。
唐安琪去给盛国纲的朋友们打了电话求援。长发翩然的戴老板带着几个随从最先到了,进门后就开始指挥随从,先把盛国纲从地上扯了起来。
戴老板似乎是个百事通,什么都明白,说话做事也是斩钉截铁的利落。唐安琪卸下重担,又看盛国纲哭得撕心裂肺,这才有心同情,也落了几滴眼泪。
这天直到深夜,他才回到城内家中。
戴黎民没有睡,给他留着门。见他回来了,戴黎民一抽鼻子,忽然问道:“洗澡去了?”
唐安琪答应一声,随即站在地上开始解扣脱衣:“狸子,给我拿条裤衩出来,我今天去了医院,这身衣裳明天也得好好洗一洗。”
伶伶俐俐的脱了个精光,他赤条条的蹿到床上,穿上裤衩钻进被窝:“老盛他弟弟这回真死了,明天我还得起早去盛家帮忙。老盛这个人啊,今天真是又可怜又可气。你说他家里有人倒也罢了,家里除了他就没别人,他还由着性子没完没了的哭——这哪是他哭的时候啊?”
戴黎民发现唐安琪这几天一直没再提过买卖黄金的事情,心中就是十分窃喜。关了电灯上了床,他摸索着搂住唐安琪:“明天用不用我跟你去?”
唐安琪疲惫的打了个哈欠:“去吧,捧个人场也是好的。”
在接下来的几日里,唐安琪和戴黎民混在盛公馆,因为帮不上其它的忙,所以就只顾着盛国纲一个人。
盛国纲瘦得如同骷髅一般,每天睁开眼睛就哭。他弟弟留下的遗物,他也不许人收拾,就按原样放着。朋友们为了他忙得脚不沾地,而他呆呆的坐在院内一家白色秋千上,红着眼睛一坐大半天,除了碍事,再无其它作用。
唐安琪见盛国纲对他弟弟的感情如此深厚,便很嗟叹,以为盛国纲受到这般痛楚的打击,将来不知何时才能走出阴影。
然而相隔两个月后再见到对方,他很惊奇的发现盛国纲已经恢复了往昔风采,人也胖回来了。
看到盛国纲的样子,唐安琪倒是很觉欣慰:“盛兄,近来怎么样?”
盛国纲满面春风的答道:“还行,只是忙得很。上次你借给了我两千万,我现在没有现钱还你,给你二百五十两的黄金储备券怎么样?”
唐安琪笑道:“那太可以了!我本来也是想要买点金子玩玩,这倒是省了我的事!”
盛国纲又道:“眼看着我们是必定胜利了,将来你是什么想法?回天津还是怎么着?”
唐安琪并没有想法,所以转而问道:“你呢?”
盛国纲坐在一把沙发椅上,翘着二郎腿不住的晃脚:“我不打算回去,光棍一条,回去干什么?老弟,我跟你讲,胜利归胜利,未必就从此不再打仗!等到日本鬼子真正完蛋了,我要么去香港,要么跑南洋——这些线路我都熟,而且还有老戴帮我。”
话到这里,他给自己点了一根香烟。深吸一口从鼻孔里呼出两道青烟,他似笑非笑的继续说道:“趁着现在时机好,我再捞上一笔。将来做了富家翁,我也清清闲闲的快活两天。”
唐安琪笑了起来:“怎样才算是富家翁?难道你的钱还不够用么?”
盛国纲垂下眼帘,往地上弹了弹烟灰:“我的财产,吃饱喝足是没问题,吃喝玩乐可就还是不够!”
唐安琪已经过了那种黄金狂热期,这回拿到储备券,直接就去银行全数卖掉。而如此没过几天,财政部忽然变了政策,黄金储备只能六折兑现。唐安琪听说了这消息之后,惊出一身冷汗。心想若是当初没有狸子阻拦,自己如今的全部财产非一起打上六折不可!
随即他又想起了盛国纲——盛国纲可是赔大发了。
戴黎民算是立下大功一件,自然沾沾自喜、得意洋洋。如此过了些许时日,两人这晚十分悠闲,便一起出门找到吴耀祖,三人同去馆子里,做那迟来的庆祝。
这家馆子的菜肴很好,样样都是又香又辣,正合唐安琪的口味。三人坐在二楼雅间里,因为都是熟透了的关系,所以也不客气,自由自在的一边吃喝,一边说起某某赔了几千万,某某欠了一屁股债,说到最后,不由得他们心中不暗自庆幸。
正是愉快之际,窗外忽然响起一阵叮叮咣咣的锣鼓声响。唐安琪起身推开窗子向下望,就见大街上不知何时跑出许多男女,纷纷的汇成人潮往前方大街上跑。
唐安琪吓了一跳,以为又有空袭来了,这时街上一名青年抬起头来,正好和他目光相对,青年便是满脸喜色的喊道:“日本人无条件投降了!”
话音刚落,轰鸣的鞭炮声响席卷而至,潮水一样震撼了天地。
唐安琪愣头愣脑的转身面对了戴黎民和吴耀祖,面无表情的说道:“那个……日本人无条件投降了。”
说完这话,他忽然反应过来,当即狂喜的大叫一声;而戴黎民眨巴着眼睛直发傻,吴耀祖则是猛然站起身来,一张脸瞬间就涨红了。
唐安琪、戴黎民以及吴耀祖,在街上整整跑了一夜。
重庆的各条大街全开了锅,老百姓和美国兵们挤在一起,到处都是载歌载舞的狂欢情形。唐安琪那一行三人不由自主的走散了,唐安琪无心寻找伙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