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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风凭借力,送我上青天。”夏金桂缓缓把这联词念出来,宝钗微微动容,似乎又看到那美丽的少女,看到那英俊少年在那欢笑,看到大观园的花开,看到栊翠庵的红梅,看到一切一切。
接着那些都消失了,代之的是这现实,宝钗把眼转走,悠悠地道:“这些,都是小孩子不懂事时候想的,到了这会儿,才晓得那些都由不得人自己去想。”
“姑娘是认命了?”夏金桂这话算得上是追问,也算很无礼了,宝钗突然笑了:“认命不认命的,又有什么区别呢?”
“若我告诉姑娘,有一个地方,像姑娘这样能干的人可以不用只想着嫁给谁换取家族安稳,以姑娘的能干,也不屑去争一个大家中的无能公子,甚至压抑自己的本性,姑娘可以自己做生意,走出去照样得到众人尊重,甚至于姑娘若愿意了,还可以养……”
“住口!”宝钗陡地站起身,面色微微涨红,接着宝钗就缓缓地道:“这些邪说是你从哪里听来的?这个世上,女子本就依附男子,夫主夫主,没有丈夫哪里就有女子?”
“姑娘是真信吗?”夏金桂的话让宝钗有些狼狈,接着宝钗就道:“我来的时候已经久了,该告辞了。”
宝钗要往外走,夏金桂已经起身拉住她的手不让她走:“姑娘告诉我呢,若没有你哥哥的拖累,若不是你娘一直泪涟涟的求你,姑娘可想过林姑娘那样的日子,有不快就说出来,任别人说她小气,她只不在乎这些。姑娘,你可……”
“她已经死了,为什么你们一个个都记得她?”宝钗眼泪流下,几乎是喊出声。
“是啊,她已经死了,可是姑娘难道不羡慕她吗?姑娘,若我告诉你,若有个地方,女儿家也和男子一样,可以得到父母全部的产业,林姑娘不用再寄居外祖家中,不用再……”
“别说了,我不要听。”宝钗的声音已经有些嘶哑,夏金桂看着宝钗,没有说话,宝钗觉得今天的目的不但没有达到,反而更加让自己难堪,用手背擦下眼里的泪:“我走了,我不该来的,不该来的。”
“我再问姑娘一句,若我从那地方来,那我是不是愿意,继续等着你哥哥,你哥哥死后,我是否愿意嫁给一个男人,然后过着你们经常过的日子?”夏金桂的话让宝钗愣住,接着宝钗露出有些怪异的笑:“哪又如何呢?嫂子,你方才问我是不是认命了,嫂子,我告诉你,这命,你认也得认,不认也得认,嫂子,逃不掉的,不管你我,身为女人,就逃不掉这个命。”
宝钗说完心中涌上一阵莫名的快意,看着夏金桂久久没有说话,夏金桂先是诧异,接着微笑:“不,姑娘,你这番话,让我明白了,哪有逃不掉的,只有你不愿意做的。姑娘,你可以走了。”
宝钗被夏金桂的话弄的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但宝钗还是离开了屋子,魏娘子一直等在门口,见宝钗出来就上前微笑:“宝二奶奶,我们……”
“来人,备车,我要去孙家。”魏娘子的话被夏金桂在房内的吩咐给打断,魏娘子整个脸上都现出不可思议的神情,哪有这没过门的人,突然说要去新郎家中?
宝钗更觉奇怪,不过魏娘子很快就回神过来,这会儿还是先把宝钗给请出去,于是魏娘子笑着道:“宝二奶奶请……”
宝钗往大门走去,小舍儿已经跑进夏金桂屋里,对夏金桂道:“姑奶奶,这事,我们可做不了主!”
夏金桂的眉挑起:“你们做不了主,那去问我娘。”
魏娘子送完宝钗折回来,听到夏金桂这话刚要进屋去说服夏金桂,就见夏太太从堂屋里走出,魏娘子急忙迎上前,夏太太已经对魏娘子道:“去吧,让她去吧。哎,这疙瘩不解,我晓得,她不会高高兴兴嫁的。”
“可是,按理,是不该的!”魏娘子小声地说,夏太太又叹气摇头:“这家里,不按理的事儿也多了,你让人备车,再让人跟着她,到了孙家,让人盯着她。”说着夏太太摇头:“不过,横竖他们已经定了亲了,再闹也……”
既然夏太太这样说,魏娘子也就让人赶紧去备车,很快车就备好,魏娘子还特地遣婆子赶紧往孙家去说了一声。
刘管家听到夏家遣人来说未来大奶奶要往这边来,更是摸不着头脑,不过刘管家好歹知道这事是要紧的,急匆匆亲自往孙大爷那边回了。孙大爷听说夏金桂要上自己这边来,倒笑了笑,接着孙大爷就道:“你赶紧的,把花园布置起来,还有,派几个靠得住的人,从夏姑娘下车到进来,都不许别人瞧见,对了,索性让他们用乘小轿抬进来。”
“小轿,只怕不合适!”刘管家的话让孙大爷的眉一皱,接着孙大爷就道:“也是,那就把牲口解了,车辕摘了,抬着进来。”
刘管家连声应是,赶紧下去安排,孙大爷又急忙对着镜子照了照自己,虽说不晓得夏金桂来寻自己是为什么,可也要给她留个很好的印象。这边收拾停当,那边夏金桂就到了。刘管家按照孙大爷的吩咐,让小厮抬着车厢,一路抬进了花园,花园内外的人都是靠得住的,服侍的都是婆子,并不见丫鬟。
婆子掀起帘子,夏金桂才从车厢里走出,见了这样布置,眉头微微一皱,对孙大爷道:“你这是……”
“我晓得,你必定是来寻我说话的,因此不敢让多余的人留在这。”孙大爷倒也坦率,接着孙大爷就打量一下夏金桂,见她眉间的那股气似乎又回来了,不再是前几天那种死气沉沉的样子,有些欢喜地说:“你能再像这样,我很欢喜。”
“我的心情,全由得我自己,并由不得你。”夏金桂一开口,就是给孙大爷泼了盆冷水,不过孙大爷已经习惯了,他指一指石桌:“你和我有什么话说,我们坐下说说。”
“我来寻你,并没有别的话要和你说。”夏金桂的第一句话让孙大爷皱眉,第二句话就让孙大爷的眉又松开。“我来寻你,是觉得那天你的话还是有几分道理的。”
☆、坦陈
孙大爷哦了一声,刚要开口说话,就被夏金桂阻止:“你听我说,说完了,你觉得我的话也有道理的话,那我们还可以继续商量,如果觉得我的话没有道理,那我就……”
夏金桂迟疑中顿了顿,接着缓缓地道:“如此,我就没什么法子了,这活不活的,横竖也就那么回事。”
孙大爷生生地把那句,你不是说和我没什么话要说给咽下去,对夏金桂道:“那你有什么话,可说来。”
“你那天曾说,说让我试一试,试一试你是不是我认为的那种人,我觉着,好容易转活了一回,不试一试,实在不是我的性子。”夏金桂的话让孙大爷笑了,对夏金桂做个请的手势,夏金桂坐在孙大爷对面,看着孙大爷认真地说:“你也晓得我们那地方的人,是没有什么女子无私财,是没有什么夫主,是没有什么以夫为天的。我既然要嫁你,那我也记得你们这里,也有一句就是妻者齐也,妻子,是能和丈夫一起并肩的人。你能做到吗?”
“女子攒私房钱,本就是寻常事,你的嫁妆也好,我并不……”孙大爷的话再次被夏金桂打断:“如此还不够,我要你立字据,不是说说就算的。这是一,其二呢,我也不怕告诉你,我们那里,是没有什么妾室的,丈夫娶了妻子,若不一心一意待她,而想着在外眠花宿柳,是会被众人唾骂的。更别提纳妾买婢,那是万万做不到的。”
“这也不是什么难事,我答应你。”孙大爷答的十分爽快,夏金桂微微一笑,接着又道:“其实呢,还有一点,你可能觉得我们实在太不近人情。那就是,丈夫在外生的孩子,是不能带回家的,是不能……”
“我也答应你。”这一回孙大爷答的更加爽快,夏金桂有些惊诧,接着摇头:“你先别答这么快,你要晓得,你已经答应了不纳妾买婢,若我生不出儿子来,要按你们的规矩,那可是要纳妾生子以图延续血脉的。”
“你夏家不也只生了你一个?”孙大爷反问夏金桂,夏金桂的眉微微一皱,倒忘了这茬,于是夏金桂咬住下唇:“可我娘也过继了一个儿子,我们那边,女儿也是能继承全部家业的,不用过继。”
“我晓得了,你是十分疼女儿的人。这话你和我说,我怎会不答应呢?要知道女儿也是我的血脉,更何况还有招赘女婿这些,我又不是那乡下没见识的人,自己的血脉不去疼惜,非要用外人的血脉来承袭我自己。“
孙大爷的回答倒是夏金桂没想到的,毕竟在夏金桂心中,众多直男癌患者,都是为了一根丁丁百计施展的,更有人嘲笑那些巨头只有女儿没有儿子是白活了,偏不去想就他们家那点产业,他们家的儿子,抵得上那些巨头女儿的一根小拇指吗?
“我当然知道,这个世间,是男子为贵,家族承袭,是以男子血脉为主。”孙大爷见夏金桂久久不语,于是自己开口解释,他的声音其实很好听,夏金桂不由被他的声音吸引,抬头看向他。
“只是仔细想想,女儿也是爹娘血脉,岂能以女儿外嫁,就这不许那不许,再说了,这些规矩,传承下来也不是……”孙大爷在想该怎么形容,夏金桂已经笑了:“再说了,规矩不对,那就把规矩打破,就像……”
夏金桂飞快地把将要说出口的那几句话给说出来,就像当初一代又一代的,觉得这天下规矩,为什么是男子为尊,女子为卑,明明女人和男人比不起,也不缺什么。规矩是人定的,规矩错了,就要打破,就要重新制定规矩,而不是要顺从那规矩,剪掉自己的所有锋芒,把自己,活成一个没有任何自我的,只会在规矩之内,谋求那小小的,别人施舍给自己的利益。
规矩人,这三个字,听起来是赞扬,却饱含了多少血泪。因为要做规矩人,宝钗就要把自己的所有鲜活全都藏起。因为要做规矩人,李纨在青春岁月守寡之后,就把自己活成泥塑槁木一样。因为不愿做规矩人,林黛玉只有早早死去。
夏金桂眼中的泪不知什么时候又落下,孙大爷也有些感慨,园中有棵梅花正在开放,阳光照耀之下,这棵梅花开的十分夺目。风吹过,梅花花瓣随风落下,花瓣落在孙夏两人肩头。
夏金桂用手擦一把脸上的泪,对孙大爷努力露出笑:“其实呢,我也不信你会听我的这些,我只是憋的久了,想寻个人说说话。”
“那若是我假意答应你,等你嫁过来,然后我有的法子束缚住你,你又如何?”孙大爷的问话让夏金桂笑了:“就算你假意答应,我真嫁过来,我也有法子,逃离这些束缚。”怎会甘心低头,真的雌伏?夏金桂想了这么久,各种念头在心里浮浮沉沉,可是有一点却是没有变的,不甘心。
怎能甘心?什么凶险的关口都过了,还担心这一点?就算孙大爷从小泡在阴谋诡计中,夏月娥也不是吃素的,也是二十多就掌握一个集团的人,也经历过数次风波了,那些风波,说出来也是很能吓住人的!
“你是什么人?让我猜猜?女王,公主,还是一个像我这样,从小执掌家族的人?”
孙大爷的声音慢慢放柔,夏金桂不由自得一笑,接着摇头:“你的家族?你的生意?”
孙大爷听出夏金桂话里的不屑。眼微微一眯,夏金桂伸出手,正打算解释一番,接着就把手收回来:“罢了,我也不和你说了。不过我父亲曾说过,他说,我是夏氏的公主,也会是夏氏的女王,他一手缔造的这个王国,是要交到我手上的。”
夏金桂的面上重新闪现自信,这是孙大爷最为夏金桂着迷的瞬间,她的脸上仿佛会发光,不是孙大爷见惯了的,那种贤良淑德的后院女人,也不是后院女人的精明,而是一种江山任在我手中的感觉。
这种感觉,让孙大爷深深入迷,也陷入进去,尽管孙大爷知道,陷入进去是非常危险的,可是能得到这样一个女子的心,比得到全天下所有女子的心都更诱惑。她是如此与众不同,如此的,让人折服又让人吸引。
孙大爷已经忘情地拉住了夏金桂的手,夏金桂并没甩开他的手,只是看着眼前随风落下的梅花:“你瞧,花开的再美,一阵风吹来,它就要飘落枝头,别人再多的伤痛也救不回来。只有做树,还不能做那样的小树,而是要做那样顶天立地的大树,才能不惧怕风雨。我从来不愿意,依靠别人的庇护生活。免我饥,免我苦,免我不再流离失所,那不过是宠物的理想,不是我的!”
“我懂,毕竟我爹娘,也是这样教我的。”孙大爷答了这一句,夏金桂低头才发现孙大爷握住了自己的手,夏金桂把手从孙大爷手里抽出:“你不要太孟浪了。”
孙大爷后退一步,对夏金桂拱手:“抱歉,是我忘情了。”说着孙大爷又端起茶壶给夏金桂倒了杯茶:“你方才说了那么多的话,嗓子一定疼了,润一口罢。”
夏金桂端起茶杯喝了一口茶,突然放下茶杯对孙大爷道:“你别以为你这样温柔小意我就会对你软化,潘驴邓小闲这些,我还是认得的。”
这下孙大爷的脸先红了,皱眉轻叱夏金桂:“好好的姑娘家,说这些话做什么?”
夏金桂伸出手对孙大爷道:“你瞧,我们就是不一样的人。女儿家要读什么书,要说什么话,要走什么路,要嫁什么人,都由不得她们自己,甚至于男子不也一样如此?”
这一回孙大爷沉默了,夏金桂沉默良久就站起身对孙大爷道:“横竖我话也说完了,就告辞罢,你我到底能不能,其实,我心里也没底。”说这句话的时候,孙大爷又看见夏金桂眼角流下一滴泪,孙大爷刚想安慰夏金桂,夏金桂已经转身往外走去,她走的又快又急,仿佛走的稍微慢一点,孙大爷就会反悔,就会不答应,就会……
孙大爷看着夏金桂的背影在自己的视线内消失,缓缓地坐在方才夏金桂坐过的那张椅上,端起杯子,把她没有喝完的残茶一点点喝完。刘管家已经去而复返,对孙大爷恭敬地道:“大爷,夏姑奶奶已经回去了。”
见孙大爷还坐在那不动,刘管家迟疑一下才又道:“大爷,恕我多嘴,这位大奶奶,只怕不是那么恭顺。”
“恭顺的女子多了,可是夏金桂,却只有一个啊。”孙大爷也不知道自己怎么会说出这么一句话,说完了孙大爷自嘲一笑,刘管家没有再说,孙大爷又一摆手:“好好地准备婚礼的事儿罢,别的,不用多管。”
☆、失眠
刘管家应是,刚要转身孙大爷已经有叮嘱:“这件事,不用告诉姐姐。”
“大爷,这……”刘管家这会儿是真不明白孙大爷在想什么了,迟疑了会儿还是开口:“大爷,您也别怪我多嘴,大姑奶奶对您的婚事,一向是小心了又小心,在意了又在意,要是这么件大事都不告诉她,到时大姑奶奶会伤心的。”
“我自然有我的理由。”孙大爷说了这么一句就对刘管家挥手:“去吧,我晓得该怎么做,也不会让你们为难的。再说姐姐她,也是愿意我好好成亲。”
“这婚事,原本就是大姑奶奶定的,可大姑奶奶之前……”刘管家还要继续劝,孙大爷已经笑了:“好了,我晓得你的意思,横竖这是我娶媳妇,我心中有数就成。去吧去吧。”孙大爷这样说,刘管家就晓得,自己最好在这件事上闭嘴,不但自己要闭嘴,还要告诉今儿知道这事的下人们都闭嘴,免得孙大姑奶奶晓得风声,到时受惩罚的是自己。
刘管家出来之后,就召集那些下人们,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