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君为了救这妖姬的性命,才一时昏头,大开杀戒……”
陆臻在屋里慢慢显出身形,看了半响,才道,“这张皮,画得真好。”
那女子闻此蓦然转过身来,也不惊慌,很欢喜似的咧嘴笑,“谢谢,我也觉得很好看。”
陆臻慢慢依着案几坐下来,“他快死了,你知道么?”
“人不都是会死的吗?”那女子睁大眼睛眨了眨,捂住胸口,“没有心,就会死,人太脆弱了,我也一样。”
“那你还是欺骗他了。”陆臻看着画心,那张皮美轮美奂,栩栩如生,像一件绝佳的艺术品。“他快因你而死,你却还好好活着。”
“我没有心,会死的,他说过,他愿意为我而死,所以我不算骗他。”
那女子振振有词的回答,下一刻却忽然露出歹毒的神色来,“你凭什么这么说我?你们根本什么都不知道!我那么爱他,怎么会欺骗他呢?我只不过是想活着,好好活着跟他去看凤凰花,这有错么!你是什么人?你凭什么在这里指手画脚本宫的事!?”
最后一句几乎是画心尖叫着吼出来的,她似乎意识到什么,后退着从眉间溢出黑色的戾气,化成利剑直直插过来,吾辈杆在一边听见陆臻喊了声小心,一把被推开,一道红光迎着戾气劈头斩下,黑色被尽数吸了进去。
吾辈心里一暖,这么些年,吾辈护天护地护旁人,被当做行走的教科书和功劳簿,从来被默认为守护这个吾辈开辟的天地是分内之责,被旁人保护,还是头一遭。所以吾辈欢喜了一下,随即又忧了一下,因为方才,吾辈确实没有能力躲开那把戾剑。细思吾辈当年只是失掉了一半的灵魄,在降魔塔关了太久可能也会消磨掉一些灵力,但万万不至于连一把剑都躲不开,吾辈不知道是哪里出了错,一喜一忧间,陆臻指尖红光大盛。
画心被陆臻指间的红光束缚,戾气铺天盖地朝她天灵盖回涌,撕心裂肺的喊叫回荡在宫里,护脉龙神不忍再看一般闭上眼睛,躺在龙床上无法动弹的男子微微颤抖着骨瘦如柴的双手,慢慢落下一滴泪来。
该是很痛的。画心,我为你负尽天下人,却还是没能如愿带你去看看凤凰花。
你曾说人都会有下一世,下一世我不再是帝王,你也不要再做食人心的妖怪,好不好?但妖怪是不是没有下一世呢?我的罪孽这样深重,大约也是没有下一世的。所以我想好了,这辈子都依你,就任性一回,只爱这一辈子好了。
画心啊,你穿宫装的样子最美了,你笑着喊我陛下的样子,比日月星辰和轮回往生都珍贵。
被戾气吞噬的女子抱着头声嘶力竭尖叫着,慢慢褪下精心绘制的皮囊,露出森森白骨,她恍然望着眼前行将断气的年轻帝王,忽然觉得比没有心还疼。在苟延残喘的很多年里,她被无数男人抛弃背叛过,便以为男人都是一样的,三心二意虚以委蛇,爱的不过是自己这副发臭腐烂的皮相。但眼前这个人,却会答应带她去看凤凰花,明明很优柔懦弱的一个人,却会为了她冒天下之大不韪,不顾天道轮常,陪她疯得肆意而真诚。
尖叫声渐渐消逝,风卷残云的戾气瞬间吞没了碎裂成千万片的嶙峋枯骨。
“倒行逆施,怨气太深重,迟早会被反噬。”陆臻抱臂摇头,他弯腰拾起一片遗落的小小骨节,把它镶进一块血红的雨花石里。
“留作纪念么?”吾辈好奇道。
“当初带骨姬回府,本座答应要帮她找回姐姐。”陆臻把雨花石揣进袖子,回头望了眼病榻上快要断气的青年帝王,“凡人真奇怪,明明寿命如蝼蚁,却还敢这么折腾。”
“正因为他们寿命太短,如蜉蝣朝生暮死,所以凡人们很早便懂得珍惜,懂得如何在有限的生命里相爱,相守,再一同死去,这其中,多少恨别离,喜相逢,就是因为短暂,才动人。他们只能激烈的活着,把我们需要用上千年来体会的情感,在短短数十载里都经历一番。”吾辈跟在陆臻身后,一不小心就说得多了些,等闭了嘴,已经出了宫门,盘亘在京畿月朗星稀的夜空。
“哦?看来石生对人情世故了解颇深。”陆臻笑着看吾辈,“想来也是,本座好像学什么都晚了些,跟这些七情六欲活得缤彩纷呈的凡人,根本没法比。”
吾辈一时不知说什么好,只得干巴巴道,“晚一点没关系,学到了才是正经。”
一颗星星划过眼前,接着无数颗星星接连落下,爆发出耀眼的光辉,再彻底熄灭。吾辈知道,帝王星坠落,地上的这个王朝在今夜覆灭了。长生殿的帝王在此刻逝去,天上守护帝王星坠落的辰兮又该是彻夜未眠。
吾辈在漫天流星里望着一袭绯衣的陆臻,第一次生出,如果先遇见的是他就好了,这样的想法。
“你等我一会。”陆臻落到地上,弯腰捧起一抔黄土大大拉拉捏出个人形来,依稀可见是个憨态可掬的娃娃。吾辈拿过去又打磨的细致了些,在嘴角捏出一个弯弯的弧度,才忽然记起来,为何初见阿笙的笑觉得那般熟识。洪荒之初吾辈陪同女娲造人,每个泥人的嘴角都被我们捏出浅浅的笑纹来,再挥手淋上黄河水,数以万计的泥人便有了生命。所以每个凡人天生就是会笑的,就好比他们天生就会哭一样。
“阿笙,你的肉身没了不打紧,这副身子照样可以寄存你的魂魄,什么时候你放心下了你娘亲,随时都可以回来找我们。”
吾辈蹲下身摸摸阿笙的脑袋,捞了些忘川水洒在泥娃娃身上,泥人便生出血肉,阿笙的魂魄慢慢融进去,然后眨了眨眼睛,“谢谢你,石生哥哥。”
吾辈牵着她的手把她送到无垠地狱门口,看着鹅黄衣裳的小娃娃趟过冥河,慢慢走远,竟有些心疼的情绪。转身看见陆臻靠在桥头,背后是一望无垠的彼岸花田,鲜红诡艳的硕大花朵铺满河岸两侧,美得如火如荼。
“石生,陪我坐一坐吧。”
☆、心悦
吾辈最近在冥界很红,红得发紫的那种。就连在阎王殿当差的黑白无常,在勾人魂的时候都会对那哭哭啼啼不肯走的痴男怨女说一句,哭哭哭,净知道哭!你要是到冥府见过魔尊大人是怎么宠那石头精的,估计连胎都不愿意投了。
也据说青丘狐族的八卿长老听说了吾辈在冥府的无上恩宠之后,当即在饭桌上敲掉一旁狼吞虎咽的小狐狸手中的筷子,一脸肃然道,“呸,吃什么吃,还有心情吃饭?你看看你,你看看你球一样的身子,难怪说了百八次媒都找不到好人家,你学学冥界那个石什么生的,看看人家是怎么钓上魔尊那只金龟婿的?嗯?”
被拍掉筷子的小狐狸嘴角还沾着一颗白米粒,一双湿漉漉的眼睛很是委屈的瞅着八卿,趴在饭桌上怯怯的问,“是……是怎么钓上的?”
“哎,亏你还是只狐狸,怎么想不明白呢?人家要脸有脸,要身段有身段,再加上对魔尊心若盘石的一片深情,魔尊能不宠么?”八卿摇着头一副恨铁不成钢的样子,“嗯,从今日开始,你每顿少吃一只鸡。”
上面这段话是嘉禾老狐狸告诉吾辈的,彼时骨姬倚在镂花的屏风边把玩手里的雨花石,记性不好的青楸又战战兢兢躲得老远缩在池子里朝这边想望又不敢望,毛团眯着眼睛窝在吾辈怀里,顺毛的时候喉咙里发出舒服的咕噜咕噜声。
“当初他们被魔尊带回来,都是这般宠着,形影不离身侧。但可惜,都不长久。”嘉禾坐在绣花的软塌上,目光灼灼,“你知不知道,城东的赌坊已经开注了,赌的是这次带回的新宠魔尊能宝贝多久,连阎王爷那个妻管严都下注了,嘿呆石头,你想不想知道本殿赌的是哪边?”
“不想。”吾辈翻了翻眼皮,只觉得世风日下,这些人无聊的紧。
其实吾辈并没有传闻中那么夸张的荣宠,却还是能一眼分辨出陆臻对吾辈的上心。从凡间回来后已过了数月,陆臻闲下来的时候喜欢带吾辈去屋后的彼岸花海常坐,他说这里便是他第一次看见鸿钧的地方,明明是很尊贵的上神,却没有一点架子。没事喜欢跑来冥界找嘉禾下棋,棋品却比嘉禾还差,输了也死不认账,临走还要揣上一壶上好的黄泉酒。有时嘉禾不在,鸿钧便会在这彼岸花海里蹲下来发一会呆,那时陆臻觉得,看着那么热闹活泛的一个人,原来也会有心事。
他讲这些的时候吾辈就靠在他身边,静静的听,好像在听另一个人。陆臻的手慢慢抚过吾辈银白色的长发,再在吾辈下垂的眼角落下清浅的吻。“可是我找不到他了,石生,天上地下我找了这么些年,他们都说他被关在降魔塔百万年,早就化成了灰,什么都不剩了,但我是不信的。”
“他是鸿钧老祖,是上古尊神,怎么可能说没就没了呢?这世道日渐太平,那些九重天的老东西便忘了当年是谁开天辟地,又是谁在天魔大战的时候死守南天门,寸步不让的。”
吾辈有些吃惊,又有些心虚,千万年前陈谷子烂芝麻的事情他竟知道的这样清楚,好歹他也是魔尊,吾辈现下寄居在这里,被他知道当年吾辈一锅端了魔道老巢,害的冥界没落多年,多少是有些过意不去的。
“我一直记得,当年三天三夜不熄不灭的红莲浴火里,他是如何悲悯得普救众生,即便那一战魔界惨败,被天界压制千百年,我都不曾怪过他。”
即便你被他一剑穿过胸口,冷冷坠入忘川水,从一粒种子开始长起吗?
吾辈那一瞬睁大眼睛,不可置信的转头看他,“你是红莲?”
“我是魔尊,重生之前,自然还是魔尊。”
六百万年的那一战,太过惨烈,吾辈几乎都记不真切。天魔大战,殃及三界,龙神不得不出世护佑凡尘,吾辈披上战甲与魔尊红莲从西天战到东海,杀得满目赤红,其实那一战没有孰对孰错,若魔界不反击,天界便会全部将其绞杀,天界若无吞并的心思,魔界便会极速扩张势力,搅得三界不得安生。吾辈只觉得闹心,女娲消弭前拉着吾辈的手嘱托,要护她造出的这些孩子安好,他们也许会犯错,会做下让别人也让自己后悔的事,但这个世间,正因为有了光影交错,有了人心叵测,有了爱恨离别,才这般多彩,让她舍不得。
最后女娲说,鸿钧啊,你就是心太冷,不过这也是好事,记住,要活的长久,切莫动情。
后来吾辈一把剑生生穿过红莲的胸口,那个仰身落下去的男人望着吾辈的眼睛,松开手里染血的刀刃,释然一般笑开。吾辈累极,立在云端对他浅声,对不住。
不出门的时候,陆臻会带着吾辈一同擦拭厅堂的画像,动作轻柔,点上禅香,吾辈便在一旁安静煮茶。陆臻喜欢泽兰的苦,温度要稍微烫些的翻滚。他有时也带吾辈去往生桥边坐一坐,有心愿未了的女子哭哭啼啼被鬼差押着不肯投胎,也有喝了孟婆汤欢天喜地赶往下一世的男人,路过垂首等在桥头衣衫褴褛叫花子般的人时,浅浅望了一眼,便匆匆路过了,陆臻说,那女子已经等在这里几百年了,守着一份没有兑现的诺言,死活不肯投胎,当初跟她举指结下誓言的男子已经荣华富贵托生了三世,不知喝过几回孟婆汤,早就什么都不记得了,那女子怎么可能等得来他。
吾辈听他说这些的时候,会不知不觉睡着,暖暖的夕阳打在脸上,好似陆臻手指抚过的温暖触感。“你这块石头也算贴心,但成了气候终究要走,一个两个本座都留不住。”
“我心悦魔尊大人,想一直陪在大人身边,直到你厌烦的那一天。”
陆臻没有说话,捧着温热的泽兰茶,狭长嫣红的眼睛噙笑,一点也不信的样子。大约这样的话他听过无数回,却没有哪回当真。他拥着吾辈坐在桥头,在银色长发上落下细密的吻。
吾辈觉得,就算是此刻被玉帝发觉,捉回天庭扒皮拆骨重新发落,也值了。从前吾辈觉得生命太过长久也是一种折磨,但此刻,吾辈忽然想在这凉薄的世间多呆一会了。
陆臻是在百日后的一天清晨忽然走掉的。地府上下一片嘘声,吾辈在一个昏昏欲睡的午后被飞奔而至的嘉禾一把扑倒,随后拉起来扶肩一阵猛摇,一身老骨头差点被摇得散架,嘉禾老狐狸痛心疾首道,“你这个不上进的!还有心思在这里睡觉?本殿一直很看好你,本以为你能多撑几日,可没想到啊没想到……这回本殿连棺材本都赔进去了!赌坊那边炸开了锅,当初押你得宠不过百日的人都偷着乐呢。”
百日也够了,天上一日地上一年,放在凡间,吾辈都跟陆臻白头了。
一旁的骨姬听见了也从土里爬出来,有些可怜的望了吾辈一眼,口气还是硬邦邦的,“不过你是一块石头,这么冷的性子,捂不热最好。一旦捂热,受凉的时候可不好受呢。”
吾辈打着哈欠谢过她的好意,转了转脖子,眯起眼睛。吾辈最近不知怎的,越来越嗜睡,心里隐约知道,是大限将至。当初女娲便是如此彻底消弭于天地间的。但现在,吾辈竟有点在意起来。大概是因为有了牵挂的东西,也大概是忽然生出私心,想要告诉陆臻,吾辈就是那个他一直寻的鸿钧。
之后会怎样呢?最坏不过是玉帝找来的时候,拖他一起下水。
吾辈问,“魔尊大人什么时候回来?”
作者有话要说: 大约,可能,在后面,会写红莲和鸿钧的这段渊源前尘~~~~
☆、鸿钧
“说不准,有时候是一两日,有时候是三四年,也可能更久。”骨姬上下抛着那块雨花石,“等魔尊回来我想离开一段时间,你说把我姐姐埋在长白雪山好不好?那里安静些。”
陆臻走得悄无声息,嘉禾告诉吾辈,每回魔尊大人都是这么走掉的,不知这次又会带什么人回来。
吾辈算了算,仅存的微弱灵力竟感应不到陆臻的去处。只得转回厅堂,望着那副画发了会呆。外面鸡飞狗跳据说是瑶华天君大驾光临,说他心心念念婚宴上见到的那条太攀蛇,特此前来探望,一解相思之苦。嘉禾立在一旁如丧考妣的拉着脸接驾,又托毛团给河晏带话,要他趁早去寒潭底下藏着,千万别出来。又让骨姬赶紧给他端三碗孟婆汤回来,很急。
吾辈慢慢转到屋后,不生不败的彼岸花海没有风,也没有陆臻,寂寞得好像一个黑洞。
青楸板板正正立在身后,说话很规矩,“你也不要怨大人,老身跟了大人这么多年,大人对老身一直都很好。他从前带回的那些鸟啊鱼啊草啊的,只要想走,大人从不拦着,都是找到好的去处才送走的,老身和河晏是自愿留在府上,毛团和骨姬成了气候八成都要离开。你别看大人三心二意经常带人回来,其实这个府上,来来去去留不住什么人的。”
顿了顿,又补充,“你要是不愿走,可以一直留着,大人不会赶人的。”
吾辈撑着上下打架的眼皮,有气无力道,“我是鸿钧,你信不信?”
青楸便笑了,“嗯,那我该是龙宫三太子了。”
陆臻这一走,走了两年。擦拭画像的活便落到吾辈身上,有时候吾辈去往生桥边坐一坐,跟等在桥头衣衫褴褛的女子说一会话,成了朋友。吾辈还是会煮泽兰茶,煮得越来越好,连嘉禾那个挑嘴的一次都能牛饮一大壶,金灿灿的瑶华天君往府上跑得越来越勤勉,见不到河晏就赖着不走,嘉禾知道忘不了,索性不再喝汤,冷眼迎来送往,被调戏了也不炸毛,硬生生憋着。倒是据闻九重天上的浮黎仙帝整日乐开了花,魂灯的残魄慢慢补全,可以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