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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人老了不行了,你找别人吧。”
“这里哪有别人!你是唯一的医生!”塞西莉亚急了,上前挡在他要关上的门板前,“求你了,拉西德,我会付钱的。”
“走开走开。”拉西德向她摆摆手,已经不耐烦地要赶她走,塞西莉亚立马从口袋里掏出刚换来的里拉,拉西德看到钱后便瞪大了眼睛,蜡黄的眼珠终于浮现出一点生气。
“这样可以了吗?”
拉西德接过钱,二话不说回房间抱起医药箱,跟着塞西莉亚去帮安琪娜接生。
******
安琪娜在那年冬天诞下了一个男婴。
她生完孩子后身体就更加虚弱了,每日倒在床上一动不动,吃喝拉撒都要塞西莉亚料理,包括她那吵人的儿子。
“吵死了!叫他闭嘴!塞西莉亚!”安琪娜摔下一只老旧的陶碗,剧烈的碎裂声让塞西莉亚皱紧了眉头。
塞西莉亚手里抱着那个孩子,他正在自己怀里闹腾,哇哇大哭的声音着实让人心烦。那女人生了孩子就丢给了塞西莉亚,看都没有再看他。
“我一开始就和你说不要生下孩子。”塞西莉亚的声音依旧淡漠,她冷眼看着那个颓靡的女人,翠绿色的眼珠掩饰不住自己的厌恶。
“哈,怎么可以。”安琪娜傻笑着,抬手拨开散落自己面庞上肮脏得分不出颜色的头发,“那是西尔维奥和我的孩子。”她说到西尔维奥的时候一脸沉醉,仿佛自己是这世上最幸福的女人。
塞西莉亚垂下眼,不去看这可笑的画面。
是的,只要是西尔维奥的孩子,安琪娜忍受再大的痛苦都会把他生下来。
她不知道安琪娜以前的身份,只知道她是个疯狂迷恋西尔维奥的可悲女人,从她小时有记忆起,都是西尔维奥对安琪娜拳打脚踢的情景。
后来听外面的闲人闲语,两人似乎是在年轻时相识,相恋到已经快到结婚的地步。西尔维奥却在安琪娜初次怀孕的时候消失了两年,回来之后已经是一名黑手党,变成现在这副人渣模样。
男人可以用可怕的速度脱离梦境,女人用一生都无法摆脱。
塞西莉亚手上的婴儿慢慢地不闹了,他不安地扭动着身子,用小小的手指戳着塞西莉亚的胸口。塞西莉亚低下头,瞅着怀里的孩子,他生出来的时候就营养不良,整个身体都比一般的婴儿要小,因此她抱起他来毫不吃力。
他的身体很软,比棉花都要柔软,塞西莉亚抱着他,就像小心翼翼地捧着一个易碎的玻璃瓷器。他眨着大眼睛好奇地看着塞西莉亚,一边把短小的手指放在口腔里吮吸着。
塞西莉亚心里微微一动。
男孩看着她的眼睛那么漂亮,澄澈得如同世上最纯粹的绿宝石。
******
后来的日子变得越来越难过起来。
那年西西里岛的冬末出奇地寒冷,几十年一遇的巨大寒潮席卷了西西里岛沿岸,卡塔尼亚温暖的冬日也变得不近人情。连续下了一周的冰霰,最终落下鹅毛飞雪来。
这对那些贫民窟的人们无疑是种巨大的灾难,习惯了温暖日子的他们根本就没有任何多余的衣料来抵挡这样的寒冷。
塞西莉亚这些年一直穿着最单薄的衣物,体质还算锻炼得不错,很少生病。在这样的天气里她还是每天一早到山里去,接替那些人们在冷天里不肯做的活。以前在安琪娜身体还没垮的时候,她还能从男人那里赚点肮脏的钱,但是现在只靠塞西莉亚养活包括自己的三个人。
她的手脚长满了冻疮,手指肿胀得像集市上的香肠,又痛又痒,碰到坚硬的东西的时候手指骨还痛得厉害。长了水疱的时候她没有在意,破裂之后的第二日手指都发生了糜烂。她忍着痛去山上帮人摘果实,雇主看了她的手便让她不要再来。
最糟糕的是,那个才几个月大的孩子还生了病,婴儿的身体本身就脆弱,安琪娜也全然没有管他。这样的冷天里他一下就发起了高烧。
她带着孩子去找拉西德,求他给孩子看病,阿西德见她拿不出钱后便关了门。自那以后不管塞西莉亚怎么敲门他都不再回应。
贫民窟里的人们都紧闭房门躲避寒冷,塞西莉亚一瘸一拐地去给每家每户敲门,那些人透过窗户看见她后也都没有回应。
怀里的孩子不哭也不闹,在这极寒的天气里身子滚烫得吓人,塞西莉亚的心如坠冰窖。
她第一次想起去找一个人。
******
她去找了西尔维奥。
西尔维奥住在平民区里,虽然房子也好不到哪里去,但比起她们在贫民窟的房子好上太多了。西尔维奥在黑手党里混得其实并不好,因为赌博欠了一大屁股的债,因而每次都会在她们身上榨些应急的小钱。
但是一点点看病的钱,塞西莉亚相信西尔维奥还是拿得出来的。
敲开他的门的时候,塞西莉亚甚至听得见自己疯狂的心跳声。
西尔维奥慢吞吞地开了门,在看见站在门前低垂着脑袋的塞西莉亚后挑起了眉头。这样的天气里他只穿了一件黑色背心,露出满身的黑色刺青,健壮的体魄让他并不感到冷。他的确是个长得人模人样的人渣,难怪安琪娜深陷其中无法自拔。
只是他的嘴脸,每次塞西莉亚见到都要强忍着呕吐的冲动。
“哈,真是百年一遇啊,可怜的小女孩都能来找我了。”他靠在门框边,乜斜着眼睛,嘴角带着讥诮的笑意。像是肯定塞西莉亚有求于他,他斜视着垂着头的她等她开口。
“西尔维奥。可以……借我一点钱吗?”塞西莉亚没有去看对面男人的表情,她藏在身后的手臂在不住地颤抖,她害怕还会发生像上次一样的事情。
“借钱?”西尔维奥像是怀疑自己的耳朵,接着笑出声来,“怎么,是那个婊/子要死了还是什么?居然想到我这里借钱?”
“她的孩子病了。”塞西莉亚咬紧嘴唇,“那个也是你的孩子。是个男孩。”
“啊,是吗。”男人的声音冷下来,“那你真应该把他带来,给我瞧瞧是什么货色,再决定要不要一枪崩了他。”
“西尔维奥。”塞西莉亚压低声音,“我求你,只借两个硬币就可以,治了病之后我会马上还给你,那个时候我会把我赚到的钱都拿给你。”
“如果我说不要呢。”
塞西莉亚瘦小的身躯僵立在雪地里,她不知道自己还应该怎么说下去。她不知道为什么面前这个男人如此狠毒,她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低声下气地求每一个人,她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救那个孩子。她不知道为什么——
这个世界会这么冷。
“进来吧,塞西莉亚。我们可以继续那天没完成的事情。”西尔维奥的声音在头顶响起,塞西莉亚冻得僵直的身体一震,不可置信地瞪大了眼睛。
“或许你让我舒服了,我就会给你两个硬币。”
她的身体又开始剧烈地发起抖来。
西尔维奥的声音在雪地里如梦魇般回荡。
“你不是,想救那个孩子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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塞西莉亚是在半夜里回的贫民窟。
她推开破烂的房门,一瘸一拐地进了屋子,屋子里一片寂静,她知道安琪娜睡去了。
可在她再向前走了两步的时候,安琪娜的声音在她身后幽幽地传来,“你去哪里了?”
她僵在原地不再动弹,接着她听到安琪娜的质问,“你是不是去找西尔维奥了?”
塞西莉亚没有回答。
“你这个婊/子!”安琪娜的巴掌拍在她脸上,她发丝上那些冰霰都散落下来,掉落在衣领里融成雪水。她动了动溃烂的手指,却看也没有看安琪娜一眼,抱起那个躺在干草铺上的婴儿,像往常一样靠坐在墙角。
怀里的孩子还很热,塞西莉亚把脸贴在他身上,双手护着他,让他不被那些从屋顶和墙角灌进来的冷风吹到。
她跑走了。
白天的时候,当西尔维奥说出那些话的时候。
她头也不回地飞快地逃离那里。
而西尔维奥的声音还在后边传来。
“你根本就不愿意救他,上帝会惩罚你的,自私的塞西莉亚。”
塞西莉亚的眼泪无声地落了下来,滴在冰冷的衣服里,落在孩子的身上。
她又抱紧了怀里的孩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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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日太阳升起的时候,塞西莉亚怀里的孩子已经彻底失去了温度。
最寒冷的时节已经过去,西西里迎来了来年的春季。
Chapter。31命运
Chapter。31
撑着黑伞的男人孤寂地站在雨里,始终没有回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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塞西莉亚再次见到阿诺德是在一个月后。
那天走到半路便下起了暴雨,顾虑到花篮里的那些花,塞西莉亚只好到附近的教堂去避雨。她站在教堂门口,远远地就瞥见教堂里那个高挑清瘦的身影。
他坐上最前排的长木椅,背脊挺直,像是在进行虔诚的祷告。
他可真像个禁欲的清教徒,塞西莉亚在心里想。但只是远远望着他的背影,她便感到一阵不可抑制的悲伤,那种感觉就像回到一个月以前,那个生命在自己手上枯萎的时候。
身穿黑大褂的神父发现了她,招手示意她进来。
那个神父塞西莉亚认识,叫做纳克尔,年纪看起来就和阿诺德相仿,是她见过的最年轻的神父了。他是前两年搬到卡塔尼亚的,之前没有谁见过他,没有人知道他的过往。塞西莉亚唯一知道的是他人还不错。
“塞西莉亚,不要在门口干站着,快进来。”也不知道他是怎么知道自己名字的,塞西莉亚确定自己是没有告诉过他的,但是这神父很明显的自来熟模样。
塞西莉亚犹豫一会,抖抖衣服上的水珠,走进了教堂。教堂并不简陋,11世纪的时候它一度毁于地震,又在上个世纪复建了起来,是卡塔尼亚最大的教堂,一直被这里的人民视为卡塔尼亚的守护神。塞西莉亚尤其反感这里人们最虔诚的信仰,她不懂为什么他们要浪费那么多精力去乞求那个从不出现的真主。
每向前走一步,她便离阿诺德越近一步,视线里先是他的背脊,再到他的侧脸。
他紧闭着双眼,紧合着的双手挡在自己的额前,让人看不清他的神情。微光透过教堂的彩色花窗,折射出的迷离光线洒在他淡金色的碎发上,细微的碎尘在光束里无声舞动着,他完美的身形就像伫立在教堂的神像。
塞西莉亚避开纳克尔的目光,尽管那已经是所有神父里给予她的最自在的目光,她坐在和阿诺德同一排的位子上,中间隔着三四个人的距离,抱着湿淋淋的花篮,任由那些积水流过自己已经湿透了的衣服。
阿诺德不知何时停止了祷告,他没有去看坐在旁边的塞西莉亚,却好像已经知道了她的到来。
“海莲娜还好吗?”神父拍拍阿诺德的肩膀,看样子像是相识已久的故人。
塞西莉亚才想起初见时他落下的银手链,那时候她把它给一起放进了装着橄榄的麻袋里,是打算下次有机会见面时交还给他的。但那袋橄榄被西尔维奥抢走后,那手链也别想拿回来了。
这样想着她有些愧疚,不自觉地垂下头来。
阿诺德抬眼看着最前方彩窗上的耶稣神像,脸上无悲无喜,声线也淡漠得没有丝毫起伏,“下午会让她看最后一次医生。”
神父听到这话后露出悲伤的神情来,这个时候他的身份不是一位神父,而是一位单纯的友人。他什么也没说,既没有安慰也没有上帝的旨意。
因为事实上他知道说这些并没有用。
阿诺德在无声的沉默中起身,他湖蓝色的眼睛看向一旁的塞西莉亚,那女孩比起上个月来瘦了不少,翠绿色的眼睛像沉积千年的死水。
他的视线落在她手里抱着的花篮上,“你还在卖花吗?”
塞西莉亚意识到他在和自己说话,点了点头。
阿诺德垂下眼,看着花篮里躺着的百合,冷峻的面庞上没有多余的表情,“接下来的几天,可以帮我把花送来吗?价钱你自己定。”
塞西莉亚对他突然的要求有些吃惊,呆滞片刻后再次点点头,阿诺德和她说了地址,在和纳克尔道别后离开了教堂。
他说把花送到那个叫做海莲娜的女孩手上。
海莲娜。
塞西莉亚在心里重复那个女孩的名字,望着阿诺德渐渐消失在视野里的背影。
真爱她啊。
她忽然这么想。
她这辈子没有见过什么真正的爱情,离她最近的安琪娜和西尔维奥两个人就是爱情最糜烂的坟墓,那些贫民窟里的人们眼里只有生存,他们的爱情没有激情没有意义,爱情在他们眼里早已不值一提。
所以她并不知道什么样的感情才算是爱情,但她从阿诺德身上感觉到的,确实是一种最真实的爱。
那样的爱隐忍无言,却又灼烈得刺得她心都痛。
“塞西莉亚。”纳克尔神父唤回出神的她,“你最近是不是过得不好?”
她下意识想起那个让她几近崩溃的早上,却又摇了摇头,什么话也没说。
“和我一起祷告吧,塞西莉亚。相信上帝会在未来的日子保佑你的。”神父轻轻拍拍她的肩,语气中带着劝告的意味。
她固执地摇头,抱紧了怀里的花。
纳克尔无奈地叹口气,“你总需要一点信仰,不然活不下去的,塞西莉亚。”
塞西莉亚垂下眼,密长的眼睫在她深陷的眼眶下打下一圈深邃的阴影。
就像纳克尔说的,塞西莉亚深知,在这个时代,人们信仰上帝,有时候并不是真的相信,只不过是为了找个能让自己有勇气活下去的理由。
“神父。”塞西莉亚抬起头,凝视着纳克尔虔诚的双眼,她细哑的声音在这古老偌大的教堂里回荡。
“可我并不想活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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塞西莉亚见到了海莲娜。
她第二天一早便出发去了阿诺德留下地址的地方,那里距离贫民窟约五英里,步行到那里大约要花上两个小时,好在那天天气放了晴,一路上并没有遇到太多的障碍。她很早地出发,到了住宅的时候太阳刚刚升起。
住宅出乎意料地平常,只不过是那种普通富人水准的房子,巴洛克风格的低矮建筑,墙漆都是肃穆低沉的颜色基调,宅子的风格内敛却又无法叫人忽视,令她想起阿诺德那张面无表情的脸。
她站在门口,透过栅栏看见一个浅红色头发的男人,他正面对着她抽烟,烟头上的火星明明灭灭,吐出的白色烟雾被风吹散开,露出他右边脸上张扬的深红色刺青。
黑手党么,塞西莉亚下意识地想。那个男人面色不善,却没有给她像西尔维奥那般讨厌的感觉。
“你有事吗?”那个男人见她停在门口,隔着花纹繁复的栅栏皱着眉头问她。
“我是给海莲娜小姐送花的,阿诺德先生让我来的。”
“阿诺德?”男人听见阿诺德名字有些吃惊,注意到塞西莉亚手里拿着的花篮,思索了一会把烟掐灭给她开了门,然后给她带路。
到了房子里的大厅里她看见了上次那个和阿诺德在一起的青年,她记得他的名字是Giotto,他正在忙着和谁打电话,看见她来后似乎很高兴,点点头算是打了招呼。而红发男人领着她到二楼的房里就走了。
塞西莉亚在来之前曾许多次想象过海莲娜的模样,她想象她必定是个优雅美丽的女子,是被阿诺德深爱而幸福的女人。所以在看见海莲娜的第一眼的时候她的心不免咯噔一下,因为她看见了一个瘦得可怕的没有头发的少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