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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些人是谁?”顾昭指指脚夫后面那群七零八碎的十来辆敞车问顾槐子。
顾槐子笑着说:“并不知,他们怕是不想出钱,又怕不安全,就远远的跟着的庶民吧,这一路都会有的,七爷不用看他们,那帮子人粗胚,小心污了眼。”
顾昭笑笑,倒是不在意,以前他去南方,路上可没这么精致的人文社会生活给他看,不过虽然好奇,他却也没有叫上来询问的欲望,早就习惯了,问得多,错的多,倒是又不合时宜了。
天色过午,驿站的驿丁备了饭,顾昭还不饿,便回了车子,顾槐子他们却一起去了,好好的用了一顿,出门在外,肚子是最最委屈不得的,他们不比顾昭,那车队后面专有有个有炭炉的篷车能给他随时做一些入口的热乎食物,热水什么的,还有个手艺很不错的小奴,在那里随时等着伺候。至于那些随车的,便只有坐在车边随时用些干粮了事。
用罢饭,车队继续前行,这一路六等,五等的驿站路过好几个,想随队的人马也有不少,可是顾槐子却再也不敢带了。
转眼一天便过去,上京在身后越来越远,顾昭那颗有些涌动的心,终于认命的平复下来,随路而安。
天色擦黑,车队终于停到一家二等驿站门口,这家驿站规模挺大,还是前朝盖的,门口有绿色植物,门脸装饰的也漂亮,脸前还有台阶,此处便不能称为站,叫馆了,这驿馆负责的小吏见这一票人马来的排场,便齐齐的出来,问了下名头,不由的吐吐舌头,顾郡公府的爷爷,可真真是贵客了。
于是,这小吏便大声招呼了驿丁,牵马的,牵骡子的,招呼的,这小吏都五十多岁了,弓着腰,亲自带着顾昭去了上了边上的东厅,东厅后自有独门的小院子,这里面小厨房,浴室皆都方便。
顾昭四下看了下,也满意,便叫细仔给了这小吏一贯钱,又赏了他一些好茶叶,东西倒是不多,主要是个面子问题。
那随车的人们,却进不得这里,只是在驿馆边上的私人逆旅住下,有舍不得馆费的,就住在离这里不远处的短亭露着睡,此刻已经是四月春,盖舒服了也不怕冷。
顾昭洗了个澡,吃了一顿地方特色的饭食,懒得随意走动,便披了头发,靠在新仔给他铺好的,家里带来的铺盖上闭着眼睛听那床边隐约带传来的音乐声,这驿馆住着的都是官员,并不敢在此嫖妓,却依旧叫了常驻在这里的唱妓演奏。
顾公府名头很大,刚才也有十几张的帖子送来拜见,但是,顾昭推说走了一天,身体疲惫,便叫顾槐子打发了。
懒洋洋的躺得一会,顾槐子轻轻敲门进来。
顾昭睁了眼睛看他:“还不去睡?”
顾槐子笑嘻嘻的回话:“七爷,这次跟咱们车队的,有个从淮山那边来的木行的行首,姓吴,那老家伙,那张巧嘴,那是能说会道的,我看着着实有趣儿,七爷在屋里闷得慌,不若唤他来,跟您说说闲话解闷儿?”
顾昭想了下道:“淮山本地人吗?”
“是,小的问了,就是淮山县的木器行首,这次进京却是送一副官员早定做的淮山木嫁妆来的。这不是回去也不落空吗,他又买了十车布回来,正赶上密王残余作乱,就不敢上路。”
“成了,也不知道给了你什么好处,去叫了来吧。”顾昭嗤笑。
待顾槐子出去,细仔挤眉弄眼的进来悄悄说:“七爷,您不知,那位吴行首在京里买了个娘们,那颜色好的不成,顾槐子看的口水流一地。”
顾昭失笑,坐起来由着细仔帮他把头发梳顺了,用丝带扎起来,这古人为了保持发型,三五天都不梳头,一个月的也有之。顾昭受不得这个,每天都要洗。
刚扎好头发,门外有人敲击,细仔过去打开门,便见那门外有弯腰弓着一人,头发花白,身着短布衣,脚上穿着一双常出门的气死牛快鞋,双手托着一个木盘,盘内放着一盘子水灵灵还沾着水珠儿的枇杷果子。
“可是吴行首?”顾昭声音温和的招呼:“进来吧。”
这人不敢抬头,托举着盘子进屋,将盘子放在一边后,趴在地上又磕,顾昭实在受不了,摆手:“成了,这是在外面,我也不是那种讲究的,你就起来吧。”
吴行首战战兢兢的爬起来,依旧低头道:“小人低贱,怕污了贵人的眼,可是,贵人慈悲,愿意带着我们这帮子跑腿讨食儿的上路,本不该来,也不配来见,可小人想着,就是拼着挨两板子,也要来磕一个,道个谢,这不,小人就来了。”
顾昭轻笑:“得了,果然是走南闯北的,嘴巴伶俐的很,抬起头吧,细仔去给吴行首端个墩儿坐。”
吴行首听了,这才敢抬头,这一抬头,顾昭方知,这人最少有六十上下的岁数,脸上有肉,略胖却不是印象里商人肚满肠肥的形态。
吴行首见了顾昭,见他年龄不大,身边穿戴无一不精,皆是他以往未曾见到的,这摸样更是玉人一般,也不知道怎么养的,许是吃的米都要拿那玉凹子舂了,再细细的用玉磨推了才能入口,方可养成这般精致吧?
他爱的不成,老脸竟羞了一面红。
第四十六回
细仔将吴行首的枇杷洗了;细细的挖了核子;拨了皮儿;切了这才端到顾昭面前;顾昭咬了一块,唔了一声道:“好甜;味儿挺好的。”
吴行首一喜:“七爷喜欢,我那里还有半车;都是等随队的时候,跟入京的果商买的,具是刚下树的新鲜果子;本想带回老家,取个新鲜,小人一会叫他们都送来。”
顾昭失笑:“好好的,我吃你半车果子做什么?不必了。”
吴行首连连摇头:“七爷您是贵人,也是我上辈子祖坟子不知道怎么了,立对了位置,冒了青烟儿,贵人才吃我献的一口果子。您可千万给小人一点脸面,我回去了,这次也好跟他们吹吹,那上京的贵人,也吃了我献的果子。”
顾昭笑笑,心里却不喜欢这样交流,他别扭,于是便岔开话题问他:“吴行首,走南闯北的,定然见过万千的行当,我平日都关在家里,也不得出去……”
正说着,门外却又人急步上了台阶,敲敲门,细仔将门打开,却是顾昭在京里的南货行的二掌柜。他一进门,擦擦汗,看下吴行首,顾昭笑笑说:“说吧,怎么这么急,可是出了什么事儿。”
二掌柜从怀里取了竹筒,揭开盖子,取出一张空白信笺纸,纸上盖了海神号的戳子道:“今儿上午,有一老者拿着这信来,取十万贯。”
顾昭眼神闪了一下,问:“可给了?”
二掌柜摇头:“还少几万贯,要到庄子那边调,博先生叫他明日来取,那人行迹十分……”
“我知道了,你回去对博先生说,来人再来,便与他说,若不够,再多几万贯也使得。”顾昭插嘴,显然不想他多说。
二掌柜点头,接了递过来的信笺,又原样踹了进怀里,施礼之后,想立刻赶回去。
顾昭叫住他:“你且等等,我写一封信,你带回去给来人,他知道转交给谁。”
说罢,细仔立刻在一边磨了墨,顾昭提笔写道:
阿润:别京一日,不知你身体可好了,自今晨早上别京,已始弥日思侬,自你我相识,总别远会稀……
顾昭写到这里,却觉得实在写不来古文的行文方式,他有一肚子的话想叨叨,于是思想了一下,又落笔道:
这一日,一直在懊恼,只悔那日少写了几卷,恨自己只有两手,若有七八只手便好了,可是我若长了七八只手,怕是你也不要我了,不但不要,可能还会招来你前寺的哑巴和尚镇压了我。
今日出门后,天气一路晴好,畅顺无风,只路边多见村庄仓舍大多损毁荒芜,可见,大梁战事已伤国之根基。不过,这些与我们却也没有什么干系。
这一路还未及遇到好景色,就不写给你了,不过是遇到三五秃山,也不巍峨,更无奇峰,快马一过漫天尘土,吃得一嘴,好不苦也。后遇一木器行首,姓吴,人有趣,能言善道,说些野趣,方解些寂寞。你莫担心,这吴行首,发白,面有皱,纹深如寺崖后深壑,不见底。他若一笑,有蚊虫飞过,可夹死。他送得我一盘琵琶,味甚美,待我回去,便买一些带去,与你一起尝之,若回得晚,琵琶没了,大概会赶上樱桃,到时你一粒,我一粒,此刻想想就绝妙不可言。
嗯,你支的钱,我叫他们备好了,也不问你有什么用处,只告你,万万不可委屈自己,只要你完好,不够就多去支些,如此这般,放能令我安心,心心念之……
写罢,顾昭将信笺封号,添了竹信筒盖好,封了蜡,盖了有自己名字的印记,是个梅花篆纹的七字。这才将信筒递给二掌柜,叫他将信笺交给来人。
细仔送二掌柜去了,这屋子里的吴行首一直不敢说话,虽听得来人张嘴闭嘴都是十几万贯上下,就是这个数量已然震得他是魂飞魄散,脑子里具是铜钱哗啦啦的落下,他将自己脑子里的一串串的最大熟练翻倍往十万贯上复加,加来加去竟然放了一屋子。
“吴行首想什么呢?”顾昭见这老头子,嘴巴嘟嘟囔囔的念叨,便开口问他。
吴行首吓了一跳,扑通跪下:“贵人面前,怎敢乱想。”
顾昭苦逼,躲了一下,心里别扭,没办法,便道:“起来吧,若再这样,你就出去吧。”顾昭又半躺下,想了想便对吴行首说:“往日虽然在上京闲逛,却没有把上京的店铺细分,吴行首见过世面,见过各种行当,便于我说说解闷儿。”
吴行首这才站起,却再也不敢坐了,他只站着,笑着说:“这贵人真是问对人了,旁个不说,上京小人常去,京里三百一十行的行首见了小人,也都是要点点头的。
小人如今帮你细细的说说,给贵人逗逗闷子,上京有三百一十行,有一百七十行不能念,怕念到污了贵人的地界耳朵,咱说这东西两市吧,有:布行,麻布行,木行,竹行,麻线行,清器行,金器行,金漆行,银朱儿彩色行,咱西市卖杂物,有卖读书灯的,醋碗儿的,印香托的,钉鞋洛的,修破扇的,修飞禽笼子的,截板尺的,解玉板的……”
吴行首在这里卖见识才干,嘴巴里吐沫星子横飞的念叨,说的比说野书的还有劲儿,正当他数到三百零二行,身边有人却扯了他衣袖,悄悄拽了他出去,他一抬头,顾昭一只手托了脑袋,已经睡着了。
新仔小心的过去,轻手轻脚的扶着顾昭的腿往里放好,又帮顾昭盖好锦被,方解了幔帐合拢,打开香炉子,熏了两个果香饼子进去,熄了灯,冲门口嘘了一下,细仔点点头,抱着铺盖进屋,轻手轻脚的铺了席子,摊开被子钻进去后,新仔才出去合拢门。
顾槐子带着一个年轻的家将过来低笑着声问:“睡了?这一天折腾的,难为七爷了。”
细仔笑笑:“睡了,往日总要贴烧饼好久,今儿也奇了,动他也不醒,睡得香。”
顾槐子满意的看看口干舌燥的吴行首,便夸他:“一路闲了,便来陪我们小七爷说话儿,七爷喜欢你。”
吴行首也高兴,笑笑满口应了。
“我那里有七爷庄子上出的好果酒,一会子给你两壶,你拿去尝尝,跟你那个新买的女娘也好吹吹牛皮。”细仔很高兴的与他们三人下楼,那带来的家将,便搬了一把座位,悄悄的坐在顾昭门口守着。
第二天一大早,有驿站小吏,挨个院子喊了人,烧了热水,将昨日客人定好的大饼子,肉干用大篮子装了送了几篮子到顾昭车队,顾昭给自己人都定了最好的干粮,面粉都是两磨的麦粉,跟他出门定不会委屈到。
车队再次上路,天色已经逐渐亮起来,顾昭在车里又睡了一个回笼觉,他这般好睡,引得定九先生好不羡慕,他一把老骨头都要颠簸散了,若不是昨夜好睡,他怕是扛不住,今日歇过来了,赶紧就去七爷的车里,干好本职工作为妙。
顾昭盘腿坐在车里,看着攀爬上来的定九先生,怪可怜的,赚点钱容易吗。
“定九先生何苦如此,多歇几日,不必这般辛苦。”顾昭劝他。
“无事,无事,老夫也歇好了,来陪七爷说话儿。”定九先生爬上来,靠着一边的车壁,喘了几下。带他来,愚耕很不高兴,这行当也有竞争,定九决定就是拼了老命,也要压那孙子一头,省的他总是吹,七爷给了这个,七爷给了那个的。
顾昭让了一下,拍拍后车厢的板子:“这样坐吧,省的你晕。”
定九先生无法,也怕一会撑不下,便道了谢,坐到后面,靠着订了皮,裹了棉,包了锻儿的壁板,长长的舒了一口气,笑道:“还是这里舒服,七爷到底是年轻,一日奔波,不见疲态。哎……好生羡慕啊,”
顾昭端了一边的油桃递给他吃:“这跟年轻没关系,早以前,我爱往南边跑,那边还没路呢,这点子罪也不算什么。”
“七爷自是与他们不同。”定九倒是很佩服自己家这七爷,甭管怎么乱,心志不乱,遇到事儿不慌,也能靠得住!他能玩,他玩的东西,这京中纨绔可玩不出来,可玩有什么呢?人家有品格,人情为人,也是相当不错的,定九先生认为能担大责任的都是值得佩服的。
顾昭直至现在,都没往经商这边靠,一来他根本不缺钱,二来,他这身份不得行商事,他门下的商铺都挂在毕梁立的名下,南货铺面是他目前,开门的唯一商铺。也是觉得,南货总是源源不断运来,太浪费了些,素日他花钱粗气,也要有个解释,总要有一间兴旺的铺面。现如今,他的南货铺子是京中第一家,卖的都是别人没有,没见过的物事,每月大宗的流水能有几千贯,单是独门的果香香精,那是独一家,一小瓶儿能卖到十贯钱。
顾昭严守这一种底线,就是绝对不去触动这个时代,要知道时代有时代的路,你不能把白银时代的东西往青铜丢,倒不是说他做人有什么准则,而是,他懒,不耐烦这些。
也有商人,见赚的多,打了去南边的主意,可惜,南边,南边大着呢,那边连个目标都没有,也没个范围,也没顾昭这般在那边有巨大庄子做垫底儿,最重要的是,没有一条明确的道路,路线是个非常重要的词汇,古代人出门,必然要探路,有了路方能四通八达。
不然,天大地大,连个路标都没有,会迷失的十年几都回不去。这不是瞎说,目前南边,天大地大,绵绵百里热带森林到处都是,顾昭当初也受过罪,可他有大方向,知道那里距离海洋最近!不然,一路平铺,没头苍蝇一般乱入,那山上住的都是少数民族,各民族的语言,图腾都不同,讲究也不同,且还未开化。有什么,会什么,换什么,要什么,北商皆不知,倒是有一些卖私盐的想做这般买卖,可惜,大海边,独不缺的就是盐,那些部落早就有这样的手艺,井盐,海盐都会制,绫罗绸缎人家也不认这个货物。有时候,少数民族更看重情义,恩,有情有义。
就拿顾昭的奶哥毕梁立来说,他在南方,有个相好,人家目前是部落的女首领,最稀罕毕梁立那一身的白肉,也许是,毕梁立那种默默无语的残缺美触动了她?也搞不懂谁搞谁,反正,毕梁立每年都要找俩月去那边呆呆。那女首领的部落附近有银矿,顾昭便命毕梁立便用酒,铜器,驴子,耕牛跟他们换。
且说定九先生坐好,闲话几句,就取了怀里的一卷帛布出来摊开道:“七爷,老爷说,你想听听上面的古,老夫早先在衙门的时候,倒是记得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