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时至今日,顾昭都纳闷,为什么自己会同情那些移民?
顾昭一伸手,将兰若寺的帖子放进怀里,摆摆手命她俩退下。
他一口气吃了三根大萝卜之后,郡公爷洗洗手便出门了。这一路,坐在小玉背上,顾昭那一串屁放的是又顺畅,又响亮,还肆无忌惮的。
过丰汇巷,正准备从小道儿上主街,彼时顾昭的屁已经放出了节奏感,引得路两边的人一劲儿看这头。
可顾昭没羞没臊,一旦有动静,就立马怒视身边无辜的阿德,阿德也是面无表情的认了。
到了这种程度,顾昭还吃呢,别说,南遥萝卜不负盛名,嘎嘣脆儿的还通气儿呢。
正咔嚓的欢快,迎面的遇到了一路人马,看官轿,少说也是三品上下的枣红色轿顶,这队人马堵在一个巷子口,队伍很长,却安安静静的等着。
顾昭低头问:“前面瞧瞧去,怎么回事了,怎么这时候堵了巷子?”
阿德点点头,小跑着便往那边去了,没多久,他跑回来,身后还跟着一个人。
阿德大声回话道:“爷,前面巷子里正开流水席呢!”
顾昭吸吸鼻子,咔嚓又咬了一口萝卜:“他家开流水席也不能堵了路啊?”这多没公德心啊!
阿德的脸上倒是十分的兴奋:“爷,前面巷子里有一户姓邓的人家,前儿生了三胞胎了,爷,那可是三个!三个!还都是男孩儿,这是多大的福分!万岁爷爷都知道了,今儿还派了赏下来,这不,全巷子家家都出钱,在里面开流水席,沾福分呢。”
顾昭也笑了,三胞胎啊,那还真是稀罕,今年年景好,什么都好,就连生的孩子都那么的好。
顾昭一高兴,便对阿德道:“你去,叫他们送两匹棉布再给十贯钱去,茂昌他媳妇又有了,把小衣小被给咱求一套,叫茂昌他媳妇回头也生仨!”
阿德笑着点点头:“成,回头我就跟大总管说去。”
他们交代完,站在阿德身边穿着青布衫子的一位常随上来施礼:“表少爷安。”
呦,这是谁啊?
这位还继续说呢:“我家老家在前面呢,叫您去呢!”
你家老爷谁啊?顾昭眨巴下眼睛,反应了一下才想起来,自己是有舅舅的。
他舅舅岳双清如今可不是在国子学授课,论级别,那也是一级教授,也是坐得枣红大轿的。
想到这里,顾昭下了骆驼,依旧咬着萝卜往那边去了。
岳双清坐在轿子里,撩着轿子的小窗帘正在看一本书,那巷子是他回家必经之路,如今百姓把席面铺了一巷子,他也不好进去扰民,就只安静的等着。
顾昭咬着萝卜过来,到了轿子面前,顺手把萝卜给了阿德,接着态度十分敷衍马虎的应付了个晚辈儿礼。
他道:“您找我?”
岳双清下了轿子,顺手把书递给他家常随,背着双手他就一脸严肃的开始上下打量顾昭。
看样子,意见还是相当大的。
你看就看呗,顾昭才不怕他,由他打量。
有些事儿,有些怨气,一次就够了,顾昭觉着,上一代跟他没关系,老岳家上上下下看他的心思,那就跟看一堆垃圾一般,他们是看不起自己的。
既然看不起,顾昭还不伺候了,从此,他是再也没去过,随便那边说什么,就是那边的老太太哭死,他也不去。
见顾昭不爱搭理,岳双清也是无奈,便用训斥的口吻问他道:“你去哪里?看你才将的样子,实在也是不像话。”
顾昭不想说什么,随手他从阿德肩膀上的褡裢里面,一探手又拽了一个大萝卜,他将这根萝卜,随手放进自己舅舅手里,问了句:“吃么,挺好吃的,您坐着等,我还有事儿……”
说完回身就走,一句多的话他也不想听,前生后世多少岁加起来了,他也不是来这里听人教训的,他哥哥都不敢教训他,凭啥?
岳双清长这么大,还无人当街送给他一根大萝卜,他握着萝卜便有些楞,眼睁睁的看着自己外甥翻身骑着骆驼就走了。
听驼铃,倒有些急促,这孩子是怎么了?竟这样不愿意见到自己么?
岳双清回到轿子里,看着萝卜,鬼使神差的,他也咔嚓,咬了一口……
半个时辰后,一声长屁,从轿子里缓缓的穿了出来。
很多年前,顾昭才十七,刚来上京没多久,刚认识薛鹤,刚认识杨庭隐,认识了李永吉。
顾昭自己也没有想到,他能混到现在这个地位,有句话咋说的?这就叫物是人非吧?
那时候,李永吉跟秋大家是一对儿,一年到头儿,他住在京中的二流妓院梨花院儿,那时候的李永吉是个狂生,有才有志,脾性中还多了几分天真,相信情爱,为情癫狂。
后来梨花院儿改成了兰若寺,顾昭便再也没有去过了。
原顾昭还想着去老地方,可是上了正街之后,阿德才说,如今兰若寺早就不在坊里,它在上京边上的通平巷儿。
于是顾昭又骑着小玉到了通平巷,一到这里,顾昭便觉着有些气愤。
不气愤不成,不怪他多想,这兰若寺过去亦不过是平常的坊间小花楼,可如今呢?
瞧瞧,半条巷子的产业竟然都是兰若寺的。
阿德舔舔上嘴唇,带着一丝不遮掩的羡慕语调道:“爷!这里就是兰若寺了!这里当家的叫秋大家,最是个会调理人的,您甭看现如今这边悄悄的……这是没到时辰呢!您是不知道呢,到了晚上,嘿!这里才叫个热闹,这一街巷的红灯,晃得跟白日一般……”
他没看到,自己家主子坐在骆驼上已经气的浑身发抖了……
这李永吉才去绝户郡几年?他到底哪里弄得钱?想想也能想得到的。
顾昭的胸膛剧烈的上下起伏,他的眼前闪过很多东西,那年几近要饿死的付季,那年的踏歌,那些凹民,那些一双一双带着期盼的眼睛,苍然,苍茫,无措的脸……
顾昭低声嘀咕了一句:“李永吉!该死!”
这是自顾昭来古代,第一次有了杀人的念头,而且,杀一次他觉着都还不解气,千刀万剐都不足以平息心中的怒气。
好不容易将那些要爆发出来的脾气忍了,顾昭骂完,又举着自己的金鞭子,指着坊里道:“阿德!送帖子进去,叫秋大家出来见我……”
他这话还没落下,身后竟有人插话道:“顾大人今儿兴致真高,大白日头照着,竟然学会逛花坊了,你也不怕朝上有人参你?”
顾昭大怒回头便骂道:“爷怕他个球……”
骂到这里也就算了吧……
这事儿……闹大了呢……
那头赵淳润穿着一身倍儿脆,嫩生生的绿色锦袍,人乌黑的头发还挽了个京中纨绔的标配,整个发髻极其向右偏,那发髻边上他还插花了?
他还插花了?
那花顾昭还认得呢,他……他养了两年的花那是!
顾昭顿时怒了,他特特叫新仔在那边给自己带回来的名品山茶,这花儿有个名头,叫大凤冠!
这可是自己一点一点伺候大的呢,伺候了两年呢!就昨儿才盛开的,他还没炫耀过呢……
真……太不是东西了!太坏了!
顾昭手都气的抖了……他大怒,跳下骆驼他就扑了过去:“你!你你!赵淳润你太坏了!我还没进去呢!你就剪我花儿……我跟你拼了!”
第一百五十二回
人过日子,哪有不生气的,顾昭与赵淳润自打过了七年之后,三不五时的就要争吵一些鸡毛蒜皮。
他俩生气,倒也没有因赵淳润是皇帝,顾昭就要退让。
怎么可能,上辈子憋屈一辈子,这辈子,他就是个皇帝,顾昭也没打算让,非但不让还处处要尖,基本是无理搅三分,他没理赵淳润也得先道歉,不然此事没完。
赵淳润也不是没有脾气的,他有,不跟顾昭计较而已。
他自己觉着顾昭跟着自己劳心劳力,一辈子除却荣华,断了后裔血脉,折了亲情,加之自己年纪又大了许多,他就先天腿短……
最初的几年是这样想的,可,在一起久了,什么谁吃亏谁讨便宜的,这两个货便统统忘记,开始互相要起了尖儿。
要尖儿久了,顾昭常叫唤,赶紧收拾行李回平洲去,回南边去,每次这样喊,赵淳润那边必然赔不是,赔的久了,皇帝也不愿意了,这气就积压了起来,今儿赶着顾昭今儿私自去花楼,他就爆发了。
赵淳润认为,自己生的是理所当然的气,这次他赢定了!
顾昭委屈的不行,他亦不过是“查案”去呢,何必这般小心眼,他做什么了?凭什么把他精心养的茶花剪了?
这两人阴沉的脸从大街上回到家,各子便找了个门一关,谁也不理谁。
平常百姓吵架,都要有个桥梁说和,可他俩?谁敢啊!竟是连个劝架的都没有,可见他们的人生也是很悲哀的。
院子里安安静静的,下仆内宦走路都蹑手蹑脚的,细仔新仔急的在墙边转圈,孙希怀里抱着食盒,老太监偶尔哭的有些娘气,兰花指捏着平帕子抹泪,一脸的控诉。
新仔他们才不搭理这老太监,他们还想控诉呢,那头房里还吃了两块点心,这边可是什么都没吃呢,两顿了!
两顿!
顾昭最初背着手在屋子里转圈,饿的狠了,他就灌一盏茶进肚,他跟赵淳润在街上拧巴来着,没拧过,被领回了家,一辈子老脸都没了,连灵魂上的面皮都丢尽了。
他反正又没脸出去,最初决定死了干净,就这样一气儿他饿了两顿之后,就此进入默认的绝食程序,终于给自己架在火上,他下不来了。
说来也是气人,往常那货早就来说好话了,今儿是怎么了,他老不来叫,顾昭更没脸出去,如此两边就僵住了。
戌时二刻,赵淳润的肚子有些沉沉的难受,顾昭的肚子也在咕噜噜的乱叫,外面桌上,饭食已然换了三桌,他们就是没脸出去吃饭。
谁先出去,就输了。
戌时三刻,细仔的徒弟阿德兴冲冲从外面跑进来,对着细仔耳朵嘀咕了几句,细仔顿时一脸兴奋的进屋,对着顾昭的房门大声说了一句:“爷!门口兰若寺的秋大家求见!”
此时还管是谁来见?只要是个台阶,全府上下都感恩不尽了。
没多久,那屋里先是传出赤足肉皮咚咚的踏地板的声音,接着哎呦!一声,然后顾昭打开门,鼻尖通红,眼睛有水,他对着对面的帘子大声吩咐:“去!把……昨儿我嫂子送来的那套袄子拿来……!爷要见客!”
孙希也从外面进了屋,隔着帘子哀哀软语,什么陛下你吃两口吧,什么陛下要保重龙体……
那后面跪了一片,地板都磕的闷响。
两帮人马各为其主,各自为政,谁也不惧谁的忙活。
没多久细仔带了一串人进屋,顾昭气哼哼的在屋内架开胳膊,由着细仔他们给他换上鲜亮的满花袍子,也挽了个风流发髻,还插了玉簪,腰下挂了一串儿鲜亮的饰品。
打扮好,顾昭大声咳嗽了一声,背着手牛气哄哄的出了屋子,上了院子里的小轿子他前面间客去了。
他走了没一会,赵淳润出了屋,一脸的乌云盖顶……
秋大家跪在郡公府的前院客厅地板上,来了她就利落的跪了。
她一边跪,一边想起自己的命数,哀叹不幸之外,又是百般心思上头,无论如何,她都想将自己从这一池水里捞出来。
亦不知道跪了多久,自打她接客开始,她的膝盖就没有再受这种罪过,可如今为了活命,就是跪烂了她也忍了。
正在胡思乱想,身后门那边忽然传来一阵阵的点心香气,还有衣裙在行走间,被摩擦的悉悉索索的声音。
然后一个打扮利落的管事娘子带了一串丫头进屋,这些丫头捧着牡丹花盖盒儿,那香味儿就是那些盒儿里传出的,没多久,竟满满在对面罗汉榻的小桌上,堆满了点心。
点心有冷有热,味道总归都是甜香甜香的,这些甜腻腻的香味儿冲的秋大家的神经都有些放松。
她直起腰,将重量放在小腿上四下打量,还没看上几眼,有人在院里喊了句:“都退下……”
秋大家赶紧又跪好,匍匐在地。
身后,安静的吓人,就连才将有些细碎的对话声都听不到了……
秋大家内心忐忑,才被点心香味壮起的胆子,又掉到了深渊里。
没多久,一双绣着翠生生青竹的布鞋从她面前走过,她微微抬头,面前客厅的又垂下一层纱帘……
这竟是面都看不到么?
顾昭脱了鞋子,半躺着坐在罗汉榻上,左右已经退去,顾昭也就毫不客气的躲在纱帘后面吃了两块点心,还喝了一口甜茶,腹内这才舒服了一点。压下饥饿,顾昭这才有话没话的问下面:“这是怎么了?秋大家竟然跪着?来人啊,给看个座!”
屋外应了一声,没多久,花蕊亲自抱了个鼓凳进屋。
秋大家却不敢坐,只说:“奴有罪,却不敢坐,还是跪着说吧……”
顾昭道:“哦?这话从何说起?”
秋大家苦笑:“天承五年初春,城门口见郡公爷送众士远行,一别多年,奴……”
顾昭眼睛瞄到这屋内隔间,不知道什么时候也微微打开一条门缝,嗯……不能叫这女子多说了,不然还以为自己真跟她有什么交情呢,到时候自己就是有理的也没理了。
“你不必说这些!我们统共也没见过几次,叙旧就更不必了!你给爷下的帖子,说有要紧事情要说?又说有要紧的事物要转交,却不知道是什么?先说好,给李永吉求情,那就不必了!爷也什么都不缺……”
顾昭这种态度多少有些迁怒,他白日也是闲得慌了,觉着去那地方无所谓,却不想,阿润十分计较这些,如今,他心亏,也想要个理直气壮的台阶。
赵淳润在里屋用点心,他依旧也是拒绝吃饭的,那家伙吓唬谁呢,不就是不吃饭么,这种罪他又不是没受过!
他仔细听着外面对话,却不想,那边细仔忽然捧着一个铜壶进屋,进屋之后,他竟从铜壶里一个两个的取出十个煮鸡蛋摆在桌子上。
赵淳润一下便愣住了,低头看了一会鸡蛋,他抬眼瞄了细仔一下,低声骂道:“你这猴儿,一肚子鬼心眼儿,快滚吧!”
说完,赵淳润伸手拾起一个发烫的鸡蛋,捂在手里,半天之后,他微微叹息,仔仔细细的开始剥皮儿,吃鸡蛋。
细仔笑笑,弯腰倒退着出去,走到门口,他冲着院角的孙希比比大拇指,孙希松了一口气。
饿着皇帝,他们这群人可就都该死了!
屋子里,秋大家絮絮叨叨的说起自己不幸的命运,说到最后,又开始说李永吉的事情。
她到也不是女表子无情,只是,如今兰若寺已经是京里数一数二的花楼,她还给李永吉生了个儿子,今年两岁,如今秘密养在外县,李永吉被秘密带回上京之前,托人给她写了一封信,信上就三字儿;保儿子。
原本,秋大家也想利用手段,引郡公爷去她楼里,人她都预备好了,那是一位才貌双全,骨骼清奇,美玉一般的女子,秋大家这几年,花了大价钱给这女子请了名师精心培养,那姑娘今年虽只有十五,却早就已是京中百花之首,艳名远播。
可惜啊,今儿她等了一天,营造了那么好的气氛,偏郡公爷没来,她便慌了。
却说顾昭不客气的呵斥了秋大家,秋大家半天之后,才呜呜咽咽,一边哭,一边说起了“正事儿”。
“……谁能想到这一天呢,那年修之他出门的时候,也是发了愿的,跟奴再三说,他们这些人,也算是学门之客,虽有文章宏传,却独缺了时运,如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