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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着实是被压低了行情,不说旁的,如今京里常有的聚会,因他的原因,某也再不得去,竟是朝上什么消息都得不到了,某一闲客,有酒便足,自是无甚关系,只王爷的耳朵却不灵光了!”
赵元项抬头苦笑了一下,只能拱手道:“劳烦先生
了。”
冯裳轻笑道:“只……万想不到,我冯思赞竟然成了个陪宴席的下客了。”
说罢,冯裳站了起来,他抖抖袖子,正正衣冠,语调转为和蔼:“殿下也该出去走走,实在不该这样愁苦下去了。”
赵元项只能道:“是。”
他眼看着冯裳离了这屋子,估摸着那人远离之后,这才周身剧烈的颤抖起来,一招手将桌子上的一座铜尊又狠狠的掷了出去。
一时间,他的太阳穴那处,凸起一些青筋,血液在管中都要憋爆出来。
那铜尊在地上缓缓滚动,尊上的铭文是这样刻着的:九年,王与项说,君国重器于令也……
秋风乍起,园内小塘下枯叶飘动,水纹波波荡漾……
屋内一片安静,赵元项小声的低泣着。
不久,自屋外走来一位老内宦,他弯腰双手捧起那尊,用衣袖细细擦拭不见的灰尘,又捧着尊举到赵元项面前道:“阿叶(赵元项乳名)阿叶,只剩这一个了,你还不好好收着,这个没了,就再也寻不到了,都烧了,当年老爷铸了十八尊……一把大火烧了五天五夜……都烧了啊,烧的……干干净净,阿叶!你还不好好留着,怎么舍得掷它?”
赵元项忽然自榻上站立起来,完全看不到一丝半点的残疾迹象,他接过那尊,举着小跑着来到门口,他仰头看着那边不大的天井……
天是四方的,就若深井的井沿,井口阳光普照,那口太高,攀岩不去,却集中了一切烈日的光辉,将赵元项的魂魄燎烤的焦疼。
他撕心裂肺的吼了一声之后,双膝跪地,抱着尊大哭起来……
冯裳出了项王府,门外自有卫国公家的小轿在等着,待他上了轿子,坐了好一会之后,他方眯着眼睛,顺着轿势摇摆着微微向后靠去,此时,他的表情再没有方才那般云淡风轻,竟是带着一脸诡异的微笑。
多少年了,他想,他已然摸到了门径,那股力量他找不到,不过他想,他总有法子一个一个的将他们撬起来,一个一个的打翻在地,找不到,就全部打翻,一个不留!
迷迷糊糊间,冯裳在轿子里又做了一个香甜的短梦,他梦到阿爹那张满是褶子的笑脸,看到了阿爹良善质纯的眼神,他的手是那么瘦,手心是那么暖,他抱着自己,他摸着自己的头发,他总不放心的总是问:
“阿裳,阿爹老了你可养我?”
“阿裳,夜里莫要看书毁眼!”
“阿裳,你可吃得饱?”
“阿裳,你可被人欺负?”
“阿裳,阿爹可连累了你?”
“阿裳,你被人欺负,莫要理他,你要快快跑开,爹转明日回来与你买大大糖饼吃……”
两行热泪慢慢流下,汇成了小河,冯裳抬起袖子,遮住了自己的面孔。
却说顾昭与卫国公耿成在骆驼店看了一会子怀孕的母驼,没多久,卫国公又请他无论如何也要到自己家去坐坐,他家今年又置办了新的园子。
顾昭想着,待阿润忙完,无论如何也得入夜,加之耿成此人无所事事,却并不招惹人讨厌,他也就愉快的应了。
于是,这一对大小纨绔,便双双骑着骆驼沿着南门大街家里去了。
眨眼那一场内乱过去已经多年,这上京的街下又恢复了气象,不!应该是比以前的气象更胜。
在顾昭眼里,它是要好上十倍去的。
旁人看这热闹的街坊应会赞叹却并没有顾昭这般多的感慨,可顾昭的心思却与旁人不同,在他看来,天是阿润的,地是阿润的,民是阿润的,这份热闹也是阿润的细雨无声的仁政带来的。
他总是替他欢喜,替他高兴的。
走得一路,他便多了许多游兴,心情愉快就开始乱买东西,先在鸟雀店儿花了几千钱买了一对儿画眉鸟,转手又在耿成的推荐下,花得两贯买了一只黑头蟋蟀,路过花店,又花了三十贯抱了一盆“双头红”的牡丹花。
到达耿成家之后,天已过午,心情却愉快万分。
老国公这新园子不大,叫曲园,园内水池中养着无数红鲤,他家廊下也是真如纨绔一般,吊着少说也有几十只笼子,齐刷刷的整吊了两排。
这耿成有个怪脾气,他不养其他鸟,他就养一种,叫的好听的黄鹂鸟,于是,这廊下的鸟笼里,齐刷刷的便是一水儿的各种品相的黄鹂儿。
听着鸟儿的清啼,慢慢走在玲珑的小园子里,倒也颇有一些异样的情调,总之,是自在自得滋润的很。
走过长廊,过曲桥之后,那园子水上正中却是一座精致的小六角亭子,亭子周围都环罩着绿色的轻纱,一阵风吹过来,天堂一般。
来到亭内,下奴早就将一桌精美的佳肴摆上桌面,耿成拉着顾昭,让他坐主位,顾昭不依,依旧坐了客席。
待他们坐好,没多久,亭子东面正对的戏台便开了板,咿咿呀呀的唱了起来。
有顾茂丙成日子在家里四处袭击,顾昭恶了咿咿呀呀,他便与耿成说,再不要听这样的曲儿,一句两个时辰都扯不完,只留一具丝琴便罢了。
耿成自然是没意见的,大笑的应了。
顾昭与耿成推杯换盏的在丝琴声中喝了几口小酒,兄弟情感更胜。
他不由的便有些羡慕这老纨绔,心下道,却不想自己竟然送了这么一场大富贵给这厮,这可真是会活的,比自己滋润多了。
瞧这小日子,小园子,小曲子,小酒儿喝着,真真神仙也就这样了。
正喝的好,园子那边隔壁墙忽然传来数声清清楚楚,脆脆生生的女儿家的笑声,那笑声越来越近,一波一波的蹭着那边的院墙就过去了。
风声将舞台上的丝琴缓缓慢慢的送进耳朵,小姑娘的笑声便成了词儿,虽是秋天的天气,这园子忽然就清甜气爽起来。
耿成给自己倒了一杯酒,又给顾昭满上,一边倒,他一边笑着道:“老弟不知,我这里向来是出名的没规矩,旁人都笑我,可我也不瞒你,哎……这人啊,可不能没良心。
如今我家是富贵了,可,烦躁琐事也来了!你听听,都是鲜花一般的小闺女,这都是亲戚家送来的。”
顾昭抓起一把送酒的五香豆儿,一颗一颗的丢进嘴里,一边咀嚼一边笑道:“这还不是好事儿!旁人那里有哥哥这般大的福分,你还不麻利儿都受用了,这才是人生一场好大的享受不是?”
耿成听了却摇摇头,这老纨绔笑的一脸诚恳:“这哪里却是享受?是大大的折磨才是!作孽呢!
如今我却是明白了,那里是看我,亦不过是看门口那块牌子而已,哦,我不是说那些鲜花儿,她们才多大,又懂得什么?水晶一样的孩子,跟好人家的孩子一般生出来,好好养的长大了,心里也懂得情爱了,也期盼起来了……
却不想被送给我这样的污秽臭水一般的老头子!硬是一具一具的添了黑坑!黑了心肝的,是硬生生割她们下来的那块肉,心里都臭了……”
也不知道想到什么,耿成忽然也就不说话了。
顾昭一只眼眯着斜了他一眼,他也不说话,也不接话,世上有几种话题他万不能接,尤其是这样的小姑娘的话题。
这样的小姑娘,不说耿成这里有,他大哥家里也有,二哥家里还是有,就是最没出息的顾茂甲那边,也依旧有这样那样的鲜花儿。还不是一朵,是几朵,甚至几十朵……
半天之后,耿成拍拍桌子带着一二分羞愧笑道:“以前,我也收用过,可是如今年纪大了,看我那个小妮子,你是没见到,世上再没有那般好的孩子了,粉嫩嫩的,爱都爱不够。
也是将心比心,我便与你嫂子说,今后送来就送来,好好养着,转明日遇到合适的小郎君,便给一副好嫁妆,也不枉她们喊我一次干爷爷……”
顾昭呛了一下,一只眼睛上下翻动眼皮儿,嗯!这比干爹的档次要高一些呢。
“好弟弟,来,哥哥敬你一个!”
耿成举起酒杯,顾昭与他碰了一下,双双饮下。
“好弟弟,如今我也不瞒你,这京里上下,大多看我就是耍耍,他们看不上我,我自也是知道……”
顾昭笑道:“哥哥不要与他们计较,那都是俗人!”
耿成摇头很是不在意的道:“计较早就气死了!今日也是巧了,正看到了弟弟,你我……”他指指自己,又指指顾昭:“你我两家是什么关系,比亲的也不差什么,如今哥哥也不瞒你,我这里早就坏了名声,我也是后悔不及的,我到没什么,可家里大大小小三十多个小丫头,都是姑表姨妹,这些尽受了我的连累了……”
顾昭赶紧摆手:“好哥哥,你算是饶了我,这个我可不要……”
“你误会了!”耿成赶紧解释:“没冲你!不冲你!哎呦,好弟弟,那些丫头就是合起来,也般配不上你的,你是什么人物?这京里,我最佩服的就是你了!爱都爱不过来呢,弟弟仙人一般,走路都带着仙气儿呢!那些又是什么?乡下丫头罢了。
我是说……我是说,都是……不远不近的亲戚送来的,都是好孩子,她们就是想奔个好前程!你瞧,我这人粗鄙拉低了那些孩子,我若大张旗鼓出去说,他们又怎么看待?
好弟弟……你那司里可有家庭贫寒,人品清贵的好孩子,最好是看着前程不错的,我这儿旁的不敢保证,一个孩子三百贯的嫁妆却也是有的……”
顾昭刚要回答,却不想桥那边忽然传来一声轻笑,接着有人吟道:“老公爷好兴致!这真是,我爱秋……秋意好,曲桥绕清音,墙外有芳草,鹂鸟啄玉兰,雨露画图山……”
顾昭扬起下巴,斜眼傲慢的窥去,那边却来了一位美须飘飞,脚踏木屐,身着宽衣,摇摆大袖,踏歌而行的装比大汉……
第一百五十回
那日结识了冯裳,顾昭无非打个哈哈,随便应付而已。
旁人稀罕冯裳这样的名士,他却不然,甚至他将人人喜欢的清流名士冯裳,当成了一位说单口相声的。
嗯,此人说的笑话还是十分有趣儿的,比家里说书的要说的好一些,精彩一些。
我们的小郡公爷就是这般想的,只是没表露出来。
其实,这世上总有几种人,顾昭是不喜欢的,庄成秀那一种,太正义太热血,烈焰一般的谁碰谁死,他们打着代表一切的旗号,这种风气过于凛冽,顾昭更是厌烦至极。
他还不喜欢顾茂甲那样的,那是因为在现代人看来,人允许自私,但是不允许没底线。
除却上面两类,他最讨厌的,却是冯裳他们这般的,为什么讨厌这个原因倒是说不出,就像现代人穿越过去找朋友一般,十个有九个愿意跟曹操玩,却不喜欢诸葛亮,大概就是这个感觉吧。
就像一本书,人人都说好,可你来回打开很多次,偏就是看不进去,这个道理是一样的。
因此,顾昭不喜欢金山主,不喜欢自己的娘家舅舅,见了这样的人,一般就总之就是随意打个哈哈,应付一下了事。
他端着酒杯无所谓的在哪里应付,心不在焉的呵呵,冯裳先生开始四处找话题,自他来,那各种包袱,各种本事,各种的世情百态的趣闻层出不穷的往外抛,往前数一千年的东西,只要你提半句,他就能抖一车的话出儿来。
那样的学识,那样的风度,那样的风趣,那样的姿态……这下好了,耿老国公被迷得七颠八倒的,只恨不得就把这样的人供在自己家的神案上叫他教授子弟。
子弟们就是学不像,学个三四分儿,那也是一辈子不愁了。如此,他便开始双手捧壶,一口一个先生的客串起了仆奴。
他这样推崇,冯裳却是越来越难受。
身边这人莫不是个只会呵呵的傻子吧?难不成是我讲的太深么?
冯裳这样想着,其实,这个就是个误会了。
现代人也许真的没有古代读书人有本事,也没人家那么努力,什么礼乐射御,琴棋书画,一套道理学几十年,人家还个顶个的都是努力钻研学问的好学生。
现代人就一样好,这位冯裳先生会的,电视剧早就教的不待教了。
冯裳会的偏就是顾昭最擅长的,顾昭的世界观大的很,什么都是半桶醋,什么都是知道一点点,不若冯裳这个知道一千年前,能根据知识分析下就近几十年的天下大势。
顾昭算是真正的那种最少知道前五千年后两千年世界的见证人,因此,他对冯裳便做不出老国公的姿态,最多也就是呵呵了事。
他这般无所谓的态度,竟弄的冯裳无所适从起来,顾昭这般麻木,一时间竟真的激起冯裳的心气儿,他还就跟这个人杠上了。
这些年,为了调查养父的死因,他在京中贵族外围行走,只要他想迷惑的,那还真没有逃脱的,只因他社会地位低下,出身也不好,护帝六星便只进了最不成气候的卫国公家里,因而冯裳十分想将顾昭拿下,好将他变成跳板进入其它五星家里。
如此,这次的聚会,虽然耿老国公对冯裳百般推崇,可名士冯裳却收了最少十车的打击。
不过,他也不必失望,顾昭心里对他其实没什么坏印象,甚至,他觉着此人还是有几分本事的。
人家那股子风气,风度,那都是随着名士范儿走的,当年的廖北来也是人才,可是跟冯裳一比,那就是提鞋都不配了。
世上甭管你有什么事儿!朝上的,史上的,街巷的,家族的……人家都能说几句,还都在点儿上,又有见识,又讨喜。
千万不敢小看这类人,古代人的世界观有多大?一个面面俱到,什么都懂,有博大世界观的人才是相当难得的。
这些年来各种各样的古人顾昭认识不少,可冯裳这样的档次的,还是头一回,当然,也不是说没有,金山主那家伙就是。可金山主多大,冯裳今年多大?
嗯,顾昭想好了,若以后这个人做事儿不出框儿,就把他弄到迁丁司,给他个位置,培养一下也是可以的。
那次聚会之后,耿老国公觉着顾昭十分给他面子,就更愿意跟他亲近了。自那以后,但凡有好事儿,耿成就给顾昭下个帖子,可他能去什么有档次的地儿,加之家里有口醋缸,顾昭十次能出去一次就不错了。
其实顾昭一点都不讨厌聚会,他甚至很愿意出去走走,可惜这些年来,这点微小的愿望,竟从未被实现过。
顾昭本身辈分儿太大,爷爷辈儿的,把他请出来,那是轻不得,重不得的,实在不好把握尺度。加之前些年顾昭拆了一次墙,从此上京也就没几家人敢主动碰这个炮仗了,这位是狗脸来的。
顾昭简而言之就是一个没有人气的家伙。
有时候寻思起来,他自己都十分郁闷,其中滋味难以言表,颇为寂寞还无人能诉,顾七爷也没脸自己出去找帖子,找小朋友玩儿去。
而今耿成愿意跟顾昭玩儿,顾昭也是像得了宝贝儿一样,很珍惜每次出去的机会,尽量跟那个老纨绔打好关系,生怕人家下次不请他。
转眼又是一月过去,天气转凉,顾昭便又再次开始往大哥家里跑,他这人其实最是不记仇,旁人如今装傻,他自己也就假意忘记了,他阿兄阿嫂待他好,就冲着这份好,顾昭也悄悄退让了。
再者,他大哥是犯糊涂,坏的是顾老二,他自己气气也就算了,他哥都那么老了,又老年痴呆,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