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师烨裳坐在汪顾正对面,翘着二郎腿,静静望着醒酒器里的红液,有些无奈地笑了笑,点点头,“嗯。”
“祝您生日快乐。”汪顾平时显不出来,但一喝多就有些半吊子,酒杯端起,她不等师烨裳举杯便径自一口闷掉杯中酒。放下杯子,她在师烨裳诧异的目光中着手去解自己手上的玳瑁环,“师总,我是小职员,没什么值钱的东西送给您,这是我奶奶让我从小戴着说是能保平安的手环,送给您,希望您一生平安。”说着,她起身将手环递到师烨裳面前。
师烨裳明显被她这种举动吓到,“这”了大概两秒才伸出手去接那份看起来只是一个黑色小环的生日礼物,“这不好吧?是你祖母送给你的东西呢…”
“我奶奶说,我到十八岁就可以脱下来了,”汪顾摆摆手,坐回原位,边替自己满酒,边说:“但我小时候,小升初考试考砸,排名一下从省重点跌到市重点,当时谁也没怪罪我,可自己也不知道怎么想的,关房间里拿起裁纸刀就想割脉,结果袖子撩起来,一看见这个手环,我就软了,因为奶奶希望我活着呀,我怎么能这样死了,且不光奶奶,爸爸妈妈都希望我活着,爷爷临终还给我留了封信,让我识字以后看,上面其实就几个毛笔字,汪顾我孙,保重身体。”汪顾说得没心没肺,满不在乎,好像人活着本应如此,她一点儿也不特殊,话里话外甚至还隐隐透着青年人对老一辈各种习惯的不理解。
可她的话到了师烨裳耳边,怎么听都不是滋味,汪顾将爸爸妈妈爷爷奶奶喊得那么亲昵,自然,足可见汪家对这个从孤儿院抱回的孩子有多么疼爱。但他们能给汪顾的始终有限,以汪顾的聪明上进,若能接受更良好的教育,成就必定强于当前数倍,乃至十数倍,就算再不济,也当比张家那些个吃喝嫖赌抽五毒俱全的纨绔子弟强得多。
“那,汪顾,你最想的到的是什么呢?”师烨裳抿一口酒,使坏地突然抬眼,看向一直盯着自己的汪顾,吓得汪顾一个哆嗦,连忙将视线转向别处,“花不完的钱?还是能换钱的权?”
俗话说,酒壮怂人胆,汪顾被师烨裳一瞧,心里虚得像海绵,自觉脸上发烫,手脚冰凉,本来想说几句谎话蒙骗过去的,但有两小时前玻璃窗边的教训,咕嘟嘟喝水一样喝掉几百块每毫升的酒,深吸一口气,让昏沉的大脑尽量清醒些,“师总,我说实话的话,您会不会炒我鱿鱼?”
现下汪顾的模样就和个二愣子没什么区别,师烨裳几次领教过她喝高以后的彪悍表现,早见惯不怪了,于是师烨裳舒展眉心,笑问:“我是连句实话都听不了的人?”
“那好吧,”汪顾又灌了两口酒,用餐巾擦去嘴角红液,“你。”
师烨裳以为她话没说完,还等着听下文呢,可她就这样把头撇向窗外,再不说话了。
“我什么?”
“就是你。我现在不求财,不求权,就想要你。反正说谎一定会被你揭穿,然后拿出来笑,我不如就告诉你好了。”汪顾看着窗外,心跳如擂鼓。
师烨裳沉静半晌,摇摇头,轻笑道:“汪顾,你喝多了,早点睡吧,明天没什么事,等你睡醒,有心情的话,咱们可以去打球。”说着,她从椅间站起,毫不犹豫举步要走。
汪顾从未有过那么敏感地竟能听出他人话中的违心,在落地玻璃上看到那个意欲逃离的身影,她猛回过头,一把抓住师烨裳左手,站起身,一步逼向师烨裳,语气是礼貌的,遣词却是冲动的,“你是为了张蕴兮才不接受治疗的吧?你想到天国陪她对吗?”
师烨裳闻言一愣,很快回答:“汪小姐,这与你没有关系,”她知道自己有伤的左臂挣不过酒醉的汪顾,只好冷起脸,看向植绒图案的地毯,“我没有必要向你解释我的私生活。”
“哦…”
汪顾即使喝多了,也知道她肯定又会用这样的方式撇清关系。和她受伤时一样,放假,劝告,安排假期,唯独不愿现出伤处。
她送她回家,她可以不多想,她送她车酒,她可以不多想,甚至她吻过她,她也可以不多想,但她在那之后为她做的一切,令她就算再不想想,也不能不去想。
她不是傻子,她也不是傻子。
“你确实没必要。你连你自己的命都可以‘没必要’,对你来说,根本没有什么是必要的了。”汪顾怕她疼,稍微放松手上力道,但一松,她就开始挣扎着要逃开,无奈之下,汪顾只好又捏紧了她的手腕,“张蕴兮是那天被你气得中风的老爷子的女儿吧?你是故意的,对吧?你也知道这次伤你的人是谁吧?你对张蕴兮究竟是爱是恨,以至于你要在她死后把她的家人收拾…”
不等汪顾说完,师烨裳退离一步,右手抓住汪顾扣在自己左腕上的五指,半醉的声音已有些发颤,“汪顾,张蕴兮已经死了,请你尊重死者安息的权利,不要再提起她。”
“难道你不会提起她?如果真是这样的话,你为什么要每年都把她那副画拿出来拍卖?你敢说有一刻忘记过她?要是你能忘了她,你为什么不接受手术?”汪顾指着师烨裳左手腕上的玳瑁环,逼供般瞪着师烨裳愈显苍白的脸,质问道:“你的父母,席小姐,乃至李孝培,就连我在内,每一个人都希望你好好活着,为什么你做不到?”
师烨裳根本没想到汪顾会知晓自己的病情,仓皇之中,除了公事用语,她再说不出别的什么不会让自己后悔的话来。眼前的汪顾,表情很严肃,严肃得眼眶发红,眼里甚至噙着泪,她看似并没有醉到不知自己在做什么,她只是醉得做出了她平时不愿或不敢做的事情。
“汪顾,你真的该睡了,你已经问了你的上司很多你不该问的问题,迫于你是文小姐指名的副总经理,我不敢说我会炒了你,但你就不怕日后我给你穿小鞋?”这是最后一个能威胁到汪顾的杀手锏,也是师烨裳最不想用的制压方式。
可此时,汪顾饭间喝的酒与刚才喝的酒刚好冲到一块儿,有这么几分钟她是回光返照般的清醒,顾着师烨裳的伤口,像是放开了手,但师烨裳没有在这几分钟里逃离她绝对是个错误,短短两百秒内,酒性上头,听师烨裳更是理智到言不由衷的话,她干脆也不矜持了,拽住师烨裳的手就将她的身子往自己怀里带,“算了,你要炒就炒吧,我现在看你的命比钱重,前段时间联合和鼎新贸易都打过电话来问我有没有兴趣跳槽…”
“不行!”师烨裳猛一下扯住汪顾腰侧的衣料,嘴上是在命令,言语里却只有担心,汗珠从她额间滑落,掠过削直的鼻梁遁入唇角,“你可以跳槽,但联合和鼎新不行!”
她说得很认真,但这种认真不适合出现在她的脸上。
汪顾在那一瞬发现,有种严肃认真会让人直觉地联想到撒娇耍赖,而她也真没想到自己跳槽这件事能够这么严重地刺激到师烨裳。
“为什么?”
“不行就是不行,没有理由。”
这下,更像撒娇耍赖了,确切地说,口气是撒娇,实质是耍赖。
汪顾忘了自己刚才还在声泪俱下地劝说师烨裳接受治疗,收起原本略带悲伤的脸色,暧昧地环臂搂住师烨裳的细腰,将她牢牢锁在自己怀中,反客为主道:“你想用什么约束我?如果是违约金,他们两家都答应代我赔付。”
“你!”
师烨裳急了,她有一万个不得已的理由必须阻止汪顾跳槽,其中却没有一个能够在当前坦然告诉汪顾,如果汪顾决意跳槽,一纸辞呈,一笔违约金,离职手续几天就能办下来,可事情并没有那么简单,一时间,她推开她也不是,抓紧她也不是,左右两难之外,由于酒精的刺激,头疼得像快要裂开,两腿虚软,鞋子犹若踏在云上,身子也开始发抖。
“说吧,要什么你才肯留下来,好车,好房,好酒,高薪,高福利,只要你说得出来,我就给得起。”她必须在晕倒之前,得到一个确定的答案。
人一旦有了弱点便会轻易受制于人,就像现在的师烨裳。剥掉云淡风轻枉计尘世的伪装,一个活生生的师烨裳。入醉的汪顾没发现师烨裳的汗水已经从濡湿的袖口中不断滑下掌侧,她只看见师烨裳像小猫一样喵喵叫着几乎就要对她敞开那片戒备森严的心境,乘胜追击乃兵家常事,何况是师烨裳教会了她各种诡诈的处事伎俩,现在,她将这些用回师烨裳身上,应该也不算过分,“我只要你。我不管这样做是不是会显得很自私,但你也自私得想要抛开所有人独自去往天国了,相形之下,我的自私给你的自私提鞋都不配。”
师烨裳此时已被疼痛折磨得浑身发冷,她耗尽所有力气做了挣扎,但还是逃不出汪顾的桎梏,眼前逐渐浮现的大面积灰色光斑令她理智告罄,从死咬的牙关中挤出一句磕磕绊绊的话,逃不开,她唯有尽力不让自己倒向汪顾。
“汪顾,无论你要什么我都可以给你,但底线是我不与你同居,不与你做爱,如果你不答应,那我唯有放弃。”
73——眉——
快到五一,小朋友们自然是最开心的一群,五一有七天假,作业两天就能写完,剩下的五天,可以鹤舞白沙我心飞翔。
但无论五一再怎么近,没来就是没来,连上七天课,也是个极其痛苦的过程。而这点,在端竹的同班同桌外加同床罗丫丫同学身上表现得更为明显,她从四月二十七日晚上开始就陷入了躁狂,到四月二十八日晚自习时还没能平复,端竹怕她晚上又翻来覆去地睡不着觉,便劝她喝点甜牛奶,应该会好些。当然,这种知识,不是从书本,而是从林森柏那儿学来的。
端竹听说,罗丫丫的家庭背景,放眼整间学校,没人比得上。今天同学A说罗丫丫家里高官无数权比金坚,明天同学B又说罗丫丫家里富得快赶上阿拉伯油王,就算把PSP当砖头用,也能盖出栋帝国大厦来。
这半年,端竹因为看了很多杂志,报纸,多少也知道些事儿了。她晓得在我国,由于历史环境制约,有权的永远比有钱的高半头,所以高官的意思和土皇帝差不多,如果素养再差些,那就等于是土匪。然后,她还知道阿拉伯产油,给马桶挖流水坑时一不小心就会挖毁掉,痛心疾首地看着好容易挖出的坑里喷出石油,接过政府给的一大笔钱,转过头还要为在哪儿摆马桶好而发愁。
可至于PSP,端竹不晓得它能做什么用。
好像能当电视看?又好像不能,毕竟她从没在罗丫丫的PSP屏幕上看见新闻联播和脑白金广告,所以,那应该不是个电视。好像是个游戏机?又好像不是,因为她没在罗丫丫的PSP屏幕上看见俄罗斯方块和打飞机,所以,那应该不是个游戏机。
那么,PSP究竟是个啥?
功能多到可以用来盖房子,肯定是好东西。
“我怕胖,所以不大喝甜的东西,”罗丫丫在晚自习上,通常是写十分钟作业,看五十分钟漫画,从来没有人能打断她意淫漫画书中情节,但端竹除外,“可既然是你说,那我就勉为其难地喝一点好了,省的晚上吵你睡觉。”如此委曲求全只因她罗丫丫乃是外貌协会大中华区B城分会佳景学校分理处的一把手,从来眼里只有美女帅哥,对不美型的人类实施无差别屏蔽,端竹长得不错,学校里论相貌,除了高三那个校花,就该轮到端竹了,所以她为了端竹的睡眠和美貌着想,喝点会令自己发胖的东西,也算是牺牲自己,为外貌协会的广大同仁做表率吧。
“你已经很瘦了,再瘦下去会影响学习的。”端竹手里的圆珠笔像酒捣子一样翻浆滚浪,各科作业已经写得差不多,只差明天班主任来布置数学作业,人生就圆满了。
罗丫丫很佩服端竹刻苦学习的精神,什么都能跟听课扯到一块去,瞥眼看着端竹的侧脸,她无奈地叹了口气,“你啊,还是放松一点不会死的,老绷得像根弦…”
突然,有只冰凉的手拍了拍她的肩,她回过头,只看见班主任老师的笑脸,“郝老师…”
“罗丫丫,晚自习看漫画,听耳机,”郝君裔从她发间拧出一条大头黑线,笑意不改,“五一就开家长会了,你说我该怎么办好呢?”
佳景学校每年的家长会都诡异地放在五一劳动节这天开,老师们五一不得休息就罢了,连累得一群家长也跟着受罪。就这,校方还振振有词呢,说什么这年头独生子女多,娃娃的事情比天大,让家长旷工来参加家长会不好,还是选个假期,时间充裕,咱开它一天会,家长还有六天时间和孩子沟通。
其实只要不是个缺心眼都能看出来,校长是想靠家长会好好与有权有势的家长们勾搭一下,又怕平常的周六日高官大富加班加点忙着升官发财,召唤不全,唯有出此下策。
“我爸妈说把我交给你,他们放心,五一他们要陪几个政常家属度假,还让我转告你呢。”罗丫丫满不在乎地说,手里漫画还在哗啦啦翻页,嚣张得像只八条腿的小螃蟹。
端竹正好做完作业,当着班主任的面,她也不好偷看那些林森柏送的百科全书,只好从桌膛里掏出初三立体几何实验读本,盯着上面关于长宽高点线面的说明,装模作样地拿笔在行间钩钩画画。
班主任对罗丫丫的回答似乎早有准备,伸手捏住罗丫丫的鼻子,不轻不重地左右摇了摇,“家长会让你的家教督导过来,我要重新安排你的课表,答应点头,拒绝摇头。”罗丫丫本来就嫌自己鼻子太高,被她这么一捏,想喊又怕丢面子,只好点头答应。
鼻子逃过魔爪后,罗丫丫指着班主任鼻子黯声吼:“郝君裔!再捏我鼻子当心明天我在你饭里下毒!”
端竹和罗丫丫因为个子比较高,所以坐在教室后门边,郝君裔走后门走惯了,上课,巡查都喜欢走后门,每天路过罗丫丫和端竹时,总不免要交代些有的没的,有了她们,全班都能在晚自习上肆无忌惮地看漫画,因为他们有罗丫丫和端竹当警报器,班主任一来,不是给端竹讲题就是揪罗丫丫小辫子,总之肯定会有点儿动静,不像别的老师那样,踮着猫步就来了,走到身边冷不丁把你藏在桌面下正看着的漫画小说一抽,转头就给你记个违纪。
“华端竹今天怎么看起课本来了?不背牛津大词典?”
郝君裔折磨完罗丫丫便调转枪头向端竹,深邃双眸盯得端竹脸上发热。
“词典在宿舍,忘带了。”端竹将声音压得很低,生性腼腆的她可不敢像罗丫丫那样吼老师。
郝君裔拿起自己放在罗丫丫桌上的一堆书本纸张,通通侧立起来,眯着眼在侧封上找了一圈,很快抽出一本绿皮书,“给你,看这个有趣点,有不懂的拿来找我。”
端竹一瞧,居然是自己前段时间想看,但林森柏说她现在看这个还太早,让她先抽时间把高中知识吃透,所以硬是没准她看的高等数学课本。
……
隔天中午放学,罗丫丫塞给端竹一张教师专用的饭卡,让端竹帮个忙,给班主任大人打好饭送她寝室去。端竹知道罗丫丫每天在食堂吃完午餐都得替郝君裔带饭,如果她有事,就会拜托其他女同学办这事儿,否则班主任大人保准得饿着肚子上下午的课。这天碰巧罗丫丫要参加社团活动,端竹心想反正自己饭后也没事可干,便一口答应了她。
1058房,是这儿了。
端竹端着食堂的饭盘,没闲手敲门,只好用鞋尖轻轻去撞那又薄又空的劣质门板,没想到门是没上锁的,她鞋尖刚碰上去,门页就吱呀退开,一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