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银霜几近哽咽不能语,泣道,“……太医说太后娘娘本年事甚高,不似年轻人那般体格强健……;已是……已是……”
她神色凄惶难安,雍正心中却是早有准备,慢慢道,“既如此,还是命太医院加紧研制除时疫的方子才是。”
雍正隔着窗口望一眼,只见帘幕低垂,案上博山炉里焚着艾草,那炉烟寂寂,淡淡萦绕。太后眉宇间的生机便如那博山轻缕一样,飘渺若无。
银霜在一旁低低道,“乍然出了这样的事,奴婢已是六神无主了……还望皇上为慈宁宫上下做主才是。”她语音微微上扬,抬起的脸庞也带上些许期盼神色,眼神微闪,“……宫里做主的是皇后娘娘……若皇后娘娘能亲自坐镇——”
“这却不妥,”雍正似忧心忡忡,思索道,“端贵妃也是资历年久的嫔妃,有她在,朕也放心。”
不等银霜再说些什么,皇帝已命人唤来贵妃。贵妃齐佳氏匆促而来,她只面带薄妆,衣饰简朴。因要随宫妃祝祷,头发只松散绾着,斜斜簪着一枚白玉蜻蜓簪,那蜻蜓是欲飞未飞的姿态。独手腕上还套着一枚金镶珠翠软手镯,中嵌翠环,环中有莲瓣氏金托,每瓣嵌南珠一颗,翠环背面八角形镂空托底,十分精巧。
手镯宝光灿烂,昭显她贵妃的尊荣,月白色水纹绫波的宫装,衬她如一朵沉稳又薄弱的月季。宫中近来皆言贵妃为疫情奔波,几日不得歇息,当是宽厚有度的典范。
雍正道,“太后病势沉重,皇后脱不开身,朕便将慈宁宫上下交付于你。”
端贵妃心下一沉,坤宁、慈宁二宫相距甚远,这疫病如何潜入太后宫中实在令人生疑,又逢此敏感时际,慈宁宫便是一杯香甜却灌满剧毒的美酒。不得不饮下,亦无处可逃。
慈宁宫廊下的海棠树前几日还是风华正当群芳斗艳的模样,似是为了迎合太后的病症,在她人看来却是卷着一缕缕花叶半展半舒的样子,尽是即将凋零的颓唐气息。闷热的夏风吹过,花朵开始在枝头颤动,那种欲留不能留的姿态,很像垂死挣扎的无奈。
端贵妃定了定心神,不敢大意,“臣妾身为贵妃,理当为中宫分忧,为太后尽孝心。只是臣妾一人智短,难免会有力不可及之处……皇上是否可以……?”
她欲言又止,皇帝已然了然会意,将视线转回银霜身上,“姑姑一直跟随在皇额娘身边,深得其意,这侍疾的人选,姑姑觉得谁能担此重任?”
银霜微一凝神,“高位宫嫔之中,裕妃和顺,敬妃谨慎;谦、欣、和二嫔亦是心性上佳之辈,只是想来还是霖、沈两位贵人小主及莞常在最得太后心意。”
雍正稍稍拧眉,显然略有不赞同之处。顺福低眉顺眼上前道,“霖贵人和沈贵人两位小主皆是大病初愈不久,前来侍疾怕是有些不妥。”
贵妃平平看他一眼,“莞常在前不久刚为救禧嫔受了惊吓,脸上亦落了疤,该是静养的时候。”
皇帝面上已有些许倦意,淡淡道,“她不是才重挂上了绿头牌?便是她罢,裕妃也有协理宫务的经验,叫她来协助你。”
端贵妃闻言愈发肯定甄氏与太后间有所谋划,只裕妃是她得力盟友,她如何肯坐视自己失却左膀右臂?当下道,“谦嫔妹妹略通医术,不妨由她来岂不是更好?”
雍正转念想起谦嫔选择依附景阳宫却愈发如履薄冰的样子,转过脸轻轻吐出两字,“也好。”
*
堪堪搭着六月末的尾巴,皇帝恰在这个节骨眼上将年长的两个儿子都丢去了河南协理田文镜监察黄河的水利工程建设。因着高氏得封侧福晋,四阿哥弘历近来与端贵妃的关系很是和缓,且他与弘时一样极度缺乏单独处理朝政的经验,此次观摩学习不失为一次良机。
更何况田文镜可谓天子心腹,深受雍正的赏识与称赞,称之为“模范疆吏”。弘历有心搏位,便更要在这等重臣面前好生表现。
如此一来,弘历难免疏忽了与弘昼间的关系。他本身和自己的嫡福晋关系冷淡,既贪图她背后的家族势力,又因受制于人而深觉不满。弘历便更希望弘昼能得一位出身高贵的嫡福晋,一来弘昼母家不显,贵女得以增添他的身价;二来身为盟友,也足以为弘历添加砝码,襄助其争储。
只是这样的未来显然与弘昼自身的设想相悖,尤其是弘昼在或多或少知晓了他四哥为争储而备的阴狠手段后,不知不觉间,景阳、永和两宫间的盟约再不复当初的牢靠。
初夏的时节,养心殿朱红窗台外可见宫苑榴花开尽的青草深处,大团大团的金灿阳光像这个季节盛开的凤凰花一般在天空中烈烈绽放,偶有几缕漏过青翠树叶的枝桠缝隙,在光滑的鹅卵石上投下一片斑斑驳驳的支离破碎。
“……臣等在侍奉九阿哥身边初染病的太监身上寻到了携带时疫病种的香囊。”孙之鼎叩首道,“将坤宁宫一众病患一一排查后,已确认正是这香囊诱发了时疫。”
白玉如意珊瑚牡丹图样的香囊,正面镂空雕刻着“如意”和田白玉花片,背面是雕窗花纹样的“万字锦”,上雕刻有一朵富贵大红牡丹,翡翠做树叶,绿榴石蝴蝶,正是‘锦上添花’,寓意吉祥连绵不断 、万寿无疆。
只是谁能想到这雕琢精致典雅的饰物,一夕竟成了催命符?
携带病种的香囊早被消毒清洗,确认安全无误后方敢呈于帝后面前。雍正翻来覆去查看这香囊上的花纹,凝神道,“这样式按理是皇子佩戴,如何在一个小太监身上?”
顺瑛恭敬道,“这香囊所用的云锦乃是前些时太后娘娘所赐,便拿来送去内务府做了香囊。只是拿回来后九阿哥不喜沉香的气味,遂赏了身边伺候的内监。”
黛玉在旁隐忍听着,右手揪着裙摆,神色因连日的劳累而有些苍白。她目光灼灼,冷冷道,“香囊内藏有时疫病种,不论是九阿哥贴身携带亦或交由内监保管皆难逃及疫病感染——时疫来势汹涌,常常十室九空,民间尚且如此更遑论禁宫之中?可见幕后之人用心险恶。”
如今幸疫病牵连范围还小,但若宫内真徒然爆发大规模的疫病,一旦雍正染病,他的儿子们都还小,长成的两个阿哥还未能成器,只怕皇室根基动荡。
雍正双目微闭,面色沉静如水,隐隐暗藏惊涛,沉思须臾对黛玉道,“你瞧这香囊边缘处的针脚是否有些特别?”
黛玉闻言眼神骤然一亮,望向雍正目中微澜,“有这样特殊绣法的人在内务府屈指可数,只要细心排查想必便能揪出这幕后之人。”
“非是如此,并不需这样繁琐。”顺瑛咬了咬牙,极慢道,“只因这特殊的针脚不过障眼法而已,真正渗透了时疫病种的正是那匹太后娘娘赐下的云锦!”
顺瑛一语惊人,养心殿的宫女内监唬得呼啦啦跪了一地。殿内“滴答滴答”的铜漏声像是击在心上,听着时间一点点在耳边流过。静默无声。
皇帝面带怒容,作势要将桌上的茶碗向地上掼去,想一想终究是忍住了,将茶碗往桌上重重一搁,震得茶水也溅了出来。
雍正气极反笑,只一叠声道,“很好!朕的好额娘!”
黛玉深深地吸气,心中凄凉带着深重的委屈和惊怒,却另有一番怆然明澈的坚毅神色,“臣妾自雍正三年起入宫,自问于后宫事上不曾懈怠分毫,更是日益谨慎侍奉太后于榻前,风雨无阻无所怨尤。”
皇后倔强的挺直脊梁,如秀丽不失坚韧的湘竹,语调微凉一字一句道,“臣妾斗胆说一句公道话,她乌雅·成壁,何德何能腆居太后之位!”
【九十五】
夏日阳光和煦,纱窗里漏下的明光锦绣,映着黛玉身上的绫罗珠翠和屋中的宝器琳琅,拂了灿烂一身光影,愈发衬得一腔心事晦暗不明。
黛玉此言虽大有僭越之意,然母狮尚且相护幼崽,何况人哉?
且小九现下是他唯一的嫡子,雍正心底的怒意不断澎拜发酵,止不住的齿冷——稚子何辜?小九今年也不过四岁而已!他念及血脉不可抹消的那点子温情,对太后仁至义尽,而如今欲害他子嗣之人却也是真正与他血脉相连之人,何其荒谬!
雍正扶起她,面色黯淡,“你我是夫妻,你心中哀痛,我亦是如此。”皇帝摩挲着黛玉大显消瘦的手腕,唏嘘不已,“朕早已报了太后的生恩,过往是非恩怨,也是到清算的时候了。”
往事倒影如潮,历历涌到心头,话语间,杀机毕现。
似是心怀愧疚之人愈是笃信神佛,太后做宫妃时,心里装着私利与权欲;奉为皇太后后,她还要装着乌雅家和乌喇那拉家,又心念着隆科多。慈宁宫时常檀香明灭,她眼中望着诸佛,心中却是贪念纵横。纵然抄写了千遍梵文佛经,参不破贪、嗔、痴,皆不过惘然。
视民如子曰慈,爱育必周曰,抚柔平恕曰慈;裕以安民曰宁,渊衷湛一曰宁,端重自毖曰宁。
百八牟尼现庄严宝相;三千薝葡闻清净妙香——这‘慈宁’二字,太后着实失格。便如这在宫中恣意横行的时疫病症一般,太后知晓自己是时日无多,为了换取更大的利益,无非以命相搏。
黛玉闻此,知晓他两难之际下仍愿包容她,心下泛起淡淡温情,心酸疲惫的将手覆在他的手背上。
雍正紧攥的手有一瞬间的僵硬,指甲深陷皮肉,叹息也近乎无声,“我大婚后才回到额娘的永和宫,常觉亏欠,故而对诸事忍让,可是今日,我……真是失望。
黛玉心中一恸,默然垂首,片刻轻声安抚,“我也是明白的。”
仍跪在下首的孙之鼎与顺瑛汗津津的听着帝后间的密语,他二人皆是皇帝得用的老人,见惯了宫闺禁事,最是深有体会‘谨言慎行’的规矩。
雍正的脸色遽地一沉,干涩道,“小九小五于朕而言如珠如宝,朕绝不能容忍任何人对朕的儿女动心思!”转而又对顺瑛两人道,“此事朕会另有安排,倒是禧嫔一事,可有进展?”
孙之鼎思索片刻正要答言,忽然有女人响亮的声音惊动殿内沉郁的气氛。顺福‘吱呀’的推开养心殿镂花朱漆的填金门扇,恭敬道,“回禀皇上,莞常在与温太医要求面圣,似是为了时疫一事。”
黛玉不禁与雍正对视一眼,皇帝的眼底迅速滑过一抹厌烦与惊诧,再思及温实初的确算得上精湛的医术,不由皱眉道,“准他们进来。”
顺福躬身去了,很快带了他们进来,黛玉向顺瑛二人使了个眼色,随后施了一礼告退,“这段时日累积了大量的宫务还需臣妾批改,坤宁宫那面也还离不得人看顾。”
雍正已坐回了桌案前翻阅着奏折,待皇后温声嘱托,“宫务固然重要,也要爱惜身子。”
黛玉告了声‘是’带着孙之鼎二人退下,甄嬛也浑不在意,满脸喜色,对黛玉温婉一笑。
雍正嘱了他们起身,依旧翻阅着奏折,头也不抬,神色淡漠道:“这么急着要见朕有什么事?”
甄嬛眉开眼笑,仍矜持道,“皇上大喜,臣妾听闻温太医研制出了治愈时疫的药方,所以特意带温太医来回禀皇上。”
雍正闻言,面上神色也不由宽松下来,看向温实初。
温实初叩首道,“……夫四时陰陽者,万物之终始也,死生之本也。疫气升降反作,清浊相混。邪从热化,则湿热积聚于中,蕴伏熏蒸;邪从寒化,则寒湿骤生,脾胃受困而不运。脾陽先绝,继之元气耗散而致亡陽。若救治不及,可因津气耗损而致亡陰亡陽。”
温实初舔了舔干涩的下唇,言简意赅,“时疫之邪,自口鼻而入,多由饮食不洁所致而使脾、胃、肠等脏器受损。臣翻阅无数书籍古方研制出一张药方,名时疫救急丸。以广藿香叶、香薷、檀香、木香、沉香、丁香、白芷、厚朴、木瓜、茯苓、红大戟、山慈菇、甘草、六神曲、冰片、簿荷、雄黄、千金霜制成。性温去湿,温肝补肾,调养元气。”
皇帝‘唔’了一声,“太医院的各位太医都看过了觉得可行么?”
温实初道,“是,已给了坤宁宫几个患病的内监吃过,证实有效。”
雍正神色诡秘,只淡淡道,“很好。”他转脸对顺福慢慢思索着道,“温实初研制时疫方子有功,升任太医院右院判;再传朕口谕,莞常在甄氏悉心照料太后,铭感五内,晋‘贵人’位。”
不提温实初,甄嬛眼波流转,面带欣喜,羞怯道,“臣妾自知愚钝,不堪服侍皇上,又怕惹皇上生气,所以只好想尽办法希望能为皇上解忧。”
不知不觉间已近正午,窗外明亮的日光刺得雍正眼角生疼,他闭上眼忍受太阳穴处酸胀的痛楚,面无表情的低声道,“下去罢。”
*
有了温实初的时疫救急丸,宫中蔓延的疫病之象终于逐渐消迩。时光倏忽而逝,转眼又是秋风初凉的时节,太后却似久病疴,已到了食不能咽的地步,现下昏迷在床肌肤僵硬,数日未能用药了。
内务府开始备下的葬仪,为这好不容易平静下来的宫廷再度染上了一抹阴霾。
长春宫内新栽种的满院桂花开得正浓,这秋意温凉的触感并非那种瑟缩的冷,而是一种暑热消退后久违的轻和舒畅,连呼吸都是惬意的。桂花的清甜香馥如雨渐落,缠绵悱恻的萦绕在一呼一吸之间,让人只想慵懒的醉卧西厢,酣然睡去。
难得安然睡到夕阳西下,彼时斜阳正好,庭院满园繁花已落。那苍绿的树叶都已然被风薰得泛起轻朦的黄,连带着把那山石上的厚密青苔都染上一层浅金的烟雾。
黛玉躺在寝殿前廊的横榻上,身上覆一袭红若朝霞的软毛织锦披风,远远看着紫鹃带人在庭院中把摘下的果子腌渍成蜜饯。黛玉的思绪早已飘远,凝神想着近日的桩桩件件,粘杆处下了狠手终于撬开了点墨的嘴。
她曾是阮答应的贴身宫女,阮氏造贬后在冷宫里被逼至风魔,她便怀恨在心意图报复以报答旧主恩情。遂在为禧嫔特殊调制的香料中混进了落胎的草药,一点点侵蚀着禧嫔的身子,而禧嫔也最终在慈宁宫受惊难产,紧要关头,也正是这药一举要了禧嫔的命。
点墨在其后便咬舌自尽,和嫔所提供点墨与太后有联系的线索也失了意义——只是对现在的皇帝与将要‘病逝’的太后而言,也不是什么重要的事了。
门外忽然有孩童欢清脆的嗓音惊起,混合着宫女内监劝阻的嘈杂声音,划破了闲暇时的静谧。
自然有太监开门去看,迎进来的竟是八阿哥弘瞻。他笑嘻嘻站在那里,脸上尽是汗水的痕迹,天水蓝的锦袍上沾满了尘土。他今年刚五岁,是才迁去兆祥所的年纪,此刻仰着头好奇的看着她,纯真道,“皇额娘怎么会在这里?”
黛玉的记忆里,见到弘瞻这孩子的次数实乃屈指可数。谦嫔迫于端贵妃威严,连带母子俩都活得好似透明人。和嘉虽是个女孩,却精力旺盛调皮的很,黛玉此时见弘瞻活泼的模样,不免亲切道,“这里也曾是我的住处呀,八阿哥又为何来这里呢?”
弘瞻瘪了瘪嘴,指着身后面带慌张的宫女太监们道,“她们总是说宫里最近出现了很严重的病症,我就只能拘在东五所里默书,每天还要闻很难闻很难闻的草药味。”
他的声音稚嫩又包含委屈,懵懂的对着黛玉撒娇,“弘瞻想回去看额娘她们都不准,皇额娘带弘瞻一起回去看额娘好不好?”
黛玉知道端贵妃在皇帝面前进言要谦嫔陪同为太后侍疾,自是不可能带着他去见谦嫔,当下命春纤端了一面银盒过来,盛了几样精巧的吃食。黛玉示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