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端贵妃放下手中的书籍,淡淡道,“这个时辰,新入宫的妃嫔都安顿好了吧,派去东配殿伺候的都有谁?”
“大太监是康禄海和他的两个徒弟,”吉祥道,“掌事宫女是崔槿汐,还有原先看院子的燕儿和内务府配过来的佩儿。”
“崔槿汐……”端贵妃若有所思,“这个名本宫有些印象,似是先前侍奉过哪位太妃?”
“是舒贵太妃,后来又留在了寿康宫。”
提起舒贵太妃,端贵妃便想起前阵子停了她在宫外清修的旨意,道,“舒贵太妃被果郡王接回王府了吧?”
吉祥手上掰橘子动作不停,“可不是嘛,阖宫都在赞扬皇上仁厚呢。”
端贵妃心道不过是成王败寇罢了,太后倒台说不准有没有这位太妃的功劳。
“甄常在那燕儿不必去管,本宫这景阳宫还是太冷清,留不住她。”端贵妃道,“崔槿汐也不知是个什么底细,倒是要防一防。至于那个内务府指派过来的佩儿,你私下去接触一二罢。”
吉祥低低应下。
三日后新入宫的妃嫔都需往长春宫去聆听皇贵妃教诲,分配到各宫的妃嫔原是该与自己宫的主位娘娘一同前来。博尔济吉特贵人所在的钟粹宫没有主位,便早早一个人来了。众人陆续踏进长春宫正殿时,只见博尔济吉特贵人安分的站在一旁,倒是夏常在撇开了裕妃对着黛玉大献殷勤。
紫鹃插言道,“小主今日这身打扮很宜人。”
夏常在忙不迭道,“这身料子正是皇贵妃娘娘前儿送过来的呢,嫔妾命人送去内务府赶制了衣裳出来。”
黛玉听罢不咸不淡的笑了笑,客气道,“常在有心了,这料子本不过一份心意而已,也没什么稀奇的。”
夏常在并未听出话语中的疏离之意,反腆着脸笑,“于娘娘而言自然没有什么,只是在嫔妾心里,便是贵妃娘娘送给各宫的东西再好也不及您的!”
她话音刚落,便听得有人忿忿出言,“常在原来早到了这里,倒是叫我们娘娘好找!”
出言的是裕妃身边的宫女云容,裕妃带着富察贵人而来,她盯着尤不自知的夏常在笑语盈盈,“妹妹自己来了怎么也不告知姐姐一声?叫我在永和宫一通好找,险误了时辰。”
一屋子人的视线顿时聚焦在夏氏身上,她不好意思直言是想先来找皇贵妃说好话,只得涨红了脸硬着头皮蹲下去请罪,“嫔妾初入宫一时忘了规矩,还请裕妃娘娘饶恕。”
裕妃压着火气不依不饶,“你犯了宫规,便是我饶了你,皇贵妃娘娘素来公正,也不会轻易放过你去。”
“裕妃姐姐这话未免有些偏颇,”不待黛玉出言,谨妃站出来同裕妃打对台,“夏常在也是不知者不怪,何况只是一桩小事而已,姐姐又何必斤斤计较呢。”
裕妃与谨妃相视之间,火花四溅。
长春宫内一时气氛冷凝,黛玉耐着性子默不作声,裕妃本是情急冲动与谨妃两相僵持,此时却有些下不来台。
端贵妃带着甄常在姗姗来迟,她一眼扫过裕妃和谨妃二人,教训裕妃道,“皇贵妃面前,不得胡言。”
“皇贵妃金安,”气氛稍有和缓,裕妃和谨妃也不想在新进宫的嫔妃面前丢了颜面。端贵妃道,“八阿哥还有些低热,谦嫔心忧候着,今儿是不能来请安了。”
一旁的甄嬛与沈眉庄交换了一个各自心知的眼神——端贵妃强势,前几日赐下的赏赐她甄嬛明晃晃要高出一个档次,拉拢示好之意令她左右为难。甄嬛错眼见安陵容安安静静的站在最末,她甫一进宫家中父亲就升了官,又是阖宫唯一一个得了雍正赐赏的新人,也极惹眼。
甄嬛心底打着与安陵容交好避势的主意,上首黛玉见人都到齐了,示意众主位落座,说些场面话,“你们今天都来的这么早,在宫里的生活可还习惯?”
博尔济吉特贵人和富察贵人站在最前,众人立即齐齐答言,“承蒙皇贵妃关怀,一切都好。”
见时辰差不多了,黛玉身后长春宫首领太监安顺扬声道,“众小主向皇贵妃娘娘行大礼。”
甄嬛等七人立即端着仪态,行三跪三起大礼,声音清脆,“皇贵妃娘娘万福金安。”
黛玉道,“都起来吧,也要见一见各位嫔妃。”
“谢皇贵妃娘娘。”
安顺道,“除谦嫔娘娘外,恭嫔娘娘身体抱恙,禧嫔娘娘有孕不便,众位小主今儿是见不着了。”
端贵妃用帕子遮住嘴,惋惜道,“恭嫔的身子一直也不见好,臣妾也很是担心,吉祥,等礼毕后去瞧瞧。”
夏常在不长记性,捅了捅身边的沈眉庄,嘀咕道,“端贵妃这样拿腔作调,是做给谁看呢。”
沈眉庄闭了闭眼,只当作没听见。
端贵妃拿帕子的手一抖,恰逢安顺喊道,“众小主参见贵妃娘娘。”
甄嬛等复蹲礼道,“贵妃娘娘万福金安。”
端贵妃笑道,“起来吧,本宫记得选秀时有一位夏常在,名字很是有趣,不知是哪位妹妹?”
夏常在洋洋得意,“贵妃娘娘万福金安,嫔妾,就是常在夏氏。”
“本宫记得你的名字有趣,今儿一见人也很有趣。”端贵妃瞧着她身上明显质地上佳的料子,笑意俞深,“听听你这话,嗓音竟比那黄鹂鸟还要悦耳动听。”
夏氏不知所云,倒反过来夸赞端贵妃,“嫔妾也就是那样,贵妃娘娘的声音才是老持稳重呢!”
此话一出,连敬妃都掌不住端着帕子笑。端贵妃几乎绷不住面皮,迎春忙出来打圆场,和颜悦色道,“贵妃娘娘是与你顽笑呢,不可当真,起来吧。”
夏常在不认得她,不知作何称呼,安顺提醒她,“这位是和嫔娘娘。”
夏氏兀自高兴着,“嫔妾谢和嫔娘娘。”
欣嫔就坐在和嫔旁边,将夏常在脸上的神色看的一清二楚,忍不住撇撇嘴低声道,“真是个蠢的。”
算算时辰,紫鹃在黛玉耳旁低声提醒,“主子,皇上快下朝了,早上说过要来长春宫的。”
黛玉懒得应付一屋子乌泱泱的人,说道,“好了,别的本宫就不多说了,你们心里也清楚,只需安分守己,尽自己本分即可,跪安吧。”
“嫔妾等谨尊教诲,恭送皇贵妃娘娘。”
*
待出了长春宫,甄嬛连忙追过来喊道,“陵容,陵容!”
安陵容闻言停下脚步,语气平平道,“甄常在安。”
甄嬛有些尴尬,又见她身旁的宫女很是眼生,不自在道,“这又没有旁人,怎么这般生分?不知这位是——?”
穿着缎蓝衣裳的宫女闻言福身道,“奴婢宝鹊,甄常在安。”说罢只盯着满脸不情愿的浣碧瞧。
甄嬛忙侧身瞪了眼浣碧,浣碧不情不愿地微蹲下身子,“参见安答应。”语气还颇有些不屑。
安陵容微微一笑,并不介意,只道,“不知常在唤住嫔妾有何吩咐?”
甄嬛道,“你我本相识一场便是有缘,宫中生存不易,若能相互照应不是最好?以往我多有得罪之处,很该先陪个不是。”
说罢便果真福了一礼,安陵容自然不敢受她礼,也不愿纠缠,忙道,“常在折煞嫔妾了,那些陈年旧事有什么好介意的?只是嫔妾昨日身体有些不适,没能先去给主位娘娘请安,耽搁至今,不敢再有所误。这里要先谢常在好意,只是陵容实在是有要紧事……”
甄嬛也不好强求,只得道,“既如此,等你得空了我再去看你。”
安陵容哪里敢答应她什么,含糊应了声便带着宝鹊匆匆离开。
沈眉庄在一旁站了有一会儿了,见此情景颇为不解,上前开解甄嬛,“想必她与你我并非是一路人罢,我在家中听父亲说她的父亲在都察院与那‘官屠’赵大人作风相似,京中有不少官员看不过去,皇上却偏还看重。但凭你去放低身段交好,人家反倒是不理不睬的,何苦呢?”
甄嬛有些执念,一时说不清思绪,浣碧不满道,“她比起沈贵人您和我家小主又算得什么?平白是麻雀飞上了枝头而已,也照样是不成器的,区区一个答应而已。”
“浣碧!怎可这样说话。”甄嬛有些着恼,“她再如何也是一位小主。”
沈眉庄亦劝道,“宫中最忌祸从口出,你又不是没见夏常在,一张嘴得罪了端贵妃。”
见甄嬛拿主子名分教训她,浣碧虽知道轻重心底终归有些不舒服,不甘道,“奴婢失言了。”
浣碧心中如何纠结不提,宝鹊陪着安陵容走了许久,见四下冷清无人,这才提起方才一事,“小主和甄常在有私交?”
陵容默然,“见过数面。”
这便是交情不足的意思了,宝鹊笑了笑,“甄常在身边的那位宫女很是心高气傲。”
“她是甄常在的家生婢女,”陵容淡淡道,“甄常在待其情同姐妹。”
宝鹊道,“小主带进宫的白术姐姐也与小主情谊深重,却不曾僭越分毫。”
陵容看她一眼,宝鹊低下头,“奴婢多嘴了。”
“无妨,你也是为我打算。”陵容面上带了些笑意,说不清是试探还是真心,“皇上赠下的浮光锦太过贵重,宝鹊,你觉得我该送给谁?”
宝鹊道,“奴婢一家之言,不敢揣测小主心思。只是眼前还是春光正好,百花齐绽,如浮光锦这样的东西还是先放一放才更有价值。何况小主也未必全无优势,怎知不会有比浮光锦更好的东西。”
陵容闻言抿唇一笑,心底有了决定,“你说的很是。”
【七十七】
景阳宫
甄嬛神色憔悴,搭出右手来任温实初为其把脉。
“小主似是焦虑过甚,”温实初试探道,“心有内火,脾虚而无力。”
甄嬛无奈地笑了笑,“前不久,我梦到一桩奇事,深觉惶恐。”
“小主是因梦缠身以致夜不能寐?”温实初不解其意,“常言道‘日有所思夜有所梦’,小主不妨说一说梦中的内容,微臣愿为小主分忧。”
内室内只留浣碧侯在一旁,甄嬛便道,“我梦见这景阳宫有一株参天大树,树下有无数享其庇荫的小草。只一颗小草生来古怪,向往树荫外的阳光,可叹它却安身在大树的树根旁苦苦挣扎。”
甄嬛叹了口气,“一株杂草而已,我却感同身受。只是人力有穷尽之时,你又如何能帮我呢?”
温实初隐有了悟,面上似有坚决之意,“小草离不得赖以生来的土地,故而难以施为,小主却不同。”
甄嬛静静看他,低声道,“深宫险恶,当日在宫外,大人的承诺不知是否还当真?”
“自然当真。”温实初郑重道,“永远事事以你为重。”
甄嬛避开温实初灼灼视线,感慨不已,“永远二字,说来简单,若真做起来只怕是很难了。”
“微臣自知别无所长,唯一值得一提的就是重诺而已。”温实初诚恳道,“年少相识,甄父救父之恩,没齿难忘。”
甄嬛闻言定定看住他,见他眼中炙热情感不掺一分杂质,这才信了他的承诺,将心中打算倾诉于口,“不日新进嫔妃便要侍寝,如今宫中独领风骚的有两人:皇贵妃,圣心默定的继后人选,宠命优渥;端贵妃,有协理六宫之权,膝下抚育的四阿哥在前朝口碑良好,隐有夺嫡之势。”
“若我是在其她嫔妃宫里也罢,便是在景阳宫。”甄嬛面有郁郁之色,“我不过住进来三四天,阖宫便已认我为贵妃附庸,假言辞色。我有心避宠借机离开这景阳宫,原本是想借安答应和眉姐姐之势,只可惜——”
甄嬛面露难色,神情失落。
温实初低下头去,“微臣自知无福陪伴小主一生,但若能保护小主一世周全,也算是成全了当日的承诺。”
甄嬛心下心喜,柔声道,“我也不想让大人做什么,只是我的病不管要不要紧,都想让大人能为我静心调养。”
“微臣明白,”温实初抬起头,“既然小主想要静心调养,那微臣就会为小主开出一个静心调养的方子。”
*
转眼除夕将至,新人中第一个被翻了牌子的是博尔济吉特贵人,得到消息后的端敏公主一行心满意足地回了蒙古。
其后是安答应侍寝后晋了常在,得号‘霖’。
“成公子安的《啸赋》中有言:动商则秋霖春降。”黛玉摘了护甲,亲手掰着蜜橘递到雍正嘴边,“安常在的声音也好听的很,品性文静,倒确如甘霖一般了。”
长春宫的窗纱已换了吉祥如意的图纹,内室新添了花影大屏风,一派喜气。
雍正有一搭没一搭地翻着庆年折子,满篇贺喜之意看得昏昏欲睡,“安氏的父亲升了正四品,她的位分便低了些。对了,朕记得禧嫔有五个多月了?”
“是,”黛玉一面指使雪雁把十八学士茶花搬进屋内,一面道,“禧嫔性子好动,这几个月只把她拘在启祥宫怕是要闷坏了。”
黛玉笑道,“臣妾听余容姑姑说这几日她天天都要晃在御花园里,她个主子娘娘,反倒比谁都要忙了。”
“禧嫔是武官的女儿,马背上长大的,性情直爽。只是她现下终究怀着身孕,还是叫底下人多加看顾才好。”雍正放下折子,转而拿起上书房阿哥们的课业来看。
半晌,雍正的动作顿了一顿,他从中抽出一张文笔稚嫩的大字递给黛玉,“你瞧瞧,这是小七的。”
黛玉接过来细细一看,抿嘴道,“臣妾记得皇上前几日还说过一句七阿哥的字写的宽绰难间,今日一看可见是下了苦功夫的。”
雍正屈起指节轻叩桌案,答非所问,“这几日恭嫔都来求见请安,朕不想见她,皆驳了。”
言及薛宝钗,气氛有一瞬的冷滞。雍正扫了眼小七前几日还杂乱无章的字迹,今日便大有进步,也不知这孩子私底下用了多少工夫来练字。
“七阿哥实在有心,”黛玉叹道,“太医院说她忧思过重,药石罔医,怕是过了年就要准备下了。”
黛玉看着这张字帖,心里一动,“前几时,恭嫔有好一阵子带着七阿哥来给臣妾请安。乌希哈格格做了温宜的伴读后也常去探望宣太妃和敬妃,想必也是为了七阿哥作打算。”
雍正沉默半晌,淡淡道,“朕明白你的意思,晚些时候去看看她。”
说完恭嫔一事,恰巧雪雁进来汇报宫务,面上颇显不忿之意,只是见雍正在此,少不得忍下来。
雍正斜眼见她几次三番欲言又止,又向黛玉使眼色,不免好笑,“怎么?你们主仆之间还要说什么悄悄话不成?”
雪雁只好道,“方才景阳宫来人,说是甄常在病了,已上报给了敬事房的公公。甄常在的意思怕过了病气,希望搬出景阳宫。贵妃娘娘说既是景阳宫事务,便……便不来劳烦主子,作主把甄常在迁去了碎玉轩。”
雍正闻言神色不佳,黛玉却不觉意外,“景阳宫自己的事务,又是甄常在主动提了出来,贵妃姐姐协理宫务,我本来也不好插手,只是碎玉轩未免有些偏远了。”
“何止是偏远呢,那地方又破又小,奴婢听说也只从前芳贵人住过去时内务府翻修了一次。”雪雁颇为自家娘娘鸣不平,“也不止是甄常在这一件事,今儿贵妃娘娘还发落了夏常在,叫夏常在回去闭门思过去了。说到底贵妃只是协理,这桩桩件件却也不和主子您商量一声。”
不等黛玉出言安抚,雍正上了火气,不满道,“朕赐她协理六宫权难不成是让她作威作福的?!先斩后奏的本事倒是不错!”
黛玉默不作声,景阳宫欺她资历轻,她忍了几次却也不想让旁人以为她软弱了去,只道,“贵妃姐姐在宫中资历最老,臣妾总要敬着她些。”
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