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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用看时间,杨满也知道晚了。他把吴丽环送到的时候,天色已经全黑。路上人少,路灯也亮的清冷。
回到仙月林一问,果然乔正僧来过了。又听说他等了半天,杨满就很忐忑,犹豫着要不要马上跑过去。然而本来就是不速之客,一个人前往,还是需要莫大勇气的。
好在这时候小荣到了。
小荣看到杨满,很像是松了一口气,但又有点闷闷不乐的样子。“……乔先生要我回来接你的。”
杨满还须得换身衣服,就唤他先等等,没想到小荣跟着跑进来了。
都是男人,也无所谓了。小荣杨满是熟悉的。这个圆脸的年轻人,眼神清澈,笑起来很甜。他们第一次碰面就是在杨满失控的状态,后面的相处自然少了距离。
只是小荣平时的话不多,总是很难攀谈几句。有时候杨满会觉得,是乔正僧在车上闹的太出格,使得彼此尴尬。但看他的态度,又并没有凌厉的抗拒,和不齿的畏惧。
反倒有时候杨满因为应酬,喝了酒迟迟不归,小荣总是不辞辛苦的来接他,多晚都没有怨言。
办公室有一扇短屏风,杨满闪进里面换衣服。但他还要跟另一侧的小荣搭话,“上次我看你帮乔先生写信封,字很端正。你到底念过几年书?”
隔着一扇屏,小荣似乎不想答,半天才支吾着说,“念过……不过,也没什么用。”
“怎么会没用?乔先生要找个贴身的男秘书,你想不想试一试?”
外面没有声音了。杨满已经穿好衣服,但他忽然意识到,以他与乔正僧的关系,提出让小荣去做贴身秘书,难免会有拉皮条的嫌疑。况且乔正僧的坏癖好,早就暴露无遗。
这下好比挖了坑给自己跳,解释起来很难堪,不解释又不行。
杨满在后头想了想,终于站出来解释,“这是份正经工作,也就是誊写信件,跑个腿之类的,没有任何别的意思。其实乔先生他……并不是一个多荒唐的人。”
他换了身浅灰的西服,裁剪的很合身。里面是深一色的马甲,配上领结,显得更年少些。小荣盯着他看,眼神迷离起来,似乎要说什么,维持了一个半张的嘴型。
杨满以为他有心推托又不好开口,便宽慰他,“不是什么了不得的事,我随口说说,你不想做就算了。”
“不是……”小荣半天憋出一句,“你人很好。”
杨满还是觉得他语无伦次,“怎么夸起我来了?走吧,该出发了。”
小荣跟着杨满往外走。
他们穿过办公区的走廊,绕过休息室和厨房,一路上都有人打招呼。夹杂着前台的音乐和人声,杨满听到身后的人一声轻一声重:“杨经理,杨经理……”但他并没有回头,要直到拐出后门,才停下来。
侧过身,看到小荣叼着一根烟,正划了一根火柴点火。杨满有点意外。但马上他就呛了一口。原来他并不会。
杨满过去帮他轻拍后背,本想劝他不要学,但又怕是为了开车时候提精神,终于就没说。
小荣一边咳着,一边说,“杨经理,你为什么……怎么会跟乔正僧在一起的?”
杨满没有料到他这样问。而且这个问题,自己想想,竟然也回答不上来。总不好像个女学生一样,说,我爱他吧。
见他不答,小荣又略显天真的问,“他是不是抓了你的把柄?”
“没有没有,你怎么这么想……”
“那就是他给了你特别的恩惠?”
杨满想了想,“……恩惠倒是有,但也不是你想的那样。”
小荣看着手里的烟,犹豫着要不要再试一口。但终于还是放弃了,一把丢在地上,用脚碾灭了。同时他说,“无论如何,你也不该是这种生活。”
杨满不知道要怎么跟他聊下去,也意外今天他挑的这个话题。但实际上他们难得有这样清醒着的,独处的时刻。这层纱挑开了,彼此可以清爽些,倒也不是件坏事。
杨满还在斟酌词句。他要解释自己跟乔正僧的关系,解释这种乱糟糟的,看似毫无尊严,似乎是被胁迫了一样的处境。
在这纷乱的思绪中,杨满也难免自问,为什么,他们看起来就这么不像一对情人?
而这边小荣的语气已经愤慨起来,“而且今天,还硬要你去参加一个汉奸聚会。那个乌雅岚熙,是他的旧情人对不对?”
杨满目瞠口呆。他发现小荣,超乎他想象的机灵。作为一个车夫,他能知道这么多,简直耳聪目明的可怕了。
“是不是没有人跟你说过?你跟那个满清贝子,真的长得很像。”
杨满当然知道这个,吴丽环就曾经跟他提过,但他回家照过镜子,又觉得并没有很像。
“我觉得这不公平。”
晚风格外的冰凉,像是带着露水一样。但是抬起头来,并没有看到有雨落下。杨满站到车子旁边,“上车吧,我们该走了。”
小荣一个箭步冲上来,到他面前情绪澎湃的说,“中国要有新的出路,你也应该有新的出路。今天如果你不想去,完全可以不去。”
但凡热闹的场所,后门跟前脸总是有格外的反差。仙月林后面的这条巷子不窄,清扫的也干净。但只要从里面出来,就有一种幕布落下来的寂寞。
只是今天晚上小荣演的这一出,倒真是很让人动容。他的言语和举止,就算反常了也是真情流露的。毕竟这是一个不相干的人,无论他想对还是想错,这份关怀总不是假的。
“你也是个好人。”杨满笑了笑说,“但我今天还是要去。为什么要去,改天我再跟你解释好不好?”
小荣没动,杨满只好作势去开驾驶位的门。“快点,真来不及了。是不是要我自己开车?”
方才没察觉出来的雨,走在路上便露出迹象。当然,也或许并不是雨。虽然掉到玻璃窗户上面,是一个一个的水点子。但是在路灯下面看看,在半空中飞旋的模样,似乎夹杂着雪子也说不定。
两个人刚刚在外面说了一通的话,到了车上却没了言语。
刚才的主题需要停一停,杨满怕继续聊,会干扰到小荣开车。所以他把目光放到车外面。
外面的小圆镜子里,照出了后面空旷的路面。这时候杨满神使鬼差的,他忍不住偏过头来,抬眼望了一下车内的后视镜。
他想确认一下,自己在这个位置,到底能看到后座多少的景色。
但是小荣的眼睛出现在镜子里,把杨满吓了一跳。如果这是他的习惯动作,那他就真是个可以一心二用的好司机了。
杨满想起今天清晨,他们也在镜子里对视过。只是那时候的眼神是温热的,而这一刻,却是冰凉凉的底子。
想不通他何至于有这种哀恸的情绪。当然也猜到,或许这种情绪并不单单为了他。是触景生情,还是另有心事?不得而知。杨满发现,他对小荣一无所知,这也是件非常可怕的事情。
第60章
或许是气温不够低的缘故,水滴大起来了,成了纯粹的雨。
地面被打湿了,沾了几片叶子,看上去不甚干净。这让杨满想起南方的石板路来,雨天里十分光洁。步行很有情调,可惜不适合走车子。
就这么胡思乱想的,杨满的心情也轻松不起来。本来自己跟贝子到底有几分相像,他已经撇下了,但如今就又糊涂起来。甚至于来这里的目的,都有些茫茫然了。
也实在没有精神再去顾及别的。车子停了之后,小荣打着伞过来开门,杨满对他说,“还有烟吗?给我一根。”
两个人在车子旁边抽烟。小荣惊讶于杨满的姿势熟练,但之前从没见他吸过。看他的手指头就知道了,清清白白,没有烟火熏过的痕迹。
只抽了几口,杨满还是没忍住对小荣说,“你学它干嘛?只要容易上瘾的,就都不是好东西。”
剩下半支烟,被他就手弹到一个水洼里。拍了拍小荣的肩,接过他手里的雨伞,杨满说,“走吧,我们进去。”
因为是主人,没法只围着一个人转。岚熙失陪了少许,回来就看到乔正僧跟吕家七小姐在说话。
可见太太们有多会见缝插针。
岚熙走过去,听到两个人都在用英文,便不着痕迹的转开了。在这方面他不够新派,洋话只会问个好。
看到他冷冰冰的颜色,乔正僧觉得好笑,找了个机会脱身,逮住他问,“不都是你请来的客人,怎么还不痛快起来了?”
岚熙马上抱怨说,“这你就不知道了。他们是看了名单才过来的,硬是把我这里当成物色男人的地方了。”
乔正僧看了他一眼,淡淡的说,“那倒也不是,你这里清雅。”
岚熙明白他的意思。他在外面倒也喝花酒,但自己宴客从不叫女人,连个清倌人都没有。本来这次也只打算请几个旧友,大家喝酒之余,票个戏也就完了。但吕斯芸也不知从哪里得知的,差人送了份大礼来,这下就没办法不请他了。
吕会长一来,日本人也跟着来。他们都是同进退的。小林先生要看中国的戏剧里特有的男人扮女人,把贝子爷气得够呛。当天就推说着凉了,嗓子不好不能唱。不止自己不唱,琴师也没请。
于是乔正僧又说,“可惜一点节目也没有,倒像个和尚庙了。”
岚熙给他一个白眼,“仙月林够热闹,每天都在演节目,你自己回去看吧。”
乔正僧眯起眼睛,露出一点笑意来。“那不一样,没有你唱的好听。”
也不算是句诚心的奉承,但岚熙听得很受用。他兴致起来了,挑着眉毛说,“那你改天过来,我们演一场好的。”
乔正僧眨眨眼,没说话。岚熙以为他不肯将就下一次,便凑过去问,“那我现在唱给你?”
等吕斯芸赶到,人也差不多齐了。他算是今晚最后的贵宾。本来吕太太已经应酬了一遍,但父亲来了,七小姐锦千就还得上前做个陪衬。
因为她个子尚算高挑,上下一分,总是显得突兀,所以就扬长避短的穿连身的衣裙。好在她是去殖民地读过书,气质很文明。湖水一样的蓝绿绸子,她能穿出青春的活力来,又不失落落大方。
七小姐这样的人才在大门大户里是难得一见,但也就是因为水准高了,再往上攀的范围就有限。本来顾及上一个女儿跟他纠缠的往事,吕斯芸是要将乔正僧排出去的,但大太太却又有自己独门的见解。
“男人不都是这样?喜欢趁着年轻多玩几年。他现在几岁?三十了吧。我就不信他还没有成家的念头。”
锦千是现代女性,从不回避自己婚嫁的话题,听了父母的议论,便又生气又好笑,“到底是个什么人物?怎么三姐栽了,还要推我进去?”
于是吕太太私底下跟女儿细说。她以前是京城里的官家小姐,一口官话改不了。“你这个丫头懂什么?你爹的那些朋友,老官僚,底子是厚,可是一大家子人,老老少少住在一起,钱不过手,规矩还多。乔正僧就不同了,他老家在江苏,自己一个人出来,干干净净,利利索索,你嫁过去就能当家管事。还有什么比这个强,你说。你妈我是过来人,难道还能坑了你不成?”
这一番话把锦千说得没脾气。就算她年纪小,还不是很懂得,但至少明白了她母亲的这份苦心。也就是亲妈才能这么为自己想,不光图个门面,还得考虑将来的生活能不能舒服。
吕斯芸终究不中意乔正僧,就装着开明的样子说,“现在都是自由的恋爱,还是让她自己主张吧。”
吕太太表面上应和了,但是到了场地,还是第一时间把女儿介绍给了乔正僧。这时候锦千刚刚亮相,顾盼生姿的样子最美好,再等等就疲惫了。
当初为了打掉三小姐的心思,吕家卯起劲来给她说了一户好的。现在人在北平,也生了一对儿女,似乎很美满。所以锦千倒也不顾忌这个。只是她人漂亮,门第又高,架子向来端的很足。
也不知道是这么的,到了谈婚论嫁的时候,位置就倒过来。照吕太太的说法,别看你朋友多,真的用筛子筛一筛,适合拿来结婚的,怕是一个也剩不下。
所以金龟婿总是奇货可居。轮到女人像打猎一样的去狩男人,七小姐是不能习惯的。她骨子里的傲气收不起来,难免怀着“倒要看看是怎样三头六臂……”,诸如此类的想法。
等见到乔正僧了,她就告诉自己不过如此。一表人才倒是没有错,谈吐好,见识也够广泛,但综合起来也算不上出类拔萃。况且只要比她大五岁以上的,她一概看成腐朽的老头子。
毕竟中国的家庭和社交,都是格外消磨人的。
乔正僧没有家庭所累,但浮浪气还在,无非是做派西化一点。锦千觉得,当丈夫是好人选,但还不至于像三姐那样,惹出失恋的烦恼来。
冬日里关了窗户,人多了难免气闷。但锦千离席后走出两步,感受到少许凉丝丝的风。于是她一路循过去,看到通往后厨的走廊上,尽头处开着一扇窗。窗前立着两个人。低头叼着烟的是乔正僧,而跟他靠的很近,几乎依附在他肩头的那位,就是这房子的主人乌雅岚熙了。
乔正僧的劣迹,锦千是知道的。既然母亲能大大方方的告诉她,就说明在中国的文化里,这根本算不了什么。
吕太太甚至还说,“这是好的。换了女人,养出孩子来,争争抢抢的更难看。”
神使鬼差的,她又往前走了几步。因为窗帘子被吹得张开了些,所以贴着墙站,是个很好的位置。
冷冽的空气里,混着歌声……好像也不是,锦千又仔细辩了辨,才发现是在唱戏。
听戏是小时候的事情,自从她出去念了书,回来就不大享受这么传统的娱乐了。但是今天在这里偷着听,没有锣鼓没有琴,和着夜风,倒是能贯通古今,别无二致的摇曳人心。
从帘子的缝隙里,只能看到岚熙的背影。因为他是压着嗓子唱的,所以唱词听不真切。但她能从他宛转的腔调里,听出绵绵的情思来;甚至还能从这份情思里,想象出他的眉眼和身姿。
只是那位真正的听众却始终低着头。他嘴边的烟,燃出一点懒洋洋的光。一身的黑礼服,似乎要融进窗外的夜色里。
这个样子,似乎是专注的,又似乎神游在别处。不知道为什么,锦千有一种迫切的,要确认他态度的欲望。她往前两步,没留神脚下,步子放重了些,立即就引起了乔正僧的注意。
这时候再逃也来不及,她干脆就站在原地,等着对方过来,把自己抓个正着。
乔正僧看到是吕七小姐,便觉得没有掩饰的必要。但他还想说点什么,这时候过来一个佣人,还没走近就开口,“乔先生,外面有人找……”想也不想的,他丢下眼前这位女士,快步冲了出去。
本该松口气的,但锦千还是觉得乔正僧失掉了风度,果然是徒有虚表的一个假绅士。这一刻,她就完全忽略了自己有意无意偷听别人的事实。
没有请帖,所以就只能站着门口,等着人进去通报。
风大起来,因为前门的屋檐狭窄,雨水扫进来,沾湿了衣服颇有些狼狈。小荣要重新打起伞来,被杨满阻止了。
“算了,你站到里面来。”
“那怎么行!”
反倒是小荣把杨满推进去,自己站到外一侧挡雨。
乔正僧出来,看到他们两个人挤在一起,忍不住走过去,伸手插到他们中间,就势把杨满推倒自己前面。
杨满侧过身跟他解释,“乔先生,下午的时候……”
乔正僧打断他,“好了,不用说我知道。”
这时候他们已经进了门,杨满认真去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