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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4章 人生低谷N号
棒球帽说他的名字是唐宿，那么唐宿是谁？
唐宿是个歌手。
中国新生代歌手最好的出道方式是参加选秀，唐宿的出道方式并不超出这个范围。不过到了如今这个时代，选秀选上的真正草根歌手极少，那些入围海选后很快就积累许多粉丝的选秀选手背后，无不有营销团队在操作，唯有唐宿不是，他是真的凭借“老子天下第一帅”的脸和绝佳唱功，数次被背后有经纪公司的选手踩进复活赛，又数次成功复活，在所有人意料之外地拿下冠军，短短几个月成功演绎何谓跌宕起伏。
唐宿在二零一八年出道后，很快出了第一张唱片，销量百万。在赵映重生前，他在大陆已经是大红大紫，正打算把事业扩展到国外。
而这位小天王在众多粉丝面前表现出的人设是……阳光暖男。
……所以这和七彩鸡毛掸子杀马特有半毛钱的关系啊？！！赵映崩溃地想。
他这么想的时候，太阳已经沉入西边的天际线，只留下淡紫色深紫色的余晖晕染在天边，星辰则在东边闪烁着，迎来了一轮皎白的月亮，一同照耀着军区大营，赵映所在的这间小小宿舍楼。
这是中超委为赵映和棒球帽……不，这是中超委为赵映和唐宿安排的宿舍。本是六人间，不过现在住进来的只有他们两个人。按照云旗的说法，在这次事件的各种原委调查完毕之前，他们两个别想离开军区大营了，然后为了培养他们这两个已经预定拍档的感情，云先生十分贴心地将他们安排到同一件宿舍。
听到云旗这么说的时候，赵映有点想掐死他。
但是反对也无作用了，他和唐宿只能被几个士兵提鸡仔一样提进了宿舍。而唐宿这人在察言观色上挺有天赋，很快发现赵映对他态度的变化，碰了几个莫名其妙的钉子后，便生气一个人跑出宿舍，不知道溜到哪里去。
赵映知道，这是他的问题。
但是，但是……算了，这一天发生的事情太多，他得先静静。
他随意选了个床位，拉开书桌边的椅子，一屁股坐下去。在尾脊骨触碰到椅子后，赵映听到自己浑身的骨头都发出了舒爽的呻吟，疲惫充斥着他每一条血管，每一条神经，与之相对的，则是他清醒到像是喝了十杯咖啡的脑袋。
手机屏幕上，通讯录里姨母的手机号码已经被找出来，本该打电话给自己仅剩亲人报个平安的赵映在按下拨打之前，眼前又闪过唐宿那张脸。
和他记忆中那个俊美歌手相比，仅仅是稚嫩了一点点，他怎么就没有认出来呢？
还有声音……脸没认出来就算了，那个他听了四年的声音，他竟然也没有认出来？
不，不，不是，并不是没有认出来，只是……
……只是，他真的不想承认，棒球帽会是唐宿罢了。
赵映往后靠在椅背上，翘着前面两条椅腿，恍惚着摇摇晃晃。
他的思维飞快地询问他自己：既然这个世界的唐宿是棒球帽这个模样，那么他认识的那个阳光俊美的歌手又到哪里去了？是不是以后，在这个世界上，只有他一个人知道那个璀璨的唐宿。而他的记忆也将随着时间流淌而逝去，褪去颜色，线条变浅，最后变成泛黄旧纸上再也不能追寻的碎片，于是他也完全地失去那个人了。
赵映的睫毛在这夜格外冰冷的灯光里颤了颤，他伸出手捂住眼睛，屏息沉默了片刻，才睁开眼睛。
不能这么消沉下去，他对自己说，继而打开本子，扭开水性笔的笔盖。
本子和笔是赵映在云旗那里讨的，当时中超委打杂人员格外委婉地在话里告诉赵映，他已经戴罪立功，在军区大营里越狱这种事能不做就不做。不过赵映讨要纸笔并非是为了当做武器，而是为了实验他的超能力。
实验他到底能不能写出小说结局。
赵映决定先从《随身带着宇宙智能》这篇文试起。
《随身带着宇宙智能》这篇文，如今已经在终点小说网上发表了第一章，然而这第一章已经在网络上轮过一遍又一遍，无数人变成自来水军，发疯一般替赵映卖安利。不过现在，这篇文所有数据都已经被女娲删除，另外有一些被人手抄下的稿件，也有专人前去处理。
按照赵映超能力检验报告的说法，这篇文是无论如何也不可能有个结局了。
但是《随身带着宇宙智能》是有结局的，在赵映重生前的那个时间线里，赵映花费了一年时间，将这篇扑街到姥姥家的小说完结。以此积攒下失败的经验，才能在第二篇文发表后成功签约，然后成为终点小神，至于成为终点都市频道的大神，则是第三本写到一半时候的事情了。
赵映对自己的新手作反思过很多次，连自己第几章埋下几个伏笔后面又没用上都牢牢记在脑子里，更别说结局了。不过，当此刻他提起笔时，果然发现所有关于《随身带着宇宙智能》结局的记忆，已经全部消失，哪怕他再如何用力的回忆，留给他的依然是一片虚无的空白。
但是赵映并没有气馁。
原本的记忆已经被抹消，如果他就着这《随身带着宇宙智能》的基础，重新构思一个结局呢？
因为对这篇文实在是滚瓜烂熟，赵映立刻能推翻第一结局的脉络。他对着本子上一条一条整齐的格子定了定神，提笔开始写结局大纲。
他奋笔疾书，很快潦草的字迹就占据了小半页纸，安静的夜里他思路极其流畅，完全没有受到任何阻力，就写到结局中的最大反转。
……直到这一刻，主角才发现所谓宇宙智能，其实是反派……
反派……
反派？
赵映茫然地用笔尖在反派两个字后面画圈圈。
反派后面接着的，是什么来着？他刚才构思的反转，是什么来着？嗯……他刚才构思了什么吗？
他迷惘地看着自己写在本子上的一行行字，脑袋里空白了半晌，才意识到，在超能力限制下，他又一次把构思好的结局给遗忘了。
赵映默默撕下这张纸，揉成一团，丢在桌角。
他的视线跟随滚动的纸团移动，片刻后决定，暂时还是不要和自己的超能力对着干。《随身带着宇宙智能》这篇文大概是废了，但是他还有更多没有写出来的小说，更有没有用上的灵感和梗。
既然是被超能力使用过的小说会被抹消掉结局，那么在写完小说前，不给除他以外的任何人看到，在超能力没有发动的情况下，先把结局写好。等拿出去给别人看时，结局已定，就算关于结局的构思被抹消，也不能更改这篇文已经完结的事实。
赵映再一次握住笔。
让他立刻构思出一篇小说结局来，实在有些勉强，好在赵映脑中还有两篇文的大纲和结局，比如说让赵映获得大神神格的《贴身保镖在都市》。一想起这篇文，赵映就不禁想起他重生前码好的这篇文大结局。
他确信自己在一觉醒来重生到二零一七年之前，并没有将稿子上传到存稿箱，也就是说随着他的重生，那些支持着他，在那天通宵等结局的读者们永远看不到《贴身保镖在都市》的大结局了。
感觉不像是好兆头，赵映皱起眉。
对于赵映来说，前一次在键盘上打出《贴身保镖在都市》大结局，不过是几天前的事情，因此，就算换了码字工具，他下笔依然没有太多的停顿，甚至赵映还有余力注意自己写了多少的问题。
第一行很顺利的写完了，第二行也没什么问题，第三行……唔，现在想想，这句话从另一个方向表达是不是更好呢？赵映一边这么想，一边修改了一个对话，接着继续写第四行，然后——
——他的笔尖又一次在纸上停顿住。
这一回赵映甚至能清晰感觉到一股力量在擦拭他脑中的记忆，头颅左侧甚至开始隐隐作痛。那个地方有陈年旧伤，是当年赵映随父母一起经历事故后留下的，那个事故损伤到赵映记忆还有语言中枢的一小部分神经，让他无法说话。
仿佛是有烧红的铁棍插入脑浆中，狠狠搅动着，狭小宿舍中的灯光和四角的床位一起在赵映眼中旋转，他都不知道自己什么时候摔下了凳子，倒在地上。一直到冰凉的地面唤醒了他，赵映侧躺在地板上，眼前是彻底破掉的眼镜，以及同他一起摔落的本子上，上面模模糊糊四行字。
一行约摸有三四十字，四行……差不多有一百四十字吧。
赵映大口大口喘气，伸手捂住自己的眼睛。
他在心里骂自己傻瓜，为自己竟然没发现这件事而感觉到不可思议。
之前检验报告就说明过，他的超能力效果发动，是别人至少看了他写出的一百四十字，但是超能力效果发动，和超能力发动并不是一回事。或者这么说，从他写下的文字到达一百四十字，他的超能力便处于使用中了，他人的阅读，不过是效果启动的契机而已。
……也就是说，只要他写下的小说超过一百四十字，他构思的结局便会被抹消。
世界上有许多超微型小说字数不超过十，更有优秀的段子手，能在一百四十字里完成小说的承转启合，并且让剧情极为精彩。
但那不是赵映想写的东西。
这样对自己强调的赵映转过身，他双手双脚摊开，不顾地上的灰尘，迷茫地躺在水泥地板上，发呆。
我大概真的找不到出路了。他心说。
断断续续的吉他声，就是这个时候在窗外响起的。
第15章 人生低谷就是用来越过哒
赵映贴着地面的手指颤了颤。
他有点恍惚，因为按照他目前所在的时间点，他应该是听不到这首歌的。这首歌最先出现在众人眼前的时间，是二零一八年的七夕情人节，距离现在，差不多还有一年。
但是这个曲调是如此熟悉，虽然和赵映所知道的那个曲调有细微的差别，不过这点差别只不过是几个节拍末尾音符的差异。赵映在心里比较两个版本，确定一年后的版本在节奏和音调上更加和谐，更加成熟，就像是如今这个版本经过千万次修改后，最终呈现在所有人面前的完美成品。
然而，这不代表最初的版本不能打动人心。
赵映爬起来，走到窗台边，继而迟疑推开了积满灰尘的玻璃窗。
音乐声一下子就清晰起来了，在月下它宛如叮咚流淌的山溪，短短片刻，就浸润了这一片夜色，连盛夏之夜的热风都不是那么让人烦躁。赵映愣愣站在这二楼的小窗边，视线穿过摇曳的梧桐叶，落到树下弹拨吉他的唐宿身上。
黑夜，白月，树叶和树影，还有树下演奏的英俊少年。
……美好浪漫得像是一副画。
然后画中的少年抬起头，他的脸庞在如水的月光里仿佛散发着星辉，勾起嘴角时，连夜风也不禁停歇下，染发剂的劣质感在这种光晕下一败涂地，平常不会出现的发色反而让他看上去漂亮得不像是真人。
当第一句歌词响起时，赵映的手指不由扣紧了窗框。
“从你的眼中看到了迷惘，是否迷失在人生道路上，看不清前方，踱步彷徨……”
二零一八年，九月。
已经快到午夜，新沙这座中部城市依然闷热得像是个大火炉，空调外机一个个靠着路边，或悬挂在墙上，或摆放在地上，鼓着力气给这个火炉加油添柴，于是路上的行人越发匆匆，姿势一个个都像是在逃命。昏暗街巷里的一点点小动静，也必定不能引起他们注意了。
差三个月满二十岁的赵映浑身洗洁精和酱料的味道，穿着满是污渍也看不出来的深灰色T恤，推开了位于一道这样小巷的小门，走了出去。
这是一家小餐馆的后门，靠着墙的地方摆放着数个满是黑色污迹的泔水桶，在深夜也有三十多度的高温下，几个泔水桶都锲而不舍，向赵映散发出让人想要把胆汁吐出来的恶心味道。不过赵映在小餐馆当洗碗工已经有三个月有余，对这种谋杀鼻子的味道习惯了不少，因此面对泔水桶时，他面上的变化只是移开视线。
身后的木板小门没有合上，穿透耳膜的女高音从门里飚出来。
“又打碎碗！”小餐馆老板娘尖叫道，“就是今天一天，你打碎了五只碗！你个哑巴是对门杂食店派来祸害我家的吧？啊？！我家看你可怜给你工作，你就这么回报我家？啊？！你以为我家是大酒店啊，盘子碗打碎心疼都不心疼的啊，不用干了！哑巴我告诉你！不用干了！！！”
赵映转过身，看到身材丰满的老板娘站在门框上，手里抓着几张粉红钞票，向他一摔。
粉红钞票飘落在乌黑黏糊糊的地上，赵映没去捡，他低着头，手里打着手语，向老板娘道歉。
“看不懂！滚吧！”老板娘吼道。
她啪地把后门关上，声音和震动惊起了一大群栖息在泔水桶附近的苍蝇，赵映慢腾腾捡起几张粉红钞票，和苍蝇一起离开这条小巷，茫然走在大街上。
又丢了工作。
这并不能怪老板娘，任谁都不喜欢工作时神思不属的员工，哪怕只是个洗碗工也一样。
赵映手隔着布料，抚摸裤袋中几张粉红钞票，这种稍稍厚实一点的手感本该带给他安慰，毕竟这个月的房租有着落了。但是赵映的心空荡荡的，只觉得再来一百章粉红钞票自己也没法开心起来。
因为几天前申请签约，赵映又一次失败了。
其实这一次赵映基本没有报上太多的希望，毕竟他手上这本《随身带着宇宙智能》已经接近完结，这个时候签下他，无论从哪个方面来说都不是一件划算的事情。虽然知道如此，但是赵映还是忍不住在网页后台按下那个申请签约的按键，开启他又一次等待回复的轮回。
他甚至觉得，如果不是等待编辑回复的动力在驱使着他，那么他如今每天六千的更新恐怕是不能保持下去的。他的作品挂在终点数以万千的小说海洋里，收藏不过数百，评论区更是除了同样的扑街作者前来打广告外，便再无任何一丝活人气息，连给赵映当个慰藉品这两样都十分之不合格，跟别说化为写作动力了。
然而这一次编辑模式化的回复，依然给予赵映比想象更大的打击。
他觉得……他支撑不下去了。
或许他真的没有当一个作者的天赋吧，这样想的赵映随着红绿灯指示，停在十字路口的斑马线后。他双眼空洞，目光焦点游移着不肯落下，让旁人稍稍一看，就能看出他是在神游。
《随身带着宇宙智能》如今已有一百六十万字，他在心里计算着。这篇小说从头到尾，没有给他带来半分钱的收益，反而浪费了他大量的时间、精力，还有钱财，如果他愿意用码字的功夫去找份工打，至少他现在不用为每个季度的房租发愁。
这样一想，这段时间里已经进化成守钱奴的赵映顿时心痛不已。
其实现在还来得及，他对自己说，反正《随身带着宇宙智能》根本没人看，他不如彻底坑了这篇文，然后去找份送快递的工作……
……这样，又有什么不好呢？
他已经被拒签二十次了吧？还是三十次了？写手群里，同期的写手如果不是已经签约，就是自某一天后再也不在写手群里出现，他不过是走上了一条已经有很多失败前辈的路，根本没什么好怕的。
斑马线对面，绿色的行人灯已经亮起。
但是赵映站在原地没动。
放弃写作，专心于打工养活自己，这种根本无需多做犹豫的决定，在他这里，为何如此让人痛苦？
难不成他还抱着一线希望？
赵映问自己，却没有得到任何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