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青歌握住华色冰凉的手指,安抚性地对她笑了笑,说:“不用担心,亲爱的。”
“我相信人民们会给我一个最为公正的裁决,就好像比起绿野长秋来他们会更信任我一样。”
“我都守护这个国家这么久了,希望人民们能回报以我同样的信任与爱啊。”
华色回握住她的手,恳求道:“让我去给您作证吧!”
“想什么呢傻姑娘。”青歌失笑,随手摸了摸华色的头发:“你身为家属亲眷,当然应该坐在被告席上的啊,而且你还有什么证能作,作伪证么?瞬间就会被认出来的哦。”
窗外的寒风一瞬间夹杂着雪花从破了好几个洞的窗户内倒灌而入,法官的声音回荡在冰冷的等候室内:“宣御封殿前大公、青族族长、被告人青歌上堂——”
青歌松开了华色的手,笑笑:“你别太担心……我先过去了。”
她说的这么理直气壮有底气十足,然而内心却始终对绿野长秋抱有一丝忌惮。都说百足之虫死而不僵,大概就是这个道理了吧?而且绿野长秋向来是个能搬弄是非,也能把黑硬说成白的人,虽然理论上来说组成公众法庭的陪审团的应该都是法师,可也耐不住绿野长球会打擦边球啊。
然而她刚一脚踏上被告席,便被几乎是从四面八方投来的不善的眼神逼得如芒在背,青歌正暗自惊诧着呢,就听见法官公事公办地问道:
“青歌大公,皇后指控你与绿野青岚督伊之死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您承认吗?请看着陪审人员们的眼睛回答我,如果沉默,则被视为认同。”
青歌猛地转过头去看着那些表情麻木、完全看不到一点儿对未来尚心怀希望的迹象的平民们,蓦然感觉自己原来是这么孤独、这么无助。
——岂止是有千丝万缕的联系呢。绿野长秋向她露出个一瞬即逝而满含恶毒的笑意,用嘴型对她咬牙切齿道:
她是为你死的。
这是青歌心里永远无法跨过去的一道坎,是她和皇后间结仇的最主要因素,青歌几乎想当场就拍案而起,把她知道的所有的事情全都当着水晶球的面告诉全帝国民众,把绿野们的阴谋、乃至她近日来隐隐约约得出的一个可怕的猜想尽数倾诉而出——
可是就是受了个“不能说、不可言”的法术限制,堂堂五级的赤焰法师竟然无法在大堂之上说出半个字,正面回答哪怕半句话!
她过于突兀的沉默也引起了法官和陪审人员们的主意,法官的眼睛亮了起来,露出了一个像是豺狼在见到了肥美可口的大块鲜肉时的表情:
“青歌大公,您要是再不说话的话,我们可就判决为您默认了!”
青歌眯起眼睛看了好久,才隐约想起来这个法官看起来似乎有点眼熟,然而究竟在哪里见过,她的印象也十分模糊了,直到他几乎就要落下锤子,为青歌定罪的那一刻,青歌才想了起来——
他是当年最为得宠的皇后近臣之一,布兰特·奥罗。
哦,原来是这样。青歌整理了一下袖口,看着还在滔滔不绝地与其余支持她的陪审员们掐的不可开交的布兰特,心里却没有多少愤怒,只有深深的疲倦,几乎要将她压垮在地,折了她的脊梁骨,变成一滩废物一样的烂泥。
要是她当时真被养废了,现在估计就和那些扶不上墙的烂泥没什么区别,可是她如果真的变成那个样子了的话,别说青岚他们了,估计连她自己都会很难过。
人总是要变得成熟起来的啊。
“我无罪。”满堂喧哗里,青歌本来十分轻微的声音被扩音阵放大了无数倍,她凝视着那些满脸或失望或不敢置信或看戏或愤懑的陪审团成员们的眼睛,轻声重复了一遍:
“我说,我无罪,对于绿野皇后与奥罗法官联手施加在我身上的恶名……我不认。”
“但是我不能说。”
“有什么不能说的?”布兰特冷笑了一声说:“还是说青歌大公您……心虚了?”
青歌反诘了过去:“诸神在上,您这么苦苦逼问一个法师,让她说出她不愿意说的东西,小心日后遭报应啊。我说不能说就是不能说,没什么好解释的,但是这个罪名……我拒认!”
“您要是还想一味诱供逼供的话,不如问问我们的好皇后,这件事与她有没有关系——”青歌话头一转,直指看热闹不嫌事儿大的绿野长秋:
“皇后!请您看着我的眼睛回答我,青岚督伊的意外身亡,和您到底有没有关系?”
没想到青歌会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的皇后的笑容就僵在了脸上,只不过她眼珠往周围一瞟,便十分愉悦地笑了起来,生生将想拿着皇帝圣令,以“乱政者”之名将她告上公众法庭的奥菲莉亚唬到了一下子,而奥菲莉亚也看到了青歌的手势,她做了个十分隐秘的动作,将手掌立起,略微一推:
停止。
奥菲莉亚也不是笨蛋,脑子一转便反应了过来,如果真的将绿野长秋以“乱政者”的罪名告上去,她最多也就是被褫夺手中的权力和皇后之位——毕竟斯佩德皇帝混用多年——那些表面上和暗地里都依附于她的势力们仍然会在暗处盘根错节,给即将登基的年轻女皇造成不小的压力,眼下正好有一个十分恰当的时机,能通过公众表决将这些人尽数揪出来,只不过奥菲莉亚的心底却有着浓重的担忧:
万一……万一平民们也都倒向了绿野长秋一边,该怎么办啊?
随即她又拼命甩了甩头,就好像这样能将这个过于骇人的想法从脑子里驱赶出去一样:不会的不会的,青歌兢兢业业了这么多年,功劳苦劳一件不差,怎么会有不明不白的人判她有罪呢?
然而,世事总是不如我们所愿,人心总是没有我们猜测的那么美好——
“安静,安静一些!”布兰特敲下木槌,高声喊道:
“认同青歌大公有罪的,请将天平右边砝码拿下,认同青歌大公无罪的,请将天平左边砝码拿下。”
多少年都没被动用过的全体公众审判,终于在这一年最后一次地展露于世间。由于太久没有动用过,法官甚至不得不向人们再一次重复公众审判的贵规则。每个水晶球上——不管是陪审团人员们手上捧着的,还是每家每户里都摆着作为装饰品的水晶球在同一时间发出莹莹的微光,慢慢地,这些光芒在水晶球上空凝聚成了一架黄金天平的形状:
“公众审判现在开始,诸神在上,借最为公正的命运女神阿芙亚娜之名,请用你们的双手、用你们的眼、用你们的心做出抉择吧!”
每个人的选择都会被公布于陪审团之前,毕竟就像奥斯曼法典里记载的那样,每个人都要为自己的选择而负责。那些选择了拿下右边砝码的人的名字一闪而过,几乎每个都只能出现不到一秒钟的时间,青歌凭着过人的记忆力,将判了她有罪的名字一一铭记于心,然而很快她就发现不对了——
那些闪现着金色光芒,出现在右边的名字,远远比出现在左边的要多,甚至都多到了连她都无法一一记下的地步了!
“公众审判结束。”布兰特带着微妙的笑意敲响了木槌,同时也结束了这一场结果太过悬殊的、完全不公正的审判:
“青歌大公,你有罪。”
“但是考虑到大公你有‘免死权’,那么我再次宣布——”
“青歌大公,你有罪,但是你被赦免了。”
青歌还有点恍神地扶着光滑的木头扶手起身,久久、久久地凝视着那些悬浮在左半边空中的、为数寥寥的名字,露出了一个惨淡的笑容:
“奥斯曼……这就是我一直守护着的奥斯曼啊。”
她的目光虚浮又冰冷地扫过旁听席,扫过那些低下头不敢直面她的人,叹了口气,满载着深深、深深的倦意,似乎下一秒她就会颓倒在地,再也不会醒来一样:
“免死权。”
“我都忘了自己还有这么个权利了呢,倒是有人先比我……有恃无恐了啊。”
“——你们为什么要判她有罪?!”艾伦·布莱特冲进《帝都万事报》的主编房间,失控地抓起她的领口大喊:
“谁都知道青歌大公绝对不可能做这种事情的!你们在干什么?!”
主编被他抓得有点喘不过气来,费力挣扎着辩解道:
“谁知道绿野长秋将来会不会失势?年轻人,你睁开眼睛好好看看,这就是社会,收起你那些崇高的情操吧,要是我们真的判了绿野长秋有罪,没准明天一早我们就会被发现已经流落街头、身无分文了!”
“而且青歌大公不是有免死权吗?偶尔误判一下也没什么,我相信大部分人都是这么想的!”
第93章
“总有人不惮以最大的恶意去揣测英雄。”艾伦·布莱特缓缓松开了主编的衣领,用十分难言而复杂的目光看了这个素来爱护他的长辈一眼:
“……主编,我想通了。”
“我当年入学的时候就一直在想……”他茫然地盯着被乱摊在桌子上的下一期样报,印着《青歌大公被判有罪,举国哗然,权力的腐蚀与人性的挣扎》这样满是噱头的标题的报纸,轻声说:
“为什么总有人喜欢将各种各样的恶名加在别人身上,并以此为消遣和快乐啊。”
“我从来就不讨厌青歌……我只是为她的不争辩和不反驳而替她不值罢了。多么好的一个人,怎么就在你们的手下,出于种种原因被判定为‘有罪’了呢?”
他深深地向着目瞪口呆的主编鞠了个躬,就好像这脊梁终于可以从弯下去的状态直起来一样:
“主编,我要辞职去应征入伍了,毕竟西北战事十分不乐观,他们正在大幅度扩招,即使我只是个低阶法师,那也是根源□□之前的、能进阶稳定而不会猝死的人,一定能帮得上忙的。”
“如果连青歌大公都心冷了,那么谁还能守得住奥斯曼呢?”
这注定是寒冷的一年。
欧诺塔大陆上素来只有占据了一年十二个月中三分之二时间的漫长的春天,夏天与冬季从来都短的不可思议,然而今年,向来最多只有一个月的寒冬终于全面反扑,逼退了温暖宜人的春天,将整片大陆拖入了长得几乎望不见头的漫漫长冬。
无数初生的花草在冰雪下冻结枯萎,就好像人心一样,冷透了,就是一个死。
是年九月,从理论上来讲,此时欧诺塔大陆应该进入短暂而炎热的夏季了,然而狂暴的风雪依然没有停止半分肆虐的势头,誓要把寒冷带到每一个角落。
多年以后,垂垂老矣的奥菲莉亚在面对着来奉命给她写传记的、战战兢兢的史官的时候,便会想起这个寒冷而好似永无休止之日的漫漫长冬。当时她还是斯佩德族长,是长公主,然而从那时起,她的身上就隐隐有了些日后“铁血之王”的影子,就好似青歌大公在少女时代便有了“赤焰”与“公正”的称号一样。
那是一个冬日的午后,阳光微弱得几乎没有一点热量,费力拨开厚重的云层,洒下零星的光芒,然而一阵狂风吹过,阳光便再次被乌云遮蔽住了。
每一位继承皇位者都应该是在其余几位曾任少君侯们的竞争者的注视下,接过皇帝手上的圣令,再由上一任统治者将黄金的冠冕佩戴在头上的。然而绿野少君侯尚未露面,凯撒·奥罗已奔赴前线,在皇后摄政多年所以理应避嫌的前提下,塔斯克·马尔斯和他的夫人苏珊一起留在了外城,到头来,陪伴着奥菲莉亚的只有身负新鲜出炉的“弑母”恶名的青歌大公。
这几乎是奥斯曼帝国史上最为寒酸而充满了不祥意味的登基礼了,却似乎也昭示了奥菲莉亚一生的命运,她永远在逆境中崛起,在最为困顿苦楚的时候,为人们拨乱反正。
女官为奥菲莉亚捧上鲜红的长披风,上面用金线刺绣着繁复而精美的纹样,奥菲莉亚沉默着接了过来,然后将遍镶珍珠与宝石的皇冠从红丝绒垫子上自己拿了起来戴在头上,将权杖顶端轻轻击打在青歌的肩膀上,沉声说:
“我的挚友啊,请允许我再次为你加封——”
青歌却侧了侧身避开了奥菲莉亚的权杖,露出了一个僵硬而无力的笑:
“挚友,你也看到了人民现在的态度,要是你真的这么做了,恐怕第二天就要有人质问我——我何德何能,能被再次加封为大公了。”
“这顶冠冕……”她轻轻碰了碰额上的黄金冠,反手一摘就狠狠往台下掷去,她的力度是那么大那么大,精致的大公冠冕一瞬间就被摔了个支离破碎,黄金的枝叶四下飞溅,圆润的珍珠发出清脆的响声反弹了那么高,最后不知道滚到那个角落里了,就好像跟这个至高的位置、跟这份常人一声难以企及的荣耀有什么深仇大恨似的:
“我也不要了!”
“挚友……”奥菲莉亚几乎是哀求道:“青歌啊,你留下来好不好?这个位置太高了,没有人帮我的话我一定会坐不稳的!”
青歌止住了往台下走的脚步,回头望了奥菲莉亚一眼,望了这个少数仍然在信任她的人一眼,苦笑道:
“奥菲,你不要再……为难我了。”
“相识一场,我送你个法阵吧。”她将龙骨法杖虚虚点在奥菲莉亚的额间,轻声道:
“我借你一双眼,看遍世间悲喜,明辨是非;我借你无形的法杖与剑,斩去世间一切黑暗与丑恶,将光明与公平重归于人间。”
“此人能坚守本心,能正面正义地对抗谎言,不管多少艰难与痛苦强加于身,都能矢志不渝。根源啊,如果你听得见我的请求,便应允我可好。”
那是每一位法师都知道、却一直无人动用的最高级别的祝福,能将“破除一切谎言的法师之眼”赐给未能得到根源认可的普通人——只要这个人行的端、做得正,就能接受这一份过于丰厚的馈赠,反之,则会被灼瞎双目,从此失明。
龙骨法杖顶端发出淡淡的微光笼罩住了奥菲莉亚的双眸,她微微睁开眼的时候正好听到那一句——
“从此,世上一切谎言均在你的双目之下无所遁形。”
咒术完毕,青歌终于是真正地、头也不回地走下了高台,长长的黑袍在满地鲜红的玫瑰花瓣上打了个漂亮的旋,卷起一阵夹杂着花瓣的小风之后,便慢慢地消失在奥菲莉亚的眼里了。
新登基的女皇注视着她逐渐远去的背影,和那个一身紫色长袍,俯下身给了青歌一个拥抱的身影,就隐隐有一种“啊,果然是这样”的感觉。
——娜塔莉亚,费南多,德里克,青歌。她爱着的、身边的每个人都在一一与她道别,只有她还在坚守着这残破的帝国。
雅克边境。
“这是今天的第几波了?!”凯撒擦了一把额头上的汗,怒吼道:
“青歌被判定为有罪就这么让雅克人兴奋?连五阶法师们都出动了,这是要干什么?!”
狰狞的水龙怒吼着狞笑着,从数丈高空张开了大口,向着地面上看似毫无躲避还手之力的奥斯曼*袭去,雅克的那个被剑士们重重护在阵后的法师刚露出个得以的笑容——
“金龙!金之箭!”凯撒将白杨木法杖顿在地上高声喝道:
“无坚不摧,无往不利——金之箭!”
巨大的金龙被瞬发咒术召唤了出来,摇头摆尾气势汹汹地撞上了微微带着些蓝色的水龙,顿时水花四溅,两种完全不搭边的元素才空中发生了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