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等到嵇狐颜的身影已经看不见了,方梳碧这才有些神色迷茫地收回目光,看着桌上放的首饰匣子,里面那支珠钗当真是十分精致,价值不菲,方梳碧轻轻叹息了一声,却又一次不由自主地想起一张青涩平凡的脸庞,她不知道自己为什么总是想起那个男孩,明明只是见过一面的陌生人,但给她的感觉却是莫名地熟悉。
一丝淡淡的苦涩之意在方梳碧心底泛出,这是从来不曾有过的感觉,少女微微皱起好看的眉毛,此时此刻,一颗心伴随着窗外啾啾的欢快鸟鸣,无限地深深沉坠了下去,她从出生直到现在,从来都没有一个男子可以让她如此挂念的,如此在意,即使是面对着青梅竹马的未婚夫,她也不曾有过这种感觉,不知道为什么,方梳碧忽然间就毫无来由地预感到,那个男孩会在她心里占住一个很重要的地方,甚至可能一直占据下去,哪怕她想忘也忘不掉。
而此时牵动少女心弦的师映川正老老实实地坐在一只蒲团上,听面前的男子讲解一些关于武道修炼方面的问题,连江楼修为绝顶,他的提点和讲解不知道是多少武者梦寐以求的,师映川盘腿坐在蒲团上,神情端正,津津有味地认真听着,一会儿恍然点头,一会儿又皱着眉头思索,然后向对方提出问题,连江楼也都一一详细解答。
窗外一片青葱蓬勃之意,不少被风吹散的花瓣飘落在窗台上,甚至还有一只麻雀停了下来,探头探脑地向室中张望,半晌,连江楼停下讲解,道:“……今日便到这里。”师映川连忙站起来,去倒了茶捧到男子面前:“师尊说了这么长时间的话了,先润润喉咙。”
连江楼接过茶杯,轻轻啜了一口,师映川重新坐下,毫无形象地伸着懒腰笑道:“师尊,给我讲点师祖的事情罢,我记得你上回说过,师祖四十二岁时跨入太上忘情之境,一夜之间神功大成,可是你还没讲为什么师祖忽然就这么突破了。”
此时的师映川就和一般那些缠着大人讲故事的孩子一模一样,连江楼也不以为意,道:“……你可听说过澹台道齐此人?”师映川连忙点头:“剑圣澹台道齐嘛,当然听说过,那可是从前非常了不起的人物,不过传闻多年前他孤身一人登上大光明峰向师祖挑战,后来战败身亡了,那柄数十年随身不离的神兵‘鹤鸣崩音’也在这一战中被毁坏。”
连江楼听了,神色如常,将茶杯放到一旁,右手却抬起一招,顿时不远处桌上搁着的那柄和光同尘便被他摄入手中,一时连江楼拔出剑来,手指却按在漆黑的剑格上,师映川好奇地注视着师父手上的动作,这才第一次发现此处居然有一个极微小不起眼的机关,若不是预先知道的话,根本不会有人注意到。随着连江楼的手指轻轻动了几下,忽然就听一声轻响,剑柄后端竟是自动打开了,分明露出了一个藏在里面的剑柄。
师映川见状,当即就愣住了,脱口道:“……子母剑?”不过刚一说出口他就知道自己说的不对,子母剑最大的作用是在对敌时可以趁对手不注意之际迅速抽出里面藏着的子剑,给予对手致命一击,然而这柄和光同尘打开的过程却不是一瞬间的事情,需要特殊的方法才行,等开了机关取出里面的剑,需要一定的时间,这就完全失去了子母剑攻其不备的意义。
“师尊……”师映川惊讶地喃喃道,连江楼并没有说话,只是缓缓将里面的剑抽了出来,却发现那赫然是一把断剑,剑身只有正常佩剑的一半长,应该是从中间断去的,然而虽是残剑,但散发出来的那股凛然锋锐之意却令人忍不住心寒,连江楼一根食指在雪亮的剑锋上轻轻一碰,顿时手指就被割开了一个很小的伤口,有鲜血滴在那剑上,却直接滚落于地,剑身依旧雪亮森寒无比,不染半点血迹。
“果然是宝剑……可惜怎么却断了?”师映川一脸惋惜之色,一面从怀里摸出手帕,给连江楼擦去指上的血珠,连江楼并不在意,重新将剑收起,恢复成原来的样子,说道:“这便是那把鹤鸣崩音,当年你师祖力败澹台道齐之后,就将这把被毁的断剑收藏起来,花费了许多工夫才将其巧妙融入到和光同尘当中,合成一把剑。”
☆、二十八、旧年怨
师映川聚精会神地听着自家师父说起这等陈年秘事,脸上却露出一丝不解之色,皱眉问道:“奇怪,师祖把剑收藏起来就是了,何必要放到这和光同尘里面?感觉好象只是在做无用功而已,根本没什么用处嘛,何必多此一举。”
连江楼看了他一眼,也没解释什么,只自顾自地以手轻抚和光同尘黑黢黢的剑身,继续道:“……澹台道齐此人算得上是天纵之才,剑圣之称倒也名副其实,当年你师祖藏无真立意要修那太上忘情之道,因此便与澹台道齐结下情缘,沾惹情爱,两人就此携手。”
这番秘闻听得师映川目瞪口呆,下意识地问道:“那后来呢?”连江楼用一方雪白的丝帕缓缓擦拭着自己的佩剑,神色依旧不波不澜:“……后来你师祖在彼此最浓情蜜意不可自拔之际,拔剑斩情丝,断尘缘,以此打磨道心,准备一举突破。”
此时师映川已经听得唏嘘起来,一副若有所思的样子,半晌,才感慨道:“做了这么多的事情,就为了修行么……果然成大事者,不但要对别人狠,也一样要对自己这么狠啊。”又连忙问道:“那再往后呢?澹台道齐就是为了这件事才来大光明峰的?”连江楼微微颔首:“不错,你师祖离开之后,澹台道齐不肯就此罢休,孤身来到断法宗,质问你师祖,后来又苦苦哀求爱侣回心转意,只是你师祖一心求道,并不答应,澹台道齐大怒之下,两人便在大光明峰激战一日一夜,最后是你师祖胜了,只是这其中内情种种,除了当时寥寥数人之外,外界不得而知,而你师祖藏无真击败澹台道齐之后,一夜之间神功大成。”
“师祖也真的算是铁石心肠了啊。”师映川随口说道,话出一口,才猛地发现自己对长辈有些出言不敬,连忙偷偷觑了连江楼一眼,好在连江楼似乎并没有注意这些,这才松了一口气,既而挠头道:“……这什么劳什子的太上忘情道也太邪门了些,我可不练,反正又不是非要走前人的路不可。”
连江楼深不见底的双目看了他一下,语气平板地说道:“成大事者,不应该为任何人任何事乱了心神,你师祖既然一心修那太上忘情之道,那么但凡阻他道者,则皆可杀之,天下无不可杀之人。”师映川闻言,神情微微一震,他怔了一下,想起自己当年刚拜师时,连江楼一连喝问的三个问题,然后就有点苦笑地耸了耸肩,叹道:“这些事听起来似乎不算什么,但做起来却真的是很难……”
连江楼脸上一派古井无波,看不出一丝情绪起伏,他不知想到了什么,神色略显冷漠,站了起来,师映川也赶紧起身,偷偷瞧着男子的脸色,见他没有生气,便放下心来,连江楼却忽然看向自己的弟子,眸光慑人,带给人一股强大的压迫感,道:“你的天赋根骨极佳,不可辜负了,尤其心性尚需磨练,若要成为一名强者,不但需要强横的力量,还必须具有一颗强者之心,你一向并非优柔软弱之人,但有些方面,你仍然欠缺。”
师映川听明白了师父的意思,垂手道:“是,弟子记下了。”连江楼似乎有些不喜,摆手示意他离开,好在师映川早已习惯了对方这种难以捉摸的性情,倒也不觉得怎样,出了大日宫便乘坐白雕飞向白缘所居住的山峰。
这里环境颇为清雅,一大片建筑错落有致,师映川熟门熟路地来到前厅,拾阶而上,一面笑道:“师兄,刚才过来的时候,听说你有客人?”话音未落,脸上却已是骤然一僵,满脸的笑容都滞涩住了,活像见了鬼一样,只见厅内两个年轻人正坐着,一人眉目俊秀,另一人则脸色白皙,虽然是坐着,却也能看得出身材颀长,两只漆黑的眼睛里淡淡含笑,笑容好象阳光一般绚烂,眉间一抹绯红,师映川周身一僵硬,如遭雷击也似,满脑子只有一个念头:今天出门之前真应该看看皇历!
此人居然是宝相龙树,与师映川此刻眼中或多或少的吃惊与郁闷不同,宝相龙树眉眼舒和,眼底铺着的都是些带了温柔之色的笑意,两只眸子里全都露出异样的光芒,师映川仿佛木桩子一样站在当地,脱口而出:“……你怎么在这里?”
他这话十分突兀,语气也有些冲,宝相龙树也不以为忤,只微微一笑,旁边白缘却有些意外,不由得笑道:“哦?原来你们认识?”
宝相龙树双眼当中精光一闪,微笑道:“又见面了。”说着,宝相龙树意味深长地看着厅口处的师映川,向白缘解释道:“前时剑子下山,我们倒是见过的,也算有缘。”师映川前段时间刚回到断法宗时,只大概讲了些路上的见闻,他一个男孩子被同为男性的宝相龙树纠缠,在他看来是很尴尬无奈的事情,因此对其他人绝口不提宝相龙树一事,所以白缘并不知道两人相识。
师映川心中暗道晦气,却已不好马上离开,只得走进厅中,装作若无其事的模样,一面坐下一面对白缘道:“我和这位……咳,宝相公子,前段时间在路上见过。对了师兄,你们也认识?我倒没听你说起过。”白缘微笑道:“我与少狱主在数年前便已结识,只是一向往来不是很多,所以你不知道而已。”
师映川听了,干巴巴地笑了一下,再没说些什么,倒是宝相龙树嘴角露出一抹玩味的笑容,捧起面前的香茶啜了一口,道:“我这次有事恰好路过断法宗,便顺道来白莲坛这里讨一杯茶喝……剑子,好久不见了。”
“明明距离上次见面只有半个多月好不好?哪里是什么‘好久’!”师映川心中腹诽,面上却是淡淡一笑,架势做得很足:“若是早知道少狱主来此,我倒是应该扫榻以待,略尽地主之谊才是。”
这不过是很正常的客气话罢了,但宝相龙树却点点头,很自然地笑道:“如此甚好,眼下事情已经办完,倒也不急着回去,这便叨扰剑子了,上次还说有机会便来白虹宫做客,没想到竟会这么快。”
师映川听了这话,顿时嘴角一抽,面上虽然还维持着正常模样,心里却在破口大骂,自己只不过是说点场面话而已,而这宝相龙树却顺竿子就往上爬了!一时间恨不得狠狠连抽自己几个大嘴巴:叫你再嘴贱!
心里再怎么不情愿,脸上却还得维持如常,师映川有些僵硬地笑道:“少狱主客气了……”宝相龙树一双眼睛似斯文又似儒雅,很是和气有礼的样子,只是师映川并非第一次见他,根本不会被这些表相蒙蔽——这宝相龙树,哪里是什么省油的灯。
三人在一起又聊了小半个时辰,末了,宝相龙树便与师映川起身告辞,这断法宗宗内彼此相近的山峰之间都以长长的铁链相连,再架设木板,构成极结实的长桥,方便彼此往来,大大缩减了路程,节省了许多时间,师映川的白雕只能载上一个成年人,往常他带着皇皇碧鸟那样的小姑娘也还罢了,现在若是加上宝相龙树就必然难以维持,因此师映川只得带人走上长桥,前往对面自己的山峰。
白虹宫内的建筑气派而不失雅致,花草茂盛,美轮美奂,宝相龙树跟在师映川身后,待跨入一间花厅之际,目光向着厅内略略环顾一周,便微笑起来,自己任意找了一处位置坐下,笑道:“……上回我还说想来你的白虹宫做客,今日便得偿所愿,真的很是难得。”
有侍女进来送上茶点,师映川虽然对宝相龙树有些无奈,但眼下别人既然已经来了自己的地头做客,他总不能给人脸色看,不是待客之道,因此淡淡道:“这茶还不错,少狱主请。”
那装茶的杯子似玉非玉,通体晶莹生辉,茶水碧绿,一丝丝清香之气散发出来,宝相龙树拿起茶杯,略略一品,顿时笑道:“果然是好茶。”师映川便唤来一个侍女,吩咐道:“这碧峰毛尖替我装上两斤,给客人临走时带上。”那侍女答应一声,这就下去了。
宝相龙树也不觉尴尬,只面露温煦之色,慢慢品着茶,师映川也不像一开始时那样郁闷烦躁,只自顾自地坐着,该喝茶就喝茶,该吃点心就吃点心,并不和宝相龙树说什么,此时花厅里只有他二人,忽地,宝相龙树将喝了一半的香茶放下,对师映川道:“上回你送来的东西我已经看了,我很喜欢。”师映川嘴角扯了一下,皮笑肉不笑:“那就好。”
“何必总对我这样避讳,我是出自真心,莫非你是不信我的诚意?”宝相龙树目视着师映川,眼光熠熠,师映川被他用这种眼神看着,眸中便闪过一丝郁闷之色,眉头深锁,脸上略显出几分不自在,他知道宝相龙树在他面前虽然一直都表现得算是彬彬有礼,尽量给他一种如沐春风的感觉,但师映川也很清楚,此人也有另外一面他没有见过,山海大狱的少主绝对不会是这样一个温和脉脉的人物,这一点从当初对待燕芳刀一行人的时候就可见一斑。
“你的诚意确实有,只可惜我没有这种想法,我并不喜欢你。”师映川的话很直接,并不作什么掩饰,也不婉转:“这种事勉强不来,谁也没办法。”宝相龙树听了,也不在意,只淡淡一笑,说道:“……我相信一句话:有志者事竟成。”
师映川见状,就知道自己哪怕是有舌灿莲花的本事,估计拿这种铁了心的人也一样没辙,因此他索性也不浪费力气了,干脆只顾着自己喝茶吃点心,把宝相龙树晾在一边,哪知对方却道:“一向听说白虹宫当年建造时耗费人力物力无数,今日既然来做客,不如剑子带我四处走走,游览一番?”
☆、二十九、可惜不是你
这话并不过分,既是做客,那么客人想要四处游览一番便是很正常的,宝相龙树既然提出了这个要求,师映川若是不搭理,那就是有些不近人情了,十分失礼,因此师映川只得起身道:“既然如此,就请随我来罢。”
两人出了花厅,师映川也不知道要带对方去什么地方,因此只是随便走走,宝相龙树在他身旁与他并排走着,午后的阳光很暖,天气有些热,头顶的阳光肆无忌惮地照晒到每一个角落,一切都是那么美好,一切都似乎永无止境,宝相龙树看到身旁师映川被金黄的日光照得仿佛越发柔顺光滑的头发,忽然就有一丝淡淡的心跳之感,两个人就这么在一起走着,好象很多事情也都悠哉悠哉地被抛在身后,宝相龙树感受着此刻的惬意,发现自己原来真的很想要呵护珍惜着这样的时光。
眼前出现了一片莲池,大朵大朵的莲花盛放,清香醉人,水中偶尔还可以见到红艳艳的火绸鲤游动着,红的鱼,绿的叶,各色的莲花,构成了一幅恬淡而不失灵气的画卷。
师映川站在池畔,聚精会神地看着鱼戏莲叶间,有清风吹过来,师映川如绸如缎的黑发被拂动,有几丝飞绕绞缠在面颊上,身旁宝相龙树打量着他每一个神态和动作的细小变化,嘴角不觉噙起一抹笑意——这是不被人前所见,却惟独在师映川面前所展现出来的一面。
平心而论,师映川的外表真的完全不出众,宝相龙树自己也无法解释为什么就一眼被对方吸引,但这世上有些事情就是这么奇怪,没有理由,不需要理由,也毫无理由可言。
“……白虹宫的确很美,就与我想象中的一样。”宝相龙树忽然开口说道,师映川听了,就扭头微微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