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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保护老爷子!”又是那清朗的声音,一直待在展昭背后的那个人身形一略冲出去,与那群黑衣人兵刃相接,斗在一处。展昭看着他的身影微微皱眉——这个人,竟似乎也有些似曾相识的熟悉……
“公子快走!”黑衣人分出几个向着展昭这边过来,解开他的穴道,拉着他便往屋顶上跳。
展昭恍恍惚惚的,还未及反应,便被那些人拽走了,他粗粗一想,也觉境况实在诡异,不若先找个清静之所再作打算,打定主意,便也提起内力,随着为首的黑衣人纵跃而去。
众黑衣人如来时般潮水样退去了,刘伯温摸摸胡子,远望着展昭离去的方向,一向清明睿智的眼中难得有些迷惑:“这命轨天机,怎么就这么突然间变了……”
竹林小屋。
凝视着铜镜中模糊不清的面孔,展昭有些头疼地抬手揉揉额角。
镜中还是他自己的面容,他却能清晰地意识到,这已经不是自己原来的身体了。
先前那帮黑衣人把他带到此处,便一言不发地一起退了下去,他能感到自己潜意识中对这竹屋的亲近与安心之感,想来便是这身体以前所居之处了。
展昭长叹一声,今日所经之事,委实太过曲折离奇,实非常理所能解答,他在这里想得简直要头疼起来,却仍是理不出半分头绪。
“……你是谁?”
蓦然一个清软的声音竟直直从他脑海中响起来,展昭一惊,还没来得及作答,便又听见那声音带着惊怒,渐趋凌厉起来。
“你是何方妖孽,竟能控制我的身体!”
……竟是这身体真正的主人么?展昭无奈起身,对着虚空诚恳地抱拳:“这位……小兄弟,在下也实不知为何事竟至此,在下也并非妖孽,不过是一凡人罢了。”
“你……”那声音有些迟疑,“可你是在我的身体里,你……唔!”话未说完便被一声痛苦的闷哼打断了,与此同时,展昭也感到一阵剧烈的疼痛自头部蔓延开来,他毫无防备地一个趔趄,慌乱中一把扶住身边窗棂,才险险没有跌倒。
“药……我……我怀里有药……啊……”断断续续的忍痛语声在脑海中响起来,展昭强忍着痛苦,一手摸进怀里,果真找到一个碧绿的小瓶,打开瓶塞,从中倒出些漆黑的药丸来。
“吃……吃两颗……”
数出两粒吞下,疼痛终于慢慢减轻,片刻便渐渐地退去了。
“这是什么药?”展昭有些虚脱地坐在屋中古琴后面,倒出一粒药丸来细细打量,“感觉……有些不对头啊……”
“有什么不对头的,”脑中的声音也有些虚弱,却还是立即反驳道,“我生来带有头疾,这是义父赐的药,虽不能根治,用于克制却甚是奇效。”
展昭没有搭碴儿,刚才那种剧烈的痛苦莫名给他一种熟悉的感觉,他静静闭上眼,把意识沉入身体,想要找到那令他隐约心悸的源头。
意识一沉,他便明显感到与身体的联系变得模糊起来,仿佛隔了一层,虽还是能感知外界种种,却有一种奇怪的隔阂阻碍其间。
“咦?我又可以控制身体了……”他“看着”自己把手放在面前反复查看,心间有淡淡的喜悦和激动升起来。
展昭一愣,原来如此……他们共用一个身体,所以他竟能感受到那孩子的情感思绪么——尽管还不知道年龄,但不知为何,他那么自然而然地把这个叫做唐玉竹的青年归入了“孩子”这一类别当中——这样看来,这段关系中,占据主导地位的竟是自己,至少……他能感觉到,自己现在并非是被禁锢在身体当中,只要他想,便可以重新拿回掌控权。
不过,展昭当然不是什么巧取豪夺之人,这本就是别人的身体,之前没搞清楚状况也就罢了,如今既知道了,他是万万做不出把别人的身体据为己有这样的事情的。
心中轻笑,他索性分出一小半心神留意外界,其余都沉入身体细细检查起来。
小屋的门“吱呀”一声打开了,一个面色冰冷随从打扮的人目不斜视地跨进来。
展昭清晰察觉到,唐玉竹的身体瞬间紧绷起来,心里有了混合着期待和畏惧的浅浅的紧张。
“唐公子,丞相问你大事如何。”那人的声音如他的表情一般毫无起伏,带着机械的不近人情。
“我已飞鸽告诉义父,病体又犯,不宜动武。”清清淡淡的回答,有些不易察觉的失落。
“丞相问你,可需加派人手?”继续询问。
“加派人手,不过多些屈死冤魂,不用了。”心下轻叹,有些疲惫地摇头。
“丞相问你,何时可成事?”沉思片刻,又抛出问题。
“病体痊愈,自可成事。”隐藏在膝边的拳头握紧了,心中的失望与委屈渐渐有些压抑不住。
“丞相问你,病体何时可痊愈?”毫无所觉地穷追不舍。
“义父问不问我病体如何!”唐玉竹终于猛地抬眼,喝问出声,随即又有些支撑不住地扶住额头,用力压制住急促的喘息。
展昭同时感到刚刚未复的头痛又肆虐起来,虽不如先前凶猛,却也是足以让人头晕眼花,烦闷欲呕。
“属下告退。”那来人未多说一个字,冷淡地抱抱拳,转身利索地退出门去。
“唐玉竹……唐玉竹?”展昭心里不自觉生出些怜意,刚才那一场对话,已足够让他对这个倔强却又意外单纯的少年的处境有了初步了解,再加上他一番探察所发现的熟悉痕迹……
唐玉竹闭目靠在竹屋的墙壁上,漆黑的睫羽微微颤抖,没有应声。
“唐玉竹,”展昭加重语气,“你听着,你身体里有问题,你的头痛,应该不是什么先天的缘故……”
“……你叫什么名字?”疼痛慢慢有所缓解,唐玉竹像是没听到他的话一般,突然出言问道。
展昭一顿,随即温言答道:“我是展昭。”
“展昭?”唐玉竹睁眼,“倒和那个宋代的南侠一样,你……”
“宋代?”展昭皱眉,直觉有什么不对,“你这意思……现在是何年号了?”
唐玉竹有些奇怪,挑起一边眉毛,答道:“自是大明洪武十二年,怎么了?”
展昭慢慢道:“大明……我确是不曾听过,看来是大宋以后的时候了……”他有些怅然地叹一口气,“我也不知道是怎么回事,不过我确实处于大宋天圣年间,也确被江湖朋友赠与南侠一号……”
“你……”唐玉竹瞪大眼睛,“这么说,你真是那个传说中的南侠展昭?”他喃喃道,“怪不得,我记得你见到那刘伯温时,唤他做包大人……莫非他与那包青天长相一致?”
“是啊,”展昭有些感叹,“不想我们当时之事居然在后世也有流传……对了,你当时,是去刺杀那个叫刘伯温的人吗?”他沉下声音,“是你义父的命令?”
唐玉竹有些狼狈地转脸对着墙壁,可展昭却是在他身体当中,不论如何躲避,他都仿佛觉得好像有一双清正明朗的眼睛正注视着自己一般:“……是又如何。”
展昭见他如此,且对这其中的是非曲直也实在不了解,反倒有些不知该如何说下去,最后也只能叹一声:“暗杀手段到底是落了下乘……我观那刘伯温,倒像是个为国为民的有志之士。”
唐玉竹抿唇不言——他又何尝不知?只不过义父下达的命令,他向来是照做便是了,又哪有什么考虑的余地。
“嗐,先不说这个,”展昭担忧道,“我刚刚查看了你的身体……你这样子,好像是被人下了蛊了,表征与我过去所见一名‘紫烟罗‘之物有些相像,只是还能用武功……观之像是你之前所服药丸之故……”
“蛊毒?”唐玉竹一惊,漂亮的猫眼儿闪过一丝犹疑,随即断然道,“不可能,药乃义父所赐,他定是不会害我的……你休要危言耸听!”
展昭欲言又止,他看那药丸,倒反而是唐玉竹是不是病发的元凶——毕竟紫烟罗本是用作控制之物,幕后之人若要加以控制,那蛊毒所带的疼痛便只因做惩罚之用,必不可能在唐玉竹执行任务时干扰他的行动……反倒是那药丸,恐怕是过分摧折了人体的健康和潜力以换取武功,带来些头痛的副作用,也便不奇怪了。
他有心要将自己的分析与唐玉竹细说,可实在没有证据,且唐玉竹又对他那个义父甚是推崇孺慕,自己贸然横加指责,恐怕反而会起到相反的效果。
唐玉竹要休养,两人便相安在那幽静的竹林中度过数日。越是相处,展昭便对这个孩子越是欣赏怜惜——他的傲骨,他对亲情纯然强烈的渴望,还有他本身的良知与执行任务所带来的罪恶感交杂的脆弱和迷茫,皆让人又爱又怜。展昭旁敲侧击过几次,便将他简单的人生经历了解了个彻底,只是不论他如何解释引导,唐玉竹都执拗地尊重相信着他的义父,展昭也只得暂时作罢,先将此事按下徐图后计。
他自己本身也被下过紫烟罗,对这毒物有些了解,再加上后来闵秀秀尽心尽力的医治,倒是有些吐纳疗养的心得,此时便尽数教给了唐玉竹,虽不能根治他的病症,但到底在因副作用而起的病发时能让他稍稍好过一点。
两人性情兴趣相投,再加上这颇神异的处境,很快便成了莫逆之交,彼此引为知己,只是这平静的日子,很快便被有一次打破了。
“不行,你怎么能做这种事!”
“……”
“玉竹,你这不仅是要陷刘伯温于险境,更是要利用亲情去欺骗一位爱子心切的母亲!”
“……”
“玉竹……你想想丁冲,你难道忍心他们母子相残?”
“……”
展昭“看着”那个默默收拾行装不说话的人,狠狠叹了一口气:“你到现在,还觉得你那位丞相义父是个好人吗?”
“……不管怎么说,那刘伯温当年狠心拆散公主一家,也着实可恨。”
“那其中,也许有什么隐情……”
“可谁知道呢!”唐玉竹低着头,声音里透出点委屈,“展大哥,就因为他与包青天一个长相,你便断定他是个好人吗?”
“这……”展昭一时语塞,他细细一想,自己好像确实有了些先入为主的观念,可是,听玉竹平时所言那位行事,他又实在找不出怀疑自己判断的理由,想了想,只能再叹一声,“就不说刘伯温,你那样去欺骗一位母亲,也实在不妥。”
“……”唐玉竹又是无言,半晌,他才最后一次抚摸了几下被留在竹屋中的古琴和竹箫,怅然道,“可这是义父下的命令,我除了遵从,又能如何?”
展昭沉默着被他带着走出竹屋去,回到喧嚣的人间,一时恍若隔世。
他又能怎么办?总不能强行占据了唐玉竹的身体,逼他离开吧……且不说唐玉竹还被他义父的蛊毒控制,就是说到底,这也是唐玉竹自己的人生,他至多从旁干涉,却着实无权操控。
“放心吧,展大哥,”玉竹的声音又有些振奋起来,“我总不会一辈子假扮下去的……光姬公主这次来,本也便有找刘伯温晦气的意思,待杀了刘伯温,我定会告诉她真相,在那之前,我跟在她身边,也总可以阻止他们母子真的骨肉残杀呀!”
展昭只能点头,但还是止不住地忧心忡忡,对扑朔迷离的未来,也对玉竹。
——还有刘伯温,若他果真是个好官,那说不得,关键时刻自己也只能暂且控制玉竹救他一命了……只是那样,到底对玉竹太过不公,而且,他总觉得,玉竹这次看似简单的任务,着实不会好过……展昭长叹一声,也不知自己这一遭神奇的际遇到底所为何事,那边的玉堂,也不知道怎么样了……
☆、【小竹子篇】(中)
【中篇】
展昭的担心很快变成了现实,他看着乖巧跪在光姬公主面前的玉竹眼神犹疑,茫然无措,他看着被近藤粗鲁地扯开领口的玉竹垂着眼帘,双拳紧握放在膝上,他看着玉竹被那个虽是白发但依然美丽的女子托起下巴打量,纯澈凤目中聚起脆弱的薄雾,听他颤抖地唤出:“母亲……”
展昭心里一沉,只是事到如今,他所能做到的,也只有默默陪伴着玉竹,静观其变了。
夜,东瀛使馆。
黑暗中,玉竹轻轻睁开了眼睛,小心翼翼地转过身去,看到旁边的光姬公主已经睡熟了,便蹑手蹑脚地爬起来,只披一件薄衫,缓缓踱出房门。
“展大哥……我觉得,好像真的做错了……”他靠在后院寂静无人的栏杆边,仰头注视这云层中半露的明月,眼中依稀闪过粼粼的波光。
“玉竹……”展昭不知该如何与他开解,这些天,玉竹的茫然与徘徊他都一一看在眼里——这本便是一个多么敏感而渴望母亲的孩子啊,光姬公主那样无微不至地照顾他,带来的却不是坦然的安心与依赖,而是愈来愈深的惶恐愧疚,他知道自己是假的,知道自己在无情地欺骗这个带来前所未有的温暖母爱的人……尤其是前日,公主抓到了丁冲,展昭看着玉竹隐藏在挑衅下小心翼翼的恐惧和自厌,只觉得自己的心也跟着一并疼痛起来。
“她给我扇凉,还为我唱歌……”玉竹在月光下轻轻笑起来,他仿佛并不在意展昭的回答,只是手扶朱栏,笑得似乎下一秒便要消逝的脆弱与梦幻,“这就是母亲吗?我活了十八年,今天晚上,是第一次睡得那般踏实,感到那般温暖。”他清澈的凤目愣怔怔看着天空,似乎马上便再承载不住满溢的晶莹,“可我却在骗她……我求她忘记以前的夕雾,我那么自私……”终于有一道泪痕从他姣好的面庞上滑下,他仿佛受惊似的猛然抬手想要擦去,却终究崩溃般地把脸深深埋入掌心,“我多希望她对我好,只是因为我是唐玉竹……我太贪得无厌了,是不是?”
夜风寒凉,玉竹只着单衣,不一会儿便在寒风中瑟瑟发抖。
“玉竹……别这样,不如我们去看看丁冲?”展昭不知该从何劝起,索性转移了话题,却见玉竹悲伤地摇摇头。
“何必去看呢,向他炫耀?还是在他面前看清楚我有多卑劣……我已告知他的身份,他既不信我,我也无话可说,”玉竹深深吸了一口气,仿佛是做了什么决定,“不过是一次任务,结束之后,总还是要回去丞相府‘承欢膝下’的,不是么……”他决绝地擦干净脸,转身回到了房间。
翌日清晨。
玉竹迷迷糊糊地睁开眼睛,才发现日光竟已正当半空。
怎么会?他赶忙起身——定是昨日睡得晚了,可是,自己一向惯于早起,总不该……玉竹摇头不再多想,急急忙忙穿衣洗漱,便去向公主请安。
展昭看着他小心翼翼,生怕行差踏错的样子,又是一阵心酸——不论怎样小心维持曲意,却终究,不能真正获得那不属于他自己的幸福。
“我从小没有母亲,却时常听起别人说,有母亲的幸福和温暖,时常幻想着自己母亲的样子。”
“见到了我,失望吗?”
“不敢幻想自己有这么好的母亲。”
“夕雾,这不是幻想,是真实的,从今以后,我会加倍的疼惜你、爱护你,补偿这十八年,你失去的幸福。”
玉竹悲伤地笑了笑,美丽的眼睛又蒙上一层看不分明的水雾,只是低着头,柔顺地任公主替他将凌乱的发丝理去。
打理完毕,公主便又带着玉竹去提审已被下了分筋错骨术的丁冲。
玉竹现在,最不愿意见到的人,莫过于被他顶替了身份的丁冲了,不论是因私心而起一点嫉妒与愧疚,还是对他始终坚信刘伯温而诋毁自己母亲的愤怒,亦或是面对真正该享受自己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