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须知天上一日地下一年,王母所说三圣母与那金童已被打下凡尘半月有余,临行前我先取了我的饭碗,赤绳婚牍。
加上与王母说话统共不过半日,粗略算来,人间已过了十六七年。
十六七岁,正是婚配的好年纪。
若此行顺遂,我能来得及给那金童转世再系一枚红绳,打上稳稳的死结,叫他不再想着三圣母那根红线,就算上天还有一丝好生之德,于我。
我与杨戬的云头降在西岳圣母庙上空,杨戬本着张脸往下看,看罢便要降下云头,我忙拦住他去路道:“真君且慢,你这副样子,还有你这周身清气。就这么下去,我保管你没进庙门就被你妹妹认出来,咱们是下凡阻碍他们相遇相爱,可不能提前告诉了她。”
杨戬道:“来此做什么?”
我怔然道:“三圣母被贬西岳,你就不想来看看她么?”
杨戬这人深沉,一向看不出什么情绪,我也不多费工夫,扯着他便转头往山下奔去。
山下人声鼎沸,颇为热闹,路两旁摆摊子卖小玩意儿的小贩们热情爽朗,招呼过路的客人买一两件儿送人。我大胆去勾他的肩,嘿嘿笑道:“要吃个饼么杨二哥哥。”
杨戬瞥我一眼,眼神冷然:“不吃。”
我忙松开,正色道:“咱们吃饱饭,待会好去刘家蹲梁子。”
哮天犬和逆天鹰这两个宠物太过招摇,且吓着路人也不太好,我们下山时我便建议杨戬将它们留在圣母庙前蹲守,看住那三圣母的一举一动,随时来报告。
此时我再一次觉得,刚才的那个建议简直明智,要是哮天犬看见我勾他主人的肩膀,非得把我活活拆吃了不可。
他满心正事,不与我说话,我一个人着实无趣的很,想起一件事来,就与他道:“你可想知道自己在我这里姻缘簿上的写法么?红线的那头搭的又是谁。”
这数万年来我从未听过二郎真君的身边有一株桃花盛放过,从前有人在我跟前嚼舌根,想从我这儿打听他的姻缘在何处,被我搪塞回去。
不是我不八卦,主要是这要被二郎真君知道了,还不举着三尖两刃刀就来劈我。
此时闲来无事,便想探探他的心思,却不想他淡淡道:“不想。”
我怒道:“杨二哥哥,咱们在这凡间少说还要再待上三两年,你若一直这样不同我说话,我也要使脾气了。”
杨戬道:“……”
找了间客栈,老板娘是个热情大方的中年女人,小二上菜勤快利落,整间客栈看起来倒有一股清净素雅的意思。我与杨戬均为仙身十天半月不食也不觉饿,便直接要了两间上房。
老板娘吩咐小二带我们上楼,我道:“价钱么好商量,咱们这位杨二哥哥爱干净,请您一定要将床单被褥都换了新的,茶具等也要全新未曾使过的。”
老板娘清脆果断的嗳了一声,请我们先在楼上雅间坐一会,然后便打发人去收拾了。那金童这一世托生在刘家,名叫刘彦昌。我与老板娘打听刘彦昌此人,老板娘狐疑的看了我一眼,没说。
我轻咳一声,编谎道:“我家妹子与刘家彦昌公子原本订有婚约,可我妹子如今年岁已足,却迟迟不见刘家前来提亲。家父遣我前来相问,若刘家无再结姻亲之心,家父也好早为妹子做打算。此举动实属无奈,还请老板娘不吝告知。”
老板娘略一皱眉,嗨了一声:“那刘家呀,我看你是别抱希望了,赶紧给你妹子另寻婆家吧。”
我一惊:“怎么说?”莫不是那金童此世命短,已又入轮回了?
老板娘道:“他家那位公子啊,今年十七有余,生的那叫一个俊俏,别看他好似文弱体虚似的,可那玉树临风的倜傥模样,任城中哪家的姑娘见了都得倾心不已。”
我放了心,这可是大大的好事,我就怕他这一世生得丑,没哪家姑娘喜欢。要真俊俏么,这么多姑娘里,何愁挑不到一个他喜欢的,非得去缠着三圣母。
我玩心突起,撑着手臂看老板娘:“俊俏么?比我们这位杨二哥哥如何?”
老板娘看了杨戬一眼,羞涩道:“自然还是杨公子更胜一筹,那刘公子再美也只是一介凡夫,您身旁这位杨公子,身姿气度可比天人,凡人与真仙,如何能比?”
杨戬盯了我一眼,目若寒霜,甚是冻人:“玩够了没有?”
我见他不大高兴,忙收了笑意,装作惋惜与老板娘道:“唉,若是这样,我那妹子也只好再寻婆家了。”
老板娘忙摆手道:“哎哎哎公子你可别误会,我说的呀可不是这个,这刘彦昌公子啊他不好女色。”
这下我手里的杯子一个不稳,啪的掉地上了,好似紫薇星君新培的七瓣莲花。
老板娘心疼的往地上看了一眼,我掏出一锭银子放在桌上,安她的心:“这个我赔,您继续讲。”
老板娘满意一笑,道:“他爱修道,整日痴迷于成仙。刘老爷请了多少大夫来看都不行,只觉得他魔怔了。要知道,原本这刘彦昌是远近闻名的才子,三岁能文,七岁能写诗,就连当今七王爷都曾夸过他文章好呢。”
这下糟了糟了,玉帝你可真能坑人。原本以为他转生成了个断袖,那便好办了。可天不遂人愿,这刘彦昌竟好死不死的想修道。须知,这三圣母就是道家的女神仙,还是受凡间香火最旺的女神仙之一。
说话间,小二已整理出两间上房,老板娘在前头领我们上楼。
推开门果然一应簇新,茶盏水盆被褥床单都是刚换过,我随便抹了一把,发现就连灯罩都是崭新的,角落的矮桌上还燃着一炉沉香。
我从怀中摸出一锭银子,回头对老板娘道:“劳您费心,我二人要在这住上一段时日,若无吩咐还请老板娘不要让人上来伺候。”
老板娘忙不迭接过银子,笑应道:“那是自然,那是自然,那我也不打扰二位休息了,有事您就吩咐一声,给您送上来。”
我道了声:“有劳。”便关上门,回头势躺在床上,不由得叹道:“想我做凡人时,每月只有三两银子,如今随便打发人便是十两,可叹可叹啊。”
杨戬坐在桌旁,悠悠道:“你甚想念做凡人时么?”
我坐起身看他:“非也,非也。做凡人纵有千般好,可总要经历生老病死,生离死别。比不得做神仙寿数长久,朝夕相见啊。”
杨戬走过来,在我身边躺下,我往里让了让,眼睛看着帐顶暗自思索到底如何才能断了刘彦昌想修道的心。想到要紧处,支起手臂与他到:“若咱们……”
杨戬双目紧闭,眉头蹙紧,想是已经睡着了。
也是,这半月来旁人只知三圣母被贬至西岳,却无人想到纵是天神,强悍如他,也少不得要为妹妹心力交瘁。
为方便人间行走,此时那第三只眼睛早已用法术隐了起来,我还是第一次见着他这副模样,清俊似凡间的公子哥儿,双眉漆黑,睫毛轻颤,老板娘说得对,凡人如何能与真仙相比。
朦胧中,有人在旁边拍我肩膀,我胡乱挥手:“小秋,什么时辰了?”小秋是我的学生,招猫逗狗狗都嫌。
小秋不回答,接着我被一人直接拎着后领拖起来,仅剩的一点瞌睡虫都被惊飞了,我抖了一抖,彻底醒了。
半眯着眼睛,抬手挡了挡刺眼的烛火,道:“干什么这会拖我起来?”
他松开手,恢复那个气质清冷的真君模样:“戌时了。”
他一说完,外头打更的声音随即响起。我愧然想:这二郎真君的时辰当真准的令人发指,不知比昴日星官如何。
此时街上已无甚人,我与杨戬隐了真身浮在刘家上空,我正欲抓个丫头来问问刘彦昌所在,被杨戬一把抓住后领往后一拖。
我道:“作甚?”
他往下一指:“我用天眼看过此人真身,确是金童无误。”
我抬手捂住他额头,骇然道:“你这天眼还能扒人衣服?不成不成。咱们下凡是救你妹妹,万不能你妹妹没拽出来,把你折进去了。”
杨戬瞥我一眼:“天眼只能看透真身,并不能扒人衣服。”
被他像看神经病似的盯着,我摸摸后颈干笑两声打诨道:“那咱们去瞧瞧那刘彦昌。”
他点头,与我一同翻进房里……一进来才知道,原来这不是他的卧房,他进来也不是要安寝,而是要沐浴。
我与杨戬翻进来时,正恰好他脱下最后一件衣裳,光溜溜的抬腿迈进浴桶,好……白花花的一阵晃眼。
我一激灵,抬手便捂他的眼睛,将他拖出了门外,干干一笑:“不巧不巧,遇上不该看的了,咱们看会儿星星,等会他。”
“你瞧见什么了?活见鬼一般。”杨戬退了一步与我拉开距离,漆黑的两只眼瞳直直看过来,眼神中有丝不明所以。我只觉得这样的他勾的我一阵心神不稳。
我心道:我的手还是很快的么,他竟没来得及看见房里的境况就被我拖了出来?没看清就好,没看清就好。
我心有余悸的摸摸胸口,玉帝啊玉帝,你这是害我啊。
我只管救你外甥女,但你外甥要是学坏了,可真的跟我没有半点关系啊,你不能因这个迁怒我。
杨戬不知什么时候站到我旁边,悠悠道:“你在自言自语什么?”
我道:“我正思索待会咱们是装作老君来点化刘彦昌,随我们入深山老林,设个计将他困住,让他这么粗浅过一世。还是与他说门好亲事,叫他不再想着你妹妹。”
杨戬看了看我,不知道他是同意哪个法子,还是两者皆不同意。
顾不上那么多,这本就是一个无力回天硬要扭转的局境,我也只是尽力一试,能不能成还得看天命。暂且一个个试来,只望有一个奏效,便也罢了。如若不然,我与这三圣母金童三人,都要遭殃。
☆、下去
我与他两人蹲在房顶看了会星星,夜风如露,吹起来凉凉的甚舒服,我寻了个合适的姿势,单手半撑着随手指与他道:“这个是织女星,你表妹就住在这儿。还有太阴星君住那儿。莫说别的,就是看星星看月亮这事儿还是凡间好,举头望月朝星,想看哪个便看哪个,若在天庭,想看个星星月亮的还要跑到人真君元君星君的门前去看,远不如地下这般遥遥相对。”
旁边人呼吸清浅,我也不知道他在不在听,总之无聊就要说话,没人搭理也要说。我转身,双手交叠枕在颈后,平稳躺在瓦石上,思虑半天朝杨戬杵了杵胳膊。
他不动,只是静静的偏头看我。想我掌管人间姻缘,又与他同为仙友,自当该为他打算打算。
于是便道:“当年织女思凡下界与牛郎结为夫妻,还是打我这儿牵的姻缘线。”
杨戬凝神望月,我顺着他目光看去,月宫里影影绰绰,太阴星君大约正悠然起舞呢。
我凝神看他,清源妙道真君,玉帝的亲外甥。周身气度清净无尘,莫说凡尘,纵是放眼天庭都无人能出其右。若以太阴星君来配,倒还是她高攀了罢。
不过由他此刻遥望月宫的模样,我不由想:谁道真君无花可开,这不有朵桃花意欲开放了么。一时意动,翻身朝他道:“杨二哥哥,你若想知道,你与太阴星君……”
杨戬突然站起,拧眉道:“他出来了。”
我差点被他起身动作掀翻过去,忙抓住他衣角滚了半圈,被他掐着手臂拎下屋顶。
这真君什么毛病?喜欢拎人?不是拎后领,就是掐手腕!我虽仙力不如他,可也不是纸糊的,怎的回回遇上他都得被携着走?
从前我携酒往灌江口找他喝酒时,他可不是这样。他酒量极浅,若不用仙法解酒力,是万万喝不过我的。我于此道曾深深碾压过他,想起来就到处显摆,搞的天庭上最能喝的紫薇星君没事就拎几坛子酒来我清引仙君府喝酒。
那刘彦昌已进了房,站在窗前正欲看书,我捏了个诀浮在半空与他说话,谁知他一激灵,手里的书扑簌簌落一地,着实吓得不轻。
半天哆嗦着手指来回在我和杨戬面上指道:“你你你………你们是谁?要干什么!!”
我嗤笑道:凡夫俗子。整日编个向道成仙的梦,此番见着真神却怕的要死,合该吓死他这不长眼的。
可想虽想,事儿还是得办,于是和蔼一笑:“公子莫怕,我是这天上的清引仙君,凡间人大多称我一声月老。本仙此番下凡与你相见,只因你有一段世人皆羡的好姻缘,我来与你指点一二。”
刘彦昌一听,哼道:“什么姻缘!不要不要!你勿要阻碍我飞升为仙!再说月下老人是个长须银发,身背布囊,掌中执书的老人家。一曰赤绳,一曰婚牍。你如此年轻,又相貌平平,竟来充月下老人?诓我不识真神么!定是我爹请来迷糊我的神棍,快走快走。”
我冷哼:凡间只知其一不知其二,听月下老人之名,便以为真是个老头子么。纵然真是常常化作老人,可仙人擅变化之术也不晓得么?
我如今虽已不是原本容貌,但在凡间的这副身躯,好歹也算倜傥风流,这刘彦昌竟嗤我相貌平平?还说我是神棍?肉眼凡胎!凡夫可笑!
我压住心口火气,不与他一般见识:“刘公子,累世姻缘得来不易,旁人多存艳羡,你怎的好似并不感兴趣?”
刘彦昌油盐不进,仍道:“我不要那累世好姻缘,我想修道成仙。”
我与他讲道理:“成仙有三途,一是生来就是神仙的,二有修炼成仙的,最后一途比较繁杂,譬如得了仙人的仙元,吃了老君的仙丹,王母的蟠桃或是镇元子的人参果,都可立地飞升。只是此径极须仙缘,一般不成。若你想成仙须得从现在开始经历地劫,天劫,情劫,三劫皆渡才得飞升。抛去历劫不过者,灰飞烟灭,或被妖魔夺取修为外,每劫须一万八千年,从此刻算起,顺遂的话约莫要过五万四千年。你确定想要修道么?”
刘彦昌坚定看我,一瞬不瞬的道:“我还是想成仙。”
我略怔,仍继续耐着性子道:“做仙人有什么好,虽有长久的寿数,却也有无边无际的寂寞,不比在凡间恣意快活啊。”
他似是考量,我再接再厉道:“你今世不仅有一门人人艳羡的好亲事,还高中状元,位极人臣,妻贤子孝,四世同堂。”
刘彦昌再次坚定:“不,我要修道成仙。”
我愕然,这孩子,有这番善缘不珍惜,修的哪门子仙?
若不是玉帝王母想断了他与东岳三娘的红线,还高中状元?不给他的情路坎坷,落魄艰辛,求生不得求死不能就算知足吧,他还不领我情。
我拉拉杨戬袖子,与他秘术传音:“这孩子莫不是想成仙想疯了吧。”
杨戬揉额角:“我能不能一刀劈了他。”
我忙道:“不行不行,二哥哥有话好说,千万别拔你那三尖两刃刀。”
他不说话了,但也别过头去不再看那清秀的刘公子。我知道他看这位俊俏公子厌烦,便兀自轻轻勾了勾他掌心,略略安抚。毕竟眼前这人害的自己妹子遭贬,现在不听人劝还一门心思要成仙。
在杨戬心里,看他大约就跟看那想吃天鹅肉的癞蛤蟆吃不多,纵然俊俏,那也是个俊俏的癞蛤蟆,本质不变。
我头疼道:“刘公子,我这有你姻缘线另一头姑娘的画像,给你搁这儿,改日我再来同你说这姻缘。”
说罢,捏了个诀回了客栈。
我躺在床上睡不着,把这桩事在心里翻来覆去琢磨,这刘彦昌一门心思要成仙,兴许不是坏事。
成仙之事不一定非得让他去仰仗东岳三娘,我自己不也是一尊金光闪闪的神仙么!
他要成神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