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皮囊-第8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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母亲手一摆,压根不想听我讲下去:“我知道你父亲是个意外,我们要帮你的父亲。”
“我也想帮父亲,但我不相信……”
“我相信。”母亲的神情明确地表示,她不想把这个对话进行下去。
我知道,其实是她需要这个相信,她需要找到,还能为父亲做点什么的办法。
还是神明朋友帮的忙,在各寺庙奔走的母亲,终于有了把父亲引回来的办法:“只能请神明去引,只不过神明们各有司命,管咱们阳间户口的是公安局,管灵体的,就是咱们的镇境神。”母亲这样向我宣布她探寻到的办法。
我对母亲此时的忙碌,却有种莫名其妙的了解和鄙夷。我想,她只是不知道如何面对自己内心的难受。我察觉到她的脆弱。
她在投入地奔忙着,我则不知所措地整天在街上晃荡。因为一回家,就会真切地感知到,似乎哪里缺了什么。这样的感觉,不激烈、不明显,只是淡淡的,像某种味道。只是任它悄悄地堆积着,滋长着,会觉得心里沉沉的、闷闷的,像是消化不良一般,我知道,这可能就是所谓的悲伤。
按照神明的吩咐,母亲把一切都办妥了。她向我宣布,几月几日几点几分,我们必须到镇境神门口去接父亲。“现在,镇境神已经找到,并在送他回来的路上了。”
我却突然不愿意把这戏演下去,冷冷地回:“你其实只是在找个方式自我安慰。”
母亲没回答,继续说:“你到时候站在寺庙门口,喊着你爸的名字,让他跟你回家。”
“只是自我安慰。”
“帮我这个忙,神明说,我叫了没用,你叫了才有用,因为,你是他儿子,你身上流着的是他的血。”
第二天临出发了,我厌恶地自己径直往街上走去。母亲见着了,追出来喊:“你得去叫回你爸啊。”
我不应。
母亲竟然撒腿跑,追上我,一直盯着我看。眼眶红红的,没有泪水,只是愤怒。
终究来到了寺庙门口。这尊神明,对我来说,感觉确实像族里的长辈。在闽南这个地方,每个片区都有个镇境神,按照传说,他是这个片区的保护神,生老病死,与路过的鬼魂和神灵的各种商榷,为这个地方谋求些上天的福利,避开些可能本来要到来的灾害,都是他的职责。从小到大,每年过年,总要看着宗族的大佬,领着年轻人,抬着镇境神的神轿,一路敲锣打鼓,沿着片区一寸寸巡逻过去,提醒着这一年可能要发生的各种灾难,沿路施予符纸和中药。
按照母亲的要求,我先点了香,告诉镇境神我来了,然后就和母亲站在门口。
母亲示意我,要开始大喊。
我张了张嘴,喊不出来。
母亲着急地推了推我。
我才支支吾吾地叫了下:“爸,我来接你了,跟我回家。”
话语一落,四下只是安静的风声。当然没有人应。
母亲让我继续喊,自己转身到庙里问卜,看父亲是否回来了。
寺庙里,是母亲掷珓的声音。寺庙外,我一个人喃喃地喊着。
喊着喊着,声音一哽,嘴里喃喃地说,“你如果真能听到,就跟我回来,我好想你了。”
里面母亲突然激动地大喊,“你父亲回来了。”
我竟然禁不住,大声号啕起来。
在父亲被“引回来”的那几天,家里竟然有种喜庆的味道。
母亲每天换着花样做好了饭菜,一桌桌地摆上供桌。她还到处约着巧手的纸匠人,今天糊个手机,明天糊个摩托车……那都是父亲残疾时念叨着想要的。
又几天的求神问卜,母亲找到了为父亲“清罪”的办法——给一个神灵打下手,做义工,帮忙造福乡里——有点类似美国一些犯小罪过的人,可以通过社区劳动补偿社会。我和母亲开玩笑地说:“神明的方法还这么现代啊。”
母亲严肃地点点头:“神明那也是与时俱进的。”
又经过几天的求神问卜,母亲为父亲找到了做“义工”的地方:白沙村的镇海宫。
白沙村是小镇闻名的旅游地。老家那条河,在这里潇洒地拐了个弯,然后汇入了大海,呈三角状的白沙村,因而三面铺满了细细的白沙。从小到大,学校所谓郊游的旅游地,毫无疑问是白沙。
镇海宫就在那入海口的犄角处。小时候每次去白沙,都可以看到,在老家的港湾休憩好的渔船,沿着河缓缓走到这个犄角处,对着镇海宫的方向拜一拜,然后把船开足马力,径直往大海的深处行驶而去。
父亲做海员的时候,每周要出两三趟海,“这庙因此被他拜了几千遍了,所以这里的神明也疼他,收留他。”第一次去“探视”的路上,母亲和我这么说。
送父亲到这寺庙做义工,对他来说,似乎是简单的事情。母亲点燃了香烛,和家里神龛供奉的神明说,“镇海宫已经答应接受我丈夫去帮忙,还请神明送他一程。”然后,我们就赶紧带上贡品,跟着到镇海宫来探视。
我是骑着摩托车带母亲去的。从小镇到白沙村,有二十多公里。都是沙地,而且海风刮得凶,我开得有点缓慢,这让母亲有充分的回忆机会。她指着那片沙滩,说:“我和你父亲来这里看过海。”路过一家小馆子说:“你父亲当年打算离开家乡去宁波时,我们在这吃的饭……”
到了镇海宫,一进门,是那股熟悉的味道,一切还是熟悉的样子。我总觉得寺庙是个神奇的所在,因为无论什么时候进来,总是同样的感觉,那感觉,或许是这肃穆又温暖的味道塑造的,或许是这年复一年在神灵案前念诵经文、乞求愿望的俗众声音营造的。
庙里的主持显然已经知道了父亲的事。他一见到母亲,就亲切地说:“你丈夫来了,我刚问过神灵了。”他泡上了茶,递给母亲和我:“别担心,这里的神明肯定会照顾好他的,他从小就和这里的神明亲。”
茶很香,太阳很好。爬进寺庙,铺在石头砌成的地板上,白花花的,像浪。
“那他要做什么事情啊?”
“他刚来,性格又是好动的人,估计神明会打发他跑腿送送信。”
“但他生前腿脚不好,会不会耽误神明的事情啊?”
“不碍事,神明已经赐给他好腿脚了。你家先生是善心人,虽然有些纠葛还没解完,但他做了那么多好事,神明会帮的。”
“那就好。”母亲放心地眯眯笑。
接下来的话题,是关于父亲和这座庙宇的各种故事。
坐了一个下午,母亲不得不回去准备晚饭了。临行前,犹豫再三的母亲终于忍不住问:“他忙完了,做得好不好啊,会不会给神明添麻烦了,你能帮我问问吗?”
主持心领神会地笑了,径直到案前问卜了起来。
“笨手笨脚的,做得一般,但神明很理解。”
母亲一下子冲到案前,对着神龛拜了起来:“还请神明多担待啊,我家先生他从来就是笨手笨脚的。”然后似乎就像对着父亲一样小声地教训起来:“你啊,多耐心点,别给神明添麻烦。”
母亲确实不放心,第二天吃完中午饭,虽然看不见也听不见那个“正在做义工的父亲”,母亲还是坚持让我带她来探视。
主持一样泡了茶,阳光一样很好。他们一样聊着父亲和这寺庙的各种事。临行前,母亲同样忍不住问主持,主持一样当即帮忙问卜。这次的答案是:今天表现有进步了。
“真的啊,太好了,值得表扬,我明天做你爱吃的卤鸭过来。”于是又三四十分钟的摩托车车程。
再隔天,吃完午饭,母亲又提出要来探视,当然还带上卤鸭……慢慢地,主持的答案是“不错了”、“做得越来越好”、“做得很好,神明很满意”。母亲每次要到镇海宫时,总是笑容满面的。
算起来,父亲的义工生涯满满一个月了。按照母亲此前问卜的结果,父亲先要在这做满一个月,如果不够,再转到另外一座庙——那意味着还要找另外收留的神明。
这天午饭后准备出发时,母亲像是一个准备去看揭榜的人,意外地心神不定。一路上,她一直追着问:“你觉得你父亲这个月表现合格了吗?他肯定要犯些错,但神明会理解吗?你觉得你父亲在那做得开不开心?”
我一个问题都回答不上来。
我们一进到寺庙,主持果然又泡好了茶。
母亲已经没有心思喝茶:“我先生他合格了吗?”
主持说:“这次别问我,你坐在这休息一下,傍晚的时候你自己问卜。”
这次,母亲顾不上喝茶、说故事了。她搬了庙里的那把竹椅,安静地坐着,慢慢地等着阳光像潮水般退去,等待父亲接下来的命运。
或许是太紧张,或许太累了,等着等着,母亲竟然睡着了。
站在镇海宫往外望,太阳已经橙黄得如同一颗硕大的橘子,正一点点,准备躲回海里了。
我轻轻摇醒母亲,说:“该问卜了。”
被我这一摇,母亲突然从打盹中醒来,醒来时脸上挂着笑。
“不用问卜了。”母亲说。
她说她看见了,看见父亲恢复成二十出头的样子,皮肤白皙光滑,肉身才刚刚被这俗欲打开完毕,丰满均匀,尚且没有岁月和命运雕刻的痕迹。他剪着短发,身体轻盈,朝母亲挥挥手,就一直往隐秘模糊的那一方游过去。身影逐渐影影绰绰,直到完全的澄明。
“他走了。”母亲说,“他释然了,所以解脱了。”
说完,母亲的眼眶像泉眼一样流出汪汪的水。
我知道,有多少东西从这里流淌出来了。
要离开镇海宫的时候,母亲转过头,对镇海宫里端坐着的神明笑了笑。
我则在一旁,双手合十,喃喃地说着:“谢谢您,母亲的神明朋友们。”
我再一次相信神明了。

张美丽
张美丽本人确实很美丽,这是我后来才确认的。
在此之前,她的名字是一个传说。
小学时,我每天上课需要经过一条石板路,石板路边有一座石条砌成的房子,每到黄昏,胭脂一般的天色,敷在明晃晃的石板路上,把整条巷子烘托得异常美好。
也是每到这个时刻,就会听到一个女人啜泣的声音,凄凄婉婉,曲曲折折。也因此,那座房子在这所学校的学生嘴里,被讲述成一个女鬼居住的地方。女鬼的名字就叫张美丽。
年少的时候,身体和见识阻碍了内心急于扩张的好奇。传奇故事因而成了急需品:关于侠客,关于女鬼,还有关于爱情。
张美丽的故事在学校大受欢迎,因为以上三要素兼有。
据说,她本来是个乖巧美丽的女人,据说,她喜欢上一个跟着轮船来这里进货的外地男人,据说那男人长得身材魁梧好打抱不平。在这个小镇,结婚前女人不能破身,她却私自把自己给了那男人,他们曾想私奔,最终被拦下,张美丽因而自杀。
张美丽的故事在当时一下子成了负面典型。在那个时代,身处沿海地带的这个小镇,开始有酒楼的霓虹灯,以及潮水般涌来的,前来贩卖私货的人。
小镇的每个人,都在经历内心激烈的冲击,他们一方面到处打听那些勇敢迈进舞厅的人,打听那白白的大腿和金色的墙面,另一方面又马上摆出一种道貌岸然的神情,严肃地加以批评。
但谁都知道,随着财富的沸腾,每个人的内心都有各种欲求在涌动。财富解决了饥饿感和贫穷感,放松了人。以前,贫穷像一个设置在内心的安全阀门,让每个人都对隐藏在其中的各种欲望不闻不问,然而现在,每个人就要直接面对自己了。
那段时间,似乎男女老少都躁动不安,又愁眉紧锁,老有男人和女人各自聚集在角落,喟叹,以前穷的时候怎么没那么多烦扰。听完,彼此相对点点头,却一副各有心思的样子。
幸亏有张美丽。张美丽作为一个沦陷的标志,牢牢地立在欲望的悬崖边,被反复强化,反复讲述。关于她的细节,成了这个小镇用来教育孩子的最好典型:不准和外地人讲话,不要和男同学私下见面;不能靠近那种漂染头发的发廊……说完不准,大人们会用这样的话收尾:要不你就会像张美丽那样,名声臭遍整个小镇。
小镇没预料到的是,与妖魔化同时进行的,是神化。
关于张美丽的很多据说,后来就变成了更多的据说。关于她与男友约会如何被抓,关于她身上有种香味能让男人一闻就忘不掉,关于她男人其实是个开国将军的后代……张美丽在我的心中变得栩栩如生又面目模糊。在过滤掉众多信息之后,唯一烙印在我们这群学生心中的是,据说“张美丽长得好像色情月历上,那些靠着摩托车摆姿势的女郎”。
那时候,一股莫名的冲动开始在我们这群男同学的内心涌动,我们后来明白那叫性冲动,并且,彼此交流起偷偷收集来的色情照片。而张美丽,一个性感如摩托车女郎的女鬼,总让我们在夜晚提到的时候,血脉偾张。
如果当时小镇有给学生评选所谓的性感女神,张美丽必然当选。而我痴迷《红楼梦》的同桌则说,张美丽就是那通灵仙子。
那时代太喧闹了,只要看到头发染色、穿稍微艳色一点衣服的外地女郎走过,大人就要捂住孩子的眼睛说,妖怪来了小孩不要看。过了不到两年,小镇的妇女也开始竞赛般争着挑染各种时髦的色彩——要不怎么和勾引老公的外地狐狸精比。
路上到处是拿着大哥大、粗着嗓子说话的大老板,还有不知道从哪冒出来的、浓妆艳抹的各地姑娘。
张美丽的传说彻底消失了,被那妖娆闪烁的霓虹灯和满街走动的“公主们”的故事彻底淹没。最后连小巷尽头的啜泣声,也消失了。
我竟然莫名失落。我想象过太多次张美丽的样子,而现在,她似乎就要完全不见了。
实在遏制不住好奇的我,拉上邻居阿猪,决定做一次探险。我们两个人,各自带着手电筒、弹弓和大量的符纸,专业的阿猪还从当师公(为亡灵超度的道士)的爷爷房里偷来了桃木剑。走到半路,阿猪问我们为什么要做这样的探险。我愣了很久,“难道你不想看下张美丽?”
阿猪犹豫了好半天,“很想,但很怕。”
最终还是上路了。
越逼近她家门口,我就越感觉自己有一股莫名其妙的热潮在攒动,甚至往裤裆中央那地方奔突。我意识到这次探险的本质是什么,因而越发亢奋。
阿猪用桃木剑轻轻推开那木门,两个女人的对话从那稍微张开的门缝飘出来。我的眼光刚钻进门缝,看到一张瘦削苍白的脸,就马上感觉,她也在直直地盯着我看。阿猪显然也感觉到了,大喊了一声鬼啊,仓皇而逃。
我在那一刻也确信那就是鬼,来不及多想就往家里奔,把自己关在家里,心扑扑地蹿,而下体控制不住地立了起来——这段探险我当然没和家里任何人说起,但那瘦削苍白的脸像烙在心里了,走到哪都不自觉浮现,在那苍白中,脸慢慢清晰,清晰成一对眼睛,扑闪扑闪地看着我。她不再让我感觉恐惧,相反,她让我很愿意在思维被打断后,继续投入冥想中去。
那几天,我因而老恍神。甚至吃饭的时候,筷子一不小心就掉了下来。掉到第三次,母亲气到用手敲了一下我的头:“被鬼勾走魂魄了啊?”
她无意的一说,却直直切入我的恐慌——难道这就是被鬼勾魂?
接下去那几天,我一想到那张脸就恐慌,背着父母,偷偷到庙里去拜拜,求了一堆符,放在身上,却还是会不自觉地想起那张脸。
到最后,我甚至恐慌地看到,那张脸对我笑了。
这样的折磨,几乎让我失眠了,而且让我更羞愧的是,一次次梦遗,身体越发地虚脱。那天下午,我终于鼓起勇气打算要向母亲承认,我被女鬼勾了魂。
不想,母亲拿着喜帖进了家门,乐呵呵地说,巷尾那张美丽要结婚了。
她不是死了吗?
哪有?是她做了丢脸的事情,所有人觉得她应该死了。不过现在也好了,那外地人做生意发了家,来迎娶她了。虽然她父母还是很丢脸,出了这么个女儿,但是,终归是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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