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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尔等有困难吗?来吧!尽管抓住我的手!无论何时!无论何地!无论需要多少帮助!帮助有困难的人不就是本人的工作吗!」
犹如地壳震动般的喝采几乎撼动了整个城市。
※
看似风平浪静,但其实充满暗礁的星期六。
这个模棱两可的星期六物语,看样子终于也要进入最后的高潮了,后藤所长只是我们的狸猫假面用来掩人耳面的身分,可以一直把事情交给像小和田君那种懒鬼,继续睡他的大头觉吗?狸猫假面不是应该要打碎邪恶组织(恐怕不是什么好东西)的野心,拯救这个城市脱离魔掌吗?这么一来,读者才会充满正义感,为狸猫假面鼓掌吧!现在可不是陶醉在柔软如棉絮的美梦里,享受镁光灯洗礼的时候。狸猫假面!振作一点啊!
也有人会这么说吧!
可是各位。
这点很重要,请容我再三再四地重申。我们要有一颗体贴的心。请睁亮眼睛,注视着此时此刻呈现在我们面前,属于全人类最伟大的羁绊吧!不管是谁,想睡的时候就是想睡。
睡吧!狸猫假面。睡吧!
因为是正义的伙伴,所以不能怠情——这到底是谁规定的?
第四章 神圣的懒鬼们
昔日,笔者的朋友在找到工作的时候曾经发出以下的豪语。
「因为学生时代已经睡饱了,所以可以不眠不休地工作三年。」
想也知道这是不可能的事。
栖息在你我内心深处的懒鬼拥有悠久的历史,我们在生为人类以前,骨子里都流着懒鬼的血液。祖先们之所以放弃住在树上的生活,也是因为爬树实在麻烦。当勤劳的猴子致力于提升爬树的功力时,视爬树为一件苦差事的懒鬼们正在地面上懒散度日。某一天,大家幸运地分享着被雷打到,烤得焦香的山猪,有个先知注意到一点:「咦?即使不会爬树也没问题嘛!」一刀劈开人类历史的新纪元。要证据是吗?那我请问在各位之中,有多少人是爬树的高手?
栖息在你我内心深处的懒鬼是头沉睡的狮子,用打呵欠来代替咆哮,梦想着南方岛屿的假期、不疾不徐的火车之旅、没有尽头的暑假。将时间虚掷于绕远路,把今天该做的事推给明天,被莫名其妙的酒灌醉都无所谓,还是继续沉睡着。
可以将一切托付给这种人吗?
当然不可以。
除了神圣的懒鬼以外。
所谓神圣的懒鬼,指的是畸于人而侔于天【※出自《庄子·大宗师》篇,意指异于常人而合于自然者。】、无用之大用【※出自《庄子·人间世》篇,意指乍看之下貌似没有用,责则扮演着非常重要的角色。】的人。
不过,也请不要把「无用之大用」这句话当作传家宝刀似地见人就现,高声主张。要是太过于强调「无用之大用也是有用的一种」,就会成为推崇人要有用的打手。这里应该换个角度,改称「有用也是无用的一种」才对吧!假设无用之大用也是有用的一种,那么当有用也是无用的一种时,无用之大用虽是有用,也是无用……。
各位想必已经分不清楚东南西北了。
总之,今天是值得庆祝的日子。
※
浦本侦探和玉川小姐离开菊水餐厅后,来到四条大桥的桥墩。
四条通上满满的都是来逛宵山的游客,警察正在川端通挥舞着红色的萤光棒指挥交通。
玉川小姐一面等待麻痹的脚恢复知觉,一面以怒火中烧的眼神瞪着浦本侦探。侦探靠在栏杆上,正从咖啡色的信封袋里抽出一叠钞票清点。这可是他最认真执行的侦探业务。可是他的手指头非常不灵活,每次数的张数都不一样,这点总令他一则以喜,一则以忧。算盘在浦本侦探脑海中胡乱弹跳的样子显而易见,看得玉川小姐更加不耐烦,天狗白兰带来的醉意已消退大半。
「那个人不是狸猫假面,绝对不是。」
玉川小姐摩挲着疼痛的脚。
自己恐怕已经在今晚跪完一辈子要下跪的配额了吧!他们含糊其词的报告令五代目暴跳如雷。这时,浦本侦探露了一手下跪的绝技,那是一段漫长的下跪。当浦本侦探将下跪的立场在「主动下跪」与「被迫下跪」之间转换的瞬间,似乎就是在等待「水到渠成」的那一刻。
这时,非常唐突地接到据说人在秘密基地的狸猫假面打来的电话。当对方告诉她:「希望能得到玉川小姐的同意」时,她就应该要察觉到不对劲了。因为会这样说的除了小和田君以外再也没有其他人。然而,当时她的脚到底是太痛了,所有的智慧与感情都集中在双腿上。所以她随便答应之后,随后出现的狸猫假面居然是小和田君。这可把她吓了一大跳!
「多亏有小和田君的帮助,这么一来,事务所的帐单就有着落了。」
「浦本先生,原来你知道那个狸猫假面是小和田先生啊?」
「任何事都逃不过我的法眼。」
侦探的话才刚说完,玉川小姐就把咖啡色的信封袋抢过去。
「啊!你做什么?玉川小姐。」
「我要把这个还给五代目。你都已知道狸猫假面是小和田先生了,居然还有脸收人家的报酬?」
「你冷静一点嘛!小和田先君是狸猫假面的传人不是吗?也不全是冒牌货。五代目都满意了,我们就收下报酬,这有什么问题吗?」
「你为了赚钱打算牺牲小和田先生吗?」
「别说得那么难听嘛!我只是顺应时势而已。」
浦本侦探这种没要没紧的态度差点没把玉川小姐给气死,就连说话的力气也失去了,紧紧地将咖啡色的信封袋抱在胸前,靠在四条大桥的栏杆上。浦本侦探咕哝着:「真拿你没办法啊!」玉川小姐则说:「我想好好地工作。」
「你敢跟我提工作?是谁醉醺醺地闯进委托人的地盘来着?」
被他这么一质问,玉川小姐一下子答不上来。
「为什么不告诉五代目狸猫假面的真面目,你不也知道吗?」
「……又没有证据,也没有得到浦本先生的同意。」
「你到底想达成委托人的要求?还是不想达成委托人的要求?」
「……我也知道我很矛盾。」
玉川小姐无精打采地隔着栏杆俯瞰着鸭川。
浦本侦探靠在栏杆上豁达地说。
「矛盾很好啊!一点问题也没有。如果都是非黑即白的问题,就没有侦探大显身手的余地了。白色会变成黑色,黑色也会变成白色,而我们的商机就在这里。玉川小姐,请把你的眼睛打开,现在还不是水到渠成的时机喔!」
「……什么意思?」
「我身为侦探的直觉告诉我,五代目很着急,那德性看起来就是个惧怕上司的家伙。哈哈哈!我想在黑幕的后面肯定还有黑幕。」
「你是说五代目可能是谁的手下吗?」
玉川小姐大吃一惊地望着浦本侦探。侦探一面擦汗,一面用街上发的扇子朝脸部猛扇。说的也是,此人虽然是个手不动三宝的家伙,但也不是脑袋空空地什么都没在想,可以说是一块「会思考的岩石」。虽然不知道靠不靠得住就是了。
她把抱在胸前的咖啡色信封袋还给浦本侦探。
拿到报酬的浦本侦探斗志高昂地说:「打起精神来,玉川小姐。这么一来,我们的星期六终于从『委托人』的魔掌中重获自由了。
玉川小姐抬头看着菊水餐厅的露天啤酒屋,喃喃自语:「你想干嘛?」
「观察情势。」浦本侦探回答。「确保眼前的利益,然后再狠狠地大赚一笔。」
※
五代目带小和田君走出菊水餐厅,跨越四条大桥。
往东走的人潮和向西前进的人潮在从八坂神社到乌丸一带的四条通上熙来攘往地奔腾流过。由穿着西装,一脸横肉的男人们包围着羊驼男和狸猫假面所形成的集团,在人潮如织的游客中显得格外突兀。
穿过四条河原町的十字路口,转进里寺町,五代目带小和田君来到那条狭窄的柳小路上。以五代目为首的那群男人对八兵卫明神行礼膜拜。小和田君在心里询问在黑暗中窃笑着的狸猫们:「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狸猫们只是笑嘻嘻地,仿佛是在告诉他:「别担心!别担心!船到桥头自然直!」
接下来,他们走进一家面向柳小路,名为「响」的居酒屋。
在屋子里迎接小和田君的,是几乎要将居酒屋木造的屋顶掀开的掌声喝采。在裸露出混凝土的地板上摆放着焦黑的木制餐桌的居酒屋里挤满了醉汉,简直就像是把宵山的人声杂沓直接剪下一角放进来。人的热气和从厨房里飘出来的白烟让一切变得雾茫茫的。五代目拉住小和田君的手,推开醉汉们伸出来的手,往里面走。目送他们往里面走的醉汉们大声叫嚷:「呦…狸猫假面!」、「亲切的怪人!」
里头是一个稍微垫高的榻榻米房间。
首先映入眼帘的是穿着黑色和服,坐在最里面的壮硕老人。众集在这个房间里的其他人虽然也都怪怪的,但是这个老人的存在感是其他人无法望其项背的。从他满是皱纹的脸看来,至少超过八十岁了,眼神却如老鹰般锐利。更令人惊讶的是他那硕大无朋的身形,即使在跪坐的情况下,视线位置还是比小和田君高,宽度是小和田君的两倍。坐在旁边的舞妓看起来就跟洋娃娃一样,掌心里的酒杯更是小到几乎看不见。
老人以细致的动作把酒杯放下,看着小和田君。
「欢迎你来。」
五代目将小和田君带到老人身边后,以四脚着地的姿势一步一步地往后退,退回最角落的座位。
「我们是星期六俱乐部。」
老人如是说,为他介绍聚集在这个房间里的俱乐部成员。
首先是穿着黑色袈裟,肮脏程度远胜其他人的大和尚,头发和胡子都乱七八糟的,正从放在膝盖上的脏兮兮袋子里掏出长着一堆脚的晒干昆虫,啪哩啪哩地咬得响声大作。吃得到处都是的昆虫碎片沾在胡子上,在灯光的照亮下,闪烁着诡异的光芒。再来是穿着红色和服,华丽程度远胜其他人的舞妓。一个大小几乎和冲浪板不相上下的羽子板【※日本传统中长方形、上头有图案的木板,原本是用来汀羽板球的工具,后来人们认为它可以避邪,于是有了装饰艺术用的羽子板。】竖立在她背后的墙壁上,羽子板上描绘着鲤鱼跃龙门的图案。看起来最穷酸的是一个穿着西装的初老男人,一面摇着塞满了脑浆的硕大脑袋,神经质地眯起藏在黑框眼镜后的眼睛。「你终于来啦!」大声笑着说出这句话的是一个红着脸的中年男子,穿着桃红色的衬衫加金项链、金手环。端着一个贵妇架子的老妇人正以冷若冰霜的表情看着那名中年男子,把背伸得直挺挺的。然后是一只非常美丽、鸡冠的颜色非常鲜艳的军鸡,说是最不可思议的成员也不为过。漆黑中夹杂着一丝咖啡色的羽毛光泽迷人,有如绸缎般柔亮动人,笔直地伸直了健美的脖子,姿势相当端正地坐在座垫上,头不时转动着,仿佛在跟同伴们说话。「华丽先生也很兴奋喔!」老妇人轻声说道,小和田君这才知道「华丽先生」是这只鸡的名字,也才知道这只鸡也是俱乐部的成员之一。敬陪末座的是天狗白兰流通机构的五代目,在这样匪夷所思的阵容中,尽可能地将自己的存在感稀释到最低。
「大家准备好了吗?」
老人把背打直,以手击掌,发出极高的音频,在座的人全都安静下来。老人转向小和田君的方向,把双手贴在榻榻米上。当他低下头去,其余的俱乐部成员也都配合他的动作,深深地低下头去。「是星期天俱乐部邀请你来。」老人说道。
「咦?」小和田君不明所以。
「星期天俱乐部在周六晚上聚会,可以说是前所未闻的事。」
老人以掷地有声的语气说。
「能够受到星期天俱乐部的邀请,比什么都更能证明你是个了不起的人物。光是像这样和你交谈,就足以令我等战战兢兢,深怕惹恼了星期天俱乐部的人。星期六俱乐部只不过是星期天俱乐部的接待室。只要把你平安无事送到星期天俱乐部面前,我们在宵山的工作就算是完成了。那么,就请你小心一点过去吧!」
舞妓说声:「请随我来。」牵起小和田君的手。
当他被舞妓牵着,走出星期六俱乐部的小房间时,看了一眼坐在最角落的五代目,或许是之前的疲劳一口气涌上来,只见他像只羊驼似的嘴里念念有词地打着瞌睡。前方是居酒屋的人声杂沓,然后在犹如上下班的尖峰时刻挤爆电车的醉汉们之间,隐约看见两张熟悉的面孔。
是浦本侦探和玉川小姐。
※
舞妓牵着小和田君的手,离开那个稍微垫高的房间,沿着光秃秃的灯泡照在灰色墙壁上的狭窄走廊往前走。走廊尽头有一道拉门,小和田君脱鞋进门。
舞妓留下一句:「奴家告退。」便退下了。
小和田君拎着鞋子,打开拉门,里头又是一个榻榻米的房间。星期天俱乐部的成员正在恭迎大驾。小和田君受到无微不至的盛情款待。星期天俱乐部的代表是一位妖艳的美女,漆黑的小礼服露出一截雪白的肩膀,令小和田君也不由得心旌摇曳。美女简单扼要地自我介绍,点头致意。「星期天俱乐部只不过是星期一俱乐部的接待室。只要把你平安无事送到星期一俱乐部面前,我们在宵山的工作就算是完成了。
他刚刚才听过同样的台词。
小和田君有些意犹未尽地离开那个房间,当纸门在背后关上的时候,他听见里头传来仿佛完成一件浩大工程的喜悦与高呼万岁的声音。
告别星期天俱乐部上楼,在前方等着他的是星期一俱乐部;穿过点亮灯笼、长满苔藓的中庭,在前方等着他的是星期二俱乐部;沿着两旁是一整排纯白的纸门,擦得光可监人的走廊,在前方等着他的是星期三俱乐部。小和田君的所到之处皆充满掌声喝采,有人拿进口的葡萄酒招待他,有人拿包在竹叶里的高级甜点招待他,有人拿香气四溢的绿茶招待他。小和田君喝过一摊又一摊,有如一再地穿过伏见稻荷的千本鸟居【※日本京都市伏见区的稻荷神社,以数量惊人的大小鸟居闻名,俗称「千本鸟居」。】。
假扮狸猫假面的罪恶感越来越强烈。
「哎呀!跟我想的一模一样耶。」
越受欢迎,越找不到表明身分的机会,事到如今,也不能随便脱掉这个面具和黑色斗篷。而且,在他赞叹这种滑溜溜的点心很好吃、这种酒很好喝的同时,罪恶感就被打在身上的镁光灯和美酒的微醺给赶到九霄云外去了。
紧接在星期五俱乐部之后,小和田被带到星期六俱乐部。他还以为兜了一圈又绕回原点,但是这个星期六俱乐部和刚才五代目带他去的星期六俱乐部似乎完全不同,房间里的成员全都是他没见过的生面孔。
「你们真的是星期六俱乐部吗?」小和田君问道。
坐在上座,像个布袋和尚似的巨人笑了。「我们正是星期六俱乐部!」
布袋和尚拍打着硕大的肚子,笑得前仰后合,挥动深红色的扇子,将酒倒进跟脸盆一样大的酒杯里,请小和田君喝。「我是有听说过好像有个跟我们同名的俱乐部,但那群不值一提的家伙就只是我们的影子。不过,或许我们也是另一个俱乐部的影子也说不定……开玩笑的,别当真。来吧!狸猫假面啊!让我带你去星期天俱乐部吧!」
小和田君的朝圣之旅犹在继续着,没完没了的宴会在宵山的夜晚描绘出一个没完没了的螺旋。
越往前走,狸猫的气味益发浓重,脚底下的榻榻米也像小婴儿的脑袋一样,益发柔软,出现在宴会上的人也越来越像妖怪。有的房间里正上演着《平家物语》【※作者不详,描述西元一一五六至一一八五年之间,源氏与平氏的政权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