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段至恒也是有酒窝的,只是他很少笑,尤其是对着自己的时候,几乎是能不笑就不笑。
饭桌边,吃得满嘴流油的发财忽然咯咯的笑起来,段至恒伸手给他擦了擦嘴巴,也跟着笑了一下。
冯雪英瞪着眼睛腮帮子嚼得鼓起来。
低头对着小孩儿,段至恒宠溺道:“好好吃,不许笑。”
可发财不听话,脑袋摇来摇去的还在笑,段至恒放下筷子,冷不防一胳膊搂住了他的脖子。胳膊大脖子小,一下就把发财夹得动弹不能了。一手在桌子上夹了个虾仁来,段至恒喂给发财吃,发财乖乖吃了,也就不闹了。
冯雪英看着这一大一小,黑湿的眼珠子里波澜阵阵,段至诚看他两眼发直,便道:“你看什么?”
冯雪英咕咚咕咚,咽下一嘴食物,微微的把脑袋向小段司令探过去。中间隔着个发财,所以他这一探几乎有些笨拙的蠢相。对着段至恒也是嘿嘿一笑,他满心期待着能再看一看对方脸上的酒窝。
可段至恒把脸别开了,还骂他一句:“傻气直冒!”
冯雪英自讨没趣,吃完饭就带着发财回家了,他要先去找小红莲,因为段至恒告诉他下午小红莲来过了,来了之后又急匆匆的走了,估计是四处筹钱找人救命去了。
冯雪英听到这里,颇为感动。他没想到小红莲会这么惦记他,于是抹着眼角对段至恒说,你说她心里是不是有我?
段至恒还是在看白天的那份报纸,又把杨老九和姨太太的事情看了一遍,然后往报纸上一抬眼,给了他一声冷笑。
冯雪英一缩脖子,含着舌头也不讲话了。临走了,他让发财先到门口等着,自己回到段至恒那里去。
段至恒在屋里,屋里灯光微弱,冯雪英就站在门口跟他隔空传音。
虽然距离有点远,但他知道段至恒能听见,隔着一扇布帘门,他说,阿霖啊,这次谢谢你了。
阿霖是段至恒的小名,很少有人这样叫,而冯雪英这么叫,只是为了让自己和对方都好受一点。他想他们关系好,这好里是有感情的,他冯雪英虽然混蛋,但也是个知好坏懂恩情的混蛋。要是他心里没有段至恒这个人,又怎么会冒着粉骨碎身的危险跑进万通县去呢?
段至恒在屋里没吭声,冯雪英等了一会儿,只听见里面隐隐的传来女人唱歌的声音,唱的是花好月圆。
浮云散明月照人来
团圆美满今朝醉
清浅池塘鸳鸯戏水
红裳翠盖并蒂莲开
双双对对恩恩爱爱
……
冯雪英站在月亮地里听,周围这院里种了高高低低的许多绿色植物,风一吹起来沙沙响动,响得歌声也虚飘飘的,越飞越高,越飞越轻。
轻到最后什么也听不见,冯雪英一扭头,红着眼睛便也走了。
他想,是该走了,饭也吃了,恩也谢了,外面发财还在等着他呢,他该走了,找他的小红莲去。
三
小红莲走的时候,带走了冯雪英的一副玉镯子跟两个金耳环,这都是冯雪英送给她的,虽然玉的成色很一般,金也不是纯金,但小红莲依旧宝贝似的珍藏着。全都穿戴整齐了,天没亮,她跟那个年轻伙计搭上了一辆马车,然后一起乘着还未淡去的月色,天涯海角的远走高飞去了。
冯雪英领着发财去找她,没遇上她在家,只遇上要债的老太太。老太太说她是房东,小红莲欠了她半年的租金没有交,现在连人也找不到了。
冯雪英不相信,拎起儿子就往院子里跑,果然看见小屋的门上横了个大铁锁。小红莲的这间屋子只有个半空高的小窗户,窗户生的太高了,冯雪英看不着。
看不着,他也不信小红莲真走了,也不顾房东再说什么,领着发财就在院里坐下来。
院子里开了一大片凤仙花,是小红莲种的,每年花开成红云粉团的时候,她就会采下花来染指甲。
发财站在一株凤仙花底下,个子还没有花高,眼看着半空里飞来两只大蝴蝶,他高兴得脸都红了,两个眼睛又黑又亮,指着蝴蝶对一旁的冯雪英说:“爸爸,你看蝴蝶!蝴蝶呀!”
发财追着蝴蝶去,房东太太又绕到了冯雪英跟前,看了他一会儿说:“你是她的相好吧。”
冯雪英不理她,扭头调了个方向。老太太又说了,这次脸上带着一点不明所以的笑:“你不认也罢了,她的相好这么多呢。这次是跟同福洋行的伙计跑了吧。我早就看他们眉来眼去的要出事,看吧,果然跑了。”转头望向院内,她看着正在满地追蝴蝶的发财摇了摇头,安慰似的说,“不过也不会长久,那样的露水夫妻啊,怎么会长久,估计到了外面就要各自散的,露水夫妻呀……”
冯雪英不愿听她继续,站起来高声的喊了一句:“发财!我们走了!”
爷俩大的牵小的,脚步不停的走到大街上,发财忽然说:“爸爸,小红莲妈妈呢?”
冯雪英说:“她不在家。”
发财说:“那我们明天再来吧。”
冯雪英说:“明天也不来,明天爸爸带你去东边大街上看杂耍。”
发财说:“不行,明天一定要来,花都开好了。”
冯雪英低头看看儿子:“什么花?”
发财眨眨眼睛,长睫毛抖出一脸纯真:“凤仙花呀,小红莲妈妈最喜欢用凤仙花涂指甲,涂了指甲,指甲就红啦。”他把自己的小薄手掌来回翻了翻,“好看,红红的。”
冯雪英顿了顿,弯身把儿子抱起来了。抱着发财一直往大街上走,他说:“明天不行,小红莲妈妈也不在。”
“她去哪儿啦?”
“她去找凤仙花了。”
“为什么啊,这里不就有吗?”
冯雪英说:“这里的花不够好,涂的指甲不够红,配不起你小红莲妈妈。”
“哦。”小孩儿点点头:“小红莲妈妈最漂亮。”
“所以她找更漂亮的花去了。”
“哦。”
发财疑惑了一会儿,似乎对爸爸的话有点难以理解,但是很快,这种疑惑便消失了。隔着几辆洋车,他看到了段至恒,段至恒正从他的小轿车上下来,身边还跟了个身材高挑的漂亮女人。
发财远远的叫了一声:“干爹!”
声音还没散播出去,当即被冯雪英捂住了嘴。换个方向继续走,他问笑着儿子,发财,要不要吃糖葫芦啊?
“唔唔唔!!!”发财扭着小脑袋,还在往刚才的方向看,冯雪英又说,发财,你看那边街口上新挂了两个广告牌啊,爸爸带你去看吧?
东拉西扯的哄儿子,偏偏儿子哄不住,还抓住他的手狠狠咬了一口,小孩儿叫道:“我要干爹!”
“要个球!”冯雪英笑不出来了,用力制住怀里乱挣乱扎的儿子,低声骂道,“整天要干爹要干爹,到底谁他妈的才是你亲爹!啊?再敢这么没完没了的,小心我把你扔到城外头去!叫那些狼来咬你的屁股!咬烂!看你还找不找干爹!”
发财惊恐的瞪着大双眼,粉红的小嘴巴微微张开,他被彻底骂傻了。
爸爸怎么会骂他啊?爸爸从来不骂人。
楞了一两秒,小孩儿咧开嘴就哭,哭声惊天动地,引得无数路人侧目,冯雪英再后悔也来不及了,只好抱着儿子匆匆逃走。
接下来的一个月,冯雪英一直在想一件事情,他想自己不能再这么游手好闲下去了,就算不为了自己,也该为了发财。
段至恒给发财请的先生上门,教的算数和写字,冯雪英一时找不到差事,就搬个凳子坐在旁边听。
他想起小时候。
小时候冯段两家合请了个先生,放他们两个在一个屋里学习。那位先生是个老学究,白发白胡子,胡子还老山羊似的留了那么长。说话的时候就爱摇头晃脑,一边晃还一边摸他的长胡子,冯雪英看烦了,就小声的对段至恒说,我要给他一剪子。
段至恒不理他,他就更殷勤的凑到段的耳边去,嘴巴吹着对方的耳廓说,你看着,我真要给他一剪子。
话还没说完,段至恒一哆嗦,带着屁股底下的椅子也倒出去,哐当一声,连人带书滚在了地上。
前面打瞌睡的老先生立马被这声音惊醒了,睁着两只微微发浊的眼睛说:“成何体统!”
冯雪英叫道:“先生,是椅子,椅子坏了!我前天就看着椅子不对劲了,今天还真就坏了!还把我们阿霖给摔坏了!”
说着,他站起来就要拉人,而段至恒一手捂着耳朵,满脸通红的看着他,脸颊上酒窝时隐时现,显然是一副羞得不行的样子。
于是冯雪英又说:“先生,你看啊,我们阿霖都被这破凳子给气死了!脸这么红!”
四
冯雪英半夜里醒过来,发现怀里的儿子病了。浑身上下火炉子似的发烫,脸蛋通红的满嘴说胡话,一会儿说凤仙花让风吹去了,一会儿说有狼来了。
冯雪英抱着他使劲的叫名字,小孩儿也毫无反应,叽叽的只是哭,皱着眉头,痛苦无比的样子。
冯雪英急了,几乎也要跟着哭,打来凉水不断的给发财擦着额头手心,他也不敢擦得太勤,怕水湿了衣服,又让发财着凉。
家里备着一些药丸,是之前小红莲留下的,这女人虽然不在这里住,但偶尔来一趟也一样打理的井井有条。
冯雪英喂着发财吃了几粒,再拿瓶子的时候发现药瓶子竟然是空了。
回到床上抱起儿子,他怔怔的想,小红莲走了有这么久了?是够久的,算算日子,差不多已经过去两个月。
这两个月的时间里,他没有去找过段至恒,他给自己找了份新工作,在洋行里帮人家跑腿。
新工作必然是琐碎的,甚至还有人因着他过去的身份故意刁难他。他也是风风光光的富裕过的,可明珠一样的一个人,却硬生生把自己混进了鱼眼珠里。跟着大伙计四处收账,他没少挨白眼,遇上某些难以伺候的主户,他还要用一张笑盈盈的热脸去倒贴人家的冷屁股。但是苦啊累啊,他都忍过来了,再又不高兴的事情,回家看到发财就全都好了。
但是现在发财一病,他就六神无主。搂着儿子不断的亲吻额头,他感到自己的嘴唇越来越冷。冷得眼泪又从眼眶里涌起来了,抛沙似的往下滚。他抬起袖子擦了一下,又擦了一下,却止不住喉咙里呜呜啊啊的声音。他怕啊,怕死了。
发财……发财?他拍了拍小孩儿的脸。
发财紧紧的咬着牙,通红的脸蛋绷得快要抽搐了似的,冯雪英刚把他抱到电灯底下,就看小孩儿的眼皮子起了一道缝,缝里一颗黑眼珠直直的向上顶进去,只露出底下一小点渗人的眼白。
冯雪英吓得当场就嗷嗷的叫起来,一边叫一边疯了似的哭,小棉被把儿子一裹,火急火燎的直奔司令府。
段至恒得到消息从楼上跑下来,冯家一双父子正双双晕在客厅里。
发财由几个经验丰富的姆妈伺候着,冯雪英则是被佣人架到了沙发上,清凉油的罐子在他鼻尖底下晃了又晃。段至恒自己过来了,接过佣人手里的清凉油,扭身吩咐道:“给白医生打电话了么?”
佣人说:“打过了,司机也已经在路上了,估计再有个三五分钟就该到了。”
段至恒说:“你们把发财带到我屋里去。”
佣人跟着姆妈上楼,沙发上便只剩下了段至恒与冯雪英,冯雪英哭得满脸泪痕,幽幽的醒转过来。
“阿霖……”他皱着眉头,只模模糊糊的看到个轮廓。及至扶着沙发坐起来了,他才忽的想到发财。
“发财……我的发财呢!”失魂落魄的四处看,他一张白脸上血色全无。段至恒攥住他的胳膊叫他往下坐,他也不肯,只是焦急而可怜的喊,“我的发财,我的发财他病了!发烧,烧得……烧得跟火炭一样……”
一边说,他眼睛里又红起来,段至恒看不得他这样子,便安慰道:“他没事,我叫佣人把他带到我屋里去了,一会儿医生就来,你……”
没等他把话说完,那边冯雪英挣开袖子,一阵风似的往楼上跑去。跑得太急没注意脚下,还在拐角上狠狠的摔了一跤,不过他也顾不上疼了,起身又站起来,跌跌撞撞的继续往卧室里飞奔进去。段至恒站在楼下,手里还拿着那瓶清凉油,冯雪英却是彻底不见了,只能隐约的从楼上听到他的声音,哭似的叫发财。
白医生很快就到了,给发财打了一针退烧的针剂,趁着孩子熟睡,他开始给那几个姆妈讲解不同种类药的吃法。
冯雪英在旁边听,发现药瓶子里有一个跟家里小红莲留下的一模一样。白医生说这都是德国来的新药,除了他这里,没人开的出来。
冯雪英知道白医生是个很有些本事的人,这样的人跟小红莲是绝对不会有交集的。那小红莲的药又是从哪儿得来的?
他想起房东说的那句话,她的相好多着呢。想着,心里不免有些悲哀。小红莲虽不是他们眼里的好女人,但一样有爱人的权利。这就好像段至恒有资格同总督的女儿谈恋爱一样。
人到了这样的一个年纪,如果不爱个什么人,那一定是要寂寞的。寂寞的滋味他尝够了,不愿意段至恒也去尝。
小红莲走了,他不是还有发财么,虽然总有人在背地里笑他这个小崽子来路不正,但他毫不在乎。他养的发财,发财就该是他的儿子。好像儿子就是他在这世上除了段至恒之外,唯一值得炫耀的财富。
冯雪英守着儿子不肯睡,一坐就坐到了天亮。而段至恒被抢了卧室之后也没再继续睡。冯雪英在楼上,他就在楼下,抽了一晚上的烟,抽得小几上的烟缸都满了。
等到送早饭的姆妈把人从楼上换下来,段至恒总算是又看到了冯雪英,他看着丑极。眼窝子底下青得吓人,眼皮却是微红的肿着,两颗眼珠里一点神气都没有。
“雪英。”
听见段至恒的声音,他动作缓慢的抬起脸,回魂似的眼神里,慢慢的映出对方的脸。
“阿霖……”他应了一声,精疲力竭的样子。刚走到段至恒面前,脑袋就重重的垂下去了,靠住面前的肩膀,他把两只手也从人后背上绕过去。
段至恒一身烟味,几乎熏得他眼睛疼。太疼了熬不住,他索性哭起来,哭得整个人瑟瑟发抖,眼泪水滴滴答答,湮湿了段至恒的衬衣。
他说:“阿霖啊,我还以为他要死了。”
段至恒静止不动的站了片刻,伸出手摸了摸他的头:“小红莲走了?”
冯雪英一点头。
段至恒又说:“……要不要,我再去帮你找一个?”
五
段至恒说要给冯雪英再找个女人,不出半个月,果然就领着个大姑娘上门了。
当时冯雪英没在家,发财一个人在院子里洗衣服,肥皂泡冒得老高的洗衣盆比他人还大。
刘副官领着一串饼干糖果,笑眯眯的问他,发财,你爸爸呢?
发财一抬脸,鼻尖上一朵小白云。
“爸爸上洋行里给人帮忙去了。”
刘副官掏出手帕,给他擦着脸,段至恒和大姑娘走到院里来了。大姑娘不过十五六岁,张了个银月似的圆脸盘,脑袋后面一条油亮亮的大黑辫子,绕过肩头一直垂到胸脯前来。
姑娘见了发财,面上有些羞涩。而发财盯了她微红的脸颊几秒之后,忽然问旁边的段至恒:“干爹,这是你女朋友嘛?”
段至恒一愣,说:“什么?”
发财一脸认真:“我爸爸给我说的,说干爹有了女朋友就不要我了。”
段至恒摇摇头,否认道:“她不是。”
刘副官进屋去帮忙张罗了一阵,端茶倒水的好一顿伺候,期间发财一直腻在段至恒身边。
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