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郁璘捂着胸口闷哼了一声,已知面前这个凡人不可小觑,然自己功力受制,一时也难取胜,当即仰头长啸,声振寰宇,连亘数千里的昆仑山脉亦开始抖震,滚落无数沙石。
“不好!”陵越心知当此局面宜速战速决,当下祭起全身灵力,身随剑起,向郁璘反击而去。
当此时,只听身后风声骤响,一道凛冽赤红剑光掠过长空,以惊鸿之势加入战局。“师兄,我来助你!”
郁璘看见来人,一怔之后,顿时怒不可遏,“又是你来坏吾好事!”
百里屠苏横剑身前,与陵越并肩而立,目露冷光,道:“是你不知收手,一再咄咄相逼!”
陵越扬眉道:“屠苏,来得正好,不可让他唤醒真身!“
“哈哈,来不及了——”郁璘仰天长笑,脚下土地因之剧震,话音未落,红蓝两道剑光已一先一后飒然飞出。
孤峰之上剑气冲天,自成一张强大结界。崖下,又有一批妖物蜂拥而至,所有人再度迎战。
“宝剑双蛟龙,雪花照芙蓉,精光射天地,雷腾不可冲……有幸观此一战,见识天墉道剑的极致,也不枉今日专程赶来。”羽无双望着崖上战局,幽幽一叹,长风中裙裾飞扬。
茶小乖坐在白玉栏杆上,手中捧着一本小册子,执一杆竹毫,将所见所闻一一记述,两条腿不安分地晃来晃去。“毕竟一个是前代天墉掌门,一个是我屠苏哥哥啊!听说陵越掌门曾经立下重誓,只将执剑长老之位留给一个人,究竟是谁,也就不言而喻了。除了这个人,恐怕世间也没有几个人的剑法能入得他的眼吧!”
羽无双颔首道:“剑是兵中君子,正与他二人相配。”
茶小乖勾了勾她的手指,笑嘻嘻道:“我只知道啊,这双剑合璧之法,若非心意相通,两情相许,是决计使不出来的。”
天墉剑法精微奥妙,每一式乍看都凌厉刚劲,朴实无华,实则隐藏着绵延不尽的后着,多有巧变。陵越和屠苏虽非头一回并肩御敌,却尚是第一次双剑合璧,所幸自有默契,剑起剑落此消彼长,进退之间互为臂助,攻守兼备,已能配合得天衣无缝,更将天墉剑法的精妙之处发挥得淋漓尽致。
数十招之后,两人愈感到得心应手,虽则身逢奇险,面对的是毕生罕见的至为强横的敌人,两人却都不约而同想到了前世未能一同仗剑江湖的遗憾,此刻夙愿得偿,心中隐约生出一腔快意,剑锋掠过之处,竟是如入无人之境。
只是郁璘夺得神器助阵,又练了不知什么旁门功法,不过短短时日,功力又是突飞猛进,交手片刻,陵越和屠苏都察觉有异,不禁对望一眼,手中长剑去势更加凌厉。郁璘身上并无兵器,扬袖一挥,崖边一株碗口粗的松树便被连根拔起,在半空中疾旋出猎猎风声,挟着碎砂落石向两人当头横扫下来。两人闪避不及,双剑齐上,运力顶住树干,虎口都被震得剧痛,而剑刃划过之处,松树被拦腰斩断,在地上猛砸出两个深坑。
那道气劲着实强横无匹,遭此一击,百里屠苏只觉胸中气海翻腾,一阵窒闷,不由得连退数步,抬手按住心口。这时陵越亦退到他身旁,手掌轻轻在背心一推,立时便有一股温和的灵力流入体内,替他调顺了气息。
这番动作不过瞬息之间,陵越收回手,身法轻捷向前跃起,长剑轻晃,朝郁璘疾刺而去,剑招凝练而飘逸,挥洒出江河大川的澎湃之意,剑光若一天明月满地冰雪,绵绵密密无隙可乘,霎时封住了郁璘左边的所有去路。
屠苏紧随其后合身扑上,横剑一挥,千万朵灼灼火焰脱剑飞出,向郁璘迎面射落。趁郁璘挥袖格挡之际,屠苏凌空反身轻跃,手中剑锋斜挑向上,自右路攻向郁璘肋下关窍之处。一左一右两路夹击,郁璘避无可避,只听得“嗤啦”一声裂帛,拂苍云已刺入他皮肉三分!
一击得手,屠苏便即沉下手腕,运力向内刺去,却觉那一身血肉坚硬如岩石一般,剑尖只送入数寸便遭阻滞,动弹不得,只好反手将剑抽出,借力跃开。陵越适时地举剑挡在他身前,屠苏足下站稳,便听见郁璘发出一声意味不明的冷笑,两人不约而同抬头看去,却惊异地看见郁璘肋下那道剑伤竟未流血,反倒重新生出皮肉经络,迅速愈合如初。
郁璘闭上眼,笑意逐渐冷却,片刻后陡然睁开双目,瞳眸深处青光隐现。只见他周身似有狂风激旋,衣袍鼓荡,长发飞扬,一颗乌沉沉的珠子自他袖底滑出,绕着他的身躯缓缓飘动。不过刹那之间,空中便传来无数凄厉尖号之声,听得人汗毛倒竖。众人抬头望去,苍穹上阴云攒动,凭空竟冒出许许多多的魅影,青瞳利齿,像是九泉之下鬼域洞开,百鬼夜行。
屠苏虽知郁璘以旁门左道之法助长功力,却未想到他竟然拘禁众多生魂,以供驱策,实是阴损狠辣到了极致,心中骤然漫过一阵森寒怒意。陵越亦大感震惊,随即却想起自己在洛阳曾被焚天门偷袭,想来对方是觊觎自己身中灵力,欲献给郁璘作练功之用。却不知,又有多少人曾无辜丧命?
情势紧急不容多想,两人长剑一振,不约而同催动所有内力,使出了五灵法术的究极招式——麒麟唤夜和凤舞九天。霎时间金光泻地火羽漫天,星火霹雳之声交相错落,周围数丈天地之间充斥着煌煌明光,凛然不可逼视,直贯九天!
碎金和流霞纷纷扬扬坠落下来,似一场声势浩大的骤雨。光芒敛处,仿佛正有一头金麒麟昂首长嘶,倨傲不可方物,在它身畔,重明鸟浴火而生,鸣声似凤,拖着长长的尾羽俯冲直下。所过之处,妖邪尽诛。
阴魂接二连三涌过来,两人虽身负精纯道法,却也被拖延了一时半刻。郁璘独立崖边,口中默念不止,一波波含混低沉的声浪自他胸腔震荡而出,声声皆似召唤。
“屠苏!”陵越忽而扬声喊道。两人对视一眼,无需言明,已然明白对方心中所想。当下一齐催动体内真元,蕴气于掌,错身掠过之际两柄长剑轻轻一格,继而同时向前挥出。
刹那间,一金一红两股真气在半空中相遇,铮然有声,犹如火树星桥,铄玉流金,交汇成一股坚不可摧的气劲,向着郁璘滚滚而去,轻而易举便突破了他的护身结界。
而郁璘施法正到紧要关头,全身青筋暴突,鳞片怒张,眼看就要避无可避,郁璘怒吼了一声,站在原地打算强抗这致命一招。
正当此际,却有一条白色身影从山石后急扑出来,拦在郁璘身前,硬生生替他挡下了这记剑招。陵越和屠苏骤然吃了一惊,连忙撤剑收手,却已晚了,白衣人被剑气挑至半空,又轰的一声重重摔落在地,张口便吐出一大滩鲜血。
那人挣扎着抬起头来,露出温润面庞、修眉俊目,却是曾有过数面之缘的阿秦。
百里屠苏眉头紧皱,下意识地上前一步,阿秦不知从哪来的力气,竟一把抱住了他的脚踝,五指箍得死紧。“大人……快、快走……”然而每说出一个字,都引动胸中伤势,一时间血流不止。
屠苏抬头看了一眼,见郁璘施法已毕,周身气焰正在逐渐平复,双目紧阖,关闭五识,对周遭发生的一切都全无知觉,而脚下正传来一阵仿佛山崩地裂的响动,后山裂口处溢出灼灼光芒,霍然直冲苍穹。
“来不及了。”陵越叹了口气,面色颇为沉重,“他的真身醒了。”
他话未说完,郁璘的形体便开始虚化,顷刻已近乎透明,只余下一个淡淡的轮廓,一道剑气打过去,却只是径直穿透了他的躯体,在山石上劈出一条深坑。适才两人双剑合璧,原可将其重伤,不料因阿秦从中一阻,便已错失最后的良机。屠苏低头看了一眼,见阿秦已气若游丝,双手仍紧扣着自己的足踝不肯放开,不由面露不忍之色,问道:“他还有救吗?”
陵越俯身探了探他的气息,沉声道:“五脏六腑俱已被震碎,无力回天。”
“大人……我不会,咳咳……不会让你们过去……”阿秦仍在喃喃自语,目光涣散,虽能开口说话,已是回光返照之象。
屠苏静静看了阿秦一瞬,忽而有些感慨。先前几番交手皆因立场相对,他固然痛恨郁璘,也知道面前此人不过是为主卖命,而这些年他虽看淡生死之事,却绝非铁石心肠。“郁璘作恶多端,何苦为他舍命?”屠苏不禁问道。
阿秦听见这句话,嘴角慢慢牵起一丝苦笑,刚一动弹,浑身又痛得抽搐不已,呼吸支离破碎,“你们……不懂。咳咳,当年大人救我一命……恩同再造……我、我即便是为他死一百次,也是心甘情愿……凡是他的心愿,我无论如何……都会替他达成……”
话音渐低,阿秦双手垂落在地,再也无力抬起。山崖下,所有人都注意到这边的异象,纷纷往地裂处靠近,严阵以待。
屠苏摇头道:“你为他所做的这一切,他都一概不知。”阿秦躺在尘埃中,已气息全无,更无法作出回应。他遍身血染,脸上神情却异常平静满足,仿佛在长睡中坠入一场美梦。
这时陵越上前一步,叹道:“唯有用情至深,方能做到如此地步。”
屠苏闻言心中微动,转头看了陵越一眼,有些话涌至嘴边,终究不知如何开口,只默然道:“我不杀伯仁,伯仁因我而死。”
“无须自责。他虽死无怨,也算是求仁得仁。”陵越安抚地拍了拍屠苏的肩膀,又道,“郁璘真身苏醒,须尽快阻止他!”
屠苏心下猛地一沉,还未及多想,便听见一声震天动地的巨响自天墉城后山方向传来,陵越眼明手快地拽了他一把,将人护在自己臂弯中。两人一齐摔倒在地。
青黑色的巨蛟终于挣脱了数百年的禁锢,赫然破开山体,在茫茫金光中迅速蜕变成龙,头上生出犄角,长尾自两人头顶扫过。一张口,呼啸声排山倒海而来,响彻四野,角龙直飞上天,腾身入云,掀起漫天阴霾。
那一瞬,所有人都停下动作,忘记了言语,抬头屏息望去,尽皆悚然。人们仿佛听见江河倒灌、天塌地陷,看见神州陆沉、日月无光——正是长夜将临之兆。
忽然间头顶天音响动,传来一个熟悉的清冷声音,却是紫胤真人施了传音入密之法:“陵越,去替为师辅阵。”
陵越深深吸了一口气,朗声应道:“是,师尊,我和师弟这便过去。”屠苏亦不再多思,收敛心神,与陵越一同手握长剑,轻身跃下山崖。
昆仑北峰,紫胤、玄霄各据阵眼一端,正在闭目施法,身周有皓白清气和黑红炽焰萦绕,并逐渐向四周漫溢开来,流转交织,形成一个无边无垠的八卦图,正合黑白阴阳之分。阵中,凡尘世界俱已消失,抬头唯见苍穹浩瀚,当中冰轮高悬,一天一地的空明月色。
云天青抱着手臂站在阵外,在山下情形看得一清二楚,已知情势危急,他下意识看了玄霄一眼,只见玄霄不知何时亦睁开了眼,唇边一抹似有若无的笑意,冷淡而又嘲讽,像是看穿一切,却始终不为所动。
青龙腾游于天,眼看就要接近北天的诛仙阵,云天河突然站起来,翻掌间亮出一张宝光璀璨的长弓来,左手一拉,弦如满月,金色羽箭蓄势待发。
“天河,后羿射日弓不可妄用!”紫胤知他意欲何为,蹙眉喝道,“快放下!”
云天青见状亦一反常态地沉下脸,按住儿子的手背,“傻小子,你要干什么?不要命了吗!”
云天河理所当然地摇摇头,指着天空说道:“它的杀气变得很可怕,再不阻止就来不及了。”云天青在他脑袋上轻轻扇了一掌,训斥道:“这玩意是上古神兵,你一个凡人,只动用了一次就瞎了几百年,再用一次,还不知会遭受什么样的天罚!”云天河想了想,竟丝毫不觉畏惧,道:“我有烛龙神息啊,应该没事的。”
紫胤沉声道:“以凡人之躯使用神器,必会付出代价,即便是神龙之息,也难保你周全无恙。”
这时玄霄冷笑了一声,望着北天闪烁不定的紫微星,神情殊为冷漠,“神界自诩天地万物之主宰,却尽是无能无胆之辈,只知偏安一隅,非但不体恤众生,还草菅人命,实在可笑!天河,依大哥看来,既是伏羲种下的因,便该让他自食其果,你也无需再费心劳力。”
云天河只说道:“可是一旦三界动乱,受苦的还是人类。大哥,你之所以帮紫英,不也是因为这个吗?”玄霄闻言,淡淡一哂。
云天河一面说,一面看向紫胤,目光中似有征询之意。紫胤与天河眸光交汇,一时间默然不语,他修成仙身,参悟大道,自然明白神界只是代天授命,以护持天道不坠,也明白这世间一切因果循环皆已注定,即便仙神也不例外。然而此刻看着云天河眼中坚毅神光和那一抹清明善念,清寂多年的心在猝不及防间竟有所触动,顾盼交错之际,岁月长河已奔涌而过。他溯流而上,恍惚间看见了少年时剑意凌云的自己,看见卷云台上那个说着“我命由我不由天”的云天河,想起了小徒弟举身赴死只因心之所向无怨无悔,想起大徒弟终其一生固守一诺的决绝和坦荡……
终于,紫胤无声一叹,道:“也罢,你既决意如此,便随心而为吧。”
云天河粲然笑道:“紫英,我就知道你会这么说。”紫胤神色温和几许,朝他微微一颔首。云天青亦不再劝阻,只拍了拍他的脸颊,似欣慰又似无奈地说道:“好小子,有你爹我年轻时的风范。”
眼见天上青龙越游越快,转瞬便接近了诛仙阵的漩涡中心,事态已刻不容缓,云天河当即后退一步,双膝微沉,将全身灵力汇于双臂,口中清喝一声,后羿射日弓在他手里霍然张到极致,弓弦震颤不已,七色光华四射,凛然不可逼视。云天河纵身长掠,同时羽箭离弦破风而出,如流星般划过天际斩断阴云,深深刺入龙尾!
郁璘发出一声痛苦的长吼,愤怒癫狂之极,半天的黑云都翻腾如惊涛狂浪。这一箭显然令其重创,诛仙杀阵停滞不动,却陡然敞开一个入口,郁璘长尾一甩,挣扎着遁入虚空之中。
“它没死——”云天河情不自禁追上前去,蓦然间却是九天雷动,苍穹之上电光磅礴,轰然作响,金光迎头照拂而下,将他困锁在了原地。
玄霄冷冷哼了一声,双目似慑人寒冰,“天罚来得倒快!”话音刚落,第一道天雷已劈落下来,云天河捂着胸口闷哼一声,屈膝跪倒在地,重重咳出一口血来。
紫胤站起身来,话音无喜无悲:“三道天雷,威力会逐渐加强。天河,你能否支持?”云天河躺在地上,面色苍白若纸,意识已模糊不清,却仍强忍着点了点头。紫胤既为仙身,天雷便伤不到他,而他也无法靠近半步,只能隔着数尺之遥静静相望。
云天青本站得远远的,背过了身去不忍看这一幕,终究又狠不下心,长长叹了一口气,转身便欲走上前去。忽而手臂被人牢牢扣住,云天青诧异地回头一看,只见玄霄直直看着自己,面上虽不动声色,却仿似透骨的冷。“你要干什么?”玄霄道。
“还能干什么,当然是救我儿子啊!”云天青不假思索地答道,扣在自己臂上的五指猛地一紧。云天青忽然心头一动,顷刻间像是明白了什么,毫不退避地对上玄霄的目光,唇边慢慢绽出一抹浅笑。
“师兄,你是在担心我?”云天青笑语轻佻,轻描淡写道,“难不成……你也有那么一点喜欢我?”
若在往常,玄霄定已拂袖离去,然而此刻他竟什么也没说。云天青越发笃定,也笑得更加开心,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