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怒道:“你爹我像是任人欺负的么!”云天河想了想,倒也松了口气。
“而且师兄他也并非……”云天青话说一半却又收住,天河疑惑地眨眨眼,云天青却语锋一转,道:“闲话少说,别在这里惹人笑话了。”说罢拉着天河朝紫胤几人走去。
百里屠苏起身退到紫胤身后,向云天青一抱拳。陵越走到云天青面前,单膝跪下,唤道:“师父。”
云天青低头看着他,语带笑意道:“如今再向我行师徒之礼,怕是不太合适,白白抢了别人的徒弟,说到底我还是受之有愧。”
陵越肩背笔挺,神色一派坦然,“二十年教导之恩,陵越不敢或忘。”
“好了,起来吧!”云天青笑了几声,目光有意掠过紫胤真人,状似遗憾地道,“你从小就一板一眼无聊得很,跟前世委实分毫不差,逗你也没意思。”
“陵越,过来。”紫胤淡淡吩咐了一声,转身向一旁走去,陵越看了云天青一眼,后者不在乎地耸耸肩示意他跟上。紫胤站在崖边一株古松下,也不知在说些什么,陵越低头垂手立在他身后静静听着。忽然间,只见紫胤袍袖一扬,翻掌便拍在陵越胸前。
“……!”百里屠苏神色大震,不由向前跨了一步。云天河安慰道:“别急,紫英不是在打他。”云天青优哉游哉地抱着手臂,也附和道:“别看慕容那小子冷冰冰的模样,对徒弟是最偏心不过。”
紫胤方一收手,陵越立时单膝跪倒在地,抬手按住胸口,吐出一口血沫来,紫胤随即又五指按在他头顶,将真气顺全身经络缓缓送入。屠苏远远看着这一幕,神色复杂地点头道:“我知道……只是传功之法对自身元神损耗极大,师尊……”
“别担心,紫英不会有事。”云天河轻拍他的肩,宽和笑道。
过了约莫半炷香时间,紫胤才敛袖收手,阖目轻吁了一口气。云天河跑到他身边,问道:“紫英,你怎么样?”
紫胤微微摇头,眼睫落下,如碎雪般掩住眸中波光,低声道:“无妨。”
陵越盘膝打坐调息了片刻,才睁开眼来长出了一口气,随即牙关紧闭,向紫胤深深拜下,“弟子惭愧,连日来多番尝试,都无法令两脉真气融会贯通,反连累师尊虚损修为。”
紫胤却道:“无需谢我。若非师叔传授你琼华心法,将你体内封藏的灵力引入丹田,为师想替你打通经脉,也断无这般容易。”
“师尊……”陵越还欲开口,紫胤却掸衣而起,冷冷斥道:“堂堂一代掌门,当有决断之风,瞻前顾后,成什么样子?”陵越无言以对,只能默然起身。
“好了,叙旧也叙完了,事不宜迟,我们还是早些上路的好。”云天青出声催道。
陵越屠苏对视一眼,同时开口问道:“去何处?”
紫胤简洁说道:“往琼华故地取一件物事,要探昆仑地脉需借此物之力。”听得故地二字,云天青眼中竟闪过一丝缅怀之色,而陵越屠苏二人只知琼华派早于数百年前覆灭,不由颇感震惊。
几人准备动身,云天河下意识地牵起紫胤一只手,却觉异常冰凉,不禁吓了一跳,道:“等等。”说着便旁若无人地替他运功调息。紫胤微微皱眉,想要出言阻止,奈何手掌被天河不由分说地握紧,又不好发作,只得甚是无奈地叹了口气。
云天青看得好笑,摇头道:“人家修成仙身,早已非肉体凡胎,野小子急个什么劲?”云天河放开手,道:“我有烛龙神息,紫英能暖和点。”
云天青打趣道:“人家照顾你这么多年,你是该多顾着他。”说完又煞有介事地朝紫胤点头道,“有劳你了,儿媳。”
紫胤闻言倏然色变,霜眉一竖,声若寒冰道:“师叔自重!”云天青见状,看了看一头雾水的天河,又改口道:“野小子这么笨,也不像娶得上媳妇的,应该是儿婿才对?”
陵越屠苏听得尴尬万分,不敢作声。倒是云天河忽然插口问道:“爹,儿婿是什么意思?”
云天青:“……”
紫胤长袖一甩,山石上陡然被劈出一道深痕,怒道:“休要胡乱相称!”言罢祭起长剑,乘风远去,身影顷刻便消失在茫茫云雾中。
云天河还在想紫胤为何无故发怒,云天青挑了挑眉,讪讪一笑,也不加解释,只招呼几个小辈赶紧御剑跟上。
昆仑仙山有九重天,几大修仙门第均居于此群峦深处,剑法、金丹、仙术各擅胜场。而极北方山峰却缺了一面,棱角突兀,仿佛被巨斧拦腰砍断一般,悄然湮没在云涛雾海中,空山寂寂,鸟兽绝踪,惟有昆仑山颠的朔风日日吹过,亘古不变。
天下剑宗之一的琼华派早于一场天火中尽毁,宫阁殿阙付作焦土废墟,名动世间的剑术也只余一段风华,或许在故纸残篇中尚有寥寥几句记载,但终究已成过往,无从追溯。
云天青站在紫薇道入口,脚边涧水淙淙,碧草绿树交相辉映,一派春光秀色,他却破天荒地叹了口气道:“我跟你娘离开琼华派那时,还在这里回头望了一眼,想着师兄或许会追过来。他若是来了,便要绑着他一起走,我虽然不敌他有羲和剑,加上夙玉可就不一定了。”
“大……玄霄决计不肯走的。”云天河想起往事,黯然摇头,又问道,“爹和娘离开,他难道就没有阻拦过?”
云天青放眼望向天际,唇边淡淡笑意敛去,道:“当日同妖界死战,琼华派已成炼狱,师兄乍失望舒牵制,自顾不暇,哪里有余力来向我问罪?其实临走之时我们远远打过照面,师兄只说了一句话——”
“今朝背弃,此后恩断义绝,生死各不相干。”云天青语气平淡地说道。
“爹,当年在卷云台上,玄霄也说兄弟阋墙、朋友反目,我心里其实很难过……如果可以,我并不想跟他打的,但是……”云天河神色黯然,轻声道。
云天青理解地拍拍儿子后背,道:“我跟你娘当年,也曾与他义结金兰。若非万不得已,哪肯轻易相负?”
“师兄性子虽然决绝,却是顾念旧情的人。待会儿见到玄霄,再喊他一声大哥,他会很高兴的。”
云天河倏然睁大了眼,惊道:“他也来了?”
云天青神秘地笑笑,并不作答,只大步沿山麓向上走去。前方陵越带着百里屠苏御剑而至,跟在紫胤真人身后,师徒三人沉默地登上山道。
☆、挥剑破云迎星落
太一仙径下接万里黄沙,上达昆仑雪峰,其路崎岖险峻本不易走,加之常有山精草怪拦道,故而当年琼华极盛之时有心求道的人虽多不胜数,能通过太一仙径试炼的却少之又少。
以他几人修为,精怪自是不敢近身,连那九尾白狐远远见了,也只是甩着蓬松的白毛尾巴往树后钻,一双狐眼冒着碧幽幽的光。天河一路拉着天青,说起当初如何与两个女孩子结伴同行,如何在这条山路上连连遇险,如何在紫薇道上被紫英搭救,说到后来便又想起到底是风景依稀似旧年,故人却已不复。
于陵越屠苏而言,紫胤真人亦师亦父,自是养育恩深,却又总是威严极重高高在上。青葱往事里那个意气锋锐的年轻道子,他们虽未能亲见,但遥想之中却仿佛再亲切熟悉不过。
紫薇道前段春景清丽,至里隐见夏意葱茏;白灏道秋声萧飒,遍山金黄;寂玄道则是琼枝玉树,雪覆冰封,可谓一山有四季十里不同天。若在当年登上顶峰,便是琼华常春长青之地,蕴天地灵秀日月光华。
寂玄道尽头铸了一方石台,一柄巨大的石剑矗立其上,在地上投下沉默的剪影。四周雪落无声,万籁俱寂,蓦地给人以苍凉雄壮之感。只是那石剑上有许多纵横交错的痕迹,仿佛诉说着曾经的刀兵之争。
“天河。”紫胤止步不前,回头凝眉道,“太一仙径气脉异样,已与往日不同。”
“我也感觉到了。”云天河皱眉思索片刻,点头道,“以前每段路虽然气候不同,但是还算温和。刚才我觉得紫薇道热了很多,寂玄道又好像变得更冷……”
话说一半,突地想起云天青生前最是畏冷,连忙下意识地转头看去,云天青面色果然苍白几许,一双眸子却异常清亮,直直望向天边流云。“爹……”云天河小声地唤道,云天青却一动不动,恍若未闻。
另一边,陵越施法定住一匹雪狼,俯身查探片刻,回身禀道:“师尊,山间精怪都是借灵气自修而成,本不该有妖性,今日一路走来精怪虽不敢欺身,却像是有了嗜血杀意。”
百里屠苏低身,一手按在土地上静静感应,闻言附和道:“天墉城下灵兽也少了大半。”
“不错。”紫胤微微颔首,蹙眉沉声道,“五行灵力波动,应是昆仑地脉之故。”
云天河上前一步,刚欲说话,远处突然传来一声摧山裂土的嘶吼,脚下大地霎时都震荡不已。众人震惊地循声望去,只见方才还是云白天碧,顷刻已变作黑云滚滚潮涌而来,苍穹黯无天光,漫天飞雪翻卷。
蓦地一道金红焰光破开阴霾,一头庞然大物四足凌空而来,虎身而九尾,人面而电目,背上生着巨大的双翼,嘶声长啸,又是一阵地动山摇。
“好强的杀气!”云天河惊讶地道,“啊,怎么又是这个怪物?”
紫胤神情凝重,摇头道:“不是怪物,是开明兽。”
陵越屠苏二人未曾见过,却于典籍记载中略知一二,讶然道:“这便是昆仑守山神兽之一的开明兽?”
云天青眉峰紧蹙,道:“镇守一方的神兽怎么会有如此强的杀气,恐怕已经堕入妖道了!”
他话音刚落,开明兽在半空中身形陡然止住,紧接着头顶却腾起一蓬血雾,冲天而上,血浪窜起数丈之高,如倾盆大雨般纷纷扬扬洒下。开明兽发出一声凄厉的悲鸣,直透云霄,闻之令人胆寒。
赤血落下,开明兽背脊上却稳稳站起一道人影,一袭宽大白袍彷如流云素雪,朔风卷起三尺赤红长发,手中长剑炎光流转,正深深钉入开明兽颈中!白衣男子巍然傲立,周身透着一股迫人的气势,竟是……遇神弑神,遇魔杀魔!
“是玄霄!”云天河双手紧握,低声道。
“师兄,我来助你!”云天青清喝一声,口中拈诀并指斜挥,足下长剑已如流星般飞掠而出。
玄霄广袖随意一拂,刚劲真气将云天青逼退三丈,冷冷道:“滚开,休要碍事!”言罢翻掌抽出长剑,飘然后退。开明兽虽遭重击,但余威犹在,张口吐出一团火焰,拧头便朝玄霄合身扑上。
电光石火之际,只见玄霄一扬手,羲和剑骤然掠起森森剑影,一幻十,十幻百,百幻千。顷刻间,剑影已成铺天盖地之势,明烈光芒撕开穹窿上层层密云,迎着开明兽倾泻而下。千百道剑气纵横交错,如一道密网,无隙可乘,睥睨的威势充斥天地之间。
开明兽被剑气贯穿身躯,终于哀嚎一声,自空中重重栽落,雪地上溅起无数碎冰。
玄霄收起剑势,周身阳炎气息顿时敛去,云天青洒脱地笑笑,随之落地。陵越屠苏这才看清那张摄人心魄的清绝容颜——长眉凤目,乌发白衣,苍白容色衬着眉心一抹赤纹,愈发的明艳夺目。他手中长剑已经入鞘,凛冽剑意却仍未绝息,目光中似有锋利寒芒,不紧不缓将众人一一扫过。
百里屠苏只觉心头一紧,强自稳住心神,眼角余光却见陵越握紧了剑鞘,眸中波光激荡。陵越一生醉心剑道,自觉平生所见剑术造诣最高者莫过于紫胤真人,却不想今日惊鸿一瞥,方知尚有如此绝世剑者。此人剑招与紫胤真人系出一路,却不同于紫胤清刚端凝,而是饱含着一股孤傲至极的气势,无人可攒其锋芒。
他长剑在手,仿佛已人剑合一,六合八荒无可匹敌者!
紫胤执后辈礼抱拳一施,神色从容,不卑不亢道:“玄霄师叔,久违了。”
玄霄冷冷一哂道:“你修成散仙,我立身成魔,再如此相称岂非可笑?”
紫胤负手而立,淡然道:“数百年光阴流逝,昔日琼华已成陈迹,即便仍是心存芥蒂,也无谓再执着于前尘旧事。”玄霄不接话,只是轻哼一声。
云天河担心地跑到云天青身边,拉着他上下查看,“爹你没事吧?”云天青不耐地皱眉道:“怎会有事!”话刚出口便觉被阳炎之气罩住,温暖灵息透衣而入,先前灰白的嘴唇立时透出几许血色。
玄霄唇畔挑起一丝笑意,看向站在一旁的云天河。天河咬牙挣扎了好一会儿,终于还是低声唤道:“大哥……”
“怎么,不叫我玄霄?”玄霄冷笑道,“不恨我了?”
“我从来没恨过你。”云天河摇摇头,“即便是当日卷云台上,我也不是恨你,我只是很伤心……我想救菱纱,救其他的人……更不想眼睁睁看着你变成冷酷无情的人……”
“大哥,我们结拜的情分我一直没忘。你给我治眼睛,却不肯来见我,我心里很难受……”云天河低头说着,不觉已眼圈发红。
“你既还肯叫我一声大哥,那便仍做兄弟!”玄霄沉默半晌,忽而笑道,“是人是仙是魔有何分别,玄霄仍是玄霄,绝不会让任何事物乱我心神。”
“嗯。”云天河舒了口气,轻轻点头。忽而又想起什么,抬眼看向玄霄,道:“大哥,我求你一件事。”
玄霄道:“你说便是。”
“你别欺负我爹,他……啊!”云天河遭了当头一拳,吃痛地捂着脑袋。云天青一副恨铁不成钢的样子,怒道:“野小子乱说什么!谁敢欺负你爹!”
玄霄睨他一眼,不加理会,向前迈出几步,负手望向寂玄道尽头云遮雾罩之处,冷然嘲道:“慕容紫英,你既说琼华已成陈迹,何苦设下结界,护住那一堆残垣断壁?”
紫胤神色不动,默念咒诀,指尖清光掠处云雾渐渐散开,“不过略尽绵力,不致令师门沦为妖魔肆虐之地。”
刹那间天光重现,剑台后石阶尽处,赫然现出一座高大的白玉山门,静立在蓝天之下,浮云翩跹而过,匾上书着几个古字:昆仑琼华派。山门后则有金碧瑶台,殿阁崇宏,气象高华万千。山光泼黛,芳草如茵,清波如镜,景色出尘不似凡间。
一座汉白玉雕砌而成的莲花台亭亭浮在云端,一柄参天巨剑直插其上,清辉万丈。
“紫英,那是你的剑吧!”云天河多年不能视物,如今乍然看见琼华旧地的模样,不由大惊。
亭台水榭之间隐隐有人影走动,凝目望去竟是许多身着蓝白道服、头戴玉冠、手执长剑的道士。陵越扬眉诧道:“此处莫非还有活人?”
云天青抱着手看了一会,摇头道:“不是活人,幻象而已。”
玄霄忽地放声长笑,震得枝梢上的碎雪窸窣落下,“可笑!枉费诸多心神,行此自欺欺人之举,无非是勘不破得失二字!”
“进去罢。”紫胤神情波澜不惊,淡淡说道,迈步踏上石阶。陵越屠苏对视一眼,紧随其后。
云天河刚要跟上,却见玄霄一言不发转身走开。云天青看着他的背影,微微叹了一声,道:“你们进去,我不去了。”
“爹?”云天河疑道。
云天青摸摸鼻子,眨眼笑道:“你老子我是琼华叛徒,再进去算什么道理?快走吧,别啰啰嗦嗦的,我去追师兄。”
玄霄走出不远,便听见身后脚步声追赶而至,布靴踏在积雪上发出簌簌轻响。他略微转头扫了一眼,又自顾向前走去,云天青却身法一闪掠至他身前,扬眉而笑。
“师兄,还记得拜入琼华那年你我比试轻功吗?今日可有兴趣重踏旧路,再试一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