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之征时未战死的,却在太平之后,死的死,散的散……
宋江知道,他的时日也不多了,终于,他等来了徽宗御赐的毒酒。罢罢罢,当初接受招安是他一心所愿,后来多少兄弟为此而亡,虽非他所愿,归根究底,他难辞其咎。如今便用他一条性命,偿还了众兄弟追随之情,祭奠了那早被他亲手摘下的”替天行道”大旗吧。
思虑至此,宋江仰头饮下毒酒。毒性渐渐发作,宋江三魂七魄离体,直至身亡后,他才回忆起了前世种种,一切因缘。宋江恢复昔日天魁星衣袍,他手中,握着早已焚毁的三卷天书。宋江后悔不迭,前世,天魁星为天机星之自由甘愿舍弃性命,然而此生,他宋江却用“情”之一字,牵绊了吴用一生一世。而今,恍若旧事重演,天魁星跳下了轮回崖,把天机星留在了天机寂寞园;宋江饮下毒酒,把吴用舍在了人间。
虽然宋江知道吴用终有一日也会归位,然而宋江还是忍不住去梦里见了他,误他两世,宋江百般悔恨却难以言表,他只怕吴用还不知前尘往事。
是夜,吴用无端入梦,梦中他竟回到故地天机寂寞园,正当吴用诧异之际,却看见宋江身影。这下,吴用更是愕然,宋江怎会出现在此地,莫非他……
只怪挫高俅后连征辽国、田虎、王庆、方腊,数场恶战,吴用身上仅存加亮法力,已耗至枯竭,以至于宋江遇害,他远隔千里之外,竟丝毫不知。
“这里是……哥哥怎会到这里来?!”正当吴用准备拼尽最后一分力气算那宋江气数时。
却闻宋江开口同他道:“军师,好好活下去。”
宋江不想让吴用察觉有异,因此此话说过,便匆匆从他梦中离去。
周遭一切如云烟散,吴用急急追问道:“哥哥,发生了什么事?哥哥,告诉小生,哥哥别走!”
宋江没有听到,吴用惊醒的时候,他口中喊的是:星主……
天界易主,玉帝不同于昔日天帝,经过天帝一遭,玉帝深知天罡地煞的重要,因此对归位的天罡地煞格外客气,他们昔日被定下的罪名,也被一笔勾销。宋江亲眼所见,王英恢复了本来面貌,终于得以与三娘双宿双栖,三娘也知晓了她的身世真相,只待吴用归位,便可兄妹相认。另外,那曾经实为一座牢笼的天机寂寞园,如今也得以解禁,只是空置了数百年,内中早已荒芜不堪。宋江归位数日,也没闲着,这天机寂寞园比他之府邸更得他牵挂。虽不知吴用何时归位,但他早早将此处收拾妥当,然而宋江万万没想到,吴用毅然自缢于蓼儿洼宋江坟前,吴用那么快便归位了。
闻听此讯的宋江急速赶往天机寂寞园,等着迎回这园子真正的主人。
辞别百载,一世尘缘,如今回归故地,吴用不禁良多感慨。吴用一路行来,在天机寂寞园前看到等候他许久的宋江,一时眉宇舒展,归位初的些许忐忑,也终得以平复。
“星主。”
归位这些天,天庭往来众人也唤宋江作星主,然而眼前这人,宋江已听惯了他唤自己作哥哥。这一声星主,熟悉中倒夹带了一丝陌生,天上百年,竟不比人间数载,宋江不禁哑然失笑。
“加亮,某还是听你唤某一声哥哥比较亲切。”
宋江说笑罢,只见吴用眼中水光盈盈。宋江不由想起下界时,面对身边兄弟惨亡,吴用几次三番落泪。宋江误以为自己又戳中他伤心事,一时不知如何抚慰。
“加亮啊……”
“星主,这是加亮亏欠你的情债,理所应当还你。”
“加亮,某何德何能,你为我冲破情关,淌下血泪,天机寂寞园大好风光,一夕尽毁。那番情景某看在眼里,只觉得心中之恸,无以复加。”宋江对吴用坦诚肺腑之言道。
闻听此言,吴用不禁赧颜,只得顾左右言他:“星主,兄长,你若真为加亮设想,以后凡事多与加亮商量,切不可再自作主张第三回了。”
“某承诺,下不为例!加亮你快随某来看看某为你打扫的寂寞园。”
说着,宋江吴用一前一后,一双身影渐行渐远,消失在了天机寂寞园深处……
话说回头,吴用自尽的那一刻,远在千里之外深山之中的公孙胜感觉到一阵清风拂过鬓边。公孙胜想起不久前吴用前来寻他一事,便知如今发生了什么。
不比吴用法力耗尽,公孙胜自幼修道,无须借助公孙胜法力,仅凭公孙胜这凡人之躯,也修得法术大成,因此得以在宋江饮下毒酒的第一时间,得到宋江已归位讯息。那时,公孙胜便料到,倘若吴用知晓,不可能无动于衷。果不其然,吴用封官之地与公孙胜归隐之地,远隔千山万水,然而他还是不远千里跋涉而来。吴用前来的目的嘛,公孙胜也不难猜到,他是来告辞的。
“加亮,宋江殁了。”若说还有什么能扰乱公孙一清一颗清修之心,唯吴加亮一人而已。
“我知道。”吴用语气倒没有公孙胜所想那么悲痛。
“你来寻我作甚?莫不是要我作法,起死回生?”
“一清,我是来向你告辞的。”
“唉……早在你到此之前,我便揣度到了你之来意,可我宁肯你央我作法救活他性命。”两世均被宋江抢占先机,由不得公孙胜不郁闷。
“一清,我实欠他良多,唯有以一命,才能相报。至于我欠你的,我自然会在天机寂寞园等你……”吴用低眉浅笑道,“来日方长,你我慢慢清算。”
听到吴用后半句话,公孙胜不禁双眸一亮:“好,如此,你我便说定了。”
吴用自缢于宋江坟前这一消息传来时,公孙胜没有丝毫讶异,那缕清风便是吴用送来知会他之信,他早已了然于胸。
报信之人走远,公孙胜唇边浮现一抹微笑。
“加亮,你既要偿还他之深情,我便不随你归位。宋江,事不过三,这一局贫道还未输,待贫道百年之后,天机寂寞园,一切重头……”
作者有话要说: 这一章再好事多磨一下,下一章就让双妖道领证。不禁觉得我对雄秀实在太好了
☆、千载情定处,百年人归来
历劫重生的天机寂寞园,就如同数百年以前,惠风和畅,满眼都是让人觉得很舒服的嫩绿。唯一不同之处就在于从前寂寞园的莲池里开了满池子的荷花,如今也不知是池子出了问题还是花出了问题,宋江重新布置园子的时候,这花,怎么也长不出来。宋江心中暗道:怪哉,莫非这寂寞园的光景还与吴用的心境息息相关不成?因他不在,故花不开?可是为什么偏偏旁的都好好的,唯独这荷花……不过好在吴用回来了,大概很快,又能看到白荷点点的雅致景观了吧。
然而宋江的这一愿望,却一直没能实现,吴用确实回来了,花苞依旧没能长出来。除了花苞,这园子还少了一些东西,确切的说,是一个人……公孙胜。望着池中碧荷随风轻轻摇曳的凌波之姿,无端,宋江心底里冒出一个想法:一清不来,荷花不开。瞬间,宋江因这个念头怔住了……
关于公孙胜,宋江不是没问过吴用。
犹记得吴用很是平淡地道了一句:“他说他要等那肉身百年以后才会归位。”
公孙胜这是有心还是无意?从吴用的语气中很难辨别,不过以宋江对公孙胜的了解,他这是在成全吧。
公孙胜既然有心成全,宋江也不想辜负他的好意。改朝换代后,天机寂寞园依旧是从前的天机寂寞园,冷冷清清,除了王英三娘,老相识杨雄石秀,甚少有人前来探访。反观宋江的府邸,因公务私情熙来攘往,拜会的人时常络绎不绝。即便如此,宋江仍是尽可能抽出闲暇时间,去天机寂寞园陪吴用下下棋。吴用依旧司掌天道运数,这本是吴用的天命,好在玉帝不同于天帝,他未有一丝一毫勉强,因此同样职责,吴用如今已是心甘情愿。时光平淡如流水,宋江扪心自问,这难道不是他想要的吗?只剩下他与吴用两人的天机寂寞园,吴用还是从前的吴用,美景相伴,时常下下棋,天地靖平,星宿安稳。这确实是数百年前,他一心希望得到的,可如今得到了,他却总觉得哪里不太对,而且这种异样的感觉,随着时日长久越发强烈。到底哪里不对,宋江百思不得其解。
在找到答案前,宋江一如既往,隔一段时间便去天机寂寞园一次。这一日,宋江老时辰造访寂寞园,远远的,他望见吴用倚坐在弼襄亭一隅的栏杆上,竹简盖在他的膝上,仿佛是在小憩。宋江不愿打扰吴用,转身欲走之际,却听见身后传来吴用的声音。
“星主。”
“某以为你睡了……”宋江开口解释道。
“我好久没有在此地睡过了。”
“此地凉风习习,若让某闲坐此地,只怕须臾,便要入梦了。”
“不是不愿,而是不能。”吴用虽然肯定了宋江的评价,却给出了一个意料外的答案。
“哦?为何不能?”
“会使别人生出无谓的担忧。”好似想起什么,吴用嘴上浅浅笑着,目光却是顺着一片荷塘延伸到了远方……
就是这一刹那,宋江得到了他一切疑惑的答案。吴用此次归位,情关已破,按理应当有所变化,可是他却同数百年前一样,温文尔雅,谦和有礼。吴用心中该是有情了吧?宋江问自己,可他不敢给自己一个肯定的答案。直到方才,他终于能够回答他自己的这一问题,吴用其实变了,他心里已有情,只是这情,并非是给他宋江的……
这些时日,他与吴用对弈,两人之间距离,不过咫尺,可从吴用的言谈举止间,他仍感觉到他们之间有些许隔阂。但是,方才吴用目光中一瞬间流露出的……明明相隔天上人间,万水千山,却让人产生错觉,仿佛公孙胜,就站在吴用面前。
“加亮,某有一事相询,还请你不吝如实相告?”宋江在石凳上落座,并没有走到吴用身边去。
“星主请讲。”
“昔日,你究竟因何破了情关?”宋江顿了一下,最终还是决定直言相询,“是因情,还是因愧?”
吴用并未因此诧异,仿佛他早就料到宋江会有此问:“我因三娘之故心力交瘁,实不能承受星主如斯深情。此前星主之情,有如万钧压在加亮心头,加亮受之有愧。那时,加亮尚可以自封情关为由逃避,然而星主轮回崖上纵身一跃,教加亮如何继续视而不见。我以为光阴能淡化星主之情,可还未及星主放下,变故乍生。终是我误了星主,万般悲愤下,情关一时破,寂寞园一夕毁。”
闻听如此答案,宋江一阵沉默,然而他仍有一丝不甘,一丝不解,故又问道:“某还有一个问题,当日宋江饮下毒酒自尽,吴用旦夕便自缢追随,你这又是为何?”
吴用幽微地叹了一声,道:“辜负良多,情无以偿,唯命相报。”
“加亮,你对某,从来都只有愧,没有半分情么?”问到这步田地,已是箭在弦上不得不发,话到嘴边不得不问。
“星主……实不相瞒,确是如此。”吴用抬眼,直视宋江。
良久,宋江没有回应,他不知该如何回应,这个答案虽不是他想要的答案,却也是他意料中的答案。吴用归位以后,种种蛛丝马迹,已然说明一切,到如今,不愿面对,也得面对。
“加亮,今日某若不问,你还打算瞒某到几时呢?”
“星主,加亮也非一朝一夕便能看清自身心迹,看清你、我和一清之间的纠葛。此前情关被封,我对星主与对一清一般无二,只是星主毅然跳下轮回崖,我实措手不及。吴用一世,鞍前马后,愿偿还星主前世周全我与三娘之情,只可惜情未还完,星主再次饮下毒酒,可教吴用如何心安理得,苟活于人间?直到归位后,整日闲暇,我才得空整理思绪。于一清,于星主,我究竟对谁有情,对谁有愧……也是这一池与我心境相通的荷花给我了答案。那时我便决定,无论星主问或不问,我定要在他归位前,同星主坦诚此事。”
“原来这荷花不开,便是你心无生机的写照……今日以前,某从未听过你之心声,从前,你也只会说与一清听,如此结果,早在前世便已埋下。”宋江沉声道,“听到你这样说,某便释然了。加亮,某公务繁忙,日后恐怕不能再同以往一样,经常来看望你。百年之期将近,你唤他回来吧。你言你亏欠某之情,加亮一命,加亮一命,两命已还,对你之情,某会渐渐放下,以后,于你于一清,某依旧以礼相待。还盼某下回来此,你二人能一如既往,与某下下棋,论论剑,共叙同修之情。”
“星主……”听得宋江话中苦涩深藏,吴用纵是心有不忍,仍需当机立断,慧剑斩情丝。
“加亮,你我之间无需多言。多加保重,等他回来。”宋江起身作揖。
“加亮,多谢星主!”望着宋江远去背影,吴用遥遥相拜。
是年,公孙胜已是耄耋高龄。此夜,南方无端信风至,公孙胜心有所感,却刻意不去测算,如今的他,只想顺其自然。自退隐清修后,公孙胜甚少受凡尘梦境搅扰,然而今日三更时分,他却无端入梦,梦中,他竟看见一袭白衣的吴用在等候着他。
“许久不在梦中见你身影,如今又见,可知我白日里道心不静。我百年道行,总能被你轻易破去。加亮啊加亮……”公孙胜深知这不过是一场梦,他眼前所见即便是牵肠挂肚的人,也不过是梦中幻境。可纵然如此,公孙胜依旧是难以抑制心中牵念,伸出手去,欲抚上对面吴用的脸颊。公孙胜的手悬在半空,吴用已然近在咫尺,可他却不敢更近一步,因为他心下知晓,更近一步,一切便要破灭成泡影。
“你已衰朽成这般模样,我就要认不出了。我已在天机寂寞园等你良久,你还不肯归位么?”就在公孙胜的手要放下之际,吴用却主动执起他的手。
“加亮,真的是你!”公孙胜愕然,他不敢相信他面前的,不是因他日有所思而夜有所梦的幻影,而是真实的吴用。
“一清,自情关破除后,直到今日,我终于明白了从前你陪在我身边的感受。这数十载,我也领受了诛心之罚,备尝到了相思不相亲的滋味。一清,你肯不回来,天机寂寞园的荷花,也不肯盛开。”
如果说方才只是诧异,那么此刻公孙胜心中,便只有震惊可以形容。从前吴用对公孙胜说起过天机寂寞园光景与他心境相联,那番话言犹在耳,因此那莲池中的荷花意味着什么,公孙胜很是清楚。公孙胜没想到他之本意是成全,却换来吴用看清了自己的心,原来吴用情系的并非是宋江,而是他,倘若他多些勇气……
“加亮!”公孙胜情不自禁将吴用拥入怀中,仿佛只有此刻怀中真实的触感,才能宣泄他这一世数十载的思念。
公孙胜没有看到,此刻吴用嘴角,扬起了一个何等温柔的弧度:“随我回去吧……”
“贫道的魂魄都被星君你拽出来了,贫道还能起死回生不成?许久不见,加亮你依然如此,不动则已,动则诉诸武力。天帝都拿你无可奈何,贫道岂有讨价还价余地?”起先的喜不自胜过后,公孙胜恢复往日冷静与风趣。这副肉体凡胎自然看不见天机金链,天闲星可不同。生魂离体一久,公孙胜便恢复了天闲星的法力,因此便能看出他并非无端入梦,更不是寿终正寝,而是被吴用用天机金链拽出了躯壳。此刻,望着腰间缠绕着的天机金链,公孙胜不禁哑然失笑。
吴用面露绯红,思君久矣,情难自持,然而这话让他如何能说出口?不过他不必说,公孙胜也了然于心。公孙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