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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先生,阵成了?”
鲛人美貌果然名不虚传,神荼垂眸看着他,点了点头。
秣城本为鲛人驻地,城内曾经水系密布,据说在数百年前鲛人族尚且驻守在秣城时,秣城城内修筑有宽大河道,直通南海。整座城市波光粼粼,清明洁净,故此旧时也有琉璃城的说法。
然而自从鲛人族离开秣城,加上墟海中魔物丛生,不得不截断了城中水道。又随着一年年的改造,大部分河道都已经被填平,土地另作他用。如今的秣城和当年相比,几无相同之处。
然而城主府内仍旧遍布池塘水景,历代城守哪怕不是鲛人,也是族内家臣,自然不会随意改动府内景象。
安岩虽能驱火,但他毕竟还是个鲛人,对水有着天生的亲近。他的居所是历代鲛人城守所用,直接建在池塘上,不止室外绿水环绕,就连室内都设有水塘,池塘上有石灯笼,烛火映照下漾漾水光逸散开来,整座厅堂就仿佛水中龙宫。
鲛人对这种水润的感觉是非常喜爱的,但那也仅限于鲛人。神荼在走进房间的一瞬间便觉得水汽厚重得让人难以消受,他看一眼从屋顶上径直垂进池塘的帐幔,那些布绸吸足了池水,再将其缓缓地散入空气中,神荼脚步几不可察地一顿,却又若无其事地向前走去。
“先生不喜欢这里?”安岩本来站在他旁边,这个时候开口问道。神荼未曾料到他注意到了自己的动作,略觉意外,却也不置可否,径直走了进去。
两人叙座,安岩亲手倒了茶送到神荼面前,便开门见山,“先生找我,是有什么事要商量吗?”
他既然问得直接,神荼更不会再兜什么圈子,开口道:“‘突生狂性,负焰下城,不分敌我战至力竭。’”一边又将一封书信递给安岩,“对这封急报中所言,本年一月三日,你于战时突然发狂,擅离帅位,神志不清,只知冲杀的事情,你可有辩解?”
安岩似乎有些无奈地笑道:“果然,先生来这里,多半不只是援军。”
神荼知道这句话的言下之意,自己的人缘不好,类似于“难以亲近”“自视甚高”的评价他也并非没有听说过。他领职巡察使,不止是军中战将,也有监察之责,去到哪里,哪里的官吏就得紧一紧皮。
他不言语,只看着安岩,等他回答。
“大概是一个月前的事情。”安岩挠了挠鼻尖,回忆着道,“界外人大军压城已近乎三月,我鏖战日久……突然就失去意识了……”他说到这里,似乎有些尴尬,“后来的事情,我也不太清楚。”
“秣城城墙符咒的损坏和你有关。”神荼毫不客气地续道,“你不能再出阵了。”
安岩看着他,过了一会儿,忽而一笑,摇头道:“不可能。”
神荼静静坐着,没有继续问,也没有再开口。他和安岩都很清楚这句不可能里的原因。秣城是鲛人的都城,曾经是鲛人的荣耀,如今就算被鲛人遗弃,他们也不可能容忍有别的人来掌管它。
秣城岌岌可危,作为它的城守,随时都有可能兵败身死。找不到替换者,在相当长的一段时间里,秣城的城守都只可能是安岩。城守和城主不一样,城守不出阵,那只能说明一件事情,这座城已经守不下去了。
半晌后神荼才说道:“抚世府不久前曾提过要你弃守秣城,引兵北上。你拒绝,应该不只是因为族人反对。”
安岩觉得眼前这个人很有意思,也很不客气,这样一句应当是疑问的话,却被对方说得十分肯定。然而他也确实无法反驳,只好点了点头,应道:“嗯,是因为我自己。”他停顿了一下,自然而然地应答道:“这是我的城。”
天雷之力虽然威势厚重,然而却不能久存,只可做应急之用。上一场攻城结束后神荼旗下修士立刻开始修复城墙,神荼特意接下了修复之前的检查工作,在城头上发现了火损的痕迹。
离开靖平府之前他读过针对安岩失控之事的文书,文书对当时的情景描写得十分详尽,包括安岩是在城头的什么地方突然失控跳下去的。他站在城头上看着那片焦黑的痕迹,可以想象出当时对方是如何突然爆发,带着一身烈焰从城墙上跃下尔后大开杀戒。
对到了神荼这种层次的修士来说,痕迹能显示许多东西。
身后传来甲片互相碰撞发出的清脆响声,神荼没有回头,来人一直走到他身后停下,“先生在看什么?”
鲛人的声音也很动人,就像新融的春泉。神荼目视远方,微微侧首,“下一次是什么时候?”
他说得很简略,但是安岩已经听懂了,他走上前来,和神荼一起站在城头上,举目望去,“上一次攻城,有先生布下的法阵在,他们未得其功,草草退去。如是推算,按照常理要继续攻城,需得两三日之后。”
神荼知道他话尚未说完。
“只如今却不敢以常理论之,界外人中必有善用兵者。”安岩抬手抚上城头粗岩,神色并不轻松。
他一身轻甲,腰悬佩剑。安岩的身材在多出猛士悍将的瑞麟中并不算高,但神荼却觉得自己能够从这个临风而立的年轻人身上看到对方之所以能够镇守秣城多年的原因。
“如果府内不出援兵,或援兵当日不到,又当如何?”神荼突然问,安岩有些诧异地看他一眼,继而答道:“城中兵力,也可支撑足月。”
神荼道:“战损几何?”
安岩良久不语,半晌道:“先生是来劝我撤兵北上的吗?”
神荼收回目光,冷冷道:“那是你的事情。”
他的回答实在是出人意料,安岩只好哑然。
抚世府劝安岩撤兵北上的文书早在四个月前就已经下达,他是瑞麟,既然从军,自然要记入抚世府名下。只是他除去抚世府记名人的身份之外,还是南海鲛人族内家臣,镇守城池也是鲛人属地,所以文书才只是劝说,而不是命令。
神荼知道抚世府要安岩撤兵的理由,连年征战,曾经富庶的南地已经满目疮痍。物资匮乏,城防脆弱,虽然秣城还能苦苦支撑,但秣城周边城镇却已逐一陷落。在抚世府总军部看来,继续坚守要付出的代价太大,与其继续在注定要陷落的秣城消耗人力物力,不如弃守秣城,退守到偏北方更加坚固的莒城,与当地守军合兵一处。
但是失去就是失去,弃守秣城,合兵莒城可能带来的兵力优势是否真的能如设想一般有效?莒城的物资是否真的足以供给大军?莒城的城防是否真的适合长期驻扎防守?
一但真的放弃秣城,这些问题都会马上浮现出来。它们的答案都还是未知数,但是战线确实是毫无疑问地后移了,一大片土地确实是被拱手出让。那片土地上曾经矗立着四方拱卫,宏伟壮丽的城市,那些瑰丽动人的文明和昌盛繁荣的华景曾经是他们的骄傲。
何况对安岩来说,这些根本不是能够以简单的得失来衡量的东西。
到底如何选择,那是安岩的事情。无论如何选择,都必定要承受相应的后果,那种重负不会有人替他承担。
神荼也并不打算替他承担。
三日后,秣城风平浪静,战报却自渠城而来。急报传至神荼手上时,他正与旗下修士在议事厅商讨护城法阵。
送战报的军士是安岩身边的近卫,神荼也见过几次。他心知安岩必然已经先得消息,展开战报匆匆看过,问道:“城守何在?”
那军士再拜顿首道:“主帅已引兵出援,请先生暂守秣城。”
他话音未落,身边风起。军士愕然回头,只能看见神荼黑色袍角在门边抹过。
南方诸城以秣城为中心,沿南海展开。渠城建于秣城之西,与秣城呈犄角之势。蓉城亡后,渠城确实首当其冲。秣城城中有一条大渠,供城中居民取水之用。此渠自翠屏山中深潭引出,先过渠城,再入秣城,渠城之名由此而得。若渠城陷落,河道截断,秣城即便精兵坚城,也禁不起如此釜底抽薪。
早在之前安岩便与神荼推算过界外人可能进袭的目标,其中便有渠城。神荼还记得安岩提及魔物中必有善用兵者时的神色,这个对手必然不好对付,他甚至怀疑安岩的失控与此人有关。他受命来此的目的本就是此事,自是不能旁观。
神荼离城前转道去了一趟大营,营中大军未动,安岩调走的三千军士中有一百是配有骁禽的近卫,剩下的两千九百人也全是征战多年的精兵。神荼借了一匹骁禽,用了踏风之术,等赶到渠城时,首战已停。安岩那三千人在城外,与界外人相对扎营,神荼按下骁禽,营门对面魔物死死盯着他,似乎是本能地从这个人身上感觉到了威胁。
早有军士入内通报,安岩迎出帐外,对神荼笑道:“先生怎么赶来了?”
神荼扫了他一眼,安岩脸上的笑容有些挂不住,上挑的嘴角也变得僵硬起来。他对神荼的来意心知肚明,却还瞒着对方独自出兵,如今被神荼追到此地,确实难免心虚。
神荼见状,仍旧冷冷地瞪了他一会儿,直到安岩的眼睛不自在地移开才若无其事一般收回目光,问道:“敌方将领,是丰绅?”
安岩只好点点头,神荼应了一声,迈步往帐内走去,轻描淡写地丢下一句:“无怪你要赶来。”
安岩被他轻飘飘的一句话砸得一阵口干舌燥,却还是只能乖乖跟在对方后边走进帐内,“此人刁滑,我恐渠城有失。”
不知是不是安岩怕在属将面前丢脸,特意屏退众人的缘故,营帐中空无一人。神荼把手中鞭子往桌案上轻轻一抛,大马金刀地坐在案边,面色不善地看着安岩。安岩咳嗽一声,挪到桌边倒一杯茶推过去,“先生请用。”
神荼不接,硬邦邦地一个眼风扫过去。
安岩被这一眼看老实了,垂着头道:“是我错。”
应当是刚有过一战,他身上还穿着甲衣,但头盔倒是已经摘了,低头的时候黑发从发顶上落下来,柔润光滑。明明身上的战袍还沾着血腥味,神荼却能从这个人身上感觉到清泠泠的明净水息。
这样的人怎么会失控?
神荼想起自己临行前,抚世府中同仁专为此事找过自己。对方是安岩在抚世府记名的引荐人,修的是佛道。安岩在抚世府记名的时候十七岁,在此前的十七年间,他过着流浪者一般的生活,对两府情势几乎是一窍不通,他的引荐人也就成了他的训师。
这个人对安岩的了解很深,他曾经对安岩大加赞赏,但也是这个人,对神荼说自己早就知道安岩的失控是迟早的事情。
“此子才高,有死志,恐难长久。”
神荼伸手将安岩手中的瓷盏接过来,低头饮茶。耳边听见安岩轻轻地松了口气,他也没有说话。
他回想着那日听到的有关于安岩的事情,想得很仔细,不仅是同仁当时脸上的神情,就连对方拨动念珠的声音他都记得清清楚楚。
他没有记错,但是一个不愿活下去的人,怎么可能会像眼前这个鲛人一样?
丰绅是记在两府必杀名册上的魔界将领,他的名字当然不是这么写的,这只是两府用人类的文字给他做的标记。
他和神荼几乎是在同一时刻扬名的,第一次出现就是在秣城的墟海,后来又辗转过几处战场,神荼也曾经和对方交过手。
并非所有的界外人都拥有灵智,大部分的魔物是只知道吞噬杀戮的低等生物,他们蛮横既是弱点,也是他们让人觉得恐惧的地方。
丰绅是拥有灵智的界外人,大部分魔物通过吞噬成长,成长到一定程度才能够拥有灵智。但是丰绅不一样,他血统优良,应当属于界外人中的王族。十二年前安岩被遣至秣城,不过两年的时间就遭遇魔劫,那一次的魔劫快要结束的时候,丰绅意外地出现在战场上,还与安岩交过手。八年过去,这名界外人再次出现在秣城,神荼不知是不是刻意。
安岩派出的探子在四周探查,回报消息,并没有发现魔物援兵,两军继续在城下对峙,对方没有什么行动,也无从猜测下一步动向。直到第二日午后,丰绅在营门外摆下阵势叫阵,指名安岩。
神荼与安岩一同出阵,他隐在旗影后,见安岩策马站在两军之前,对面丰绅从重重魔影中策动坐骑走出,他面上的黑雾渐渐散去一些,露出来一张清俊得有些惑心的脸。
“居然是你来了。”丰绅故意做出一种惊讶语气,然而面上笑容却是十足的嘲讽,“一城之主,竟然纡尊降贵亲自驰援一个小小的渠城。”他略微停顿了一下,意味深长的道:“莫非秣城已无人可用了吗?”
神荼握着缰绳的手不由得紧了紧,他清楚地看到安岩握紧了□□。
神荼以为自己已经很清楚安岩和秣城的处境艰难,然而他发现自己实际上直到刚才才真正体会到一些安岩一直承受的东西。
秣城确实已经无人可用了,它包括周边的这些城市,是被放弃的故城。所谓被放弃,就是这么多年以来,只有像安岩这样过往模糊,身份尴尬,血统不纯的鲛人才被派往秣城。
在神荼看来,秣城已经非常萧条,但秣城的守军城防仍旧足够坚固,实际上像蓉城那样被数千魔物奇袭后一夜之间沦亡的城市才是墟海边缘城镇真正的模样。谁也没有对秣城有期待,这些遣将派兵的行为只是象征性的,甚至是解决那些不便在明面上处理的人物的一种手段。
也正是因为这样,安岩才会被视为奇才,他背后的族人已经放弃了他,他面对的敌人如狼似虎,但是他却仍旧镇守了秣城十二年。
难怪府内如此重视他。
神荼的目光落在安岩背后,对方已经慢慢放松了握紧枪杆的手,用微微带着点怒意的声音道:“为将者,守土卫疆。贼子无端兴兵犯我家邦,自当往除之!”
丰绅见他不为言辞所动,冷笑一声,“多说无益,敢与一战?”
神荼微微皱眉,未及言语,安岩的枪却已经平指丰绅,正欲应战,丰绅身后一匹黑骑杀出。那骑士一身黑甲,魔气浓重,不见面容,只见黑雾里一双血红双目,绰一柄长戈,径取安岩。
魔将来得凶狠,安岩不慌不忙,转枪轻轻架住,往来数合,枪尖往上一挑,将那长戈挑得飞起。清喝一声,枪上金焰骤腾,枪尖往敌将面上一燎。黑烟升起,那魔将连退数步,黑雾散开来,露出一张狰狞鬼脸。面上已是伤了一片,忙俯在坐骑上败阵而逃。
安岩却也不追,横枪立马,冷哼一声道:“两军统领交战,是何猪狗,焉敢卖弄。”
神荼微微偏了偏头,竟觉得有些想笑。
蹄声忽起,丰绅策动坐下金蹄马,自黑影中抓出一把□□,往安岩劈面搠来,安岩提枪应战,两人杀过数十回合,金焰黑雾愈盛。安岩一身只见烈焰升腾,全不见人影,那焰光溅落开来,沾物即燃,战场上一片烟火,热气扑人。烟雾缭绕,场中二人身影也渐模糊,神荼在旁观战,竟然也渐渐看不清两人身形。
他暗觉不妥,吩咐副将稳住阵脚,自己提木剑惊蛰在手,放纵坐下骁禽,斜刺里杀了进去。只见浓烟之中,安岩双眼微微赤红,面上星星点点血丝。神荼未及看他因何受伤,仗剑架住丰绅枪尖,将安岩往身后一隔。谁料他刚分开二人,背后忽生寒意,神荼一拧身,便见一杆金焰银枪从自己身后捅了过来。幸得此时力道已收,那枪尖软软地从神荼腰间擦过,被盔甲碰得往外偏去,仍旧是一阵灼痛。
他一剑挥开丰绅,皱眉向后看去,却见安岩眼中赤红渐消,正有些惊慌地看着自己。
神荼情知有异,凌空掷出一记雷符,晴空十数道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