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司马元显外貌虽不似人形,但双目却喷出火焰般的仇恨。
谯纵淡淡道:“这叫忠言逆耳,亦是你们司马氏覆灭的原因。”
桓玄笑道:“刘裕算甚么东西?他在江南已是自救不暇,无法脱身,只要我断他粮草,再和天师军来个前后夹击,他还可以有多少风光日子呢?公子你把心愿错托在他身上了。”
司马元显紧闭着嘴,双目神色坚定,显是对刘裕信心十足,丝毫不为桓玄的话所动摇。
桓玄忽然露出一个高深莫测的笑容,柔声道:“没有你老爹在旁照拂,元显公子是不是很不习惯哩?”
司马元显现出不解的神色。
桓玄忍不住心中得意之情,哑然笑道:“让我带公子去见你老爹最后一面,肯定公子做鬼后仍会对我非常感激。”
司马元显双目射出既疑惑又惊惧的神情,尚未有机会想清楚桓玄话中含意,已被兵卫架往一旁。
大笑声中,桓玄领头驰进宣阳门去。
※※※
刘裕进入书斋,正盘膝默坐的燕飞睁开眼睛。
刘裕把门关上,到燕飞身旁坐下,问道:“肚子饿吗?要不要吃点东西?”
燕飞摇头表示不饿,道:“现在是甚么时候?为何外面这么静呢?但我却感觉到外面有很多人。”
刘裕神采飞扬的道:“尚有小半个时辰便到午时,我们会于午时一刻离开这里,然后到码头登船赴京口去。外面的确有很多人,自今早日出后北府兵的手足便在府门外聚集,人愈来愈多,无忌打开了府门,让手足们进来,不过一个广场并不足够,府外的大街也挤满了人。”
燕飞精神大振道:“看来你成功了,刘牢之有甚么反应?”
刘裕现出鄙夷的表情,晒道:“他可以有甚么反应?昨夜他想调动军队,却没有人依他的命令,最支持他的高素又被你干掉了,令他更是无计可施。连他的亲兵团离心者亦大有人在,今回他是彻底的完蛋。”
燕飞皱眉道:“为何你不出去和你的北府兵兄弟说话?好激励他们?”
刘裕摇头道:“迟未到时候。”
燕飞讶道:“你在等待甚么呢?”
刘裕微笑道:“我在等候建康陷落的消息。”
此时何无忌门也不敲的推门闯进来,紧张的道:“刘爷来了!他要见你!”
刘裕从容道:“把他请进来。”
何无忌掉头便去,又给刘裕唤回来,吩咐他道:“无忌你接着立即到码头去等我,我和刘爷说几句话便来会你。”
何无忌现出犹豫神色,欲言又止。
刘裕微笑道:“放心去吧!我说过的话,是不会不算数的。”
何无忌苦涩的叹了一口气,这才去了。
燕飞不解道:“在这样的情况下,刘牢之来找你有甚么作用?”
刘裕长长呼出一口心头的闷气,徐徐道:“自淡真死后,我一直在等待此刻,就是刘牢之四面楚歌、走投无路的一刻,你道我知不知道他为何事来此呢?建康失陷了!”
此时足音渐近,燕飞明白刘裕的心情,在此事上他亦很难说甚么话,拍了拍刘裕肩头,迅速从窗门离开。
刘牢之跨槛步入书斋,昨夜颐指气使的气焰已不翼而飞,容颜苍白憔悴。
书斋门在他身后掩闭。
刘裕双目不眨地直视刘牢之,脸上没半点表情。
刘牢之沉重地呼吸着,迎上刘裕的目光,书斋内的气氛立即变得像一根拉紧的弓弦。
刘裕没有起身迎迓,更没有如往常般敬礼,淡淡道:“统领请坐。”
刘牢之并没有因刘裕无礼冷淡的神态勃然大怒,默默在他对面坐下,苦笑道:“我错了!”
刘裕心中一阵快意,若不是刘牢之计穷力竭,四处逢绝,怎肯说出这句话来。
刘牢之见他没有反应,只好说下去道:“刚收到建康来的飞鸽传书,荆州军在黎明前登陆建康,石头城的将兵竟不战而降,令建康军阵脚大乱,士兵四散逃走,不战而溃,司马元显还被桓玄生擒活捉,司马道子匆忙逃离建康,不知所踪。唉!真想不到建康军竟如此不堪一击,我很后悔没听小裕的话。”
直至听得司马元显被活捉的消息,刘裕的眼神方有变化,但一双眼仍是牢牢地盯着对方,令刘牢之感到浑身不自在。
刘牢之叹道:“现在桓玄甫占京师,阵脚未稳,如我们立即举事,反扑桓玄,说不定能把他一举击垮,小裕认为行得通吗?”
刘裕把因闻得司马元显悲惨的收场而来的情绪硬压下去,平静的道:“我真的不明白统领,你手握的是南方最精锐的雄师,却对桓玄望风而降,坐看京师落入桓玄手上。到现在桓玄刚刚得志,倚天下最强大的城池,威震四方,朝野人心皆已归之,你才要去讨伐桓玄,这算甚么道理呢?”
刘牢之没有半点火气的苦笑道:“我错在低估了魔门的力量,没有听小裕你的忠告。唉!昨夜魔门进行刺杀,高素、刘袭、竺谦之、竺郎之和刘秀武均已丧命,真想不到情况会发展至如此田地。”
接着双目射出炽热的神色,道:“小裕……”
刘裕举手截断他的话,目光投往上方的屋梁,双目现出沉痛的神色,缓缓道:“我曾恋上一个好女子。”
刘牢之为之愕然,不明白于此时刻,刘裕因何忽然扯到与眼前之事风马牛不相关的话题去。
刘裕续道:“红颜命薄,为了家族,她不得不投入她最憎恨和讨厌的人的怀抱里,牺牲自己。最恨是她的牺牲只是白白的牺牲,因为她的爹被一个无义之徒以卑鄙的手法杀了。最后她只好服毒自尽。”
说罢目光回到刘牢之身上,双目精光遽盛,语调却出奇地平静,沉声道:“统领晓得这个可怜的女子是谁吗?”
刘牢之晓得不妙,但却是无从猜测,只好茫然摇头。
刘裕吐出长压心头的一口怒气,冷然道:“她就是王恭之女王淡真,现在统领该清楚我刘裕的心意了。”
接着拂袖而起,头也不回地离开书斋。
刘牢之像失去了一切希望的呆坐着,脸上再没有半丝血色。
外面忽然爆起震天撼地喊叫小刘爷的声音,广陵城也似被摇动着。
※※※
屠奉三和宋悲风在建康东北燕雀湖旁一座小亭碰头,相视苦笑。
宋悲风叹道:“建康军窝囊至此,的确教人难以相信。”
屠奉三道:“有刘帅的消息吗?”
宋悲风摇头道:“建康对外交通断绝,到午后桓玄才重开大江。究竟问题出在甚么地方呢?据传司马元显已成阶下之囚,桓玄又大肆搜捕司马道子的心腹臣将,弄得乌衣巷的世族人心惶惶,不知何时大祸临身。”
屠奉三道:“问题出在我们低估了魔门,经长期的部署,他们有一套完整攻陷建康的计划,只看守石头城的王愉忽然向桓玄投降,便知王愉这人很有问题,若非本身是魔门之徒,便是被魔门收买了,所以临阵倒戈,令司马元显的部队立即崩溃,否则桓玄岂能如此轻取建康。”
又道:“至于乌衣豪门的惊惧肯定是不必要的。在魔门的辅助下,桓玄会施怀柔之政,以笼络人心。我刚才在码头看到大批粮船源源不绝地从上游驶来,照我猜桓玄会开仓济民,稳定人心后,再向北府兵开刀。”
宋悲风眉头深锁的道:“若桓玄能令上下归心,我们单凭武力,实不足以硬撼桓玄。”
屠奉三冷笑道:“假设桓玄只是魔门的傀儡,像那个白痴皇帝般,我几敢肯定我们将没有机会。幸好桓玄绝不是愿意任人摆布的人。所谓共患难易,共富贵难,桓玄和魔门之间肯定会出问题,例如我们设法让桓玄晓得谯纵、谯奉先和李淑庄等均是魔门之徒,我才不相信疑心重的桓玄不起戒心?相信我,桓玄很快会露出他狰狞的真面目。以他的性子,忍不了多少天的,特别在没有人能控制他的情况下。”
宋悲风听得心情轻松了点。
屠奉三道:“见过大小姐了吗?”
宋悲风道:“她和孙小姐应在返回建康的途上,所以我须多留几天。”
屠奉三色变道:“不妙!”
宋悲风骇然道:“甚么事这般严重?”
屠奉三道:“桓玄对谢钟秀一直有狼子之心,垂涎她的美色,又可作为对谢玄的报复,如她在现时的形势下返回建康,没有人能保得住她。”
宋悲风登时乱了方寸,道:“桓玄不敢这么胆大妄为吧?”
屠奉三道:“很难说!桓玄若想得到某个东西,是会不择手段的,如果我是你,会设法截着她们,不论如何都不让她们回建康。”
宋悲风心急如焚的道:“我立即去!”
屠奉三一把扯着他,道:“我会在建康多待十天,顺道刺探敌情,你回来时联络我。”
宋悲风点头答应,径自去了。
屠奉三长长呼出一口气,心绪波荡不休,难以平复。
他太明白桓玄了,一向自恃家世,目中无人,以往在莉州能称王称霸,皆因桓氏在荆州根源深厚,故无人敢与他争锋。
这种自小养成只顾自己,不顾他人感受的性格,是没法改变的。当再没有任何力量约束他时,只会变本加厉。很快建康的高门便会清楚他是如何可怕和可恨的一个人。登上九五之尊的位子后,他只会是个无人不恨的暴君。
如果没有挑战者,他的暴政可赖强大的武力来维持。
不过他却有一个最强劲的挑战者,那个人就是刘裕。
刘裕与桓玄是截然不同,有若天壤之别的两个人。
刘裕的布衣出身,本是他争权的最大障碍,令建康的高门难以信任他。
可是当累世显贵、出身著名世家的桓玄令所有人失望之际,刘裕反令人觉得他可为建康带来清新的气象。
对群众而言,即使没有甚么“一箭沉隐龙”,刘裕布衣的身份,对他们已具莫大的吸引力。
屠奉三有十足信心刘裕能从刘牢之手上夺取兵权,当刘裕全面反击桓玄,桓玄将尝到今天轻易得到胜利的苦果。
正因得来太易,以桓玄的性情,不但不会懂得珍惜,还会自以为不可一世,余子均不足道。
他和桓玄之间的恩怨,亦快到解决的时候了。
在这一刻,屠奉三清楚义无反顾的选择了刘裕,是他一生人最行险但又最正确的一着。
就在此时,衣袂破风声在他后方响起来。
第四章走投无路
太阳刚刚下山,天色转暗。
慌不择路下,好不容易穿过一片丛林,来到一处奇怪的地方,在及膝的野草原上,放满一堆堆的石头,怕超过百堆之多。
司马道子愕然道:“这是甚么地方?”
在前方领路的陈公公停下来道:“这是个乱葬岗,附近的村民没有钱买棺木,死了的人便就这被挖个坑穴埋葬,堆些石头作记认算了。”
司马道子大感不是滋味,不想再问下去。
当外宫城守将开门向敌人投降,他便晓得大势已去,匆忙下来不及收拾财物,就那么逃出建康,希望能逃往无锡,与驻守该城的司马休之会合,再借助刘裕的北府兵,反击桓玄。
离开建康时,追随的亲兵近二百人,岂知不住有人开溜,到坐骑力竭倒毙,司马道子方骇然惊觉只剩下他和陈公公两个人。踏羞乱葬岗的枯枝败叶,那种失落的感觉,是他作梦也未想过的。
他不想听乱葬岗的由来,陈公公却不识趣的说下去,道:“附近有几个村落,人丁最旺的是陈家村,谢安在世时,陈家村非常兴旺,丁口有过千之众。淝水之战后,富家豪强四出强抢‘生口’,掳回家中充当奴婢,加上朝廷为成立‘乐属’,强征大批农村壮丁和佃客入伍,弄至田产荒废,饿死者众。陈家村现已变成荒村,余下的村人都逃往别处去了。”
司马道子大感不妥当,道:“公公!在这种时候为何还要说这些话呢?”
陈公公没有回头,叹道:“皇爷问起此地,我只是如实奉告,没有甚么特别的意思,皇爷不用多心。”
他的语气有种来自心底的冷漠意味,再经他带点阴阳怪气的语调道出来,份外有种使人不寒而栗的怵然感受。
司马道子不安的感觉更浓烈了,沉声道:“公公为何对这地方如此熟悉?”
陈公公淡淡道:“皇爷想知道吗?随我来吧!”
说罢领头朝前方的密林走去。
司马道子犹豫了一下,方猛一咬牙,追在陈公公背后。
此时天已全黑,抵达密林边,疑无路处竟有一条铺满腐叶的林路,植物腐朽的气味填满鼻腔。在向右转后,眼前豁然开阔,竟是一个破落的村庄,数百个被野蔓荒草征服侵占的破烂房子,分布在一道小河的两岸,彷如鬼域。
司马道子厉喝道:“公公!”
陈公公在村庄的主道上站定,冷然道:“皇爷有甚么吩咐?”
司马道子“锵”的一声拔出忘言剑,脸上血色褪尽,厉呼道:“为何要背叛我?”
陈公公缓缓转过身来,面向着他,木无表情地看着他,目光先落到他手上的宝剑,再移到他脸上去,不带半分感情平静的道:“皇爷也懂得问为甚么吗?那我便要请问皇爷,为甚么谢安、谢玄为你们司马氏立下天大功劳,却要被逼离开建康?为何祖逖、瘐亮、瘐翼、殷浩、桓温先后北伐,都因你们司马氏的阻挠至功败垂成?你如果能提供一个满意的答案给我,我便告诉你为甚么我会出卖你。”
破风声在四面八方响起。
司马道子非是不想逃走,只恨陈公公的气劲正牢牢紧锁着他,令他无法脱身。
忽然间,他陷身重围之内,两旁的道路屋顶上,均是憧憧人影。
下一刻数十枝火把熊熊燃烧,照得荒村明如白昼,更令他失去了夜色掩护的安全感。
一把熟悉的声音在他身后响起道:“琅玡王别来无恙!”
司马道子感到陈公公收回锁紧着他的气劲,慌忙转身。
桓玄在十多个高手簇拥下,正施施然朝他走过去,
司马道子一阵战栗,脸色说有多难看便有多难看。
桓玄在他前方三丈许处立定,其它人散布在他身后。
桓玄一副志得意满的神情,笑容满面的笑道:“琅玡王害怕了吗?”
桓玄身后一人微笑道:“本人巴蜀谯纵,特来向皇爷请安问好。”
司马道子剑指恒玄,厉喝道:“桓玄!”
桓玄好整以暇的欣然道:“琅玡王少安毋躁,先让我们好好叙旧,畅叙离情。我这人最念旧情。哈!坦白说!我桓玄之所以有今天的成就,真的要好好多谢你,若不是得你老哥排斥忠义,穷奢极侈,官赏滥杂,刑狱谬乱,令民不聊生,局势大坏,弄至朝政腐败不堪,我岂能如此轻取建康……”
司马道子大喝道:“闭嘴!”
桓玄毫不动气,笑道:“琅玡王竞怀疑我的诚意,事实上我字字发自真心,没说半句假话。来人!让元显公子和他的爹父子相见。”
司马道子听得浑身遽震之时,